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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佑仁：《莊王既成》二題
在 2009/12/12 14:02:22 发布

《莊王既成》二題

（首發）

高佑仁

高雄醫學大學通識中心

 

一、以~hz1(待)四~hz1(鄰)之~hz1(賓)客【《莊王既成》簡 1-2】

    「賓」字原考釋者陳佩芬先生隸定作「」讀「賞」[1]，何有祖先生讀為「犒」，指以酒食財物慰勞 [2]。李學勤先生認為「讀爲“徼”，意爲邊塞」[3]，周鳳五先生指出：「四鄰之犒：『犒』，簡文作，從貝，高聲，整理者正確隸定，但誤以為『即賞字』。按，當讀為『犒』，《說文》作『槁』，二者為古今字。《說文》：『槁，木枯也。』段注:『凡潤其枯●＝高木曰●＝高木，如慰其勞苦曰勞，以膏潤物曰膏。《尚書》『●＝高木飫』、《周禮》『●＝高木人』、〈小行人〉『若國師役，則令 ●＝高木禬』之義皆如是。鄭司農以漢字通之....蓋漢時盛行犒字，故大鄭以今字易古字，此漢人釋經之法也。』簡文是說，莊王在雩婁築城徵稅，以供應春秋祭祀與●＝高木賞鄰國之用。」[4]，黃麗娟先生贊成原釋者的隸定，但改讀作「享」[5]，上述說法恐怕都有問題。

 

    蘇建洲先生認為「此字上部與『高』不類，應隸定為『http://www.bsm.org.cn/pic/070719/01/image005.gif』，字形可參見《包山》92『http://www.bsm.org.cn/pic/070719/01/image006.gif』作『△2』(http://www.bsm.org.cn/pic/070719/01/image003.jpg)。只是△1(http://www.bsm.org.cn/pic/070719/01/image002.gif)『命』旁的『口』省略了，這並不少見。當然也可以將『△ 1』隸定為上部從『令』，命、令本是一字之分化。古代迎送賓客、燕飲、祭祀、射禮均奏樂，《詩‧小雅‧鹿鳴》：『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所以『△1』可能讀為『賓』，『△1』從『命』得聲，明紐耕部；『賓』，幫紐真部。聲紐同為唇音，韻部關係密切。」[6]，沈培先生指出「蘇文已正確釋出『賓』字，惜其未指出其後之字即是『客』字。其字輪廓尚存，應不難辨認。」 [7]。

   

    佑仁按：蘇建洲先生在文例中釋出「賓」字，又指出該字又見包山簡92，字形作「http://www.bsm.org.cn/pic/070719/01/image003.jpg」，沈培先生釋出「客」字，二說皆可信，但是此蘇建洲先生認為「」(賓)是「命」旁的「口」省略了，讀作「賓」，因為「賓」、「命」音近可以通假。但就我的考察，「賓」是幫紐，而「命」、「令」上古音則屬於為 ml-型態之複聲母，因此與「命」、「令」通假或以之為諧聲偏旁的字，多屬明紐或來紐。竺家寧先生在其《聲韻學》中指出：「p-，p＇，b＇，它們是發音近似，可以互相諧聲的一個大類。從上古到中古沒有變化。中古m-母字，在形聲中總是自成一類，例如：『面：緬』、『免：晚(m-)』、『皿：孟』、『米、糜』等。所以它們上古也是m-。」[8]。就筆者所見的資料來看，「命」、「令」二字尚未能找到與「賓」字通假的直接證據。「」字在文例上讀作「賓」，是沒有問題的，但我認為應試圖尋找它們與「賓」在字形上的聯繫，可能會更為適切。

