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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新俊:釋清華簡《五紀》中與“東壁”之“東”相當的字
在 2023/12/22 20:35:30 发布

釋清華簡《五紀》中與“東壁”之“東”相當的字

(首發)

張新俊

中國海洋大學

2023年公佈的清華簡第十三冊《大夫食禮》中,表示“加重”之“重”與“重複”之“重”的“重”字,在形體上是有所不同的。先看下面的簡文(釋文盡可能採用寬式。下同。):

1)主降,復處,客進,坐,合席□□□【一六】“……童(重)之以義拜。《大夫食禮》簡1617

2)客乃自席南端坐,卷童(重)席,奠之西序之端。客者爲客辭:“某大夫,君爲臣貺寵之而童(重)席,辭弗敢奠。”客者辭客:“某大夫自辱也,固下薦,何辭之有。”客者命人損席,賓主乃跪,客坐,且以左手移童(重)席,客者告客:“某大夫待矣。”《大夫食禮》簡2528

3)客乃進,當階北面,拜貺。客者爲客告:“某大夫拜貺。”客者爲主辭:“某大夫疏食,不足以童(重)辱君,辭君不於上。”乃至致升,客成拜,主答拜。《大夫食禮》簡3334

以上簡文中,整理者釋作“童”讀作“重”的字,其實有兩類不同的形體,分別寫作如下之形[1]

     A17

     B25    26    28    34

A類寫法的“童”字,在此之前曾見於天星觀簡、郭店《語叢四》14號簡[2]、清華簡《封許》8號簡等[3]。與楚文字中常見的“童”字相比,如果說有所不同的話,在於A類的“童”字所從的“目”形中間省去了兩筆。B類則是在A類“童”字的基礎上,在“目”形的左右兩邊多了兩個“白”形的偏旁。從簡文文意來看,這兩類不同寫法的“童”字,詞義應該是有所區別的。B類的“童”字,都讀作“重複”之“重”,如“重席”一詞,見於傳世文獻。《儀禮·大射》:“司宮兼卷重席,設於賓左東上。卿升拜受觚,主人拜送觚,卿辭重席。”鄭玄注:“重席,重蒲筵緇布純也。”與上揭(2)簡文文意極為接近。(3)中的“重”應訓為“再”。《楚辭·離騷》:“又重之以脩能”,洪興祖補注:“重,再也。”《廣雅·釋言》:“重,再也。”典籍中有“再辱”一詞,如《左傳·成公十六年》:“晉韓厥從鄭伯,其御杜溷羅曰:‘速從之?其御屢顧,不在馬,可及也。’”韓厥曰:‘不可以再辱國君。’”又《史記·楚世家》:“昭王病甚,乃召諸公子大夫曰:‘孤不佞,再辱楚國之師,今乃得以天壽終,孤之幸也。’”《管子·大匡》:“召忽曰:‘何懼乎?吾不蚤死,將胥有所定也。今既定矣,令子相齊之左,必令忽相齊之右。雖然,殺君而用吾身,是再辱我也。子為生臣,忽為死臣。忽也知得萬乘之政而死,公子糾可謂有死臣矣。子生而霸諸侯,公子糾可謂有生臣矣。死者成行,生者成名。名不兩立,行不虛至。子其勉之,死生有分矣。’”

是其證。

A類的“童”字,雖然簡文有所殘缺,但是從文意看應該讀作“加重”之“重”。如下面的例子:

4)秦伯使西乞術來聘,且言將伐晉。襄仲辭玉曰:“君不忘先君之好,照臨魯國,鎮撫其社稷,重之以大器,寡君敢辭玉。”《左傳·文公十二年》

5)晉郤至如楚聘,且蒞盟。……子反曰:“日云莫矣,寡君須矣,吾子其入也!”賓曰:“君不忘先君之好,施及下臣,貺之以大禮,重之以備樂。如天之福,兩君相見,何以代此?下臣不敢。”《左傳·成公十二年》

6)城濮之役,晉無楚備,以敗於邲。邲之役,楚無晉備,以敗於鄢。自鄢以來,晉不失備,而加之以禮,重之以睦,是以楚弗能報,而求親焉。既獲姻親,又欲恥之,以召寇讎,備之若何,誰其重此?若有其人,恥之可也。若其未有,君亦圖之。……。《左傳·昭公五年》

7)夫宮室不崇,器無彤鏤,儉也;身聳除潔,外內齊給,敬也;宴好享賜,不踰其上,讓也;賓之禮事,放上而動,咨也。如是,而加之以無私,重之以不殽,能避怨矣。居儉動敬,德讓事咨,而能避怨,以為卿佐,其有不興乎!《國語·周語下》

