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清華簡用為“五行相勝”的“勝”字
(首發)
尚賢
北京
近日收到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寄來的《出土文獻與傳世典籍的詮釋—紀念譚樸森先生逝世兩週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一書, [1]看到書中收有廖名春先生的大作《郭店簡“訇 ”、上博簡“𧥻”字新釋》(第225~ 228頁),當中有一段文字對尚未發表的清華簡的一個字作了介紹,引起了筆者的注意。廖先生在文章的開頭說:
傳世文獻裏“五行相克(剋)”、“土克(剋)水”、“水克(剋)火”、“火克(剋)金”、“金克(剋)木”之“克(剋)” 字,在清華所藏楚簡中,皆寫作“𧥻”,也就是“𧥺”。其寫法、字音雖和“克(剋)”明顯有別,但意義則相同,無疑當訓為剋,指克制、壓制。(第225頁)
廖先生就是根據上引文中所揭示的現象和觀點,對郭店簡《唐虞之道》簡 27的“訇”和上博簡《孔子詩論》簡22的 “𧥻”字進行了討論。
從上面引文可以看出,廖先生並沒有把清華簡的“𧥻”和“克”看成一個字,只是認為 “𧥻”當訓為“克(剋)”,義“指克制、壓制” 。那麽,這個“𧥻”到底應該讀為哪個詞呢?廖文其實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廖文是參加2009年 6月13~14日舉行的紀念譚樸森先生逝世兩週年國際學術研討會的論文,當時就收在會議所用的論文集裏。筆者曾躬逢盛會,手頭也有會議所用的論文集,但也一直沒有注意廖先生在文中對清華簡的介紹。從那時到現在,已逾一年又半載,本人還沒有看到學者們對這個字進行過討論。現在廖文已正式發表,似乎也沒有看到廖先生對文中的看法作出補充論證或修正。
其實,根據現有的材料和研究情況,是可以推知清華簡裏的 “𧥻”應當怎麼讀的。我們認為,“𧥻”當讀為“勝”。下面就簡單說明一下理由。
“ 𧥻”字从言勻聲,“勻”上古音屬余母真部。“ 勝”上古音屬書母蒸部。我們雖然沒有看到“𧥻”與“勝”直接通用的實例,但可以看到不少有關係的現象和例子。
首先看聲母。余母和書母關係密切,不少學者都曾指出過此點,為求方便,我們不準備羅列各家說法,只舉幾個大家所熟知的實例來介紹一下。
从 “台”得聲的字,“怡”、“貽”、“飴”是余母字,當第一人稱代詞用的“台”也是余母字;而“始”則是書母字。古文字中从“台” 之字甚多,讀為“始”的例子甚多。 [2]
从 “失”得聲的字,“佚”、“泆”、“軼”是余母字,而“失”本身是書母字。古文字中有用“失”為“佚”的例子。 [3]
从 “兌”得聲的字,“悅”、“閱”是余母字,而“稅”、“帨”、“ 說”是書母字。古書和古文字資料中“說”讀為“悅”以及“兌”或从“兌”得聲的字讀為“悅”之例甚多。 [4]
从 “俞”得聲的字,“逾”、“愉”、“瑜”、“榆”、“渝”、“牏 ”是余母字,“俞”本身也是余母字,“輸”是書母字。詛楚文即用 “輸”為“渝”。 [5]
从 “予”得聲的字,“妤”、“伃”是余母字,“抒”、“紓”是書母字。“舒”是書母字,“舍”、“予”皆聲,“舍”是書母字,“予 ”是余母字。戰國文字中用“豫”為“舍”。 [6]“豫”是“余母字”。
再看韻部。“勝”是蒸部字,所从聲旁“朕”是侵部字。通過近年來大家對戰國文字資料特別是戰國竹書的硏究,上古音中蒸、侵二部字與文部字有密切關係,逐漸得到了大家的公認,其例子已經發現了不少,相信今後會有更多的發現。蒸、侵二部與真部字相通的例子也有不少,學者們陸續已經指出。 [7]這裏僅舉幾個反映“勝”字與真部字相通的例子。
“ 勝”从“朕”聲,“朕”从“灷”聲。上文提到的李家浩、楊澤生兩位先生的文章就集中舉了幾個从“灷”聲的字與真部字相通的例子,他們說:
