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戈“造”字小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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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星
古文字中各類寫法的“造”字、“造”字的構形及其聲旁“*告(造)”的來源等問題,經陳劍先生《釋造》一文的研究,已經基本上弄清楚了。 [1] 但是戰國文字中還有個別字形奇詭的“造”,尚未被大家所普遍認識,值得繼續探索。
齊國兵器陳子戈(《集成》11038)[2] 銘云:
陳子□。
“陳子”後二字舊多闕釋。“子”下一字據一般戈銘文例,當是陳子之名。最末一字的左半似“舌”非“舌”、似“矢倒”非“矢倒”,其實就是“造 ”字的聲旁“*告(造)”。董珊先生《戰國題銘與工官制度》在引用此銘時,已把這個字直接釋寫作“造”,[3]甚是。但新近出版的《齊文字編》仍入之於附錄, [4]可見有必要對釋“造”之說加以論證。
在齊系文字中,“*告(造)”中間作屈頭形的筆劃常訛作一豎。這種寫法的 “*告(造)”,若其豎筆上的綴點變爲短橫,就跟“告”沒什麽區別了。不但如此,“*告(造)”中間的一豎還往往不超出其左右兩斜筆,這就變得跟“舌”、“矢倒 ”的上部很接近了。陳丽子戈(《集成》11082)用爲“造”的“”作,所从“*告(造)”的寫法即是一例。傳世兩件羊子戈銘中的“艁(造)”,字體規整的一件作(《集成》11089),字體潦草的一件作(《集成》11090)。後一體所从的“*告(造)”,不僅上部變得與“舌”、“矢倒”相近,下部的“口”也綫條化爲“”;鐘銘文中的、或作、,下部“口”形的變化與此相類。[5]古文字形體勾廓與填實常無別,“”應該是由“口”被填實後進一步簡化而來的。羊角戈“艁(造)”字作 (《集成》11210),所从“*告(造)”的下部正處於由填實的“口”綫條化爲“”的中間環節。陳子戈最末一字的左半,跟羊子戈後一種寫法的“艁(造)”的聲旁顯然是一個字,只不過前者“*告(造)”的中間一豎與下部的“”相連,訛變得更加厲害而已。
此字右半的形體十分怪異,頗疑是“辵”旁的訛寫。君子□戟(《集成》 11088)中“戟”上一字作,各家多已正確釋作“造”。[6] 其聲旁“*告(造)”的上部也訛作似“舌”、“矢倒”之形,但下部仍作“口”形,尚未綫條化爲“”。從字形輪廓和用法看,這個釋讀爲“造”之字跟陳子戈的最末一字當爲一字。1978年在山東省新泰市放城鄉南澇坡村出土一件戰國時代的戈,其銘云:
陳□(此字不識)造鈛(戈)。(《考古與文物》1991年第2期109頁圖二)
“造”字作如下之形:
如果此“造”所从“辵”旁的最上一斜筆略平,最下的“止”形簡化爲 “”,就是君子□戟“造”字的右半。仕斤徒戈的“徒”或作(《集成》11050),陳子□戈“徒”作(《集成》11086),陳侯因敦“”或作(《集成》4649),所从“止”亦簡化得近乎“”形。上引陳丽子戈“”字右下的“口”,與“止”形極近(莒公潮子鐘 “(造)”字右下爲正常的“口”,見《近出殷周金文集錄》1.9),亦可作爲“止”、“口”、“”形互訛的旁證。上文已說,“口”形可簡省爲 “”形。君子□戟“造”所从“辵”的下部“”很容易被誤認作“口”之省,因而轉寫爲“口”。這種 “辵”旁的中間折筆若向右轉正,加以規整,就有可能變成陳子戈此字的右半。上述訛變可圖示如下:
→→
結合“陳侯因造”(《集成》11129、11260)、“子賞(商)子造”[7]、“淳于公之喬豫造”(《集成》11124、11125)等兵器銘文的格式來看,陳子戈的這個字沒有問題可徑釋爲“造”,全銘當讀爲“陳子□造”。
最後附帶談談上舉君子□戟的時代問題。《集成》定君子□戟的時代爲春秋晚期,[8]從有關情況看似不夠準確。董珊先生把此戟“君子”下的人名、本文討論的陳子戈的人名以及另兩件陳子戈人名(《集成》11086)、(《集成》11087)等皆釋寫爲“召”。[9]按:殷墟晚期的黃組卜辭中有一個用作田獵動詞之字,可隸定爲“”(見《甲骨文合集》36661、37468),陳劍先生分析爲在“(罩/䍜)”上加注“(之省形)”聲而成。[10] 上舉君子□戟的人名之字,疑即从“羽”、从 “”聲,但是“”所从的“网”形已被省略。也有可能此字除去“羽”的部分,是一個从“舁”从“召”、“召”亦聲之字,跟“與”字同例。《集成》11086、《集成》11087的人名之字則進一步省去了“”,並將聲旁“召”替換爲“酉”。[11] 陳子戈的這個人名,大概是從君子□戟的人名之字省訛而來的,即省去了“”形,“召(刀)”、“羽”皆有不同程度的訛變。由此可見,董珊先生以這些人名爲一字、並釋讀爲“召”,是有道理的。 “召”、“酉”、“壽”古音相近,[12] 上舉人名之字疑爲“翿”之異體。《說文·羽部》:“翿,翳也。所以舞也。从羽、聲。詩曰:左執翿。”(《廣韻·蕭韻》有“䎄”字,與“”構成疊韻聯綿詞,意爲“毛皃”。此字跟我們討論的人名之字也許無關。)爲了稱說的方便,以下姑且用“翿”代替這個人名。