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放馬灘秦簡》的「莫食」時稱

（首發）

蘇建洲

彰化師大國文系

程少軒、蔣文二先生撰有〈放馬灘簡《式圖》初探（稿）〉一文，[1]文中曾討論二十四時與五音五行相配的關係：「179-191第三橫排是二十四時數配五音五行說明。179-189第四橫排是二十四時數的補充說明。」最後得出結論：「簡文中共出現二十三個時名，加上182第4排『莫食』當是『廷食』或與『廷食』相近時段的誤抄，式圖當有如下二十四時：1大晨、2平旦、3日出、4蚤食、5食時、6安食、7廷（？）食、8東中、9日中、10西中、11日失、12昏市、13莫中、14夕中、15市日、16日入、17莫食、18昏時、19夕時、20人奠、21夜半、22過中、23中鳴、24後鳴。」可見簡文中出現兩個「莫食」時稱，分別是第7及17（底下簡稱莫1與莫2）。「莫2」由時段來看，應該相當於文獻的「暮食」，如《說苑‧尊賢》：「趙簡子曰：『吾門左右客千人，朝食不足，暮收市征，暮食不足，朝收市征，吾尚可謂不好士乎？』」朝食、暮食相對而言。《史記‧天官書》：「出西方，昏而出陰，陰兵彊；暮食出，小弱；夜半出，中弱；雞鳴出，大弱：是謂陰陷於陽。」暮食與昏、夜半、雞鳴均是夜的時稱。至於「莫1」，程先生認為是《周家臺秦簡》28時稱中「廷食」或與「廷食」相近時段的誤抄，筆者以為這個意見很有啟發性。蓋周家臺式圖內圈順時針方向依次記有二十八個時稱，若以「夜半」作為一日之始，其次第為：夜半、夜過半、雞未鳴、前鳴、雞後鳴、毚旦、平旦、日出、日出時、蚤時、食時、晏食、廷食、日未中、日中、日過中、日失（昳）、餔時、下餔、夕時、日毚入、日入、黃昏、定昏、夕食、人鄭（定）、夜三分之一、夜未半。[2]二者比較起來，《放馬灘》的「東中」就是《周家臺》的「日未中」，文獻或作「隅中」、「禺中」。[3]換言之，「莫1」與「廷食」完全對應的起來，但是我認為二者是同義的關係，「莫1」可能不是誤抄。因為由《睡虎地秦簡乙種日書》156簡「【雞鳴丑，平旦】寅，日出卯，食時辰，莫食巳，日中午，〈日失〉[4]未，下市申，舂日酉，牛羊入戌，黃昏夜，人定【子】。」以及《放馬灘日書》乙種142簡「平旦生女，日出生男，夙食女，莫食男，日中女，日過中男，日則女，日下則男，日未入女，日入男，昏女，夜莫」來看，二批材料的「莫食」均在「日中」之前，可見均是「莫1」。而出現三次的「莫1」顯然是一個固定的時稱，不會是偶然的誤抄。《睡虎地》整理者將「莫食」讀為「暮食」。[5]劉樂賢、曾憲通二先生皆采此說。[6]《放馬灘》乙種142簡所載16時制的「莫食」，劉樂賢、曾憲通二先生也釋為「暮食」。[7]但是對照文獻來看，「暮食」的時段顯然不可能在巳時，或在日中之前，這種說法有待商榷。

懸泉遺址出土一塊記載32個時稱的木牘，其32個時稱是：1平日2日出3二干4蚤時5食時6食坐7日未中8日中9日失10蚤餔11餔時12餔坐13下餔14夕時15日未入16日入17昏時18定昏19夜食20人定21幾少半22夜少半23夜過少半24夜幾半25夜半26過半27夜大半28大晨29雞前鳴30雞中鳴31雞後鳴32幾旦。[8]將之與相關材料比對如下：

《睡虎地》：食時辰，莫食巳，日中午

《放馬灘》142：夙食女，莫食男，日中女

《放馬灘》179-189：蚤食、食時、安食、莫食、東中、日中

《周家臺》：蚤食、食時、晏食、廷食、日未中、日中

懸泉木牘：蚤食、食時、食坐、日未中、日中

看的出來，「食坐」可能跟「莫食」、「廷食」有關。曾憲通先生解釋「食坐」說：

　時名有系以「坐」者（舊作塵）者，如餔坐、食坐、日食坐等。陳夢家先生據居延簡506.6「日食坐」在「東中」前，以為「食坐」或即「食時」，故「餔時」亦作「餔坐」，並懷疑「坐」乃「時」字之異寫。然而，居延簡502.1A及居延新簡E.P.T48：147三見「食坐時」，「坐」與「時」並見，可知「坐」必非「時」之異寫，「坐」的具體涵義如何？需要另作解釋。考時名「坐」字均作為與「餔」、「食」有關的後綴成份，《說文》訓「坐」為「止」，餔坐、食坐或指餔、食即將終止之時，與「盡」字意義相當。[9]

張德芳先生說：「食坐，當為食時之後略為休息和小坐片刻的時間。懸泉漢簡只有一見，破城子和金關簡中則有多處見到。但『食坐』一詞，文獻沒有以此計時者。」[10]兩位先生都指出「食坐」就是不吃食物的意思。以此觀之，則《睡虎地》、《放馬灘》的「莫食」可以理解為「不食」，「莫」作為否定副詞本相當於「不」。[11]《周家臺》的「廷食」就是「停食」，廷、停，雙聲疊韻，皆為開口四等，通假沒有問題。《廣雅‧釋詁三》：「廷，平也。」王念孫《疏證》：「廷之言亭也。」[12]《釋名‧釋宮室》：「廷，停也，人所停集之處也。」[13]可見廷與停音義皆密切相關。《論語‧鄉黨》：「不時，不食」，鄭玄《注》曰：「不時，非朝、夕、日中時也。」[14]以鄭玄的觀點來看，漢人一天吃三餐，若非吃飯的時間就不吃。[15]《呂氏春秋‧盡數》：「食能以時，身必無災。」也是此意，可見不食也有時間性的。也就是說雖然文獻未見以「不食」或「莫食」為時稱名，但是這種詞彙的產生是很自然的。據張德芳先生考察，懸泉木牘所記載的32個時稱中，其中也有多數不見於文獻，如6食坐、10蚤餔、12餔坐、19夜食、22夜少半、30雞中鳴、31雞後鳴等等。[16]所以「廷食」或「莫食」並非特例。其次，「食時」是古人吃早飯的時間，大概相當於甲骨文的時稱「大食」。[17]「蚤食」就是「夙食」，即「早食」，是早於「食時」的意思。[18]同理，「安食」就是「晏食」。晏，晚也，是晚於「食時」的意思。這三組時稱意思相關，在某些時制中，可以統歸於「食時」中，如《睡虎地》的12時制即未見「蚤食」、「晏食」。至於「莫食」或「廷（停）食」則是相對於「食時」而言，所以有獨立存在的必要。

附記：本文寫作得到程少軒先生的大力幫助，筆者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