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字典》释义补正五则

（首发）

郭丽华

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

徐中舒先生主编的《甲骨文字典》[1]，作为甲骨文方面的权威辞书，是迄今为止最广博、最详实的甲骨文工具书，它为甲骨文的研究工作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参考，本着希望辞书不断完善的心愿，笔者把使用过程所中发现的 释义疏误之处，辑录如下，求教于方家。

【隹】

《甲骨文字典》390页：用为语词之唯，典籍作惟、维。

按：“隹”字本义为鸟，“语词之唯”是其假借用法。甲骨文中“隹”的本义用例很多。如：

（1）丁亥卜，贞，王田，往来无灾，擒隹百三十八，象二，雉五。（合集 37367）

（2）壬午卜，贞，王田，往来无灾，擒隹百四十八，象二。（合集 37513）

（3）王卜，贞，田梌，往……灾，王曰吉，兹御……获隹二百五十，象一，雉二。（英藏2542）

以上例句中，或言“擒隹”，或言“获隹”，其后均跟数词，表示擒获的具体数量，且隹与象、雉并列，表明其均为打猎所获之物。《甲骨文字典》在“解字”时谓“甲骨文象鸟形，隹鸟本为一字，古文字从隹与从鸟实同。”其说甚是。但在“释义”时，却把“隹”仅释为“语词之唯”，不妥，当列出其本义“鸟”。陈炜湛先生曾撰文指出《甲骨文字典》的这一疏漏，可作参考[2] 。

另外，《甲骨文字典》426页对“鸟”的释义为：“一、星名。二、地名。三、人名。”也属于缺释本义。“鸟”在甲骨文中有如下用例：

（4）获鸟二百十二，兔一。（合集41802）

（5）获鸟一百四十八，兔一。（合集37513）

（6）丁巳［卜］，贞鸟鸣□。（合集17367）

例（4）、（5）中的“鸟”用为本义当无疑问。例（6）从句子结构来看，“鸟”很可能也是本义用法，鸟鸣意为鸟叫，主谓短语，但因卜辞不全，尚不能定论。

【玉】

《甲骨文字典》34页：计玉之量词。

按：《甲骨文字典》“解字”时引《说文》：“玉象三玉之连，丨其贯也。”并解释说“、，正象以丨贯玉使之相系形，王国维释玉是也。”其说甚是。但释义却为“计玉之量词”，不确。其举例为：

（1）其贞，用三玉、犬、羊。（合集30997）

此例中的“玉”当为玉石、玉器。“三玉”即三块玉，玉是名词，非量词。卜辞中由数词加名词构成了偏正短语很多，如“二豕（合集40511）”、“三牛（合集377）”、“四羊（合集33689）”等。甲骨文中真正意义上的量词很少，目前学界公认的专用量词仅4个：升、卣、朋、丙[3]。

“玉”在卜辞中的用例还有：

（2）庚午，贞王其玉于祖乙，尞三……乙亥。（合集32535）

上例中“玉于祖乙”义为“举玉向祖乙祭祀”。

《甲骨文简明词典》释为：“象玉成串之形，为玉之本字。或写作，构形之意同。卜辞用其本义。”[4]可从。

【行】

《甲骨文字典》182页：行走之义。

按：甲骨文的“行”写作“ ”，字像十字路口之形，本义当为道路。罗振玉《殷虚书契考释》：“象四达之衢，人之所行也。”[5]《甲骨文字典》认为其只有“行走之义”不够全面，缺释本义。名词“道路”是甲骨文“行”之本义，在此基础上引申为动词“在道路上行走”，由“行走 ”义继而才能引申为抽象的“进行”。裘锡圭先生在说明甲骨文对词义研究的作用时曾举例“例如我们知道了‘行’字本象十字路，就可以明白‘行’字的‘道路’一义并非像传统的说法那样，是由‘行走’一义引申出来的。相反，‘行走’一义倒是有‘道路’一义引申出来的。”[6]

