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簡《詩經》補釋一則
張富海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
“古文字與中華文明傳承發展工程”協同攻關創新平臺
提要:安大簡《詩經·周南·卷耳》“員可無矣”之“無”確應從今本讀為憂愁義的“吁”,今本作“吁”是漢代發生*m?-->*hw-音變以後的寫法。
關鍵詞:安大簡 《詩經》 吁 清鼻音
安大簡《詩經·周南·卷耳》末章作:“陟皮??矣,我馬徒矣,我夫矣,員可無矣。”[1]對應的句子,今本《毛詩》作:“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僕痡矣,云何吁矣。”安大簡整理者一按今本通讀簡文,除了“無”讀爲“吁”外,其他皆毫無問題。有些是楚簡常見的用字習慣,如“皮”用爲“彼”,“員”用爲“云”,“可”用爲“何”;“僕”字从“臣”,是楚文字的習慣寫法;“??”應是“沮”的異體,[2]讀爲音近的“砠”;“徒”讀爲“瘏”,兩字同音,“土”聲和“者”聲相通的例子又見於上博簡《武王踐祚》簡1:“??(意)幾(豈)喪不可?(得)而(睹)(乎)”;[3]“夫”讀爲“痡”,兩字都是雙唇塞音魚部字,亦是常規的通假。簡文最後一句的“無”對應今本的“吁”,但兩字是表示同一個詞還是不同的詞,因爲從語音上看有明顯的問題,所以需要討論。
對於讀簡文“無”爲《毛詩》“吁”(毛傳訓“憂”),整理者所舉出的證據是“典籍中‘冔’‘膴’,‘芋’‘幠’相通(《古字通假會典》第826—827頁)”。兹將《古字通假會典》相關原文全部引録如下:
【芋與幠】《詩·小雅·斯干》:“君子攸芋。”鄭箋:“芋當作幠。”
【冔與膴】《儀禮·有司徹》:“皆加膴祭於其上。”鄭注:“膴讀如殷冔之冔。”○《儀禮·少儀》:“祭膴。”鄭注:“膴讀如冔。”
【冔與幠】《儀禮·士冠禮》:“殷冔。”鄭注:“冔名出於幠。”[4]
以漢字的諧聲系統爲據,“于”聲字上古聲母當屬喉音類,“無”聲字當屬雙唇鼻音類。“膴”“幠”這類从“無”得聲的中古曉母字,其上古聲母爲清鼻音*m?-,[5]與“無”的聲母*m-相近而不同,與“于”聲字“芋”“冔”讀音相差很遠,本無由相通。上列《古字通假會典》中兩個聲系發生關係的材料皆爲東漢末鄭玄的音注,時代比較晚,所反映的語音比之上古音已經發生變化,絶不能拿來證明“無”聲和“于”聲可以相通。“幠”“膴”兩個中古曉母字在鄭玄時代也已經變爲跟中古音相同的h-,與“芋”“冔”同屬喉音,諸字當時皆音近,故鄭説如此,毫不足怪。鄭玄破讀“芋”爲“幠”,理解爲覆蓋義(鄭箋:“幠,覆也。其堂室相稱,則君子之所覆蓋”);謂“膴”讀如“冔”,則只是注音,[6]與意義無關;謂“冔名出於幠”,是説明“冔”的語源,蓋鄭玄以“冔”的冠義來源於“幠”的覆蓋義。《斯干》之“芋”,毛傳訓大,其意難通。王引之《經義述聞》卷六“君子攸芋”條:“訓大訓覆,皆有未安。芋,當讀爲宇;宇,居也。《大雅·緜》篇:‘聿來胥宇。’《桑柔》篇:‘念我土宇。’《魯頌·閟宫》:‘大啟爾宇。’傳並曰:‘宇,居也。’承上文,言約之椓之,於是室成而君子居之矣。”王説讀“芋”爲“宇”,爲居住義,文義上和語音上都比鄭讀“幠”合理得多。“冔”从“吁”聲,而且清華簡《虞夏殷周之治》簡2:“??(百)備(服)乍(作)??(冔)”,假借“吁”爲“冔”,證明“冔”的上古聲母確屬喉音,與“幠”的上古聲母本不同類,那麼兩者無語源關係,鄭玄之説純屬附會,自不可信。
