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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攀:漢晋錢樹正名及相關問題研究
在 2023/2/9 16:20:23 发布

漢晋錢樹正名及相關問題研究

 

任攀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

“古文字與中華文明傳承發展工程”協同攻關創新平臺

 

提要:東漢到魏晋南朝時期,我國西南和西北地區流行一種一般被學者稱爲“錢樹”的隨葬品。“錢樹”這個名稱較早見於唐代文獻,學者也從形制、功用及文化意義等不同角度對漢晋時期的錢樹如何命名提出多種意見。1986年在四川簡陽縣鬼頭山發現的東漢崖墓畫像中有一處榜題極可能就是時人對錢樹的稱呼,由於文字舊被誤釋成“柱銖”或“桂銖”,未引起學者重視。我們將榜題文字改釋爲“栍銖”,認爲此名既可從聲音上讀作“青株”,又可從意義上理解爲“生銖”。基於榜題文字的理解,結合陝西綏德漢墓所出的所謂“卷雲紋”“卷雲鳥獸紋”以及相關文獻記載相參照,可知榜題對應的畫像所畫的就是青蒿(蓍草)。所謂“卷雲紋”可改稱“栍銖紋”或“蓍草紋”。錢樹在當時或被叫作“栍銖”。

關鍵詞:錢樹 柱銖 栍銖 蓍草 卷雲紋

 

一、引言

東漢到魏晋南朝時期,在中國西南和西北地方流行一種現一般被學者稱爲“錢樹”或“摇錢樹”的隨葬品(本文暫采用“錢樹”這個叫法)。完整的錢樹由樹座、樹體(樹幹)和枝葉組成,樹座多浮雕神山、神獸、人獸組合、西王母天門、佛像等形狀;樹體多有對稱的枝葉,枝葉上多做成方孔圓錢(多爲五銖錢)的形狀,另有騎射、舞樂等特定圖像。

錢樹最早於20世紀40年代在四川彭山崖墓中發現。八十年來,公布的錢樹資料約250例左右,[1]有十餘例保存較完整或經修復完好的。[2]大量考古資料的出土公布,尤其是出土或經修復的較完整的錢樹資料,拓展了錢樹研究的領域,在起源、名稱、性質、功用、圖像辨析、類型分期、文化意義以及傳播和興衰等方面都產生諸多討論,使我們對錢樹有了綜合、豐富的認識。

錢樹的名稱及其發生發展的社會文化背景是錢樹研究中備受關注的重要問題。“錢樹”這個名稱由考古學家馮漢驥於20世紀40年代據四川彭山崖墓的出土物所定,[3]爲學界普遍采用。這個名稱源於樹上有錢或挑錢人的形象,是研究者據其造型特徵爲古物擬的名稱,並非當時人的叫法。漢晋文獻中不見“錢樹”一詞,學者或根據錢樹的形制、文化意義提出多種名稱,如“神樹”(鍾堅)、[4] “桃都樹”(王壽芝)、[5] “宇宙樹”(趙殿增)、[6] “升仙樹”(張茂華),[7]或利用考古所見錢樹實物上的文字以及畫像榜題探討當時人對錢樹的命名,提出“柱銖”(邱登成)、[8] “金花樹”(江玉祥)[9]這兩種命名。

在學者曾經舉出的材料中確有可以幫助我們推進和深化對該問題認識的信息,只不過由於文字未得到正確的釋讀而被湮沒了,本文將予以揭示。

二、“栍銖”畫像解讀

邱登成將錢樹命名爲“柱銖”是依據四川簡陽鬼頭山東漢崖墓畫像石棺上的所謂“柱銖”榜題。此說引起不少爭議。但是榜題二字從文字本身看,當改釋爲“栍銖”,它對應的畫像與錢樹當有密切關係。以往學者由於誤釋榜題文字,沒有充分注意到這條材料在探討錢樹命名問題上的價值。下面結合文字、畫像以及文獻記載討論“栍銖”榜題及畫像。

(一)所謂“柱銖”榜題的研究情況

鬼頭山東漢崖墓的發掘情況,雷建金、內江市文管所、簡陽縣文化館、羅二虎先後做過介紹。[10]該墓出土器物雖然不多,但在墓內所出石棺上發現大量畫像,有反映墓主身份、生活的,也有反映神話故事、瑞禽的。三號石棺畫像上有十餘處榜題,部分榜題屬首次發現,對於確定畫像內容和性質具有重要意義。

三號石棺畫像的榜題文字有(釋文除本文重點討論的外,均據已有成果校改):[11]

前擋:鳳鳥;[12]

後擋:伏希(羲)、女絓(媧)、茲(玄)武、九(鳩);

左側:先(仙)人博、先(仙)人騎;日月、柱銖、白雉、其利(麒麟)[13]

右側:大蒼(太倉)、天門、大可(奇?)[14]、白虎。

 

1. 畫像及榜題

 

所謂柱銖榜題及對應的畫像如圖1[15]發掘者之一雷建金認爲畫像中的是“錢樹”(即摇錢樹)[16]。邱登成在雷說基礎上進一步闡發,認爲:

左壁圖案日月神之下,刻有一粗壯茂盛的大樹,榜題爲“柱銖”。“柱”在此處顯係指樹。在古人心目中,柱是維繫天地平衡的神物,與神樹一樣具有“天梯”功能。《淮南子·天文訓》:“昔日共工與顓頊爭爲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銖”則應指漢代流通之“五銖”錢,借以喻日月。由此,則“柱銖”是爲“有銖的柱”,言樹上有銅錢也。這很可能就是當時人們對摇錢樹這一隨葬明器的稱謂。與此相應,則“錢樹”之命名似更爲合理。但因無更多的材料作佐證,孤證難立,此或爲筆者臆說,尚需驗證。[17]

除了榜題,他還舉出鬼頭山崖墓中同出的摇錢樹“五銖”作爲證據(圖2):

據發掘簡報公布,該墓中出土有摇錢樹“五銖”一枚,此說明墓中原本有摇錢樹。墓中的摇錢樹與3號石棺左壁上的大樹“柱銖”正好互爲印證:摇錢樹就是墓主人跨入“天門”、進至仙界的交通工具。[18]

 

2. 摇錢樹“五銖”

2說明:“錢上有一弧形掛鉤,長1.4釐米;下有一連接錢樹的蒂,長0.2釐米。正、背面有內外廓,‘五’字交筆彎曲,‘銖’字漫漶。錢徑2、穿徑0.8釐米。”[19]

此說得到霍巍、林向、周保平、高文、鄭先興等不少學者的認同。[20]

此問題引起許多學者的反復討論。

羅二虎認爲是昆崙山上的珠樹,即不死樹。[21]

林巳奈夫提出畫像上的樹跟四川、雲南多見的青銅錢樹的枝幹的形狀不同,而且樹上也沒有五銖錢,不認同石棺畫考古報告將柱銖讀作錢樹的看法。[22]

巫鴻將改釋爲,認爲白雉”“桂銖”“離利代表三種基本的瑞兆,即鳥、樹和動物。[23]

賀西林認爲不管榜題是“柱銖”還是“桂銖”,其中“銖”指錢,那麼畫像上的就應該是錢樹。[24]

馬曉亮又明確提出所謂“柱”應是的缺筆字,將“銖”讀作“樹”,認爲該榜題對應畫像中的樹木就是桂樹,從而否定以“柱銖”爲錢樹名稱的觀點。[25]

近來,張逸楓、秦麗榮又撰文重新探討漢魏錢樹的定名、起源及內涵等關鍵問題,他們反對將“柱”改釋爲“桂”的觀點,並舉出漢代柏師七乳神獸鏡(直徑20.2釐米,浙江紹興漓渚出土[26]上的“銅柱”銘文及對應的形象(如圖3),結合《神異經·中荒經》(“昆侖之山,有銅柱焉,其高入天,所謂天柱也,圍三千里,周圓如削。”)、《山海經·大荒東經》(“上有扶木,柱三百里,其葉如芥。”)的記載,認爲“柱銖”“銅柱”的“柱”指代神話傳說中的神樹,“銖”爲量詞,表示金錢,將“柱銖”譯爲“樹錢”,即“錢樹”。[27]

 

3. 銅柱”