    甲骨文、金文中的「賓」字可分成兩種寫法，一種是从宀从卩，第二種則作从宀从人，後一種寫法日後常聲化作「万 (即「丏」之初文)」聲。从宀从卩的寫法如「~hz1」(ㄈ賓父癸鼎《集成》2132)、「~hz2」(乃孫作且己鼎《集成》2431)，从宀从人的字形如「」(《甲》1222)，聲化作「万」聲的寫法如(鄭丼叔鐘《集成》22)，有些「賓」字「万」旁的下半還保留著「人」字的特徵，如「~hz4」(~hz5鐘《集成》88)、「~hz8」(小臣守簋《集成》4179)、「~hz9」(邾公~hz10鐘《集成》102)，到了楚簡形體仍是大同小異，从「万」之「賓」字，如「」(孔子詩論.27)，有些「万」旁下半保留「人」旁的特徵，如「」(容成氏.5)、(性自命出.66)、「」(新蔡.零：224)，這些都是从金文「~hz4」一系的寫法演變而來。而我們所要討論的「」、「http://www.bsm.org.cn/pic/070719/01/image003.jpg」，則應該與金文从「卩」旁寫法的「~hz2」相繫聯，金文的「~hz2」(賓)到了楚簡，圓點的部分拉長，並且與上半的「宀」結合，這就是「」(包山簡92「賓」字所从)字寫法的來源。當然，它也可能只是「」這種「賓」字寫法的「人」旁改易成「卩」旁而已，「人」、「卩」替換在古文字中十分普遍，不煩舉例，但是若從「賓」字演變的系統脈絡來看，我認為它承襲金文的可能性會更高，但這都不妨礙我們直接把「」、「http://www.bsm.org.cn/pic/070719/01/image003.jpg」釋作「賓」的結論。

    此外，包山簡92的「http://www.bsm.org.cn/pic/070719/01/image003.jpg」字，在「~hz6」旁與「貝」旁之間，有個值得重視的「口」旁，「賓」字添加「口」旁的現象在金文中早已出現過，如仲幾父簋(《集成》3954)，字形作「~hz7」，文例為「仲幾父使幾使于諸侯、諸監，用厥賓」， 此處應是「賓」字無疑，可知包山簡「賓」字加「口」旁應是其來有自。

 

二、沈尹~hz1(固)辭，王~hz1(固)問之【《莊王既成》簡2】

    原考釋者陳佩芬先生：「『固怠』，讀為『固辭』。《尚書．大禹謨》：『禹拜稽首固辭。』孔安國傳：『再辭曰固。』堅辭也。 」[9]。

 

    佑仁按：「~hz1」字本篇簡出現2次，都在簡2，字形分別作、，二字文例讀作「固」，其句義與〈平王問鄭壽〉簡2「鄭壽辭，不敢答，王固要之 」相近，這個字還見於(季庚子問於孔子.22)，文例為「苟能固守而行之」，上述諸例讀「固」都無疑義，但不代表這些字就應嚴式隸定作「固」。因為楚簡「固」字作「」(老子甲.34)、「」(包山.186)、(曹沫之陣.56)，字从囗、古聲，其「囗」旁的筆畫首尾接連，但前舉、、等字，右半明顯並無豎筆，也無殘泐的跡象，可知嚴式隸定不宜作「固」。

    這個字應釋為从~hz1、古聲的「~hz1」，「~hz1」字見金文「~hz1」(季良父盙《集成》4563)、「」(鄀于子斯簠《集成》 4563)、「」(樂子簠《集成》4618)，其「」旁有時還會省略成「」，如「」(史頌簠《集成》4481)、(~hz2太宰簠《集成》4623)，「」再進一步省成「」形，例如「」(楚王酓肯簠《集成》4551)、「」(楚王酓肯簠《集成》4549)、「」(楚王酓肯簠《集成》 455、「」(大~hz3簠《集成》4476)、「」(盛君縈簠《集成》4494)，這種將「」旁省略成「」的情況，還可以利用「~hz4」字來考察，「~hz5」字作「~hz7」(尹氏賈良簠《集成》 4553)、「~hz8」(敶公子仲慶簠《集成》4597)，但亦可省作「~hz9」(禹鼎《集成》2833)。從前述所引「」旁諸字來看，楚簡的「~hz1」即溯源於此。

    「~hz3」字原考釋者隸定作「怠」，讀作「辭」，讀法可信但隸定不甚妥，字作「」，明顯無「口」旁，應隸定作「●＝賓集成22」。「固」即堅決、執意。《史記 ‧齊太公世家》：「管仲固諫。不聽。」《後漢書‧張奮傳》：『光武詔奮嗣爵，奮稱純遺敕，固不肯受。』。「固辭」見《戰國策‧齊策四》：「梁使三反。孟嘗君固辭不往也。」。本處寫莊王問沈尹莖大鐘可保有到何時，沈尹莖認為以臣子身分不適合評論此事，因此辭不敢答。


[1] 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頁244。

[2] 何有祖先生：〈讀《上博六》劄記〉，武漢大學簡帛網，2007年7月9日，網址：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596 。

[3] 李學勤先生：〈讀上博簡《莊王既成》兩章筆記〉，孔子2000網站，2007年7月16日，網址：http://www.confucius2000.com/admin/list.asp? id=3212