蔡一峰先生《安大簡〈詩經〉異文考辨叢札》一文的第一則已經指出了整理者讀“無”爲“吁”存在的語音上的問題以及整理者所舉通假例證的時代問題,並改讀簡文的“無”爲同聲系的“憮”。他説:“‘無’當讀爲‘憮’,亦有哀思之義。《方言》卷一:‘憮,哀也。自楚之北郊曰憮。’《廣雅·釋詁二》:‘憮,思也。’《論語·微子》:‘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邢昺疏:‘憮,失意貌。’”[7]
蔡一峰先生的讀法在語音上毫無問題,似乎可以成立,但細想一下,仍覺頗有可疑之處。第一,詞義和語法上的疑問。《説文》:“憮,愛也,韓鄭曰憮。一曰不動。”《方言》卷一:“憮,?,憐,牟,愛也。韓鄭曰憮,晉衛曰?,汝潁之間曰憐,宋魯之間曰牟,或曰憐。憐、通語也。”又:“?,憮,矜,悼,憐,哀也。齊魯之間曰矜,陳楚之間曰悼,趙魏燕代之間曰?,自楚之北郊曰憮,秦晉之間或曰矜,或曰悼。”又:“亟,憐,憮,?,愛也。東齊海岱之間曰亟。自關而西秦晉之間凡相敬愛謂之亟,陳楚江淮之間曰憐,宋衛邠陶之間曰憮,或曰?。”“憮”的愛義和哀義應該有引申關係,猶“憐”既有哀義又有愛義。“憮”的愛義是動詞,哀義亦爲動詞,即哀憐之義。《廣韻》訓“憮”爲“思”,也應是動詞,可能是愛義的引申,或者是獨立的一個詞。不過,無論愛義、哀義還是思義的“憮”都只存在於字書,在古書中並無實際用例。動詞哀憐義的“憮”用在詩句中,所謂“云何憮矣”這樣的話,顯然講不通,“云何”之後的詞只能是形容詞性質的。“憮然”一詞,除蔡文所引《論語》的文句外,又見於《孟子·滕文公上》:“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憮然爲間曰:‘命之矣。’”“憮然”猶悵然,失意之貌,作狀語,與單獨的“憮”並無關係,應該也不能單説成“憮”而獨立作謂語,放在此詩句中語法上不合,詞義上也未必恰當。第二,押韻上的疑問。《詩經》押韻多數是同調相押,異調押韻的比例比較低。如《卷耳》所在的《周南》十一篇除了《關雎》末章“芼”“樂”去入相押外,其他全部都是同調相押。[8]“憮”字是上聲,如果簡本“無”讀“憮”,那麼與“砠”“瘏”“痡”三字就是平上異調相押,押韻上不及今本作“吁”(亦平聲字)和諧。
我認爲,從文義和押韻考慮,簡本的“無”讀爲今本的“吁”仍是最合適的選擇。“吁”爲憂義,詩人遭行役之艱難,人困馬乏,憂傷不已,故言“云何吁矣”。《毛詩》這個詞又寫作“盱”,見《小雅·何人斯》和《都人士》。《何人斯》:“壹者之來,云何其盱。”《都人士》:“我不見兮,云何盱矣。”兩處“盱”字鄭箋皆訓爲病。《爾雅·釋詁》:“盱,憂也。”訓“病”訓“憂”並無實質性差別。“吁”和“盱”都是假借字。《説文》口部:“吁,驚也。”又于部:“吁,驚語也。”《説文》:“盱,張目也。”驚歎義的“吁”和張目義的“盱”讀音正好相同,《廣韻》況于切,曉母虞韻。[9]《説文》:“??,憂也。”作“??”,是這個詞的後起本字,分化“吁”“盱”的假借義。又《何人斯》之“盱”,漢石經本作“?”,爲《魯詩》的寫法,[10]字見《廣雅》《玉篇》《廣韻》(皆訓病);字从疒,與鄭箋訓病相應(蓋鄭箋用《魯詩》説),也是這個詞的後起本字,即“??”的異體。[11]那麼,剩下的問題是,讀“無”爲“吁”在語音上與文字諧聲系列不合,這一矛盾必須得到合理的解釋。
解決“無”讀爲“吁”在語音上的問題,需要有兩個假設。第一,清鼻音的消失即*m?->*h-音變發生的時代不晚於西漢早期;第二,《毛詩》文本寫定於西漢早期。
