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簡《程寤》研讀札記
(首發)
程浩
上海大學
《程寤》為今傳本《逸周書》的第十三篇,原文久已亡佚,僅余篇題。清人盧文弨等曾據《藝文類聚》、《太平御覽》所引輯得數語 [1] ,但畢竟已失完璧。清華簡《程寤》的重新發現,使我們有機會一覽其全貌。《程寤》圖版與整理者的釋文已於近日公佈,粗讀以後成札記數則,俟正於方家。
一
簡1[2] :隹(惟)王元祀貞(正)月既生 (魄)
此處“惟王元祀”當指文王元年。《周本紀》云:“詩人道西伯,蓋受命之年稱王”[3] ,而《程寤》所敘的文王與太子發拜太姒吉夢,很可能就是周人所艷稱的“文王受命”事[4] 。
《太平御覽》卷八十四引《帝王世紀》:“十年正月,王自商至程,太姒夢商庭生棘……”,所本應為《程寤》,但作“十年正月”。陳逢衡云:“十年,蓋謂囚羑里后十年”,丁宗洛云:“遷程又遷酆,前後僅三年,《帝王世紀》作十年誤”[5] 。此處《冊府元龜》卷二一作:“周文王父季歷之十年,飛龍盈於殷之牧野,此蓋聖人在下位將起之符也。乃為西伯,作邑於豐。文王之妃曰大姒,夢商庭生棘……”。《帝王世紀》先引《程典》后接《程寤》,很可能在糅合兩文的時候將“季歷之十年”誤作“文王十年”。
二
簡3: 𢗹(祈)于六末山川,攻于商神,(望),承(烝),占于明堂。
六末,整理者註釋:“疑指天地四方”[6] 。有學者認為,“六末”疑讀為“六物”,并引《左傳·昭公七年》稱“歲、時、日、月、星、辰”以為據。但他隨即又說:“不過‘勿(物)’字楚文字常見,‘末’字倒不常見,所以此說也未必可靠。”[7]
我們認為,此處“六末”或可讀為“六宗”。
整理者釋為“末”的字,原作:
楚文字“宋”字作:
(《古璽彙編》3505)(包山109)
通過對比,我們發現二者形體相近,《程寤》簡3的“末”字可能是“宋”字之訛。而“宋”古音在心母冬部,“宗”在精母冬部 [8] ,音近可通。
《尚書·堯典》有“禋于六宗,望于山川”,可與簡文對讀。簡文“望 ”,整理者注引《淮南子·人間》注:“祭日月星辰山川也”,稱: “與上文合”。[9] 按,“望”應單指祭“山川”。《谷梁傳·僖公三十一年》范甯注引鄭玄云:“望者,祭山川之名也。”《五帝本紀》正義:“望者,遙望而祭山川也。”《漢書》、《說苑》、鄭玄注《大傳》等皆作“望秩余山川”。[10] 簡文:“祈于六宗山川,攻于商神,望,烝,占于明堂。”其中“六宗”已有所指[11] ,則“望”指的就應該是其後“山川”二字。
三
簡7+6:隹(惟)容內(納)(棘),意(億)【7】欲隹(惟)柏
此處我們採用復旦讀書會的意見,將簡6排在簡 7之後[12]。單育辰先生認為“容”前之“隹”應讀為“ 雖”[13],其說可從。簡文“意”,整理者讀作“億” ,訓為“度”[14],似未可安。此字復旦讀書會讀為“抑”,表轉折[15],是“而”、“然”、“但”的意思 [16]。若其說可信,則此句可讀為“雖容納棘,抑(但)欲惟柏” 。從上文可知,“棘”與“柏”是一組對立的概念,則此句便可以讀通了。
[1] 黃懷信等:《逸周書彙校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 3月,第183頁。
[2] 釋文採用整理者意見,與整理者意見不同則注出,下同。
[3] 《史記》卷四《周本紀》,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點校本,第119頁。
[4]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上海:中西書局,2010年 12月,第135頁。
[5] 黃懷信等:《逸周書彙校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 3月,第184頁。
[6]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上海:中西書局,2010年 12月,第137頁。
[7]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正文中簡稱“復旦讀書會”):《清華簡<程寤 >簡序調整一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11年1月5日)文下网友的評論。
[8] 郭錫良:《漢字古音手冊》,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年 8月,第451、453頁。
[9]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上海:中西書局,2010年 12月,第137頁。
[10] 顧頡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 4月,第125- 126頁。