8)夫為四鄰之援,結諸侯之信,重之以婚姻,申之以盟誓,固國之艱急是為。鑄名器,藏寶財,固民之殄病是待。今國病矣,君盍以名器請糴於齊!《國語·魯語上》

9)君貺使臣以大禮,重之以六德敢不重拜。《國語·魯語下》

10)雖珠玉滿體,文繡充棺,黃金充槨,加之以丹矸,重之以曾青,犀象以為樹,琅玕、龍茲、華覲以為實,人猶莫之抇也。《荀子·正論》

可見,AB兩類的“童”字形體不同,大概是跟其詞義不同有關係的。至於說B類的“童”字為何如此構形,清華簡的整理者沒有做出說明。我懷疑它很可能就是“重瞳”的“瞳”字。也就是說,B類的“童”字是一個從“”“童”聲的字,“”很可能是“重瞳”之“瞳”的象形初文。

由此我們聯想到清華簡《五紀》中的一個奇字:

《五紀》25  《五紀》76  《五紀》84

相關簡文說:

11)建星、牽牛、婺女、虛、危、營室、;奎、婁女、胃、昴、濁、參、伐;狼、弧、咮、張、七星、翼、軫;大角、天根、本角、駟、心、尾、箕。《五紀》簡2526

12)后乃載位於建星,禮樂於牽牛,賓安於婺女,作巧讓於虛,張次施茧於危,載廟於營室,明啟於。后乃劃溉蔽谷於奎,屬躬於婁女,藏於胃,造群於昴,綱於濁,折中於參,作武禱誡於伐。后乃狩於狼,始射於弧,斂五種於咮,始餥於張,權稱於七星,相身於翼,春邑免難,秋載落相於軫。后乃設芒於大角,祈年於天根,曾於本角,備馬於駟,發猷於心,壅障於尾,簡揚於箕。《五紀》簡7579

13)大角爲耳,建星爲目,南門之間爲鼻,箕爲口,北斗爲心,爲肺肝,狼爲腎,伐爲朘,軫爲尻,奎爲植,甲午之旬是司。《五紀》簡8385

簡文(11)(12)都是把“營室”與“壁”並舉,可見其關係之密切。曾侯乙墓漆箱上的二十八宿名稱,也是把“西營”“東營”並列的,“東營”無疑就相當於後來的“東壁”和《五紀》中的“壁”。《詩經·鄘風·定之方中》:定之方中,作於楚宮。鄭箋:定星昏中而正,於是可以營制宮室,故謂之營室。定昏中而正,謂小雪時,其體與東壁連正四方。學者們把《五紀》中的“壁”與文獻中二十八宿之一的“東壁”關聯起來,考慮的方向顯然是正確。但是“”字如何與“東”字對應起來,則一直缺乏線索可循。石小力先生認為“”從上下重疊之“白”,疑為“東”字之訛[4]。清華簡《五紀》的整理者謂簡文“壁”對應“東壁”,未詳[5]。衛燦先生認為此二“白”形之字應為《說文》之“皛”。《說文》:“皛,顯也。從三白,讀若皎。”“皛壁”讀作“皎壁”,意為明亮、顯明之壁宿[6]

     除了《五紀》簡整理者的說法較為審慎之外,石、衛兩位先生的說法都是有問題的。古文字中“”與“東”形體不近,沒有訛混的例證,石小力先生的說法難以讓人信服。至於衛燦先生的說法,也不可信。因為“”與《說文》之“皛”是否有關係,缺乏證據支持。再者,把“”讀作“皎”,更是徹底拋開了文獻中的“東壁”與“壁”的聯繫。

我們認為,“”肯定是一個讀音與“東”接近的字。現在我們通過《大夫食禮》簡中B類形體的“童”字推測,“”大概就是為“重瞳”之“瞳”造的字,與“”形相比,不過是把兩個所謂的“白”形從左右結構變為上下結構而已。

上古韻“瞳”書定母東部,與端母東部的“東”字讀音非常相近。金文中的“鐘”字,聲符或者從“童”“東”[7]。清華簡《祝辭》345三枚簡上的“童”字寫作[8],下邊從“東”形,是其證。清華簡《五行》中“東壁”之“東”,寫作“重瞳”之“瞳”,從讀音上說,當然是沒有問題的。



[1]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黃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拾叁)》,中西書局2023年,第160頁。

[2] 李守奎編著:《楚文字編》,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156頁。

[3] 李學勤主編,賈連翔、沈建華編著:《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肆—陸)文字編》,中西書局2017年,第61頁。

[4] 石小力:《清華簡〈五紀〉中的二十八宿初探》,《文物》2021年第9期。

[5]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黃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拾壹)》,中西書局2021年,第99頁。

[6] 衛燦:《清華簡〈五紀〉天文星象研究》,長江大學碩士研究生學位論文(指導教師:吳勇),20223月,第25頁。

[7] 容庚編著:《金文編》,中華書局1985年,第915917頁。

[8] 李學勤主編,沈建華、賈連翔編著:《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叁)文字編》(修訂本),中西書局2020年,第71頁。


本文收稿日期为2023年12月20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23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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