先説第一個假設。包括清鼻音*m?-在内的清響音(清鼻流音)開始消失的時代,學者多認爲是東漢。柯蔚南《東漢音注手册》中根據東漢音注材料等構擬了東漢時期的聲母系統,其中清鼻音的情況比較複雜。他根據不同材料,認爲東漢時各個方言的情況不同,如杜子春、服虔、許慎和應劭的音系已經沒有清鼻音,鄭玄的音系還有一個清鼻音n?-,鄭興、鄭衆的音系還有一個清鼻音??-,高誘的音系有m?-和n?-兩個清鼻音。[12]斯塔羅斯金構擬的東漢聲母仍有成系統的清響音,清響音的消失在東漢之後的公元3世紀,[13]但他又説:“可以認爲清響音消失的過程在東漢時期已經開始,但是還沒有在所有方言完成。”[14]許思萊《最簡上古漢語和東漢漢語》一書構擬的東漢語音沒有清鼻音。[15]按柯蔚南推斷東漢一些方言已無清鼻音的證據可信度高(如用《説文》讀若證明許慎的方言無清鼻音),而他和斯塔羅斯金推論東漢時仍有清鼻音的證據卻嫌不太可靠,[16]東漢時期已無清鼻音完全可以肯定下來。[17]據出土文獻中的假借證據,清鼻音消失的時代還可以提前到西漢早期。
馬王堆帛書《十六經·立命》:“吾愛民而民不亡,吾愛地而地不兄。”“兄”字有讀“曠”和“荒”兩種意見。[18]從詞義看,讀“荒”比讀“曠”要合適得多。在廢棄的意思上,“曠”和“荒”同義,但古書中“曠”多與指事、職官、人等義的詞搭配,未見與土地義的詞搭配之例(“曠野”之“曠”是廣大義),而稱土地廢棄時用“荒”這個詞則見於古書,[19]毫無疑義。從押韻上看,“荒”和“亡”都是陽部平聲,“曠”則是陽部去聲,“亡”“荒”同調相押,比“亡”“曠”押韻和諧。另外,《十六經·順道》:“不廣(曠)亓(其)衆,不爲兵邾(主),不爲亂首,不爲宛(怨)謀(媒)”,用“廣”假借爲“曠”,在用字習慣上對“兄”讀爲“曠”構成不利證據。當然,馬王堆帛書他處用“芒”爲“荒”,此處用“兄”爲“荒”,在用字上也很獨特。總之,帛書此處“兄”應讀爲“荒”。“兄”的聲母是喉音(或歸清鼻音,非是[20]),西漢時當擬作*hw-;“荒”从“亡*m-”聲,其上古聲母無疑屬於清鼻音*m?-。如果馬王堆帛書抄寫時代的西漢早期“荒”的聲母仍是*m?-,那麼顯然不可能用聲母爲*hw-的“兄”字來假借;如果當時已經發生*m?->*hw-的音變,那麼兩字聲母相同,韻母相近(韻部相同),“兄”假借爲“荒”就再正常不過了。至於帛書仍多用“芒*m-”爲“荒”,不過是對舊的用字習慣的繼承,不反映新的語音信息,這也是極其正常的(文字不隨語音而變是常態)。
馬王堆帛書《周易·坎》:“(係)用諱??(纆)。”“諱”無疑讀爲今本之“徽”,繩索義。“徽”从“微”聲,上古聲母爲清鼻音*m?-;“諱”从喉音字“韋”得聲,其上古聲母也是喉音。能假借“諱”爲“徽”,證明“徽”的聲母已經發生*m?->*hw-的音變。
馬王堆帛書《戰國縱橫家書·十六》“朱己謂魏王章”:“秦之欲許久矣。秦有葉、昆陽,與舞陽鄰,聽使者之惡,隨(墮)安陵是(氏)而亡之,繚舞陽之北以東臨許,南國必危,國先害已。”兩個“許”均爲地名。[21]在古文字中,國名、地名、姓氏之“許”從不寫作“許”(“許”字本義是許諾之“許”),而是寫作从“無”聲的字形,如西周春秋金文作“”“鄦”“”等形,[22]清華簡《封許之命》作“”,《繫年》作“”。戰國文字中地名、姓氏之“許”還有寫作从“亡”聲的異體,是“無”聲字形替換聲符後的簡化寫法。[23]《説文》:“鄦,炎帝太嶽之胤,甫侯所封,在潁川。讀若許。”保存了古老的用字。專名之“許”用“無*m-”“亡*m-”爲聲符,證明其上古聲母爲清鼻音*m?-,而與許諾之“許”的牙喉音聲母相差很遠(許諾之“許”的上古聲母爲與其聲符“午*?-”相近的清鼻音*??-)。因此,在先秦古文字資料中專名之“許”和許諾之“許”截然兩分,從未見到用字相混的情況。[24]此帛書用“許”字爲地名之“許”,可證西漢早期專名之“許”的清鼻音*m?-已經變爲*h-,[25]許諾之“許”亦已發生*??->*h-的音變,從而兩字變得完全同音,故能用“許”字表示地名之“許”。