《儀禮·士喪禮》“兩籩無縢”,鄭玄注:“古文‘縢’為‘ 甸’。”《禮記·聘義》“天下有事,則用之於戰勝”,鄭玄注:“ 勝,或為‘陳’。”《史記·酷吏列傳·周陽由》“由後為河東都尉,時與其守勝屠公爭權”,司馬貞《索隱》引《風俗通》云:“勝屠,即申屠。”《莊子·盜跖》“申子不自理”,陸德明《釋文》作“ 勝子自理”,說:“本又作‘申子自理’。”“縢”和“勝”並从“ 灷”得聲,而“甸”、“陳”、“申”皆屬真部字。[8]
李、楊兩位先生的文章把上博簡《鬼神之明》的“送公”讀為“秦穆公”,對這一難解的人名作了很好的解釋,也為蒸部字與與真部字相通提供了又一個佳例。
何琳儀《戰國古文字典》在“”下收《古璽彙編》第2238號印文“守”, [9]何氏解釋說:
晉璽“”,讀“屈申”,地名。《管子·立政》“以時鈞脩焉”,《荀子·王制》鈞作順。《釋名·釋地》“坤,順也。 ”是其旁證。
這可以看作从“勻”聲之字與“申”通用的例子。上面我们所引李、楊兩位先生文中也有“勝”與“申”相通的例子。可見“勝”與从“勻” 聲之“”當聲近,清華簡的“勝”寫作从“勻”聲之“𧥻”,與此可以類比。
另外,從其它一些用字的現象也可以看出,从“灷”得聲的“勝”與从 “旬”或从“勻”(“勻”本以“勹(旬)”為聲) [10]之字的關係密切。
上博簡《緇衣》讀為“愻”之字从“心”、从“灷”聲。古書常以“遜 ”表“愻”。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愻”下說:“凡遜遁字从辵。今人遜專行而愻廢矣。《學記》:‘不陵節而施之謂遜。’劉向書作愻,此未經改竄之字也。《論語》:‘孫以出之。’‘惡不孫以爲勇者。’皆愻之叚借。”“遜”與“恂”有通用的例子。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遜”下曰:“《劉修碑》:‘其於鄉黨,遜遜如也。’ 《論語》作恂。”(又見朱書“恂”字下說解)王念孫《廣雅疏證》曰:
《論語·鄕黨》篇:“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王肅注云: “恂恂,溫恭之貌。”《史記·孔子世家》:“恂恂似不能言者。” 《索隱》云:“或本作逡逡。”《李將軍傳》云:“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辭。”卷一云:“悛,敬也。”漢《祝睦後碑》云:“鄕黨逡逡。”《劉脩碑》云:“其於鄕黨,遜遜如也。”竝字異而義同。 [11]
又,从“灷”得聲的“㑞”,《說文》說“古文以為‘訓’字”。而“旬”與“巡 ”有通用關係。《管子·入國》:“入國四旬五行九惠之政。”尹知章注:“旬即巡也。”《爾雅·釋言》:“宣、徇,徧也。”《釋文》:“張揖《字詁》:‘徇,今巡。’” [12]類似的例子還有“徇與紃”、“荀與順”的通用關係。[13]
以上例證找得很不全面,相信還可以找出更多的例子。雖然這樣,有了這些例證,我們認為,把清華簡的“𧥻”讀為“勝”,大概是沒有多大問題的。古書中“五行相克”固然常見,“五行相勝”也同樣常見。“土勝水”、 “水勝火”、“火勝金”、“金勝木”等說法隨檢即得,不煩舉例。
至于廖文所說的郭店簡《唐虞之道》簡27的“訇”和上博簡《孔子詩論》簡22的 “𧥻”字,大概也不能按照廖文的理解去解釋。前者與同篇从“勻”之字有别,已有學者指出此字並不从“勻”,其釋讀意見在學者之間比較分歧。 [14]由於它跟清華簡的“𧥻”字大概並非一字,這裏暫且不論。後者與清華簡之字確是一字,但因為此字所在簡文“𧥻又情”與《詩經》的“洵有情”可以對照,讀為“洵”當無可疑。 [15]
知道了“勝”與从“勻”聲或从“旬”聲之字的關係,不由地讓我們想起《墨子》里的一段話。《墨子·明鬼下》中有下引一段話:
且惟昔者虞夏商周,三代之聖王,其始建國營都,日必擇國之正壇,置以為宗廟;必擇木之修茂者,立以為菆位;必擇國之父兄慈孝貞良者,以為祝宗;必擇六畜之勝腯肥倅毛以為犧牲。