按,張、秦二位學者認爲漢鏡上“銅柱”對應的圖像是一通天神樹,似有不妥,此形象只有主幹沒有枝葉,應該只是連通天地的支柱。以此佐證“柱銖”的文字釋讀並無說服力。

總之,不管對榜題二字如何解讀,多數學者都認爲它對應的畫像是錢樹。部分學者或據文字誤釋提出其他解釋,多不可信。

(二)榜題文字的辨釋

榜題首字寫作,舊釋“柱”或“桂”都是錯誤的。此字右旁當釋“生”,左旁爲“木”,可隸定爲

漢代文字中的常常被誤釋爲或“王”。居延舊簡4.32+4.30號簡隧長姓名生忠寫作,就曾被誤釋爲或“王”。[28]漢代文字一般作之形,[29]“生”一般作等形。[30]二字最重要的區別特徵是前者上端的筆畫是獨立的一點或一橫筆,後者上端的筆畫是中間一豎筆的一部分。

古書中也有“生”訛作“主”的現象。如《左傳·襄公十四年》:“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匱神乏祀,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其中“困民之主”,楊伯峻《春秋左傳注》注釋云:

《新序·雜事篇》《說苑·君道篇》皆作“困民之性”,“主”當爲“生”字之形近誤。“生”與“性”古本可通用。《周語上》云“匱神乏祀而困民之財”,與此二句意同。困民之生即困民之財。[31]

出土文字資料中的“生”“主”二字在形體上的區別常被不少學者忽視,由於不辨二字而導致的誤說經常可以看到,有的還關係到對資料性質的判斷。譬如,山東嘉祥焦城村發現的祠堂後壁畫像石上所刻樓閣拜謁圖中,接受拜謁之人的身後有題記四字(圖4),[32]清人阮元釋爲此齋(認爲即字)王也,日本學者長廣敏雄據此將樓閣拜謁圖看作禮拜齊王圖;信立祥改釋爲此齊(認爲通作“齋”)主也,認爲“齋主”就是祠堂的主人公即祠主,並認爲此畫像不僅進一步證明了當時的祠堂確實可稱爲齋祠,也證明了這種祠堂後壁的樓閣拜謁圖的內容爲祠主接受子孫祭祀的場面,因此,這種圖像可稱之爲祠主受祭圖[33]信說得到漢畫研究界諸多學者的認同。[34]

 

 

4. 山東嘉祥焦城村祠堂後壁“樓閣拜謁圖”題記

 

其實,上揭四字的第三字當釋爲,是“先生”的省稱。[35]齊生不應通作,應看作姓氏。孫機就曾舉出過墓主榜題爲牛君的例子,[36]“牛”是姓氏,是尊稱。齊生就是齊姓先生,確可能指墓主,不過並非對墓主的通稱。

字的改釋從形體上看沒有問題,但它不見於古代字書,從文字構造的一般規律來看,應該是从得聲的字。不過,聲符“生”仍有表義和不表義兩種可能。“生”旁如表義,“木”旁應是在漢字形聲化的趨勢下綴加的義符,“栍”可看作“生”的分化字。“生”旁如純作聲符,“栍”該如何釋讀還需要結合榜題對應的畫像考慮。

(三)從畫像組合看栍銖畫像

鬼頭山東漢崖墓3號石棺上前後左右的畫像中各有一鳳鳥、玄武、龍和白虎,除了左側的龍形畫像外,其他三處均有榜題。這顯然是漢畫中常見的四神圖像。程萬里《漢畫四神圖像》云:

四神起初只是識星體系的物化形式,但隨着人類對客觀世界的認識的增加,又將之與方位、四季、顏色結合,最終形成了由五種動物組成的四組靈物。它們分別具有四種不同的顏色以及代表四個不同的方向,並與二十八宿完成固定搭配的嚴整形式,這便是東宮青(或蒼)龍、西宮白虎、南宮朱雀(或鳥)、北宮玄武的四神體系。[37]

四神圖像雖然在漢之前就已零星發現,但到了漢代,尤其是西漢中晚期以後才大量出現,形成規範和完整體系,進入成熟期;到東漢中後期,“經過西漢一朝與東漢前期的奠立與穩定發展,已經形成一整套固定規範的圖像體系和表現模式,並作爲一種能夠充分表達當時安生求吉觀念和引導升仙信仰的藝術形式,被人們普遍接受”。[38]

漢人將四神看作升仙使者、保護住宅(生宅和墓室)的衛士以及祥瑞之象。[39]鬼頭山3號石棺畫像的組合中除了四神,還有進入天界的天門以及神仙(伏羲、女媧、仙人)、日月、祥瑞(白雉、麒麟)、太倉等,其象徵意義顯然更爲豐富。“栍銖”與對應於東方的龍同處一側,其周圍畫像如圖5

白雉、麒麟都是祥瑞動物。兩個陰陽神懷抱日月象徵陰陽和調,也是一種祥瑞。[40]據此,“栍銖”也應該是一種祥瑞。

5. 四川簡陽三號石棺左壁畫像(局部)[41]

 

漢代的祥瑞包含動物、器物、植物以及自然現象等類別,如荀悅《漢紀·序》載:

凡祥瑞:黄龍見,鳳凰集,麒麟臻,神馬出,神鳥翔,神雀集,白虎仁獸獲,寶鼎昇,寶磬神光見,山稱萬歲,甘露降,芝草生,嘉禾茂,玄稷降,醴泉涌,木連理。[42]

據學者統計,此時的祥瑞植物有屈軼之草、福草、威香、嘉禾、嘉穀、玄稷、嘉麻、嘉黍、嘉豆、嘉瓠、嘉瓜、嘉蓮、嘉柰、嘉橘、安石榴、木連理、巨鬯、華平、平露、蓂莢、萐甫、威蕤、朱草、芝草、嘉林、烏芝、賓連、扶桑、桂樹、松柏、茱萸等,其中部分可以在漢畫中得到確認。[43]

從“栍銖”畫像的形狀看,它應該就是一種祥瑞植物,但是它的形狀跟已經在漢畫中確認的祥瑞植物都不大一樣。

(四)“栍銖畫像與所謂“卷雲紋”

要確認“栍銖”到底是何植物,除了從榜題和畫像組合看,還需要考察它本身的形狀。

發掘者以爲“栍銖”圖像的形狀是“一株樹,樹幹短細,分三枝,葉呈長條柳葉形”。[44]羅二虎認爲畫像上的是昆崙山上的珠樹,即不死樹。[45]馬曉亮將所謂“柱銖”之“柱”看作“桂”的缺筆字,認爲畫像中的樹木是桂樹。[46]單從“栍銖”圖像看,其特徵是主幹彎曲,枝條下垂,且從枝條上又生出許多葉片。這跟已知的漢代不死樹、桂樹畫像的特徵確實不太相符。[47]

漢畫中有一種被學者稱作“卷雲紋”的圖像跟栍銖圖像很接近。

1.漢畫中的所謂“卷雲紋”

所謂“卷雲紋”是漢畫中常見的一種圖像,或被稱作“蔓草紋”“卷雲蔓草紋”“祥雲紋”。在北京大學漢畫研究所建設的“中國漢代圖像信息數據庫”中,可以找到帶有這種圖像的畫像石470例,其中絕大多數在陝西省綏德、米脂、榆陽出土或徵集。[48]

下面以陝西省綏德縣中角鄉白家山漢墓出土石刻爲例介紹這種畫像的造型與組合。

白家山東漢中期墓葬墓門面門楣石、左門柱、右門柱、左門扉、右門扉五石組合的畫像如下:

 

http://art.han-art.net/ois/uploadfile/com_display/200809/rubbings/1221563690.jpg

門楣石:SSX-SD-177-01。原石尺寸198x41x5釐米,畫面尺寸153x37釐米。畫面分爲內、外兩欄。外欄爲卷雲鳥獸紋。左、右兩端各陽刻一圓形,象徵日、月。卷雲間穿插朱鳥、鹿、羽人、人面鳥、飛鳥、狐、羽人拽怪獸尾、怪獸銜虎尾、搗藥玉兔、麒麟。內欄爲靈禽瑞獸圖。玉兔搗藥、朱雀、狐、翼龍、獨角有翼犀牛形獸、麒麟、九尾狐、鹿、羽人獻瑞草。

http://art.han-art.net/ois/uploadfile/com_display/200809/rubbings/1221557350.jpg

http://art.han-art.net/ois/uploadfile/com_display/200809/rubbings/1221621200.jpg

http://art.han-art.net/ois/uploadfile/com_display/200809/rubbings/1221621220.jpg

http://art.han-art.net/ois/uploadfile/com_display/200809/rubbings/1221554989.jpg

左門柱:SSX-SD-177-02。原石尺寸118x40x5釐米,畫面尺寸86x31釐米。畫面分爲上、下兩格。上格分爲內、外兩欄。外欄爲卷雲鳥獸紋,與門楣石外欄卷雲鳥獸紋銜接。卷雲間穿插有翼鹿形獸、長頸鳥、六腿怪獸、羽人手按虎頭、三角鹿形獸、熊;內欄上爲東王公(西王母)端坐神樹之巔,左、右有玉兔、羽人跪侍。樹幹間有狐、鹿、飛鳥、瑞草。下爲執彗門吏。底格爲玄武。