《秦印文字彙編》(增訂本)“許”字頭下收録21例許姓人名。[26]《秦印文字彙編》收録的範圍是戰國秦至漢初,[27]如果這些印章中確實有屬於秦的,那麼專名“許”在秦代甚至戰國秦地已經寫成“許”字了,説明清鼻音消失的時代還能提前,有可能此音變是在秦方言中率先發生的。由於秦和漢初的私印很難區分開來,這些許姓人名章裏沒有秦印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28]
古書中專名之“許”皆用“許”字,承襲了秦漢文字的用字習慣。用“許”字代替“鄦”字來表示專名“許”,顯係出於簡化字形的目的,與六國文字或寫作从“亡”聲的目的相同,只是戰國時代專名“許”仍是清鼻音,與“亡”音近而與許諾之“許”音遠,所以兩個時代文字簡化的方式不同。
以上三個例子,應能證明清鼻音的消失不是開始於東漢,而是西漢早期或秦代就已經發生,至少在一部分方言中*m?->*hw-音變已經完成。
下面談《毛詩》文本的寫定時代。傳統的認識中,《毛詩》是古文經,自然原來是戰國古文寫本。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卷一《毛詩古文多假借考》云:“《毛詩》爲古文,其經字類多假借。……齊、魯、韓用今文,其經文多用正字。” 其所舉例子,如《衛風·芄蘭》“能不我甲”,《韓詩》作“能不我狎”。[29]王國維《漢時古文本諸經傳考》(《觀堂集林》卷七)云:“《漢書·藝文志》:‘《毛詩》二十九卷’,不言其爲古文。《河間獻王傳》列舉其所得古文舊書,亦無《毛詩》。至後漢始以《毛詩》與《古文尚書》《春秋左氏傳》并稱。其所以并稱者,當以三者同未列學官之學,非以其同爲古文也。惟盧子幹言‘古文科斗近於爲實’,而下列舉《毛詩》《左傳》《周禮》三目,蓋因《周禮》《左傳》而牽連及之。其實《毛詩》當小毛公、貫長卿之時,已不復有古文本矣。”王國維的論斷可以信從。《毛詩》文本寫定於西漢初年,在漢初出現和流傳之時就已經是隸書寫本,沒有存在過古文寫本的形態,這一點與《古文尚書》《左傳》《周禮》的情況有所不同。因此,雖然《毛詩》應該有先秦古本的依據,不可能全憑口傳,但其文字並不會忠實於先秦《詩經》文本,而會根據當時普遍的書寫習慣甚至寫定者個人的某些習慣進行書寫,也可能出現臨時性、偶然性的寫法(實際上即使漢代確曾有過古文寫本的古文經書在流傳過程中也是如此)。比如《詩經》中兩次出現的國名之“許”(《鄘風·載馳》及《王風·揚之水》),先秦古本必定寫作“鄦”或其他从“無”或“亡”聲的字形,而《毛詩》在漢初寫定時應該就按當時的用字習慣寫成“許”了。除了像“許”這樣古書中普遍如此的例子,《毛詩》確實還有特別的寫法根據語音能判定爲後起的寫法。《周南·螽斯》:“螽斯羽,薨薨兮。”據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韓詩》“薨薨”作“????”。[30]安大簡《詩經》作“厷厷”,[31]正與《韓詩》相合。“厷”及从“厷”聲的“??”的聲母屬於牙喉音一類;“薨”是中古曉母字,但从“夢*m-”聲,所以其上古聲母只能是清鼻音*m?-,與“??”不同類,先秦《詩經》文本不可能將形容衆多的“????”這個詞寫作“薨薨”。《毛詩》寫作“薨薨”,是*m?->hw-音變發生以後才可能出現的同音假借。今本《爾雅·釋訓》:“薨薨、增增,衆也。”也是據《毛詩》文本而來的寫法,《經典釋文》引顧舍人本作“雄雄”。