馮勝君先生對這一段話作過很好的硏究。 [16]上引最後一句話,馮先生認為應該讀為:“必擇六畜之腯肥倅(粹)毛(屯),以爲犧牲。”其中以“毛”為“屯 ”的訛字,是馮文的發現,他認為在句子里讀為“純”;“粹純”在這裏似指牲畜毛色純一。馮文同意舊以“勝”為衍文之說,並解釋說:
爲什麽說“勝”字是衍文呢?我們認爲“勝”與“腯”在意義上有相通之處,“勝”本來是“腯”的注文,後人不察,誤入正文。孫詒讓注中引《素問》王冰注“勝者,盛也”,而“腯”字也可訓為 “盛”,如《廣雅·釋詁》:“腯,盛也”,二字同訓。又《淮南子 ·精神訓》:“五藏能屬於心而無乖,則㪍志勝而行不僻矣。”高誘注:“勝或作遯。” “勝”與“遯”同義,此處的“遯”不應訓為“逃”,而是應該讀為 “腯”,是豐滿盛大的意思。“遯”、“腯”古音極近,如“遯”、 “遁”就是一對同源詞。
現在看來,馮先生對句子的讀法及文義的解釋是很正確的,但對於“勝” 字如何看待,似乎可以略作修正。通過上文的討論,我們知道,“勝 ”與从“旬”聲之字關係密切,而“循與巡”、“循與恂”也都是古書中出現過的相通的例子。 [17]那麽,“勝”讀為“腯”是完全可能的。如此,則上引《墨子》里的“腯”的作用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了,它應該看作是對“勝”字的釋讀,作注者大概就是要告訴讀者,這裏的“勝” 當讀為“腯”。也就是說,也許《墨子》的原文就是“勝”,“腯” 才是注語,後來竄入了正文。至於上面馮文所引《淮南子·精神訓》 “五藏能屬於心而無乖,則㪍志勝而行不僻矣”裏的“勝”,有異文作“遯”,也是“ 勝”與文部字相通的例子,可作我們前文所舉相關之例的一個補充。高誘注“㪍志勝”義為“言己之㪍志去也”, [18]顯然也是以“勝”為“去”意。前人不明“勝 ”與“遯”的關係,又往往誤解“勝”為“勝敗”之“勝”或“強盛 ”之“盛”,因而對此句多有異說。 [19]現在看來,這一句話就應該讀為“悖志遯而行不僻矣”,[20] 高注大概就是這麽理解的。
最後提一下,上文所舉蒸部字跟文部字或真部字有通用的例子,除了所用語言主體為楚語成分的資料外,有的明確是主體為齊語成分的資料,這似乎說明這一語音現象在戰國中晚期是楚方言、齊方言的一個特色。雖然相關現象還有待於進一步的硏究,但無論如何,這對於硏究戰國時代的方言是有幫助作用的,對於判斷戰國竹書的底本屬於哪一國別也是有幫助作用的。
[1]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10月。
[2]這方面的文章比較多,較新的文章有施謝捷《說“()”及相關諸字》(載《出土文獻與傳世典籍的詮釋 —紀念譚樸森先生逝世兩週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10月),可以參看。
[3]參看王輝《古文字通假字典》,第 601~602頁,中華書局,2008年2月。
[4]參看王輝《古文字通假字典》第637~638頁。
[5]參看王輝《古文字通假字典》第145頁。
[6]單育辰《談晉系用爲“舍”之字》(載《簡帛》第四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 10月)對此用字現象有比較全面的介紹和討論,可以參看。
[7]參看劉國勝《信仰長台關楚簡<遣策>編聯二題》,《江漢考古》2001年第3期。下面兩篇文章對此現象有比較多的介紹和討論,也可以參看:①沈培《上博簡《緇衣》篇“”字解》,載饒宗頤主編《華學》第六輯,紫禁城出版社, 2003年6月;又載謝維揚、朱淵清主編《新出土文獻與古代文明研究》,上海大學出版社,2004年4月。②李家浩、楊澤生《談上博竹書<鬼神之明>中的“送公”》,載《簡帛》第四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10月。
[8]參看上引李家浩、楊澤生文第180頁。