左門扉:SSX-SD-177-04。朱雀、鋪首、獨角獸。

右門扉:SSX-SD-177-05。朱雀、鋪首、獨角獸。

右門柱:SSX-SD-177-03。畫面分爲上、下兩格。上格分爲內、外兩欄。外欄爲卷雲鳥獸紋,與橫楣石外欄卷雲鳥獸紋銜接。卷雲間穿插翼鹿形獸、長頸鳥、六腿怪獸、羽人手按虎頭、三角鹿形獸、熊;內欄上爲東王公(西王母)端坐神樹之巔,左、右有玉兔、羽人跪侍。樹幹間有狐、鹿、飛鳥、瑞草。下爲執彗門吏。底格爲玄武。

6. 陝西綏德白家山漢墓墓門畫像

 

墓門左、右門柱上格外欄和門楣石外欄上的圖像類似,“中國漢代圖像信息數據庫”和《漢畫總録》稱之爲“卷雲鳥獸紋”,認爲是在卷雲之間穿插鳥獸。只有卷雲中無鳥獸的,被稱作“卷雲紋”。

白家山漢墓群還有帶有如下圖像的墓室豎石(圖7):[49]

 

http://art.han-art.net/ois/uploadfile/com_display/200809/rubbings/1221553612.jpg

http://art.han-art.net/ois/uploadfile/com_display/200809/rubbings/1221553661.jpg

http://art.han-art.net/ois/uploadfile/com_display/200809/rubbings/1221553038.jpg

左豎石SSX-SD-197。原石尺寸150x31x5釐米,畫面尺寸104x24釐米。

畫面簡述:畫面分爲上、下兩格。上格爲一座兩層樓閣。一層屋內男女二人對坐,似在交談。二層堆滿了錢幣(?)。

右豎石:SSX-SD-193-01。原石尺寸148x30x5釐米,畫面尺寸90x24釐米。

畫面簡述:畫面分爲內、外兩欄。外欄豎排一列十二枚錢幣,最下兩枚錢幣陰綫刻“五銖”兩字;內欄爲卷雲鳥獸紋。卷雲間穿插有翼鹿形獸、長頸鳥、六腿怪獸、羽人手按虎頭、三角鹿形獸、熊。上邊框陰綫刻畫翼龍。

左豎石:SSX-SD-185。原石尺寸134x23x5釐米,畫面尺寸101x17釐米。

畫面簡述:畫面分爲上、中、下三格。上格一柱中立,上有斗栱,柱頂立一鳥,一羽人,柱兩邊爲卷雲紋;中格爲柿蒂紋,二個圓形,上、下陽刻鋸齒紋;下格陽刻12枚錢幣,右上一枚陰綫刻五銖兩字。

7. 陝西綏德白家山漢墓墓室畫像

上圖右三所示左豎石上格立柱兩邊的“卷雲紋”就應該相當於墓門面左、右門柱上格外欄的“卷雲鳥獸紋”。這兩種圖像又往往單獨出現,占據滿滿一格,如圖8

 

http://art.han-art.net/ois/uploadfile/com_display/200809/rubbings/1221457483.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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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art.han-art.net/ois/uploadfile/com_display/200809/rubbings/1221457357.jpg

http://art.han-art.net/ois/uploadfile/com_display/200809/rubbings/1221457317.jpg

http://art.han-art.net/ois/uploadfile/com_display/200809/rubbings/1221552601.jpg

陝西綏德縣王得元墓前室東壁左門柱(SSX-SD-001-12)、右門柱(SSX-SD-001-13

王得元墓前室北壁左門柱(SSX-SD-001-07)、右門柱(SSX-SD-001-08)。羽人承托卷云纹,中填朱雀、瑞草(嘉禾?)等。

白家山漢墓,SSX-SD-195。卷雲鳥獸紋。卷雲間穿插有翼鹿形獸、長頸鳥、鹿、羽人手按虎頭、三角鹿形獸、熊。

8. “卷雲紋”“卷雲鳥獸紋”(1

所謂“卷雲紋”“卷雲鳥獸紋”的底部或從界格底欄長出,或者從底座中長出,或由羽人、熊托舉(如圖9)。

帶有所謂“卷雲紋”“卷雲鳥獸紋”圖像的石刻一般出自東漢中晚期墓葬。李貴龍曾對這類圖像做過分類,還對其象徵意義做了分析:

我們對如上所述的羽仙、珍禽瑞獸等進行進一步的探究,就會弄懂刻繪這些物象的本來用意。有被引導人們升天成仙的西王母役使的青鳥、三足烏、九尾狐;有的是漢代人崇敬的祥瑞的珍禽靈獸,如丹鳳、白雉、仙鹿、麒麟等;有表示天空星區方位的靈物,如青龍、白虎、朱雀;長羽翼的仙人,是仙界的精靈;嘉禾靈芝是西王母搗制長生不老藥的原材料。不難看出大部分邊欄紋就是一幅幅仙境圖:祥雲飄蕩,紫氣繚繞,各種珍禽瑞獸,悠閒自得地在祥雲間或行或立或翔或舞;羽仙或馭龍或馭鹿或坐龍車遨遊在雲海間,一派祥和極樂,絕倫無比的仙界景象。這種仙境是漢代從皇帝到百姓追求的神天福地。把這樣的圖形紋樣刻於墓室,給墓主人造就了一種仙境生活的空間。與西王母神壇圖、祥瑞動物圖等主題畫面聯繫起來看,墓室內一派仙境氛圍,進入墓室也就進入仙界。畫像中出行、狩獵、飲宴等圖就是墓主人成仙升天後的仙家生活寫真圖。[50]

 

 

http://art.han-art.net/ois/uploadfile/com_display/200809/rubbings/1221555004.jpg

http://art.han-art.net/ois/uploadfile/com_display/200809/original/1221469363.jpg

http://art.han-art.net/ois/uploadfile/com_display/200809/rubbings/1221552922.jpg

陝西綏德縣四十里鋪鎮出土,SSX-SD-050。畫面分爲左、右兩欄。左欄爲兩隻淺浮雕長尾瑞獸。右欄爲卷雲紋。

 

陝西綏德縣王得元墓墓門面左門柱(SSX-SD-001-02)。畫面分上、下兩格。上格分左、右兩欄。左欄爲卷雲鳥獸紋,上端有羽人持獻瑞草,下端一熊托舉雲頭,卷雲中穿插了羽人戲獸、三角怪獸等。右欄分上、下兩格。上格爲西王母端坐於仙山神樹之上,左右有玉兔、羽人跪侍。樹幹上生出瑞草,樹幹間有狐、鹿和飛鳥。下格爲一門吏,頭戴平巾幘,身著長襦大袴,擁彗面門而立。下格爲玄武。

陝西綏德白家山漢墓,SSX-SD-186。畫面分爲上、下兩格。上格爲朱雀卷雲紋。卷雲上立一朱雀,卷雲間穿插青龍、白虎、鹿。下格一人赤身裸體,曲蹲於地,雙手上舉作承托狀。

9. “卷雲紋”“卷雲鳥獸紋”(2

人又稱呼墓室爲“萬歲堂”(SSX-SD-177-09)、“萬歲吉宅”(SSX-SD-050)、“萬歲神室”(SSX-SD-031-09)、“萬歲室宅”(SSX-SD-150-09)、“千萬歲室宅”(SSX-MZ-016),說明時人確實希望墓主能夠升仙從而實現長生不死。所謂“卷雲紋”就是引導墓主升仙的通天神樹。由於通天神樹有多種,而“卷雲紋”有特指性,下文或仍采用“卷雲紋”這個稱呼。

2.“卷雲紋”與錢樹

美國學者艾素珊《東漢時期的錢樹》在討論跟錢樹相關的樹的形象時說:

其他被描繪成通往天國的支柱的樹,在陝西北部綏德的墓葬浮雕上面發現。它與摇錢樹同時。浮雕被安置在墓門口的四周,用於填充門柱受喜愛的圖案之一是一株波浪形的樹(引者按:即指所謂“卷雲紋”)。它的樹幹和分枝承載人像和動物,這與錢樹可資比較。在這些浮雕中,漫遊的感覺是清楚的。漫遊的目的在這株樹的樹頂得以表現:即到達西王母和她的隨從之處。仙人戲六博在這個位置也得到再現。綏德門柱的下方有一座微型的小山(如圖10),像博山爐的形狀,但是,像階梯一樣的樹使得上升的理想更爲清晰。作爲一種替代的方法,這些門口豎的地方被建築支柱的畫像所填充。在綏德黃家塔9號墓中,南面門口以支柱爲特色在柱子兩側,仙人和吉祥物向上飄浮,枝葉從柱的兩側抽條,好像是一株植物。最後,它的功能也是同樣的,即也是一個通天之柱。[51]

http://art.han-art.net/ois/uploadfile/com_display/200809/line/1221469546.jpg

10. 陝西綏德縣楊孟元墓左門柱畫像

10說明:編號:SSX-SD-022-02。畫面分上、下兩格。上格分內、外兩欄。外欄爲卷雲鳥獸紋,與門楣石外欄卷雲鳥獸紋相銜接。內欄爲西王母頭戴勝仗、著袍端坐於神樹之上,左右有玉兔和羽人跪侍。樹幹間有狐、鹿、飛鳥。下爲一門吏頭戴平巾幘,身著長襦大袴,擁彗面門而立。下格爲博山爐,爐蓋鏤孔用陰綫刻畫。

艾素珊早已提出陝西綏德墓葬門柱上被學者稱爲“卷雲紋”“卷雲鳥獸紋”的圖案是“一株波浪形的樹”,是“通往天國的支柱的樹”,而且也指出這種樹的樹幹和分枝上承載有人像和動物,可與錢樹比較。

漢畫中所謂“卷雲紋”的基本造型如圖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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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卷雲紋”的基本造型

所謂“卷雲鳥獸紋”其實就是在樹幹、枝葉間穿插各種鳥獸等圖像而成。這些圖像除了“有翼鹿形獸、長頸鳥、六腿怪獸、羽人手按虎頭、三角鹿形獸、熊”“朱鳥、鹿、羽人、人面鳥、飛鳥、狐、羽人拽怪獸尾、怪獸銜虎尾、搗藥玉兔、麒麟”外,還有龍、龜、瑞草等。

錢樹(包括樹體和樹座)上圖像的情況爲:

錢樹體頂飾部位有鳳鳥、蓮花、枝蔓等圖像及西王母、佛像之類的尊神,枝葉上有西王母、羽人、樂舞百戲、天馬、猴、鹿、鳳鳥、龍、璧、錢幣等圖像,主幹上有佛像、人物、猴、熊、龍等圖像,而錢樹座上有辟邪、羊、蟾蛛、羽人、西王母、狩獵、鳳鳥、植物、門闕、龍虎銜璧、摇錢場景等圖像,圖像十分豐富。[52]

 

12.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青銅錢樹(目前所知通高最高的錢樹)

12說明:銅樹高160釐米,由42件銅部件組成,方孔圓錢總數200餘枚,璧形飾件10枚。銅樹樹冠自下而上分八層,其中6件爲銅樹主幹,1件爲樹頂璧形葉片,另一件爲插在銅樹尖端的鳳鳥(包括鳥的兩翅),其餘32件爲插在主幹周圍形狀各異的青銅葉片。[53]

13. 三台永安漢墓樹座摇錢樹圖

13說明:錢樹座上的浮雕,一株大樹樹枝上長滿如果實一般的方孔圓錢,樹下有人持物擊錢,有人彎腰撿拾掉在地上的錢,也有孔雀鳥獸在樹枝間攀援,樹幹頂端生長有不死草。[54]

所謂“卷雲紋”“卷雲鳥獸紋”上的圖像跟錢樹上的大多相應。而且目前所知帶有所謂“卷雲紋”“卷雲鳥獸紋”圖像的長條形豎石一般正背面平整,側面上部平整並鑿斜紋,下部呈毛石狀,原石尺寸在1.31.5米之間,跟錢樹的尺寸也多相符。這些長條形豎石絕大多數出土於陝西省綏德縣,在錢樹分布區域的北部區域。[55]更值得注意的是,白家山漢墓墓室豎石畫像上還有錢幣,個別有綫刻“五銖”兩字。圖像、尺寸、區域以及跟五銖錢的組合等方面的相合絕非偶然。

過去學者對錢樹的內涵、功用已經有充分的討論,多同意錢樹應有多重意義,不必局限於一種。何志國總結認爲錢樹有四重內涵:追求財富的思想、追求長生不老的神仙思想、祭社祈求豐產以及祈求生殖的原始樹崇拜。[56]邱登成認爲錢樹的多重文化內涵表現在驅鬼辟邪、升天成仙、乞吉利後等方面。[57]周克林更在學者研究的基礎上詳細說明錢樹具有四種功能:[58]

(一)模擬天國仙界的景象,在西王母等神靈的幫助下,引導墓主人經由昆崙山而升天成仙。

(二)保護墓主人在死後旅途中的平安,保佑墓主人子孫繁榮昌盛。

(三)爲墓主人及其後人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富,滿足逝者和生者的“生活需求”。

(四)幫助墓主人在天國仙界謀取一定的職位,保佑生者在人世間的官位亨通。

將所謂“卷雲紋”“卷雲鳥獸紋”看作跟錢樹功用類似的通天神樹,其圖像構成和功用大多是相合的。而且,上揭白家山漢墓墓室的豎石上還有所謂“卷雲紋”跟五銖錢的組合,這跟錢樹枝葉(圖14)的造型也多相應。

 

綿陽石塘鄉雜技與鳳鳥枝葉[59]

彭山西王母與雜技枝葉[60]

14. 錢樹枝葉

這類錢樹枝葉上將五銖錢跟鳥獸等圖像各置於枝條兩側,畫像豎石上則是置於界格兩側。

過去學者研究錢樹利用的是兩類資料,一類是畫像中的錢樹,一類是實體的錢樹。張宣逸稱前者爲“二維平面式‘錢樹’”,稱後者爲“三維立體式‘錢樹’”。[61]以上揭白家山漢墓豎石爲代表的一類浮雕通天神樹的長條形豎石,其圖像和功用跟錢樹相類,雖然畫像中有五銖錢的僅有幾件,跟錢樹上普遍存在五銖錢圖像不同,似乎在祈求財富方面的意圖表現得不太明顯,但將它看作錢樹發展中的一種形式或者帶有地域特色的變體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姑且可稱之爲“神樹浮雕石柱”。這種形式的石柱與三維立體式錢樹(可看作圓雕造型)相比,在製作工藝上要容易很多,而在內容表現上可以更豐富和靈活,在視覺效果上也各有千秋。

3.“卷雲紋”造型的來源

上文從組合關係、形狀、功用等方面討論所謂“卷雲紋”其實就是通天神樹。漢人觀念中的神樹有多種,“除了太陽神樹、辟邪神樹、社樹等先秦已有的神樹類型外,漢代神樹還出現了一些引導升仙的神樹以及仙境仙樹。”[62]東漢時期,神樹按功能和場景劃分主要有昆侖仙樹、瑞樹、社樹和方位神樹,各類下也都有不同的模式,而以常青樹和連理木爲主要模式。常青樹有通天的意義,不過它主要在西漢到東漢早期使用,東漢中期以後就漸漸衰落。[63]出土“卷雲紋”畫像石的墓葬的年代主要就是東漢中晚期,有可能就由所謂“卷雲紋”代替常青樹作爲通天神樹。

漢晋時期的文獻記載中組合、形狀與“卷雲紋”相類,又有長壽、通天等象徵意義的祥瑞植物大概只有蓍草。

1)文獻與畫像組合的比較

蓍草至晚在漢代就被看作長壽的象徵。蓍草生長時間越長,其莖越多。《說文解字·艸部》云:蓍,蒿屬。生千歲,三百莖。[64]《神農本草經》上品藥中有“蓍實”:“主益氣,充肌膚,明目,聰慧,先知。久服不饑,不老輕身。”[65]

