璽陶文字叢釋
(首發)
何家興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博士後
(1)釋“(廐)”
《古璽彙考》154著錄了一方楚官璽:
施謝捷先生釋作“璽”,我們認爲首字幷非從厂從飤,而應釋作“(廐)”。戰國文字中的“廐”字及其相關問題,朱德熙、李家浩先生有專文討論。[1]戰國文字中“廐”字異體較多,不僅不同區系存在差異,而且同一區系內也有几種變體:
秦 官印0027 秦泥考229 雲夢秦律17
楚 A 邵王簋 曾乙4 包山176
B 璽彙5590 包山154
C 璽彙0100 彙考154
D 望山1·137
E 天策 璽彙0268
晉 珍秦戰48
齊 𣪘 璽彙3705 陶錄2·299·3
璽彙0041 陶錄2·24·3
燕 𣪘 陶錄4·2·2 陶錄4·3·1
齊、燕借“𣪘”為“ 廐”,“𣪘”字古音屬見紐幽部,“咎”字屬群紐幽部,聲紐皆屬牙音,韻部相同。“𣪘”聲與 “九”聲相通,例如:
《說文》: “𨖏讀若九。”
《說文》:“廐,古文作 𠤙。”
“咎”“與九”相通,例如:
《說文》:“軌讀若厬。”
燕璽“九單”《璽彙》3384施謝捷先生讀作“咎單”[2]
因此,“”讀為“廐”是沒有問題的。“廐璽”即掌管廐之璽。
(2)釋“邍”
《古璽彙考》212著錄了一方新見晉系私璽:
第二字施謝捷先生未釋,我們認爲該字為“邍”。關於“邍”字陳劍先生有專文討論,金文中的“邍”字常見,玆舉兩例:
《集成》0947陳公子叔原父甗 《集成》018魯邍鐘
、格伯簋《集成》 4262·2,4264·2
彙考212
陳劍先生認爲:“《格伯簋》是形省去了‘止’和‘夂’形”,[3]該形與晉系文字基本相近。“邍”字在璽文中用為人名。
(3)釋“(𨘕)”
《古璽彙編》1252著錄了一方楚璽:
“黃□”
原書未釋,吳振武先生釋為“ 鑄”。[4]《楚文字編》(P794)從之。我們認爲該字從止從與。該字上部可參看:
與 郭店緇衣 22
郭店·緇衣46 博三·周8
璽彙1252
楚璽該字所從的“𦥑”粘合到一起,可參看:
遣 (禹鼎)→(多友鼎)→ (遣弔盨)
興 (鬲弔盨)→(興鼎)
因此該字即,疑“𧾚”字異體,《說文·走部》:“𧾚,安行也。从走與聲。”“(𧾚)”字在璽文中用為人名。
(4)釋“(袗)”
《古璽彙編》3152、3151兩方晉璽中有一字作:
“~讓” “~”
劉釗先生認爲:“從‘火’從 ‘日’從‘衣’,可隸定成‘’,讀法不詳,3152首字同。”[5] 《晉系文字編》(P622)隸作“”,我們認爲該應隸作 “”,從衣省昚聲。關於該字形體的分析,可以考慮從衣省,也可認爲“火 ”“衣”公用筆劃,前者的可能性較大,戰國文字中“衣”旁常省略上部,這種現象常見于楚系文字中,也見于他系文字中:
楚 襡 帛書 信陽2·019
被 博四·昭6 包山203
晉 璽彙2889
齊 ()陶錄3·41·4 陶錄2·546·3
陶錄2·527·3 陶錄2·534·4
該字從衣,昚(“慎”字古文)聲,疑即《說文》之“袗”字。“真”聲、“㐱”聲相通,《詩· 鄘風·君子偕老》“鬒髮如雲。”《說文·彡部》引鬒作㐱。《論語·鄉黨》:“當暑袗絺綌。”皇侃本袗作縝。該字在璽印作爲姓氏,疑讀“軫”。《廣韻·軫韻》:“軫,姓。”《萬姓統譜·軫韻》:“軫,軫國在楚之東……子孫以國為氏。”
(5)釋“㢟()”
《古璽彙考》286著錄一方晉系私璽:
“長”
第二字施謝捷先生釋作 “”,我們認爲不確,該字為“㢟”。
新蔡楚簡公布后,徐在國先生系統地討論了“㢟”及其相關諸字。晉璽該字與新蔡簡一字十分吻合:
新蔡乙三63
璽考286
該字從“㢟”從 “”,二者皆聲,“㢟”字異體,璽文中作爲人名。
(6)釋“”
《璽彙》2727著錄了一方燕系私璽:
“魚□”
諸家未釋,我們認爲該字從角族聲,“族”旁可參看新近出版的上博七《凡物流型》中的“”字:
博七·凡甲14 博七·凡乙 9