[9]參看何琳儀《戰國古文字典—戰國文字聲系》,第1112頁,中華書局,1998年9月。璽印編號原誤為2328,茲從此書 2004年 9月重印时所附程燕《<戰國古文字典>訂誤》改正。
[10]參看林澐《釋眴》,載《林澐學術文集(二)》,第188頁,科學出版社,2008年12月。
[11]王念孫《廣雅疏證》,第176頁,中華書局,1983年5月。
[12]又可參看王念孫《廣雅疏證》“徇,巡也”条,第145頁,中華書局,1983年5月。
[13]參看高亨纂著、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會典》,第80~81頁,齊魯書社,1989年7月。
[14]可參看林志鵬《郭店楚墓竹書<唐虞之道>重探》一文的介紹。林文載《楚地簡帛思想硏究(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年 6月。
[15]筆者認為,對《孔子詩論》此條簡文的理解,彭裕商先生的理解比較有道理。參看彭裕商《上博竹書<孔子詩論 >札記二則》,第264~265頁,載《古文字硏究》(第二十六輯),中華書局,2006年11月。
[16]參看馮勝君《二十世紀古文獻新證硏究》“附錄二 古書中‘屯’字訛為‘毛’字現象補證”,齊魯書社, 2006年1月。馮文又載《古文字硏究》(第二十四輯),中華書局, 2002年7月。
[17]參看高亨纂著、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會典》,第132頁,齊魯書社,1989年7月。
[18]見張雙棣《淮南子校釋》,第732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8月。
[19]《文子·九守》作“五藏能屬於心而無離,則氣意勝而行不僻。”顯然也是不明“勝”義而將其误解為“盛”,于是又將前面的“㪍志”改為“氣意”。
[20]“㪍”當讀為“悖”,前人已言之,參看張雙棣《淮南子校釋》第733頁引李哲明、馬宗霍等人語。“悖”訓“亂” 、“逆”,古人言“政亂而行僻”(《晏子春秋·內篇·諫上》)、 “君不道順而行僻”(《晏子春秋·內篇·諫下》),可見“亂”、 “不順”與“行僻”是相關的。此皆可證“悖志遯而行不僻”的讀法是正確的。
2010年 12月23日初稿
附記:程少軒兄幫我改正了文中的幾處錯誤,謹此致謝!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0年12月23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0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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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王堆漢簡》有個「(朕+食)」字,見於3號墓簡149與1號墓31。《一號漢墓》注釋說:「(朕+食),朕加食旁,朕讀若(月寅)。」其次,學者指出文獻中「瞚」、「眴」為一字之分化。《說文》:「
附帶一提,廖名春先生文章曾在復旦網首發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865,文下評論有位月有暈先生已提出「訇」可以讀為「勝」。不知尚賢先生與月有暈先生是否同一人?
海天:
《馬王堆漢簡》有個「(朕+食)」字,見於3號墓簡149與1號墓31。《一號漢墓》注釋說:「(朕+食),朕加食旁,朕讀若(月寅)。」
海天兄,該字似為从“肉”“養”聲之字,與“朕”無關。
海天:
附帶一提,廖名春先生文章曾在復旦網首發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865,文下評論有位月有暈先生已提出「訇」可以讀為「勝」。不知尚賢先生與月有暈先生是否同一人?