漢晋人或認爲長滿百莖的蓍下往往有神龜守護,其上又常有青雲覆蓋。《史記·龜策列傳》云:余至江南,觀其行事,問其長老,云龜千歲乃遊蓮葉之上,蓍百莖共一根。又其所生,獸無虎狼,草無毒螫。江傍家人常畜龜飲食之,以爲能導引致氣,有益於助衰養老,豈不信哉!《集解》引徐廣曰:劉向云:龜千歲而靈,蓍百年而一本生百莖。’”褚少孫補曰:

聞古五帝、三王發動舉事,必先決蓍龜。傳曰:“下有伏靈,上有兔絲;上有擣蓍,下有神龜。”……聞蓍生滿百莖者,其下必有神龜守之,其上常有青雲覆之。傳曰:“天下和平,王道得,而蓍莖長丈,其叢生滿百莖。”方今世取蓍者,不能中古法度,不能得滿百莖長丈者,取八十莖已上,蓍長八尺,即難得也。人民好用卦者,取滿六十莖已上,長滿六尺者,即可用矣。……能得百莖蓍,并得其下龜以卜者,百言百當,足以決吉凶。[66]

晋葛洪《抱樸子·內篇·對俗》引《玉策記》曰:

千歲之龜,五色具焉,其額上兩骨起似角,解人之言,浮於蓮葉之上,或在叢蓍之下,其上時有白雲蟠蛇。[67]

晋傅玄《蓍賦》云:

春邁衡德于青陽,混百卉而萌生。逮朱夏而修茂,暨商秋而堅貞。雖離霜而未雕,與潛龜乎通靈。于是原極以道,極形以度,以類萬物之情,以通天下之故。豈唯終始于事業,乃參天而倚數。棄原野之蕭條,升雲階而内御。運茲莖于掌握,爻象形而星布。信鉤深而致遠,實開物而成務。[68]

上揭文獻中都有龜、雲與蓍的組合。

東漢漢畫中所謂“卷雲紋”本來就是在通天神樹的枝幹上覆蓋卷雲而成,其下往往有神龜玄武,中間用界格(似象徵地面)隔開。“卷雲紋”下面每每有羽人或熊(也可能是蟾蜍)托舉。漢人觀念中羽人、熊(或蟾蜍)都跟長壽成仙有關。[69]與漢晋文獻中記載的組合相比,東漢畫像組合中的通天神樹應該就是蓍草。

2)蓍草的象徵意義

古人常用龜與蓍草占卜。《史記·龜策列傳》載太史公曰:“王者決定諸疑,參以卜筮,斷以蓍龜,不易之道也。”[70]東漢王充《論衡·卜筮篇》云:

子路問孔子曰:“猪肩羊膊,可以得兆;雚葦藁芼,可以得數,何必以蓍龜?”孔子曰:“不然。蓋取其名也。夫蓍之爲言‘耆’也,龜之爲言‘舊’也,明狐疑之事,當問耆舊也。”[71]

東漢班固《白虎通·蓍龜》論龜蓍卜筮名義云:

乾草枯骨,衆多非一,獨以蓍龜何?此天地之間壽考之物,故問之也。龜之爲言久也。蓍之爲言耆也。久長意也。[72]

漢儒解易的《易緯·乾坤鑿度》解“蓍”云:

聖人設卦,以用蓍生,聖人度以虛實,英草與天齊休。《萬形經》曰:“蓍生地於殷,凋殞一千歲。一百歲方生四十九莖,足承天地數,五百歲形漸幹實,七百歲無枝葉也,九百歲色紫如鐵色,一千歲上有紫氣,下有靈龍神龜伏於下。”《軒轅本經》曰:“紫蓍之下,五龍十朋伏隱,天生靈?,聖人采之而用四十九,運天地之數,萬源由也。”[73]

鄭玄注:“蓍者,?靈草蕭蒿之類也,與天地氤氳氣齊生。若不是靈蓍,不應天地大數。藂生至四十九莖者,是應天法也。”[74]

漢人以爲蓍草是天地間長壽之物,其生長應天地大數。這種觀念在中國歷史上延綿久遠。明人盧之頤撰《本草乘雅半偈·本經上品·蓍實》“參曰”引《神物考》云:

蓍,天所生之神物也。其法始於伏羲,今唯文王、孔子墓間生之。其莖長丈,一年長寸,百年長丈,自丈後,則不長矣。其叢滿百數,止百莖,無多寡也。覆以紫雲,守以靈龜,祥瑞之物,氣類之感耳。[75]

古人解釋占筮所用的草之所以叫“蓍”,是因其字讀音與耆老之“耆”相近,從而賦予蓍草長壽的象徵意義,進而認爲它與天地大數相應,有溝通天地人神的功用。

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認爲蓍是蒿屬,鄭玄注《易緯》則將蕭蒿之類歸爲蓍草。這是從不同角度做的處理,反映出漢人往往將蓍、蒿看作一回事。稱“蓍”取其耆老之義,稱“蒿”則應取高拔之義。李時珍曾引《晏子》:“蒿,草之高者也。”[76]

漢人或將地府稱爲“蒿里”“蒿廬”。如《漢書·武五子傳》載廣陵王劉胥自殺前歌曰:“蒿里召兮郭門閱,死不得取代庸,身自逝。”顏師古注曰:“蒿里,死人里。”[77]西漢焦延壽《焦氏易林》:“臨之益:病篤難醫,和不能治。命終期訖,下即蒿廬。”[78]作爲地府代稱的“蒿里”屢見於東漢中晚期的買地券、鎮墓文。[79]關於“蒿里”這個名稱的起源頗有爭議,[80]其實顏師古對此已有辨析。《漢書·武帝紀》:“(太初元年)十二月,?高里。”顏師古注曰:

此“高”字自作高下之“高”,而死人之里謂之“蒿里”,或呼爲“下里”者也,字則爲蓬蒿之蒿。或者既見太山神靈之府,高里山又在其旁,即誤以“高里”爲“蒿里”,混同一事。文學之士共有此謬,陸士衡尙不免,況其餘乎?今流俗書本此“高”字有作“蒿”者,妄加增耳。[81]

早已指出“蒿里”之“蒿”即蓬蒿之“蒿”。東漢中晚期的人用“蒿里”代指地府,也或在墓室的石頭上刻劃以蒿屬的蓍草串聯起來的仙界場景,其間關係值得考慮。

西漢中葉纂集的《大戴禮記·四代》有如下一段記載:

子曰:“平原大藪,瞻其草之高豐茂者,必有怪鳥獸居之。且草可財也,如艾而夷之,其地必宜五穀。高山多林,必有怪虎豹蕃孕焉;深淵大川必有蛟龍焉。民亦如之,君察之,可以見器見才矣。”[82]

蒿既然是草之高者,其上有鳥獸居之也是很自然的。東漢畫像中的“卷雲鳥獸紋”描繪的應該就是蒿上居有鳥獸,其思想正與上揭記載相應。

3)蓍草的形狀

任德全、朱忠華曾專門收集過古代本草類著作中的蓍草圖,[83]現轉録於下以便參照(圖15):[84]

15. 古代本草類著作中的蓍草圖

 

這些圖像的形狀跟漢畫“卷雲紋”尚有些差別。

《說文解字》將蓍草看作蒿屬植物,除此之外記載的蒿屬植物還有“蒿,菣也”“菣,香蒿也”“蓬,蒿也”“菻,蒿屬”“蔚,牡蒿也”“蕭,艾蒿也”“萩,蕭也”“ ,白蒿也”“ ,蒿也”“莪,蘿也,蒿屬”等。

古文獻中單言的“蒿”一般就指青蒿,[85]或稱之爲“草蒿”,或稱之爲“香蒿”。北宋沈括《夢溪筆談·藥議》云:

蒿之類至多,如青蒿一類自有兩種,有黄色者、有青色者,本草謂之“青蒿”,亦恐有别也。陝西綏、銀之間(引者按:即今綏德、榆林一帶)有青蒿,在蒿叢之間時有一兩株迥然青色,土人謂之“香蒿”,莖葉與常蒿悉同,但常蒿色緑,而此蒿色青翠,一如松、檜之色,至深秋餘蒿並黄,此蒿獨青,氣稍芬芳,恐古人所用以此爲勝。[86]

北宋蘇頌撰《圖經本草·草部下品》有“草蒿”:“即青蒿也。生華陰川澤,今處處有之。”並有圖如下(圖16):[87]

 

16. 草蒿圖

 

