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店《成之聞之》23號簡試釋

（首發）

鄧少平

清華大學歷史系

郭店楚墓竹簡《成之聞之》 23號簡云：[1]

勉之遂也，強之功也； A之弇也，之功也。

顧史考將此簡系聯于簡29之後，再接以簡22、30，從而使簡文的邏輯結構更為清晰， [2]從而也為正確理解簡文提供了良好基礎。如此，上引簡文便是用來說明“雖有其恒，而行之不疾，未有能深之者也”，“是故凡物在疾之”。“勉之遂也，強之功也” [3]是從正面來說的，而後一句當是從反面而言。

A字原形為：

李零隸為，疑讀為“申”。郭沂、丁原植從之。[4] 周鳳五釋為“隨”，讀為“ 橢”。塗宗流、劉祖信疑為“遭”字。[5] 張光裕疑讀為“陳”。 [6] 劉釗隸為“”，亦讀為“陳”。 [7] 李銳讀為“”。[8] 從竹簡的放大照片可以看出，A字右下殘留的筆劃表明其確為“田”形，[9] 所以，李零對字形的隸定是正確的。而在讀法上，則只有周鳳五釋為“隨”具備古文字學上的根據。

在郭店《老子》甲篇 16號簡中，有一字（以下稱為 B）作：

整理者釋為“墮”，讀為“隨”，並指出，《包山楚簡》有一釋作“隋”的字，與簡文上部相同。說甚是。檢李守奎《楚文字編》，共收入了包山楚簡中此字的五個字形，分別作：[10]

163    170    171    179    184

A字右上部形即為以上諸字右形，只不過 A字“土”和“田”共用了一筆，包山楚簡 170號右部“土”的下一橫劃和“田”的上一橫劃也有重合，兩相比較，A字的這一特徵將可以得到理解。如此，將 A和B相比，其字形便相當接近。稍微不同的是， A字右下部比B字多出一個“田”形。這是由於其下部的 “土”寫得靠左，所以在右邊增加一個“田”，以保持字形的對稱，屬於“重疊偏旁”的繁化現象。[11]對照《包山楚簡》中“隋”字的兩種寫法：[12]

22    167

和包山楚簡167號簡中的“隋”字相比， 22號簡此字下部的“邑”也靠左寫，所以在右下方增加了一個“左”旁。上文討論的A和B的關係顯然同它們類似。所以， A實際上也是“墮”字。“墮”字在《老子》甲篇中讀為“隨”，但在此處，則應讀為“惰”，墮、惰相通，古書習見。 [13] 其意為“偷惰”，和上文中的“勉”字正好相對。

“弇”，李零讀為“淹”，劉釗從之 。周鳳五、塗宗流、劉祖信、李銳讀如本字。丁原植疑當讀為“掩”。李零說可從。“淹”與上文“遂”相對，可訓為敗，《方言》卷十三：“淹，敗也。水敝為淹。”《廣雅·釋詁三》：“淹，敗也。”《廣韻·鹽韻》同。 [14]

“”，整理者讀為“詞”，塗宗流、劉祖信同。 李零作“辭”，劉釗同。周鳳五讀為“治 ”，丁原植、李銳同。郭沂讀為“怠”。以上諸說中，郭沂的說法實際上是正確的，可惜沒有得到後來研究者的重視。“ ”可讀為“殆”，見郭店《老子》甲篇簡 20及《性自命出》簡27，[15]而古書殆、怠可通，[16]則“”亦可讀為“怠”。郭沂已經認識到，此處“怠”與上文“強”相對，意為懈怠。今按《墨子·非命下》： “今也農夫之所以蚤出暮入，強乎耕稼樹藝，多聚叔粟，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為強必富，不強必貧；強必飽，不強必飢，故不敢怠倦。”以“強”和“怠倦”對比，可與簡文合觀，足證郭說信而有徵。

在傳世文獻中，“惰怠”一詞常見：

《大戴禮記·子張問入官》：惰怠者，時之所以後也。

《漢書·成帝紀》：間者民彌惰怠，鄉本者少，趨末者衆。

《漢書·司馬相如傳》：常效貢職，不敢惰怠。         

劉歆《遂初賦》：背宗周而不卹兮，苟偷樂而惰怠。

焦贛《易林》：隂氣泥塞，當冰不結，淩人惰怠，大雹為災。

可見，將A讀為惰，“”讀為怠是有文獻上的堅實證據的。從簡文義理看，“惰之淹也，怠之功也”和“勉之遂也，強之功也”正好相反，然皆為說明“疾”，不過一從正面、一從反面，如此說來，它們又是相成的。簡文意謂努力的成功，是勤勉的功效，偷惰的失敗，是怠慢的功效。這與簡文前後強調行事在“疾”的思想正相吻合。此句的確切理解，使得竹簡上下文意暢達無間，從而也進一步證明顧史考對簡序的調整是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