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回医简·疗马书》“”字初考
赵怀舟 王小芸[1]
山西省中医药研究院
摘要:《天回医简·疗马书》中两见“”字,我们初步认为它就是《广雅》一书中记载的“越椒”。浑言之,“”即茱萸;析言之,“”乃食茱萸。以“”入药,说明食茱萸药用的历史足够久远。《疗马书》是“药食同源”非常明确的早期例证,值得重视。
关键词:天回医简,疗马书,,越椒,食茱萸
2012年7月,成都地铁3号线6标段施工方在位于川陕路成都军区总医院对面一个施工工地进行地铁地下管网铺设时,发现了三座西汉时期的木椁墓。在其中的3号墓中,出土了大量医学竹简,被称为“天回医简”(或老官山医简)。经过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成都中医药大学、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荆州文物保护中心的合作研究,2022年11月《天回医简》一书正式出版了。
仅从药物异名角度谈,《天回医简》给人们带来了耳目一新的知识。举例而言:《治六十病和齐汤法》102简提示蜂房的别名为密芳(蜜房);斑蝥的别名为荣??……等等,是传世文献中罕见或未见者。校释者对于其中难解的药名考释做出了堪称精彩的工作。比如:校释者对《治六十病和齐汤法》简56节、简58节皮、简77达漆、简78勶漆、简188节华的阐释较为圆满。但也有部分药名未作解释,本文对未释药名“”略作猜测说明。
1.《疗马书》的“”疑即越椒
《天回医简·疗马书·马?》中两见“”字,其文曰:
“?等半參,□冶桂、各一最(撮)入中,以灌鼻,介而再£?【四〇】
?£其水,如渴之日,乃厭之水,桂、等并糗之,用三指最(撮)三,入藥中以灌,灌皆瘳。【四三】”[2]
原书未对此字作释义。文中第四〇简的读法,谢明宏[3]先生有所调整,调整后的读法如下:“?等半參,冶桂、各一最(撮)入中,以灌鼻,介而再灌?【四〇】”。
虽然《疗马书》所涉处方并不完整,但均属颇具兽医治疗特色的灌服法。我们认为“”可能就是《广雅·释木》中的“越??(椒)”之指,一则药名相近,与文理相合;二者椒、桂伍用体现着“气味辛甘发散为阳”[4]的药学思想,与医理不悖。至若越椒属木,而《天回医简》字加草头,亦是古时草木浑言不别之证。寇宗奭《本草衍义》卷15在讨论“莽草”一药时已指出:“莽草……诸家皆谓为草,今居木部,《图经》亦然。今世所用者,皆木叶也。”[5]与此情形类似。
《广雅疏证·释木》卷十上“??、榝、欓、越椒、茱萸也。”王念孙疏证曰:“越??之名,未见所出。春秋时,楚有鬭越椒,字伯棻,又字子越。棼与芬通,越者言其香之散越也。《荀子·礼论》云:椒蘭芬苾。《高唐赋》云:越香掩掩。《上林赋》云:众香发越。茱萸之名越椒,或即此义与。”[6]王念孙先生所言不虚,其香散越是越椒的突出特点;考虑与之合用的桂不论是牡桂抑或是箘桂均是香木类的典型代表。二香味药合用灌鼻,也系常情相须之选。
《广雅》曰:“越椒,茱萸也。”而古医书中以“茱萸”为名的药物非止一种,如吴茱萸、食茱萸、山茱萸等。个别处方还对茱萸的生境有要求,如《太平圣惠方·治发背贴熁诸方》卷第62曰:“(09912)又方:右用墓上小茱萸,及生姜、小蒜等烂捣,以少醋和捏作饼子,更互拓之良。”[7]到底“”是哪一种茱萸呢?参照相关文献,我们可以对此有个基本的判断,、越椒当指食茱萸。
2.食茱萸较早见于《齐民要术》
宋·郑樵(1104-1162)《通志·昆虫草木略第二·木类》卷76中保留了用单字“越”指称“食茱萸”的例子。其文曰:“欓子曰食茱萸,曰越。《博雅》云:欓、越,与吴茱萸俱有藙名。《内则》云:三牲用藙,是欓子也。《尔雅》云:椒榝丑莍。”[8]换言之,至迟从有宋一朝人们已经知道、越椒即食茱萸。但食茱萸之名见诸文献远在宋朝以前。
吴其浚《植物名实图考》卷33“吴茱萸”条下记载:“又食茱萸,《唐本草》始著录。宋《图经》或云即茱萸,粒大堪噉者,蜀人呼为艾子。《益部方物记》:藙、艾同字云,又名欓子。”[9]《植物名实图考》是从植物学或本草学的视角来审查该名称的始见出处的。同一作者的《植物名实图考长编》保留了更多的原始文献素材,其书卷21“食茱萸”条下仍然是首先引录《唐本草》的相关文字,接下来引录的是:“《齐民要术》曰:食茱萸也,山茱萸则不任食。二月、三月栽之,宜故城隄高燥之处……。又术曰:悬茱萸于屋,而鬼畏不入也。”[10]我们知道贾思勰《齐民要术》大约成书于北魏末年(533~544年),要早于显庆四年(659年)成书的《唐本草》。食茱萸之名,较早见于《齐民要术》一书。那么,再往前推的情况如何呢?