青蒿(草蒿)的形狀跟漢畫中的“卷雲紋”極其接近,而且在宋人觀念中,青蒿較早分布於陝西綏德、榆林、華陰一帶,也跟有“卷雲紋”畫像的墓葬分布區域相合。

我們有理由相信,陝西漢畫中的“卷雲紋”在造型上就應來源於當地生長的青蒿。

4)蓍、蒿與楚帛書中的四木

長沙出土的戰國《楚帛書》(乙篇)說伏羲、女媧所生四子爲分掌四時的四神,“長曰青榦,二曰朱四單,三曰黃難,四曰墨榦”,立青木、赤木、黃木、白木、墨木之精作爲承載天覆的五根柱子。[88]帛書附圖有青、赤、白、黑四木,分別在帛書右上角、右下角、左下角、左上角,圖像如下(圖17,方向經旋轉):

 

(左上角)

(右上角)

(左下角)

(右下角)

17. 楚帛書四木圖

四神名稱跟四木是對應的,“青榦”“墨榦”之“榦”就是指木柱。蔡大成以爲“青榦”“墨榦”指蓍草、蓬萊(黎)一類比較結實的蒿稈,他舉出《山海經·中次七經》:“曰休與之山,其上有石焉,名曰帝臺之棋。五色而文,其狀如鶉卵。帝臺之石,所以禱百神者也。服之不蠱。有草焉,其狀如蓍,赤葉而本叢生,名曰夙條。可以爲(榦)。”[89]古注一般認爲“(榦)”指箭簳,蔡大成以爲指用蓍、蒿做成的支柱,他舉出苗族古歌講上古苗民曾用蒿榦做撐天柱,很有見地,録此備考。

4. “栍銖”畫像是不是青蒿?

上文提出陝西東漢墓室畫像中的“卷雲紋”(通天神樹)在造型上來源於當地生長的青蒿。鬼頭山東漢崖墓石棺上的“栍銖”畫像在形狀上跟“卷雲紋”也很接近,而且“栍銖”畫像附近的祥瑞之物有麒麟、白雉。《魏書·靈徵志》記載的靈徵有龜、蓍、麟、白雉等物。能否認爲“栍銖”畫像所畫的也是蓍草(青蒿)呢?

上文已經從組合關係、形狀方面討論“栍銖”畫像上的是一種祥瑞植物,艾素珊曾將它和“卷雲紋”都看作跟錢樹功用類似的通天神樹。[90]此說值得重視。我們只要證明“栍銖”畫像跟錢樹或蓍草任何一種有關係就可以支持這種說法。

“栍銖”畫像有榜題,這對於確定畫像內容有重要甚至是決定性的作用。“栍銖”的解讀對於東漢時期通天神樹和錢樹的命名關係頗大,下面就討論這個問題。

(五)榜題“栍銖”解讀

“栍”字不見於字書,前文提出它的文字構造有兩種可能,下面分別討論。

若“生”純作聲符,“栍”有可能就讀爲“青”,而“銖”可讀爲“株”,“栍銖”可讀爲“青株”,就指青色的植株。它跟四神中東宮青龍同處一側,應非偶然。

若“生”表義,“栍”有可能就是生長之“生”的分化字。“生”從古文字看其字形象草木從地面生出,《說文解字·卷六·生部》:“生,進也。象艸木生出土上。”對字形的分析可從。至於意義,王力認爲:

在上古時期,“生”字有兩個主要意義:一個是生育的“生”(“生子”),另一個是生死的“生”。

……

嚴格說來……最初只有一個總的意義。“生”字在最初可能只有活的意義,生育的“生”是生死的“生”引申而來的,生下兒女是讓他們能有生命(活);甚至生熟的“生”也是由活的意義來的,古人獵得的鳥獸,只要還沒有燒熟,無論已殺未殺,都叫作“生”(“牲”也就是生的獸類)。[91]

分析詞義很有見地,不過他認爲生育的“生”是由生死的“生”引申而來尚可商榷。

生育這個意義的核心要素當是出生。“出”從古文字看其“整個字形以趾離坎穴表示外出”[92]。《說文解字·卷六·出部》:“出,進也。象艸木益滋上出達也。”孫詒讓最早據古文字指出“出”字从止,“取足行出入之義,不象艸木上出形,蓋亦秦篆之變易,而許君沿襲之也。”[93]許慎對“出”字形體的分析雖誤,但按照相同的方式分析“出”“生”的構形卻是有啟發意義的。脚趾從坎穴出來是“出”,草木從地面出來是“生”,小孩從母體中出來是“育”。

孫玉文研究漢語變調構詞現象就將“生”的原始詞義解釋爲長出來,生出來,動詞,平聲;聲調變爲去聲產生滋生詞“特指人和其他哺乳動物生子下仔,爬行動物和鳥類,魚類產卵”[94]。孫氏還舉出“生”有滋生詞作“貹”(名詞),義爲財富,《王仁昫刊謬補缺切韻二》(故宮博物院藏)生更反:“貹,財。”《廣韻》所敬切:“貹,財富。”《集韻》所慶切:“貹,富也。”[95]“貹”特指貨貝的相生,即錢生錢。與此類似,由“生”孳乳分化出“栍”字特指草木的生長也是很自然的。

另外,“栍銖”畫像中的植物最明顯的特徵是枝條纖弱下垂,枝葉叢生。考慮這一點,“栍”也可能跟《集韻·脂韻》“甤”小韻下“蕤”字省體“苼”有關。“蕤”見於《說文解字·艸部》:“艸木華??皃,从艸,甤聲。”漢字中意義相近的義符作偏旁時可以通用,“木”旁跟“艸”旁意義相近,“栍”“苼”極可能是異體關係,就是“蕤”之省體。

古人將占卜吉凶的靈草(鄭玄注:蕭、蒿之類)叫作“蓍”,大概就如上揭《論衡·卜筮篇》所載孔子的解釋以及《白虎通·蓍龜·論龜蓍卜筮名義》所說,因“蓍”在讀音上與耆老之“耆”相通,而人們認爲天地間壽考之物當知吉凶。

這本質上就是一種“文字遊戲”。仿此,或許四川鬼頭山東漢崖墓畫像的製作者就是有意在榜題中采用可與“青株”相通的“栍銖”二字,即可利用讀音指代對應的青色植株,又可從文字上跟“生銖”(生長五銖錢)聯繫起來,表示財富生生不息這層意思。

學者早就認識到,用錢樹表達追求財富的世俗觀念,只有晚至方孔圓錢流通頻繁的時期才會出現。[96]而且,錢樹上的方孔圓錢也不單純象徵財富,也可能象徵溝通天地的玉璧(有些天門圖中的玉璧上也有“五銖”銘文),還可能象徵天上的星辰。[97]所以,錢樹的思想、造型上的來源以及核心功用還是通天神樹,其他功用或意義是不斷附加上去的。

林巳奈夫曾注意到“栍銖”畫像與四川、雲南等地青銅錢樹的樹幹的形狀不同,且畫像上的樹上也沒有五銖錢,否認將舊釋“柱銖”理解爲錢樹。我們改釋榜題文字後,他舉出的兩點就可重新予以解釋。畫像不可能完全畫出實物的所有特徵,更重要的一點是,錢樹在造型上的來源並非單一的,青銅錢樹應當是墓葬中表現通天神樹的一種較爲成熟的手段,將這類附加有追求財富意義的通天神樹統稱爲“錢樹”只是從其功用上做出的習慣性的約定,並不要求它們在造型上完全一致。

“栍銖”畫像所畫的植物應該就是青蒿,也即蓍草(按:蓍蒿的不同種類、不同生長階段,其造型本來也不一致),而榜題又反映出崇尚財富的觀念,它跟陝西東漢墓室畫像中造型來源於青蒿的“卷雲紋”(通天神樹)以及錢樹的關係就被充分抉發了。

據此,我們也可以知道,至少在四川鬼頭山東漢崖墓畫像的製作者、消費者群體以及跟他們在思想觀念上產生相互影響的群體中,可能把當時置於墓葬中表達希冀墓主藉此升仙、同時擁有生生不息的財富這些觀念的通天神樹(錢樹)叫作“栍銖”。

 

三、結語

對古物命名可依據如下幾種資料:

1.優先采用共時資料中時人對它們的稱呼;

2.後人對古物的追記,優先采用距古物存用時代最近的;

3.後人對當時所用,與古物在功用、形制等方面有明確演變關係的器物的稱呼,優先采用在演變關係上最近的;