慚愧,不是一人。沒有注意到「月有暈」先生的看法,向「月有暈」先生致歉!多謝海天先生的提醒。
以下是未刊拙作中的部分文字,或亦可看作是“胜”与真部字相通之证:
《墨子·备高临》“有诎胜,可上下”,孙诒让间诂“屈、诎字通,胜、伸亦一声之转。”“诎胜”即“屈伸”。
另外,《通典》、《太白阴经·守城具》“屈伸梯”皆写作“屈胜梯”,可以看作是“胜”“伸”相通的遗存。《汉书·王莽传》服虔注“杠皆有屈胜,可上下屈伸也”,亦“胜”可借为“伸”之证。
余母即“喻四”,曾运乾有“喻四归定”说,当代有学者认为,“喻四”有多种来源。见台湾硕士论文《喻四的上古来源,声值及其演变(丘彦遂)》书母是来源之一。
多
尚賢先生不必在意,月有暈先生並無進一步論証。
何琳儀《戰國古文字典》在“”下收《古璽彙編》第2238號印文“守”, [9]何氏解釋說:
晉璽“”,讀“屈申”,地名。《管子·立政》“以時鈞脩焉”,《荀子·王制》鈞作順。《釋名·釋地》“坤,順也。 ”是其旁證。
這可以看作从“勻”聲之字與“申”通用的例子。
---------------《古璽彙編》2238號印文實際上作「﹦﹦守」(此為吳振武先生提示),何說恐怕不合適。
還可以補一個大家熟悉而又有點意思的例子。
“荀卿子”(即荀子)又作“孫卿子”,《荀子》書中就屢屢自稱“孫卿子”。一般以為避漢宣帝之名改“荀”為“孫”。謝墉《荀子序》說:
荀卿又稱孫卿。自司馬貞、顏師古以來相承以為避漢宣帝諱改“荀”為“孫”。考漢宣名詢。漢時尚不諱嫌名,且如後漢李恂與荀淑、荀爽、荀悅、荀彧,俱書本字。詎反於周時人名見諸載籍者而改稱之?若然,則《左傳》自荀息至荀瑤多矣,何不改耶?且即《前漢書》任敖、公孫敖俱不避元帝之名鷔也。蓋“荀”音同“孫”,語遂移易。如荊軻在衛,衛人謂之慶卿;而之燕,燕人謂之荊卿。又如張夏為韓信都,《潛夫論》云:“信都者,司徒也。俗音不正,曰信都,或曰申徒,或勝屠。然其本一司徒耳。”然則“荀”之為“孫”,正如此比。以為避宣帝諱,當不其然。(見《諸子百家叢書·荀子》,第2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9月)
謝說甚是。“荀卿子”作“孫卿子”當在戰國晚期即如此,《荀子》書中的“孫卿子”並非漢人所改。我們在文中已提到从“灷”之字與从“孫”聲的“愻”通,這里又看到从“旬”聲的“荀”與“孫”通,當然也是“勝”與“𧥻”相通的一個很好的證據。
謝說蓋本《日知錄》。《日知錄》卷二十七:“《楚元王傳》:孫卿。師古曰:荀况,漢以避宣帝諱改之。按漢人不避嫌名,荀之為孫,如孟卯之為芒卯,司徒之為申徒,語音之轉也。”
謝謝蒿耳先生補充顧炎武的說法。據謝墉《荀子序》,上引看法當是他自己的,大概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吧:
此書自來無解詁善本。唐大理評事楊倞所注,已為最古,而亦頗有舛誤。向知同年盧抱經學士勘核極為精博,因從借觀。校士之暇,輒用披尋。不揆檮昧,間附管窺,皆楊氏之誤,抱經不我非也。其援引校讎,悉出抱經。參互考證,往復一終,遂得蕆事。以墉譾陋,誠不足發揮儒術。且不欲攘人之美,而抱經頻致書屬序,因舉其大要,略綴數語於簡端,並附著書中所未及者二條於左云。
我們所引的正是「二條」中的一條。謝氏自言「不欲攘人之美」,可見他並無依傍。但他不知顧氏之說,未免大意。至於筆者不知,確實難逃淺陋之譏。
尚賢先生客氣了。前人是紬繹和背誦的功夫,我们是瀏覽和檢索的功夫。 使顧氏生于今日,恐亦不得不爾,蓋时移事易,無可如何,吾輩亦不必妄自菲薄也。
郭志坤《荀學論稿》(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上海分店,1991年9月)第11~12頁已引謝墉、顧炎武之說,又引劉師培相似之說,並可參看。郭書又引胡元儀說,稱之為“兩氏並稱說”,並認為“此說為多人所贊同,且言之有理”。其詳請參看郭書。郭氏似乎傾向於此說。
又,陳垣先生在《史諱舉例》卷五“避諱學應注意之事項”之“避嫌名例”一節中也已指出“荀卿”之“荀”作“孫”,並非由避諱造成,“荀之稱孫,猶荊卿之稱慶卿,音同語易耳”。並說“嫌名之諱,實起於漢以後”。但陳書未引他人之說。(參看陳書第55~56頁,上海書店,1997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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