[4] 周鳳五先生：〈上博六〈莊王既成〉、〈申公臣靈王〉、〈平王問鄭壽〉、〈平王與王子木〉新訂釋文註解語釋〉，2007年中國簡帛學國際論壇，2007年11月11日，台灣大學中國文學系，頁 2。

[5] 這是黃麗娟先生在簡帛資料文哲研讀會「〈莊王既成〉與〈申公臣靈王〉導讀」所表達的意見，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勤大樓6樓專題討論室，具體的內容可參考「98年度簡帛資料資料文哲研讀會」網站， 2009年11月22日，網址：http://web.ntnu.edu.tw/~696200165/jinbo/index.htm。

[6] 蘇建洲先生：〈初讀《上博（六）》〉，武漢大學簡帛網，2007年7月19日，網址： 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636。

[7] 沈培先生：〈《上博（六）》字詞淺釋（七則）〉， 武漢大學簡帛網，2007年7月20日，網址：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642。

[8] 竺家寧：《聲韻學》，(台北：五南出版社，1999年8月)，頁577。

[9] 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頁244。

 

     本文收稿日期為2009年12月11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09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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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6《莊王既成》二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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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评论

  • 海天 在 2009/12/12 15:54:10 评价道：第1楼

    佑仁兄的說法很有啟發，此提供一點拙見如下：

    1.賓是幫母，與明母的命相通，如同甲骨文的賓可從万聲，明母元部。或訛變為丏，亦明母。參看張玉金〈釋甲骨文的賓字〉《古漢語研究》1996年第四期，20頁。巧合的是，何琳儀先生《戰國古文字典》1168頁還將聲韻相近的賓與命排在一起。

    2.从宀从卩的寫法如「~hz1」(ㄈ賓父癸鼎《集成》2132)、「~hz2」(乃孫作且己鼎《集成》2431)。案：此二字是否單純從卩實不無疑問，徐在國先生認為仍從万一系字而來《譜系》2841頁。同時(性自命出.66)徐先生也有很好的說法可以一併參看，《譜系》284３頁。

    3.至於說『~hz2圓點的部分拉長，並且與上半的「宀」結合，這就是「」(包山簡92「賓」字所从)字寫法的來源。』案：此說頗怪，依此說，應分析為从「宀」從「卩」。但是「卩」上面難道還有『ˇ』筆畫嗎？同時「~hz1」與「~hz2」皆為商金文，卻直接演變為楚簡文字而見於上博與包山，中間全不見其他時代的文字例證，也令人懷疑。

    ４.「」實與楚文字命字形體相近。

  • 佑仁 在 2009/12/14 22:47:22 评价道：第2楼

    謝謝建洲學長賜正，小弟有些想法如下：

    我不循「賓」從「命」聲的角度思考，主要還是這樣的假借方式在古籍與出土文獻中還未見用例。現有古籍或古文字「命」或「令」假借的情況很多，但它們與「賓」字總是缺少那麼直接的通假例證。再者，如果包山92的字是從「命」聲，那麼〈莊王既成〉的「令」，變成是「命」省聲了。讀者看到「令(來紐)/貝」這個字，要先知道它其實是「命」的省聲，然後還必須知道這裡是「命」(明紐)假為「賓」(幫紐)，我想這樣子稍嫌複雜。

    我思考的是〈莊王既成〉既然讀作「四鄰之賓客」比較適切，那麼這個字能否與我們所所見的「賓」字找到些蛛絲馬跡的聯繫，而不走比較曲折的路。

    包山簡的「」，下半從「卩」，我認為這個字與學者過去釋作「賓」的「~hz1」與「~hz2」有關，這類寫法的字季旭昇老師《說文新證(上)》收入「賓」字，我認為這之間應該是有聯繫的。至於說這些是早期金文一跳就到戰國，我想這不是推翻此說的理由，戰國文字保留古體，退一步講這就是它的價值，而且我們所見銘文還是有限的。其次，就像我論文中的看法，哪怕這些金文通通不算是「賓」字好了，「賓」字作「」，字形中有「人」旁這是很明顯的，古文字中「人」、「卩」常替換，將這個字易「人」為「卩」，就是「」，而「賓」字「口」形偏旁，文中已舉金文的證據。也就是從「賓」字的文字演變脈絡還是找的到字形的來源，而不必繞到「命」字「令」字去。當然我也不敢講這一定就對，未來也還有很多資料會出現，可以留待日後再檢驗，也請建洲學長再指正。