徐在國先生于2009年1月6日晚安大古文字研究室《上博七研讀會》上提出該字應釋“”,我們認爲是完全正確的,《改併四聲篇海·水部》引《川篇》: “,水皃。”該字“族”旁與燕璽之“族”旁十分接近,“”字用作人名不見于後世字書。
(7)釋“”
《陝西新出土古代璽印》 751作:
釋文:張□
諸家未釋,我們認爲該字從止從葵,即“()”字。“癸”字秦文字習見:
秦代印風135 陶錄6·307·2
疑該字與包山簡:
包山169“~邑人”
二字為異體關係。該字在璽印作爲人名。
(8)釋“”
《陶錄》3·411·5有一字作:
~
《齊系文字編》列入附錄 240號,我們認爲該字從心從戠,釋作 “”。齊系文字資料中的“心”旁有似“又”者,例如:
恂 陶錄3·340·6 陶錄3·341·2
《集成11259》是立事歲戈
上部的“戠”字具有明顯的齊系風格,可參看:
陶錄3·410·1
因此,該字為“”,疑陶工之名。
(9)釋“𢛵”
齊陶中有一字作:
陶彙3.789~□ 陶彙3.788~□陶錄3.17.1~□
《齊系文字編》(P299)釋作“”,《齊文字編》(P282)釋作“”。我們認爲該字從心 (爭)聲,即“𢛵”字。上部的“力”旁可參看:
(勝)陶錄3·154·2 陶錄3·154·1
劦 陶錄3.11.4 陶錄3.837
“”為“爭”字異體,見于楚簡,《郭店•成之》35“津梁(爭)舟”。因此,該字即“𢛵”字,疑陶工之名。
(10)釋“”
齊陶有一字作:
陶錄3·277·3~ 陶錄3·277·2~
《戰國文字編》(P937)硬性隸定作“”《齊系文字編》列入附錄262號,我們認爲該字從車從𢧀(捍)聲。“旱”、“戈”形體有叠加且公用筆劃,這種現象戰國文字中常見。
(11)釋“𡭪”
燕陶有字作:
陶錄4·138·3~左 陶錄4·140·6 ~
《陶錄》缺釋,我們認爲該字即“𡭪”字。戰國文字中的“𡭪”字,朱德熙先生首釋,天星觀遣冊有一字作:,朱先生認為:“此字下方所從象人戴冠冕之形,即《說文》訓為‘冠’ 也的𡭪字。” [6]李家浩先生考釋出侯馬盟書中的“弁”字以及相關諸字,陶文中該字亦象人戴冠冕之形,可參看兩例:
楚 郭店•性自43
晉 《于省吾教授百年誕辰紀念文集》159 玉璜
(12)釋“𢤬”
齊陶有字作:
陶錄3·529·4~ 陶錄3·529·5~ 陶錄3·529·6~
該字未釋,《齊系文字編》放入附錄213號,我們該字從心奮聲,即 “𢤬”字。近年來,戰國楚簡文字資料的出土和研究解决了很多疑難字,李守奎先生根據郭店簡考釋出《璽彙》3486中的“奮”字。楚文字中的“奮”可分爲四類:
A 從“羽”璽彙3486 璽彙5515
B 包山145 郭店•性自 24 博一·性38
C 博五·三 1
D 郭店•性自 34
陶文中未釋字上部與 D類相近,下部之“日”乃“田”之訛,戰國文字習見。郭店簡有一字作:
郭店 ·性自46
該字與我們討論的陶文之字為一字,即“𢤬”字,見于《廣韻·吻韻》:“𢤬同憤。 ”
(13)釋“”
齊陶有一字作:
陶錄2·554·2 陶錄2·554·4 陶錄2·554·3
《陶錄》隸定作“”,《齊系文字編》(P306)從之,我們認爲該字從水上部從“冃”,右下幷非從“兄”而是“元” ,《爾雅·釋詁下》:“元,首也。”陶文之字頗似“大頭”之形。戰國文字的“冠”字可資參照:
楚 信陽2·015 九店56·41 博二·容52
晉 彙考148 貨系1839
因此,該字應釋“”,陶工之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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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劍.甲骨金文考釋論集[M].北京:綫裝書局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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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朱德熙:《戰國文字中所見有關𢋁的資料》,《朱德熙文集》第五卷第157-165頁,商務印書館,1999年;李家浩:《戰國官印考釋兩篇》之(二),《著名中青年語言學家自選集· 李家浩卷》第144-147頁,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
