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勤先生序

　　李锐博士把他近些年的论作汇编成书，即将付印出版。我认为这是一本对简帛学、文献学、学术史等学科都有价值的好书，值得向读者推荐，因此尽管我这段时间特别忙碌，还是要在这里写几句话。

　　我见到李锐，是在他来清华读研究生的时候。他先受业于廖名春教授。大家知道，廖教授是吉林大学金景芳先生嫡传弟子，于研究传世与出土文献有甚深造诣，李锐得其熏陶培养，很快就确定了治学道路。到我指导他读博士学位时，学术路数业已定型，所以他在我这里虽有几年，我能给他的帮助却很有限。那段时间，李锐在简帛讲读班和学术研讨会上提出的论文，有的已收入本书，如第三章中的《上博〈诗论〉“怀尔明德”探析》等，足以显示他的功力。他取得学位之后，去北京师范大学任职，又得到刘家和等先生的教诲。刘先生是我的老友，学兼中西，这使李锐的学术视野进一步开阔。

　　读者很容易从本书看到，李锐博士对长沙马王堆帛书、荆门郭店楚简和上海博物馆藏楚简等一系列新发表的简帛文献，都进行了及时而又深入的研习把握。由于这大量珍贵材料的出现公布，在学术界引发的种种讨论，李锐大都积极参加了。他对有关问题提出了很多自己的见解，其举证之详，论辨之精，析说之细，很有值得称道之处。他还由之推论出若干关系重大的基本观点，例如对古代“家”或“学派”性质的理解等等，也富于创新性。

　　简帛书籍本来是原本的古代文献，其研究与文献学密相结合，是自然的。至于学术史这一学科，历来与简帛学关系较远，这是由于早期发现的简牍多属文书之类，与学术史少相干涉。但在上世界七十年代，银雀山汉简、马王堆帛书等发现以后，由于其内容性质，竟使简帛学与学术史研究互相结合起来，形成学术界的新潮流，吸引了国内外许多学者。特别是由于新出简帛珍异重要，前所未见，经过大家探讨，发现学术史这一学科中不少久已形成的定论有重新推敲考虑的必要，这甚至包括若干带有根本性的问题，于是有些学者提出了“重写学术史”的呼吁，这便不能不说是“兹事体大”了。具体说来，比如由银雀山简引起的兵家源流问题，由马王堆帛书引起的“黄老”道家问题，由睡虎地简引起的法律史问题，由郭店简引起的“思孟学派”问题，由上博简引起的《诗论》研究问题……等等，其影响都很重大。

　　简帛书籍研究的影响，不能理解为只限于简帛所属时代的学术史，也就是战国以至汉初的学术史。因为那个时代是中国传统文化经典形成的时代，故而对那个时代学术的一些基本认识一旦改变，无疑会牵动其后整个历史时期学术史的认识，比如汉代以来的今古文之争，宋至清代的汉宋学之争等等，影响之深远，恐怕要等到几十年后才能充分体现出来。李锐博士这本书的意义，如果放在当前简帛学与学术史研究的潮流背景之中，便能看得更为清楚。

　　李锐博士研究工作的一个特点，是不局限于个别问题的实证研讨，而是把自己的工作时时联系到理论与方法层次的探索上。正由于此，他在古史研究的方法论这一“久而弥新”的问题方面，投入了相当多的精力，形成了独到的意见，这也是我愿在这里向大家介绍的。需要指出的是，他在本书中第四章“学术史研究”集中讨论了有关问题，但不仅这一章，第一章“研究反思”也有好几篇有关，希望读者不要忽略。

　　　　　　　　　　　　　　　　　　　　　　　　　　　　　　　　李学勤

　　　　　　　　　　　　　　　　　　　　　　　　　　　　　　2010年3月18日

目录

第一章　研究反思　　　　　　　　　　　　　　　　　　　　　　　　　　　　　1

对《老子》之“道”的思索　　　　　　　　　　　　　　　　　　　　　　　　　1

“对文”分析法评析　　　　　　　　　　　　　　　　　　　　　　　　　　　　19

《庄子》内外杂篇的关系问题　　　　　　　　　　　　　　　　　　　　　　　　35

考证古籍年代之反思　　　　　　　　　　　　　　　　　　　　　　　　　　　　57

“六家”、“九流十家”与“百家”　　　　　　　　　　　　　　　　　　　　　65

古代中西方的“学派”观念比较　　　　　　　　　　　　　　　　　　　　　　　78

第二章　古书的学派、年代研究　　　　　　　　　　　　　　　　　　　　　　　84

“朝请”与“朝廷”

——简本《文子》与传本《文子》的一个重要异文研究　　　　　　　　　　　　　84

文子问题后案　　　　　　　　　　　　　　　　　　　　　　　　　　　　　　　93

论帛书《二三子问》中的“精白”　　　　　　　　　　　　　　　　　　　　　　136

《易传》道家说质疑　　　　　　　　　　　　　　　　　　　　　　　　　　　　143

《系辞》的年代问题　　　　　　　　　　　　　　　　　　　　　　　　　　　　153

仁义礼智圣五行的思想渊源　　　　　　　　　　　　　　　　　　　　　　　　　157

评池田知久著《马王堆汉墓帛书五行研究》　　　　　　　　　　　　　　　　　　172

“思孟学派”的问题　　　　　　　　　　　　　　　　　　　　　　　　　　　　181

郭店《穷达以时》再考　　　　　　　　　　　　　　　　　　　　　　　　　　　185

上博《慎子曰恭俭》的学派属性研究　　　　　　　　　　　　　　　　　　　　　210

论上博《鬼神之明》篇的学派性质

——兼说对文献学派属性判定的误区　　　　　　　　　　　　　　　　　　　　　222

第三章　古简丛考　　　　　　　　　　　　　　　　　　　　　　　　　　　　　234

郭店《太一生水》补疏　　　　　　　　　　　　　　　　　　　　　　　　　　　234

郭店《尊德义》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239

郭店《性自命岀》“实性”说　　　　　　　　　　　　　　　　　　　　　　　　250

郭店《性自命出》与《孟子》“天下之言性”章的“故”字　　　　　　　　　　　257

上博《诗论》“怀尔明德”探析　　　　　　　　　　　　　　　　　　　　　　　269

上博《诗论》与儒家诗乐思想初探　　　　　　　　　　　　　　　　　　　　　　276

上博《诗论》与《诗经》“四始”新证　　　　　　　　　　　　　　　　　　　　290

从上博《诗论》看孔子的“民性”观　　　　　　　　　　　　　　　　　　　　　298

论上博《诗论》诸篇的分合　　　　　　　　　　　　　　　　　　　　　　　　　315

第四章　学术史研究　　　　　　　　　　　　　　　　　　　　　　　　　　　　327

九流：从创建的目录名称到虚幻的历史事实　　　　　　　　　　　　　　　　　　327

从“六位”到“三纲”　　　　　　　　　　　　　　　　　　　　　　　　　　　344

《恒先》与中国古代的宇宙论　　　　　　　　　　　　　　　　　　　　　　　　355

由《恒先》看汉晋学术　　　　　　　　　　　　　　　　　　　　　　　　　　　367

疑古与重建的纠葛　　　　

——从顾颉刚、傅斯年等先生对上古史的态度看古史重建　　　　　　　　　　　　380

经史之学还是西来之学：“层累说”的来源及存在的问题　　　　　　　　　　　　397

由新出文献重评顾颉刚先生的“层累说”　　　　　　　　　　　　　　　　　　　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