白一平在《〈詩經〉中的周漢音韻》一文中説:“The Shījīng as we now have it is a Zhou text in Hàn clothing(我們現在所看到的《詩經》是披著漢代外衣的周代文本)。”他認爲《詩經》的文字和文本受到後《詩經》時代語音的影響,據之得出的上古音往往是周漢語音的雜糅。[32]他所舉的例子都很難説一定反映漢代的語音,但《毛詩》“披著漢代外衣”這一判斷仍然十分正確。
討論至此,自然可得出如下結論:安大簡《詩經·卷耳》“員(云)可(何)無矣”之“無”字與今本《毛詩》所對應的“吁”字所記録的是同一個詞在不同時代的不同語音形式,非共時平面的音近通假。“吁”字或其他詩篇中的“盱”字所記録的這個義爲憂的詞,其讀音爲*hwa,是西漢早期清鼻音已經消失即發生*m?->*hw-音變之後的語音;而戰國竹簡本《詩經》寫作“無”,記録的這個義爲憂的詞的語音形式是*m?a,是《詩經》時代即上古音時代的語音。這個詞可能比較生僻,戰國秦漢時的口語中大概已經不再使用,所以一直沒有給它造專門的字,抄寫於戰國時代的安大簡《詩經》假借音近的“無*ma”字來表示,寫定於西漢早期的《毛詩》假借當時完全同音的“吁”或“盱”字來表示,都是極其正常的文字使用現象。《毛詩》假借“吁”或“盱”字來表示這個詞,與秦漢文字假借許諾之“許”字來表示專名之“許”的性質完全相同。
原載張玉金主編、劉晶副主編:《出土文獻語言研究》第四輯,暨南大學出版社,2022年12月。
[1]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中西書局,2019年,圖版第8頁,釋文第74頁。
[2] 整理者指出新蔡簡乙四9中用爲“沮”(引者按:“沮”爲水名)。見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中西書局,2019年,第76頁注十三。
[3] 鄭張尚芳《上古音系》(上海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二版)將“土”的上古聲母構擬爲*lh-,“者”構擬爲*tj-,兩者不同類。不可信。“土”的上古聲母當是*th-,與“者*t-”都是齒齦塞音。
[4] 高亨纂著、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會典》,齊魯書社,1989年,第826—827頁。
[5] 清鼻音的構擬由李方桂最早提出,至今已成定論。
[6] 據韻書,“膴”是曉母模韻,“冔”是曉母麌韻,兩字並不同音。鄭玄的注音與韻書稍有不同。
[7] 蔡一峰:《安大簡<詩經>異文考辨叢札》,《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5期。
[8] 《漢廣》的“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廣”“永”是上聲,“泳”“方”是去聲,可以看做交韻。方,毛傳訓“泭”,即筏子,亦寫作“舫”。《爾雅·釋言》:“舫,泭也。”
[9] 吁,《廣韻》又音王遇切。
[10] 馬衡:《漢石經集存》,上海書店出版社,2021年,第9頁。
[11] 漢石經之“?”蒙馬楠先生提示,謹致謝忱!