[11] 關於“六宗所指 ”,古來眾說紛紜。顧頡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與皮錫瑞《圣證論補評》都有詳細討論,可茲參看。(皮書收入《師伏堂叢書》,山東省圖書館藏有光緒二十五年刻本,筆者曾為之點校,見程浩:《<圣證論 >體例及成書研究》之附錄,上海大學學士學位論文,2010年。)
[12]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清華簡<程寤 >簡序調整一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11年1月5日。
[13] 單育辰:《佔畢隨錄之十三》,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 2011年1月8日。
[14]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上海:中西書局,2010年 12月,第138頁。
[15]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清華簡<程寤 >簡序調整一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11年1月5日。
[16] 廖名春先生將《金縢》簡11的“殹”字也釋為“抑”,其說可參。廖名春:《清華簡<金縢 >篇補釋》,簡帛研究網站,2010年 1月4日。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1年1月8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1年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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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末,整理者“疑指天地四方”可能是對的。“末”有“端”、“終了”之意,“六末”大致同於“六極”。
恕直言,“末”字可能为“宋”字之訛一說恐怕證據太薄弱了。。
“六末”之名的確很怪,傳世的先秦文獻中找不到例證。天地四方先秦稱“六合”、“六極”,但不見稱“六末”者。最主要的是,在《程寤》中它作爲祈和祭祀的對象,先秦時代祭祀天地四方是不錯,但是只說“天地四方”,從來不把它們統稱爲“六合”、“六極”之類的,如《周禮·春官》曰:“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禮記·曲禮下》:“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歲徧。”天地、四方、山川、五祀,是不同的祭祀對象,天地和四方作爲祭祀對象不合在一起稱“六極”、“六合”,當然也難說是“六末”,故“祭六合”之类的說法,在我的印象中是先秦文獻中不見,到漢代才出現,如《禮緯含文嘉》:“皇帝祭六合、宗廟、六宗、五岳”。
對于《程寤》中的“六末”,讀書會以爲是“六物”;程浩先生以爲“末”爲“宋”之誤,就是“六宗”,關鍵問題是對于“六宗”的解釋,自漢代以來的說法不下十種,太分歧,但在先秦能和“六宗”對上號的,恐怕就是《左傳》裏說的“六物”,即歲、時、日、月、星、辰,這個可能就是《舜典》裏所說的“六宗”;《程寤》中“祈于六末山川,望、烝”能和傳世先秦文獻對上號的,也只有《舜典》的“禋于六宗,望于山川”。
多謝幾位先生指教。對於整理者釋為“末”的這個字,本文認為是“宋”字之訛,并據此通假為“宗”確實缺乏更多堅實的證據。但我们還是覺得將此處讀為“六宗”不誤。正如王寧先生所說,《程寤》中“祈于六末山川,望、烝”能和傳世先秦文獻對上號的,也只有《舜典》的“禋于六宗,望于山川”。而且我們知道,清華簡這批材料與《尚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點也是值得注意的。
今見李學勤先生《清華簡<系年>及有關古史問題》(《文物》2011年第三期)。《系年》有“龔(共)伯和歸於宋”,李先生以為“宋”即“宗”之誤。似可做此說之佐證。
程浩:
今見李學勤先生《清華簡<系年>及有關古史問題》(《文物》2011年第三期)。《系年》有“龔(共)伯和歸於宋”,李先生以為“宋”即“宗”之誤。似可做此說之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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