     

  • 海天 在 2009/12/14 23:11:07 评价道：第3楼

    容回應如下：

    1.命令本同源，大概沒有『讀者看到「令(來紐)/貝」這個字，要先知道它其實是「命」的省聲，然後還必須知道這裡是「命」(明紐)假為「賓」(幫紐)』的問題。

    2.將「~hz1」、「~hz2」與「」連上關係，姑且撇開沒有其他時代的例證可循，事實上二者形體並不密合。尊論將「~hz1」、「~hz2」分析為從宀從卩，但是「」分析起來並不僅於從宀從卩。

    3.(性自命出.66)徐在國先生分析左旁為『万』形的分離，而並非單純的人旁，這樣的分析可與甲金文連上關係，參《譜系》284３頁。這是合理的推斷。

  • 佑仁 在 2009/12/14 23:39:08 评价道：第4楼

    謝謝建洲學長的賜正，現在材料公布速度很快，俟日後再檢驗吧。

  • 佑仁 在 2009/12/15 11:57:46 评价道：第5楼

    補個字形：戰國早期「57×114」(越王者旨於賜鐘《集成》144)

    文例：「唯正月仲春吉日丁亥，越王者旨於賜擇厥吉金，自作龢聯金翟，以樂可康，嘉爾賓客，旬旬以鼓之，夙暮不忒，順余子孫，萬世無疆，用之勿喪。 」

    此字形作跪跽之形，可見楚簡「」其來有自，至少戰國早期時已經出現，我覺得他們根本就是來源自「~hz1」、「~hz2」等類的「賓」字。

  • 海綿寶寶 在 2009/12/15 13:49:57 评价道：第6楼

    57×114分明从万或丏一系的声符，与卩何关？愿闻其详。

  • 佑仁 在 2009/12/15 15:23:52 评价道：第7楼

    海綿寶寶兄與海天學長對於字形的懷疑都有道理，我不應該直接把這類字講從成從「宀」從「卩」，畢竟上面還有個「==」或「--」。

    我所謂的「卩」它應該與「丏」可能是有聯繫的，這未來還可以進行更仔細的梳理。只不過「万」、「丏」都是目前還沒有定論的字，我還拿不定主意，不敢多談。《莊王既成》的「卩」與「万」、「丏」在字形上有關聯，這我也是認同的。如果海綿寶寶兄認為這不是「卩」，還有更適合的解法，也歡迎指正。

    但小文所要提出的觀點是，《莊王既成》的「卩」是可以在「賓」字的演變脈絡中尋得線索，而不以假借求之，就只是這樣而已。

     

  • 海綿寶寶 在 2009/12/16 7:42:55 评价道：第9楼

    请教(曹沫之陣.56)与(季庚子問於孔子.22)的関系，能否以底下“甲”字的简化演変来解释：

  • 佑仁 在 2009/12/16 14:04:07 评价道：第10楼

    講請教不敢當，海綿寶寶兄的意見就是這些字有沒有可能「固」字的簡化，而把這些字直接釋作「固」。但我認為既然金文中從ㄈ古聲的字已經出現，那麼它應該有自己的來源。其實楚簡「~hz1」字已多見，例如望山簡2.59，程燕先生《望山楚簡文字編》入「~hz1」字(頁95)，以別於一般的「固」字(頁62)，另外季旭昇老師《說文新證》中也是把這類「」字，入於「~hz1」，以別於「固」字，我認為這區分是正確的。

    總的來說，如果早期文字沒有「~hz1」，而只存於戰國文字，那麼它確時有可能是「固」的簡省，但是如果「~hz1」字更早之前已經出現，我們當然是希望把這些字形聯繫起來。

     

  • 海綿寶寶 在 2009/12/16 21:40:49 评价道：第11楼

    再唠叼一下，所说(曹沫之陣.56)与(季庚子問於孔子.22)分開的处理方式，《上博文字编》330页、582页已经这么做了。亦即將釋为「~hz1」了。

  • 佑仁 在 2009/12/16 23:06:55 评价道：第12楼

    謝謝海綿寶寶兄的指正。

     

  • 海天 在 2010/7/29 21:20:05 评价道：第13楼

    關於固又作~hz1，再補個例證，包山簡120「周客監~hz1蹠楚之歲」，亦見於124簡「甘~hz1之歲爨月」。「監﹝甘﹞~hz1」又作「甘固」【簡125、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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