[12] W.South Coblin(柯蔚南):A Hang Book of Eastern Han Sound Glosses,The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Hong Kong ,1983,75-76。
[13] 斯塔羅斯金京著、張興亞譯:《古漢語音系的構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244、247、251頁。
[14] 同上注,第241頁。
[15] Axel Schuessler(許思萊):Minimal Old Chinese and Later Han Chinese: A Companion to Grammata Serica Recensa,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2009.
[16] 比如斯塔羅斯金引《釋名》“霾,晦也”來證明東漢還有清鼻音m?-,但此條完全可能是以疊韻爲聲訓,如《釋名·釋姿容》“沐,禿也”之比。《釋名·釋親屬》:“兄,荒也,荒,大也。故青徐人謂兄爲荒也。”此條反倒可以證明清鼻音*m?-已經變爲*hw-。
[17] 邊田鋼先生亦認爲東漢時清鼻音已經消失(微信交流)。
[18] 裘錫圭主編:《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肆》,中華書局,2014年,第151頁注一一。原整理者讀“曠”,整理小組讀“荒”。《集成》注謂“曠”“荒”音義皆近(按此説不妥,“曠”與“荒”的上古音不近),但正文括注“曠”,似傾向於讀爲“曠”。
[19] 如《韓非子·五蠹》:“賢能之行成,而兵弱而地荒矣。”
[20] 參拙著:《利用諧聲構擬上古音應該注意的幾個問題》,《出土文獻》2021年第1期。
[21] 裘錫圭主編:《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叁》,中華書局,2014年,第234頁注二九。原整理者注:“許,地名,在今河南省許昌。”
[22] 參董蓮池:《新金文編》,作家出版社,2011年,第828—829頁。
[23] 周波:《戰國文字中的“許”縣和“許”氏》,《古文字研究》第二十八輯,中華書局,2010年。
[24] 關於古文字中專名之“許”和許諾之“許”的用字區別及其所反映的語音差異及變化,參看施瑞峰:《作爲同時證據的諧聲、假借對上古漢語音系構擬的重要性》,《出土文獻》第十三輯,中西書局,2018年,第429頁。
[25] *m?-本應變爲*hw-,變爲*h-不規則。同樣的情況如“海”*m?->*h-,不規則,而“悔”*m?->*hw-,是規則音變。
[26] 許雄志編著:《秦印文字彙編》(增訂本),河南美術出版社,2021年,第85頁。
[27] 《秦印文字彙編·凡例》第二條:“本書所録秦印文字包括印章、封泥、印匋,除典型的秦印之外,上延戰國秦系印章,下限至西漢初期的秦印風格印章。”
[28] 關於秦和漢初印章的時代區分問題,得到田煒先生的指教,謹致謝忱!
[29] 清華簡《迺命一》簡1:“母(毋)我甲(狎)”,亦假借“甲”爲“狎”。
[30] 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中華書局,1987年,第39頁。
[31]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圖版第10,釋文第78頁。
[32] William H.Baxter(白一平):Zhōu and Hàn Phonology in the Shījīng,in: William G. Boltz & Michael C. Shapiro(eds.),Studies in the Historical Phonology of Asian Languages, 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1991.參看馬譽文的中譯本。所引白一平的原話見第30頁。
本文收稿日期为2024年1月8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24年1月10日
点击下载附件: 2370張富海:安大簡《詩經》補釋一則.docx
下载次数:55
Copyright 2008-2018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版权所有 沪ICP备10035774号 地址:复旦大学光华楼西主楼27楼 邮编:200433
感谢上海屹超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提供技术支持
總訪問量:6336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