[2]施謝捷:《古璽复姓雜考(六則)》,《中國古璽印學國際研討會論文集》,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2004年。
[3]陳劍:《“邍”字補釋》,《古文字研究》第二十七輯,中華書局,2008年。
[4]吳振武:《古璽文編校訂》,吉林大學博士論文1984年,第765條。
[5]劉釗:《古文字構形研究》第575頁,吉林大學博士論文1991年,指導老師:姚孝遂教授。
[6]引自李家浩:《釋弁》,《古文字研究》第一輯,第 391-392頁,中華書局,1979年。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0年9月11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0年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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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則所引徐在國先生釋《上博(七)·凡物流形》甲本簡14、乙本簡9之字爲“㵀”,本人在寫於2009年初的一則筆記裏也有相同看法,可謂不謀而合。不過,本人認爲簡文中的這個“㵀”跟後代字書裏當“水皃”講的“㵀”未必是一字。而且,籠統地講“水皃”,於文義亦未必切合。郭店竹書《語叢三》簡14:“自視(示)其不族,益。”劉釗先生《讀郭店楚簡字詞札記》指出:“‘族’應讀作‘足’。……‘自示其所不足,益。’即《大戴禮記·文王官人》:‘見(疑本視字之訛,亦讀爲‘示’)其所不足,曰日益者也。’”(《出土簡帛文字叢考》50頁)此“族”聲、“足”聲相通之證。疑《凡物流形》的“㵀”即“浞”之異體,《說文·水部》:“浞,濡也。”《廣雅·釋詁二》:“浞,漬也。”此句問“夫雨之至”,孰“浞濡”之,似較通。
第五則兩字似應為“長世”,“世”字從“㐁”從“世”省,“㐁”、“世”皆聲,或從“㐁”“世”聲,該字金文中數見。“長世”一詞見於先秦古書,義為香火不斷,如《左傳•僖公十一年》:“不敬則禮不行,禮不行則上下昏,何以長世?”這樣看來,該璽極有可能是吉語璽。
蒙日月先生提醒,“長世”之說田煒先生已在其博論中談到,田先生的大作還沒讀到,慚愧!在此對田先生表示歉意,對日月先生表示感謝!
第五則兩字似應為“長世”,“世”字從“㐁”從“世”省,“㐁”、“世”皆 聲, 亦見於張新俊《新蔡楚簡零釋》100416 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244 但認為“㐁”是意符。
第十一則釋為弁,李家浩先生在2000年12月24日寫給我的信中已提到此釋。
第三則見程鵬萬:〈試說朱家集銅器銘文中的「集既鑄」〉,《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09年第4期。
補充一下,第三則亦見程鵬萬:《安徽壽縣朱家集出土青銅器銘文集釋》(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9年12月)164頁。
感谢 各位批评指正!