3.药茱萸的自觉区分始于陶弘景
《武威汉代医简》中就曾同时出现朱萸和山朱萸二药,其91甲记载:“朱臾二升半,廿五;……山朱萸二升半,直五十。”[11]但并非所有的秦汉医籍中均对二茱萸作明确区分。南朝梁时学者陶弘景(456-536)在《本草经集注》中记载:“而《本经》有直云茱萸、门冬者,无以辨其山、吴,天、麦之异,咸宜各题其条。”[12]因此本草书中自觉地区分题明山茱萸、吴茱萸者,始于陶弘景。好在同属药茱萸范畴的山茱萸和吴茱萸,功效主治区别明显,不至于产生严重的混淆。但同样的情形放在性味功效接近的吴茱萸和食茱萸之间,若想有明确的区分,就比较麻烦了。
“药食同源”,我们相信在生产生活实践中最初主要以食品佐料面目出现的食茱萸,施用于临床医疗实践过程中也是相当早的事情了。如果记录者仅用“茱萸”笼统记载就非常难以区别了,除非使用食茱萸的别名加以记录。《天回医简·疗马书》二灌服方中“”字的使用,是个非常好的例证。
《新修本草·木部中品》卷13记载:“【382】食茱萸,味辛、苦,大热,无毒。功用与吴茱萸同,少为劣耳,疗水气用之,乃佳。(皮薄开口者是,虽名为食,而不堪啖。新附。)”[13]参考现代学者的相关考证,我们可以清楚地意识到,《新修本草》以前吴茱萸与食茱萸的确是混而不别的。《疗马书》中的“”字,放在秦汉以远的时代背景中只能笼统称之为茱萸。从现有资料看,大约是北魏之后方可精确称之为食茱萸。
4.“越椒”浑言茱萸析言食茱萸
关于“茱萸”一药,杜锋先生剖辨尤详,其文略曰:“在唐代苏敬等人编修《新修本草》一书以前,‘吴茱萸’及‘食茱萸’原是混而不分的,总以‘茱萸’统名之,然一作‘吴茱英’者,以示其道地质优的药材产地,一如宋代唐慎微《证类本草》一书所言:‘茱萸南北总有,以吴地为好。所以有吴之名。'故《本经》卷三:‘吴茱萸……一名藙。'此处吴茱萸当作茱萸,‘吴'字或为后人所增。至迟在唐代苏敬等人编修《新修本草》一书以前,‘茱萸’和‘吴茱萸’其名一也,当然亦包括‘食茱萸’言之。是故浑言之,‘吴茱萸’、‘食茱萸’所指无差,皆可称‘茱萸’;析言之‘吴茱萸’、‘食茱萸’有别。即如前文所考得:‘吴茱萸’及‘食茱萸’药物的基原均是芸香科植物一类,一为芸香科植物吴茱萸的未成熟果实,一为芸香科植物樗叶花椒的果实……两种药物形态特征及药用功效大皆相似,唯有前者入药以吴地所产者质优为道地药材,故称吴茱萸,后者药物形态特征及药用功效与前者相似,唯其可食用,故沿用前者‘吴茱萸’这一约定俗成的既定名称而加以辨识性的改变,名曰食茱萸。”[14]《本草纲目·果之四·味类·1150食茱萸》卷32[15]释名明确定“越椒”为“食茱萸”之别名。
小结:从药名特征、配伍药理、香药合用等方面分析,《天回医简·疗马书》中的“”疑即“越椒”。《广雅》记载“越椒,茱萸也。”北魏、唐以前,吴茱萸、食茱萸浑言无别。故可笼统说“”即茱萸。若依贾思勰、郑樵、李时珍等人的实践标准判断,则可具体指出“”为芸香科植物椿叶花椒(Zanthoxylum ailanthoides Sieb. et Zucc.)的果实“食茱萸”,古时亦称作“榝”“藙”“欓子”“艾子”等。
《本草图经》引“《吴越春秋》云:越以甘蜜丸欓(与党同)报吴,增封之礼,然则欓之相赠尚矣。”[16]既然吴茱萸以吴地产者为好,不除外越椒之名亦得之于越地。
致谢:在文章撰写过程中得到成都中医药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和中浚教授、成都大学医护学院杨华森教授的鼓励、指正,专致谢忱。
《疗马书》40简、43简(局部)图影
(见《天回医简(上)》P224-225)
[3]谢明宏.《<天回醫簡>讀札(七)》,武漢大學簡帛中心網站2023年3月20日;《<天回醫簡>讀札(九)》,武漢大學簡帛中心網站2023年3月25日http://www.bsm.org.cn/?hanjian/8934.html。
[9]清·吴其浚著.植物名实图考[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727.
[10]清·吴其浚著.植物名实图考长编[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1151-1152.
本文收稿日期为2023年4月9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23年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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