《集成(修訂增補本)》所印君子翿戟銘的拓片十分模糊,“君”字所从“尹”似乎斷開,但從《三代吉金文存》20.15.1所收較清晰的拓片看卻是相連的,釋爲“君”無可懷疑。1938年河南輝縣出土智君子鑑(《集成》10288),唐蘭先生解釋“智君子”爲“智君之子”。 [13]“君子翿”大概也應理解爲“君之子名翿”,可見此戟的主人是一位貴族;陳子戈自稱“陳子翿”,可見其主人也是一位貴族;彼此的身份、名字皆能相合。它們跟上文提到的另兩件陳子戈的“陳子翿”很可能是同一個人。君子翿戟的“造”字寫法與陳子戈的“造”接近(這種寫法的“造”在其它兵器銘文裏似未曾見),說明二器可能是同一時代鑄造的。《集成》把陳子戈的時代定爲戰國,[14]從銘文字體和內容看是合適的。如果上文關於“君子翿” 與“陳子翿”爲一人的推測符合事實,君子翿戟亦以看作戰國時代器爲宜。
[1] 陳劍:《釋造》,《甲骨金文考釋論集》,127~176頁,北京:綫裝書局,2007年4月。
[2] 董珊先生因“胡上有二孑刺”,改稱此戈爲戟。見《戰國題銘與工官制度》第五章《齊國題銘》,200頁,北京大學博士學位論文, 2002年6月。這裏仍按一般的習慣稱爲戈。又,陳子戈爲于省吾先生舊藏,據說出土於陝西鳳翔(雙吉)。各家公認此戈乃齊國兵器,當可信。古代某一國的兵器偶有在他國出土之例,如李家浩先生曾指出,江陵望山1號楚墓出土過越王勾踐劍,江陵馬山磚瓦廠 5號楚墓出土過吳王夫差矛。(轉引自馮勝君:《郭店簡與上博簡對比研究》,251頁,北京:綫裝書局,2007年4月。)出土於陝西鳳翔這一點不足以否定陳子戈爲齊器的結論。
[3] 董珊:《戰國題銘與工官制度》第五章《齊國題銘》,200頁。
[4] 孫剛:《齊文字編》,413頁,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1月。
[5] 參看李家浩:《鐘銘文考釋》,《著名中年語言學家自選集·李家浩卷》,67~68頁,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12月。
[6] 何琳儀:《戰國古文字典》,172頁,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9月(按此書所摹“造”的字形與原形出入較大,失實);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周金文集成釋文》第六卷,395頁,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 2001年10月;張亞初:《殷周金文集成引得》,166頁,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7月;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周金文集成》(修訂增補本)第七冊, 5909頁,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4月。
[7] 此戟銘見董珊《戰國題銘與工官制度》202頁引。
[8]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周金文集成》(修訂增補本)第七冊,6228頁。
[9] 董珊:《戰國題銘與工官制度》第五章《齊國題銘》,200、201頁。
[10]陳劍:《楚簡“”字試解》,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主辦:《簡帛》第四輯,144~145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10月。
[11]黃組卜辭中的地名“”,《甲骨文合集》37468从“召”聲;在《甲骨文合集》36735中“”則从“酉”聲。此“召”聲、“酉”聲可通之證。參看上引陳劍《楚簡 “”字試解》,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主辦:《簡帛》第四輯, 145頁。
[12]“召”聲、“壽”聲有間接相通之例,參看高亨、董治安:《古字通假會典》780頁【裯與幬】、【裯與袑】條,【惆與怊】、【與幬】條,濟南:齊魯書社,1989年7月。
[13]唐蘭:《智君子鑑考》,《唐蘭先生金文論集》,45頁,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5年10月。
[14]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周金文集成》(修訂增補本)第七冊,6225頁。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0年9月25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0年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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