1第六則所引徐在國先生釋法,及其读法有古书辞例,有很强的说服力。与紫竹兄看法不尽一致!
2,关于第五则,田兄曾告知,安大陈世庆兄曾面告,现在看来,诸位之说可以较妥。在此一并感谢!
3,第一则,施先生的论文电子版和纸本不尽一致。关于该字 得到了徐在国老师的肯定。
4,第十一則釋為弁,李家浩老师作为我的答辩主席,当时也未曾提及,故感谢海天先生惠赐李先生观点。
5,关于第三則,程鵬萬先生的文章我未拜读,答辩期间,刘信芳等诸位老师给予充分肯定,从字形来看,还是很有说服力。
在此感谢诸兄惠赐宝贵意见!
第一例從「飤」,與《古璽彙編》5590(湘博藏)結構同,不宜視爲從「咎」。原將「從厂從飤」的字(王人聰先生有說)釋爲「廏」的依據是《說文》「簋」字古文作從「匚」從「飤」(飢)。檢小徐本則作從「匚」從「[飠九]」,大徐本的「「飤」(飢)」當是「[飠九]」之誤,將「從厂從飤」的字視釋爲「廏」字其實很可疑的。所引三晉、齊、燕之「廏」恐怕不能視爲定論。《古璽彙編》0100那個字是否可以讀為「廏」也不能肯定。
第二例古璽,陳劍兄文中已經引及。不過現在看來,此璽文字結構交待不清,恐怕是贋品。目前確定的戰國璽印的「邍」均作「备」形。
第三例釋爲「[與/止]沒有問題。除此例外,古璽還有幾例被誤釋的。
第五例原印現藏山西博物院,田煒兄以為「從從世」,當可從。參照金文用法讀為「世」,也未嘗不可。不過璽印未必是成語,(成語印通常很少是僅見一例的),作爲私印的單字人名,讀法無法確知。參照戰國文字「筵」作「從從延」,璽印「從從世」的字所從「」應該是表意偏旁,或許是「笹」字異構。金文用作「世」應該是通假用法。
第六例印文所從與《凡物流形》的「㵀」所從「族」未必是同一字。
引用類似「《改併四聲篇海》」這種晚出字書作爲釋字依據本身恐怕是有問題的。大多似乎衹能說明同形而已,與出土先秦文字是否有關聯,其實是無法確定的。
《李家浩自選集》147頁說:“《善齋吉金錄》六·一二著錄一枚陰文璽印,文曰‘(广飤)璽’,也以‘(广飤)’爲‘廄’。此璽印只說廄,與《秦漢南北朝官印徵存》著錄的八八、八九號‘廄印’形式相同。”據《古璽彙考》,其154頁著錄之印出自《善齋璽印錄》,與李師所論之印恐怕是同一枚。如是,應該是李師最早釋出此印。
《璽彙》3713第一字似也應釋爲“族”,較2727之字所從之“族”又省掉上部一橫。
古文字中的“冠”,似乎還可以舉出一些。如《陶彙》6.190,《璽彙》4911“名冠上下”,上官登銘(集成4688)第一個“登”上之字(從“金”),後兩字我還沒看到有人如此釋,請大家指教。
從金從灷之字是上官登的自名,讀爲登豆之“登”是李家浩師的意見,見《關於(我邑)陵君豆銘文的一點意見》。兄讀爲“權”,不知所據爲何,可否說明理由。
登上一字有不同釋法,我認爲從冠也不完全肯定。此字肯定是修飾“登”的,大概是原料、附件一類的東西。據說,此登通體全素,但從冠之字上一字卻是“畫”,假期我曾想找到上官登的圖像看有沒有一點綫索,現在還沒來得及。
第三例释为[與/止]已有人释出,只不过我不记得了出处了,所以文章中没有注明。
惭愧!惭愧!
烦请各位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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