4.研究者根據古物的功用、形制等信息擬定的名稱。

畫像榜題屬於第1種。過去學者對錢樹的定名頗多爭議,不僅由於對錢樹的形制、功用及文化意義有不同的認識,[98]也由於誤釋四川簡陽鬼頭山東漢崖墓石棺畫像上的榜題“栍銖”二字而未正確解讀其意義,甚至越來越多學者開始對“栍銖”畫像到底指什麼采取闕疑不論的態度。

本文的工作和結論主要有如下幾點:

一、從文字上正確辨釋榜題“栍銖”二字。不過,“栍”字不見於字書,單從文字學上並不能充分、明確闡釋其意義。

二、通過比較“栍銖”畫像的組合肯定它當是一種祥瑞植物,而其形狀跟陝西綏德東漢墓中所謂“卷雲紋”“卷雲鳥獸紋”(下一般用“卷雲紋”指代)相近。學者早就提出,“栍銖”畫像以及所謂“卷雲紋”是跟錢樹功用(引導墓主升仙以實現長生不老)類似的通天神樹,由於缺乏論證,並未引起重視。本文從圖像的組合關係、形狀以及功用等方面進行分析,肯定所謂“卷雲紋”跟錢樹的關係。又通過比較文獻與畫像中的組合、象徵意義以及形狀,提出所謂“卷雲紋”的造型當來源於具有長壽、通天等象徵意義的祥瑞植物——蓍草。“蓍”其實是古人對可用來占卜的蕭、蒿一類植物的稱呼,古書中“蓍”“蒿”也往往混稱。古書中單稱的“蒿”往往指青蒿,而青蒿的形狀和分布地域跟陝西畫像中的所謂“卷雲紋”也是相合的。

三、基於上面的討論,再結合文字學上可能存在的解讀方式,認爲“栍銖”可從聲音上讀爲“青株”,義爲青色的植株,對應的圖像就是青蒿(蓍);又可從意義上理解爲“生銖”,即生長五銖錢,象徵對生生不息的財富的追求。

四、“栍銖”畫像的解讀明確了它跟所謂“卷雲紋”以及錢樹的關係,也將它們跟青蒿(蓍草)聯繫了起來,指示青蒿是它們共同的造型來源。就名稱來說,就可以將所謂“卷雲紋”稱作“栍銖紋”或“蓍草紋”,將錢樹稱作“栍銖”。

 

201973日初稿

202110月改定

 

附記:本文寫作過程中曾向多位師友請教,謹此致謝!文中錯誤概由本人負責。

 

 

本文爲國家社科基金冷門絕學和國別史等研究專項“漢晋簡牘名物詞整理與研究”(批准號:19VJX091)、國家社科基金冷門絕學研究專項學術團隊項目“中國出土典籍的分類整理與綜合研究”(批准號:20VJXT018)的成果。也得到“古文字與中華文明傳承發展工程”規劃項目(批准號:G3447)、復旦大學2020年度原創科研個性化支持項目支持。

 

 

本文原載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十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22年,第303330頁。

 



[1] 何志國《漢魏摇錢樹初步研究》(科學出版社,2007年)統計189例,袁煒《漢晋摇錢樹專題研究》(西北師範大學,2014年)增補57例。王煜《雅安蘆山漢墓出土摇錢樹座初步研究》(《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6年第5期,第4251頁),張倩影、王煜《成都博物館藏東漢陶仙山插座初探》(《四川文物》2020年第2期,第4350105頁)等文又公布一些。

[2] 邱登成:《西南地區漢代摇錢樹研究》,巴蜀書社,2011年,第101111頁。

[3] 見于豪亮《“錢樹”“錢樹座”和魚龍漫衍之戲》(《文物》1961年第11期,第43頁)所引;此文收入于豪亮:《于豪亮學術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320322頁。

[4] 鍾堅:《試談漢代摇錢樹的賦形與內涵》,《四川文物》1989年第1期,第1822頁。

[5] 王壽芝:《城固出土的漢代桃都》,《文博》1987年第6期,第9192頁。

[6] 趙殿增:《“神樹”與“錢樹”》,《中國文物報》2002130日,第4版。

[7] 張茂華:《“摇錢樹”的定名、起源和類型問題探討》,《四川文物》2002年第1期,第2529頁。

[8] 邱登成:《漢代摇錢樹與漢墓仙化主題》,《四川文物》1994年第5期,第2025頁。

[9] 江玉祥:《古代西南絲綢之路沿綫出土的“摇錢樹”探析》,見江玉祥主編《古代西南絲綢之路研究》(第2輯),四川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103139頁。

[10] 雷建金:《簡陽縣鬼頭山發現榜題畫像石棺》,《四川文物》1988年第6期,第65頁。內江市文管所、簡陽縣文化館:《四川簡陽縣鬼頭山東漢崖墓》,《文物》1991年第3期,第2227頁。羅二虎:《漢代畫像石棺》,巴蜀書社,2002年,第6974頁。

[11] 羅二虎:《漢代畫像石棺》,第69—74頁。

[12] 前擋文字據羅二虎《漢代畫像石棺》(第71頁)補。

[13]其利字作“”,舊多誤釋爲。馬曉亮《柱銖離利辨誤》(《考古》2013年第1期,第88—89頁)曾將此字改釋爲,將禽利讀爲麒麟。馬氏將畫像中戴有肉角的一角獸看作麒麟無疑是正確的,不過將榜題首字釋爲還值得商榷。馬氏舉出居延漢簡中的字摹本“”來作參照,說榜題首字上部應看作字頭。上本从“今”聲,榜題首字所謂字頭下缺少了關鍵的一橫筆,不可能是“今”。榜題首字雖然筆畫被石花打破太多,不過仍可判斷它應該就是字。秦公、劉大新《廣碑別字》(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5年,第79頁)“其”字下收有如下幾種形體:

(魏曹真碑)、(魏蕭正表墓誌)、(魏張整墓誌)

榜題首字與第三形相比,除了缺少左上一點外,基本完全一致。缺失的左上一點極可能跟石棺上的斜紋混在一起而未被拓出。

[14] 字作“”,舊釋“大司”(羅二虎:《漢代畫像石棺》,第73頁)或“大可”(高文主編:《中國畫像石棺全集》,三晋出版社,2011年,第248頁),頗疑爲字,待考。

[15] 中國畫像石全集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畫像石全集·四川漢畫像石》,河南美術出版社,2000年,第79頁。

[16] 雷建金:《簡陽縣鬼頭山發現榜題畫像石棺》,《四川文物》1988年第6期,第65頁。

[17] 邱登成:《漢代摇錢樹與漢墓仙化主題》,《四川文物》1994年第5期,第23頁。

[18] 同上注,第25頁。

[19] 內江市文管所、簡陽縣文化館:《四川簡陽縣鬼頭山東漢崖墓》,《文物》1991年第3期,第21頁、第22頁圖八.4

[20] 霍巍:《四川漢代神話圖像中的象徵意義——淺析陶摇錢樹座與陶燈檯》,《華夏考古》2005年第2期,第8696頁。林向:《我國西南地區出土的漢魏青銅樹——“柱銖”》,《考古與文物》2008年第2期,第7681頁。周保平:《漢代吉祥畫像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46頁;高文主編:《中國畫像石棺全集》,第245246頁。鄭先興:《漢畫像的社會學研究》,河南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11112頁。

[21] 羅二虎:《漢代畫像石棺》,第72頁。

[22] []林巳奈夫著,唐利國譯:《刻在石頭上的世界》,商務印書館,2010年,第172頁。此書據東方書店1992年版譯出。

[23] 巫鴻:《禮儀中之美術:馬王堆的再思》,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考古學的歷史理論與實踐》,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430頁。

[24] 賀西林:《東漢錢樹的圖像及意義——兼論秦漢神仙思想的發展、流變》,《故宮博物院院刊》1998年第3期,第25—36頁。

[25] 馬曉亮:《柱銖離利辨誤》,《考古》2013年第1期,第8788頁。

[26] 孔祥星、劉一曼:《中國銅鏡圖典》,文物出版社,1992年,第350頁;又見孔祥星、劉一曼、鵬宇編著:《中國銅鏡圖典》,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468頁。

[27] 張逸楓、秦麗榮:《漢魏“摇錢樹”相關問題的再探討》,《中原文物》2015年第6期,第7481頁。

[28] 張麗娜:《居延舊簡釋文彙校》,吉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吳良寶教授),2014年,第64頁。