卜辞中有“行”的本义用例，如：

（1）遘在行。（屯2178）

（2）癸未卜，王曰，贞有兕在行，其左射，获。（合集24391）

例（1）中“遘”作“相遇”解。“遘在行 ”意思是在路上相遇。后世文献中“行”的本义用法仍然很常见，如：

（3）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诗·周南·卷耳》）

（4）女执懿筐，遵彼微行。（《诗·豳风·七月》）

（5）桃李之垂于行者，莫之援也；锥刀之遗于道者，莫之举也。（《吕氏春秋·下贤》）

例（3）中的最后一句“置彼周行”的意思就是说把筐子放在大道边上，“行”即“道”。例（4）中引孔颖达疏：“行，训为道也。步道谓之径，微行谓墙下径。”例（5）中前句的“垂于行”与后句的“遗于道”对文，“行”、“道”义相同。

【执】

《甲骨文字典》1170页：拘执也。

按：释为“拘执”不够全面，在甲骨文中，“执”除了用作动词外，也用作名词被捕执的人，即俘虏。正如赵诚先生所说的：“会捕执之义为动词，引申之，凡被捕执之人亦称之为执，则为名词。在卜辞里，执常用作祭祀时之人牲。”[7] 如：

（1）执其用自中宗祖乙。（合集26991）

（2）庚子卜，□，翌丁未肜十执又三于祖乙。（合集40227）

以上两例中的“执”都是指用俘虏祭祀。可见，“执”兼有动词义和名词义，与“俘”用法相同。《甲骨文字典》对“俘”释义就比较全面：“一、战争中掳掠人口。二、战争中被掳掠之人口。”可资借鉴。

【启】

《甲骨文字典》331页：一、通（[8] ），晴也，雨止也。二、禀告。

按：《说文》：“启，开也。从户从口。”“启”本义为开，甲骨文中有其本义用例。如：

(1)、己巳卜，其启厅西户，祝于匕辛，吉。（合集 27555）

《甲骨文字典》“解字”曰“象以手启户之形，故为开启之义。引申之而有云开见日之义，后更加义符日作（晵）。”其说甚是。但在释义时缺释本义“开启”，释义一“通（），晴也，雨止也”是其引申义。确切地说“晵”是为“启”的“晴也，雨止也”这一义项专造的后起字，“启”可兼有“晵”的表义功能，但“晵”的表义功能却是单一的，不能兼有“启 ”的全部意义。从这一点上来说，《甲骨文字典》“启”字头下列有“晵”的字形，不妥，这样会让人误以为“晵”具有“启”的全部表义功能，二者具有等同的语义关系。陈仕益先生曾撰专文指出《甲骨文字典》字形处理的这一疏误，同时点明“同一字头下的各个甲文字例，在当时的音义应该是能够相互替换的。”[9]

另，“启”字头下释义举例时出现了例句：“…中日（存2.87）”（按此片无法找到与合集对应片号，《存》中片号均整数，疑2.87误），亦不妥。字形为的例句应安排在字头“晵”下。

《甲骨文字典》释义二“禀告”，所举例句为“丙辰卜夬贞沚聝启王从帝受我又（乙7826，按即合集7440正）”，例证似可商榷。如果把“启”理解为“禀告”的话，全句的文义读不通顺。“启”释为开路或先行更为合适，这句话的意思是：丙辰这天，一个叫争（《甲骨文字典》将“”隶定为“夬”可商榷）的贞人占卜，沚聝在前面开路，商王在后面跟从，上帝给予我福佑吗？

“启”用在征伐方面，作“开路、先行”讲的例子在甲骨文中还有很多，如：

（2）贞聝启，王其方。（合集 6332）

（3）甲午卜，宾贞，沚聝启，王从，伐巴方，受有佑。（合集 6471正）

（4）贞，沚聝启，王勿从，帝弗若，不我其受佑。（合集 7440正）

后代沿用了“启”的这一用法，把作战部队的前军叫启，后军叫殿。

关于“启”字的这一用法，白玉峥先生在《契文举例校读》一文中有更为详细的论述，可作参考。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