[29] 徐正考、肖攀:《漢代文字編》,作家出版社,2016年,第687—688頁。

[30] 同上注,第861862頁。

[31] 楊伯峻著:《春秋左傳注》(3版修訂本),中華書局,2009年,第1016頁。

[32] 文物圖象研究室漢代拓本整理小組:《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藏漢代石刻畫象拓本精選集》圖版20.3,中研院史語所,2004年,第53頁。

[33] 以上諸說參見信立祥:《漢代畫像石綜合研究》,文物出版社,2000年,第8891頁。

[34] 如王瀅:《山東江蘇漢畫像石榜題研究》,《中國漢畫學會第九屆年會論文集》,中國社會出版社,2004年,第351頁;邢義田:《中研院史語所藏漢代石刻畫像拓本的來歷與整理》,《畫爲心聲》,中華書局,2011年,第557頁;孫機:《仙凡幽明之間》,《仰觀集》,文物出版社,2012年,第167頁。

[35] (清)趙翼著,王樹民校證:《廿二史劄記校證》卷三“先生或只稱一字”,中華書局,2013年,第65頁。

[36] 孫機:《仙凡幽明之間》,第167頁。

[37] 程萬里:《漢畫四神圖像》,東南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2728頁。

[38] 同上注,第4043頁。

[39] 程萬里:《漢畫四神圖像》,第5357頁。

[40] 賀西林:《漢畫陰陽主神考》,見巫鴻、鄭岩主編《古代墓葬美術研究》第1輯,文物出版社,2011年,第121130頁;周保平:《漢代吉祥畫像研究》,第531534頁。

[41] 中國畫像石全集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畫像石全集·四川漢畫像石》,河南美術出版社,2000年,第79頁。

[42] (漢)荀悦撰,張烈點校:《漢紀?序》,中華書局,2002年,第1頁。

[43]  馬劍斌:《漢代祥瑞研究》,厦門大學碩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劉釗,2006年,第3336頁。周保平:《漢代吉祥畫像研究》,第209257頁。

[44] 內江市文管所、簡陽縣文化館:《四川簡陽縣鬼頭山東漢崖墓》,《文物》1991年第3期,第23頁。

[45] 羅二虎:《漢代畫像石棺》,第72頁。

[46] 馬曉亮:《柱銖離利辨誤》,《考古》2013年第1期,第8788頁。

[47] 周保平:《漢代吉祥畫像研究》,第253254236237頁。

[48] 北京大學漢畫研究所:中國漢代圖像信息數據庫,http://art.han-art.net/,檢索日期:2021913日。以下圖像均取自該數據庫。陝西出土畫像已收録在康蘭英、朱青生主編:《漢畫總録·陝北卷》(110),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2年。說明部分參照數據庫和出版物,編號相同,不再出注。

[49] 李貴龍、王建勤主編:《綏德漢代畫像石》,陝西人民美術出版社,2000年,第190頁。

[50] 李貴龍:《邊欄紋飾小議》,曹世玉編《綏德文庫·漢畫像石卷》,中國文史出版社,2004年,第594頁。

[51] []艾素珊著,何志國譯:《東漢時期的錢樹》,《漢魏摇錢樹初步研究》,第314頁。該文最初發表在美國《遠東古代博物館館刊》(Bulletin of the Museum of Far Eastern Antiquities)總66期,1994年,第5115頁。中文譯稿最早在《民族藝術》2006年第23期上連載。

[52] 周克林:《東漢六朝錢樹研究》,巴蜀出版社,2012年,第243頁。

[53] 席育英:《國家博物館藏銅錢樹》,《中國歷史文物》,2006年第4期,第51頁。圖像取自圖版六。

[54] 圖像取自何志國:《漢魏摇錢樹初步研究》,第74頁。

[55] 周克林:《東漢六朝錢樹研究》,第159頁。

[56] 何志國:《漢魏摇錢樹初步研究》,第262263頁。

[57] 邱登成:《西南地區漢代摇錢樹研究》,巴蜀書社,2011年,第167176頁。

[58] 周克林:《東漢六朝錢樹研究》,第346359頁。

[59] 何志國:《漢魏摇錢樹初步研究》,科學出版社,2007年,第132頁。

[60] 同上注,第130頁。

[61] 張宣逸:《關於漢魏“摇錢樹”圖像若干問題的思考》,廣州市文化廣電旅遊局、廣州市文物博物館學會編《廣州文博》(拾肆),文物出版社,2021年,第4260頁。

[62] 劉芊:《中國神樹圖像研究》,上海三聯書店,2019年,第76頁。

[63] 同上注,第99134頁。

[64] (漢)許慎撰,(清)段玉裁注,許惟賢整理:《說文解字注》,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59頁。

[65] 張瑞賢、張衛、劉更生主編:《神農本草經譯釋》,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2018年,第109頁。

[66] (漢)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2014年,第39203921頁。

[67] (晋)葛洪著,王明校釋:《抱朴子内篇校釋》,中華書局,1985年,第47頁。

[68] 趙光勇、王建域著:《〈傅子〉〈傅玄集〉輯注》,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4年,第267268頁。

[69] 周保平:《漢代吉祥畫像研究》,第154162頁。李新:《漢畫像中熊圖像研究》,江蘇師範大學碩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朱存明),2017年,第6282頁。

[70] (漢)司馬遷著:《史記》,中華書局,2014年,第3917頁。

[71] (漢)王充著,黄暉撰:《論衡校釋》,中華書局,1990年,第998頁。

[72] (漢)班固撰集,(清)陳立疏證,吴則虞點校:《白虎通疏證》,中華書局,1994年,第329頁。

[73] 蕭洪恩:《易緯今注今譯》,武漢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182頁。

[74] 同上注。

[75] (明)盧之頤撰,劉更生等校注:《本草乘雅半偈》,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16年,第11頁。

[76] (明)李時珍編纂,劉衡如、劉山永校注:《新校注本〈本草綱目〉》,華夏出版社,2011年,第653頁。

[77] (漢)班固撰,(唐)顔師古注:《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第2762頁。

[78] 劉黎明:《焦氏易林校注》,巴蜀書社,2011年,第367頁。

[79] 蒲慕州:《墓葬與生死:中國古代宗教之省思》,中華書局,2008年,第205頁。

[80] 賈海建:《魂歸蒿里信仰辨析》,《宗教學研究》2014年第2期,第253258頁;黃景春:《關於蒿里與蒿里父老》,《民俗研究》2015年第2期,第122128頁。

[81] (漢)班固撰,(唐)顔師古注:《漢書》,第199頁。

[82] 方向東著:《大戴禮記彙校集解》,中華書局,2008年,第926頁。

[83] 一般所說“蓍”或“蓍草”是分類學上“屬”的概念,下含不同的種。

[84] 任德全、朱忠華:《蓍草本草考證》,《中成藥》2019年第2期,第467頁。

[85] 尚志鈞:《〈五十二病方〉藥物“蒿、青蒿、白蒿”考釋》,《中藥材》1988年第6期,第42頁。

[86] (宋)沈括撰,金良年點校:《夢溪筆談》,中華書局,2015年,第263264頁。

[87] (宋)蘇頌撰,胡乃長、王致譜輯注:《圖經本草》(輯復本),福建科學技術出版社,1988年,第251252頁。

[88] 李零:《楚帛書研究》,中西書局,2013年,第5764頁。

[89] 蔡大成:《蓍草神話傳說的生態解構》,《民間文化論壇》2006年第6期,第14頁。

[90] (美)艾素珊:《東漢時期的錢樹》,見何志國《漢魏摇錢樹初步研究》,科學出版社,2007年,第314315頁。

[91] 王力:《漢語史稿》(3版),中華書局,2015年,第543544頁。

[92] 裘錫圭:《文字學概要》(修訂本),商務印書館,2013年,第129頁。

[93] 孫詒讓:《栔文舉例 名原》,中華書局,2016年,第255頁。

[94] 孫玉文:《漢語變調構詞研究》(增訂本),商務印書館,2007年,第208210頁;孫玉文:《漢語變調構詞考辨》,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898頁。

[95] 孫玉文:《漢語變調構詞考辨》,第900頁。

[96] 何志國:《漢魏摇錢樹初步研究》,第166頁。

[97] 周克林:《東漢六朝錢樹研究》,第274286頁。

[98] 周克林:《東漢六朝錢樹研究》,第15頁。


本文收稿日期为2023年2月8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23年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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