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岳麓簡《占夢書》小札五則

（首發）

夔一

一

簡35“貴人知邦端，賤人爲笥，女子爲邦巫。”笥，原注：

“笥”或當讀爲“司”。《國語·魯語上》：“展禽使乙喜以膏沐犒師，曰‘寡君不佞，不能事疆場之司，使君盛怒，以暴露於敝邑之野，敢犒輿師。’”韋昭注：“司，主也，主疆場之吏也。”

凡國棟先生認為：

今按，司訓爲主，這在語義上與“知邦端（政）”重復。頗疑“笥”當讀爲“嗣”，《書·大禹謨》：“罰弗及嗣，賞延於世。”《晉書·王濬傳》：“昔漢高定業，求樂毅之嗣。”嗣通常指宗族的繼承人，主掌宗族事務，適與主掌軍國事務的貴人相對應。[1]

按，放馬灘簡乙種《日書》簡218云：

旦至日中投中姑洗：龍殹，土黃色，折頸，長要（腰）延=（延延），善學步，女子巫，男子嗇夫，善病□乾。

“女子巫，男子嗇夫”與岳麓簡相應。兩者稍有不同處在於，岳麓簡將男子分成貴人、賤人兩類。兩類人占驗的性質類似，都是升官，但所升職務的層次有顯著差別。“司”與嗇夫意思相近，指中下層官吏。整理者原釋不誤。

二

簡17“夢□中產毛者，丈夫得資，女子得鬵”。原注“鬵，同甑，古代炊具。”高一致先生推測“女子得鬵”指女子有婚嫁事[2]。

按，古代占書中同一徵兆而占驗分男女者，多為兩種情況：一種是男女占驗完全相反；一種是男女占驗性質相同，但因男女身份不同而有所區別。如上引“男子嗇夫”與“女子巫”即後一種情況，蓋因女子不能成嗇夫，遂將男女分開講。岳麓此簡前兩簡亦類似，一云“男子為祝，女子為巫”，一云“丈夫娶妻，女子嫁”。此條當也是如此。炊具與資財關聯性不強，將“鬵”讀如字，訓為“炊具甑”有些彆扭。

循以上思路，頗疑“鬵”讀為“簪”。“簪”是頭飾，往往用以指代女子全套首飾。“金錢”與“首飾”倂舉，自古至今都是如此。“鬵”、“簪”同聲符，從音理上講相通並無問題。從用字角度看，“潛”、“灊”於文獻中通用無別。《尚書·禹貢》“沱潛既道”，《漢書·地理志》引作“沱灊既道”。《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吳闔閭四年，伐楚六、潛”，同書《吳太伯世家》引“潛”作“灊”。“鬵”讀為“簪”從音韻和用字兩方面看還是比較妥帖的。

三

簡43“夢見斬足者，天䦑欲食。”天䦑，原注：“天闕。謂即天門，爲七舍中門神之別稱”。

凡國棟先生認為：

《占夢書》中有“行欲食”、“竈欲食”等語，行、竈均屬七舍，是以整理者有此一說。不過行、竈都用本名，門神無由用別名稱之，頗疑天闕當爲星名。《史記·天官書》：“兩河、天闕間爲關梁。”案其職掌，或應與刑罰有關。故夢見斬足者，天闕欲食。[3]

按此說可從。天闕星在井宿，亦作井宿之別名。《開元占經》引《黃帝占》：

東井，天府法令也，天讒也，一名東陵，一名天井，一名東井，一名天關，一名天闕，一曰天之南門，三光之正道。

井宿之所以“主法令”，是因為“井”與“刑”同音。井宿所在星區還有鉞星。《史記·天官書》：

東井爲水事，其西曲星曰鉞。

鉞星往往與井宿並列，共主斬伐之事。《開元占經》引諸星占書：

《聖洽符》曰：“井、鉞星大而明，斧鉞且用，兵起。”《易緯》曰：“鉞星明，主自逋，諸侯亂。”石氏曰：“東井墮，天下涌水。井、鉞去，則水滿。”甘氏曰：“用法平，王者心正，則井星明，行位直。鉞星明，則臣多犯罪者。”《海中占》曰：“井鉞一星，司淫奢；其星不欲明，明則斧鉞用，以斬伏誅之臣。”焦延壽曰：“天鉞星不與井齊，則大臣有斬者，以欲然也。”郗萌曰：“斧鑕用，王命興，輔佐出。”《石氏贊》曰：“東井，主水衡，以平時故；置鉞星，斬淫奢。東井八星，主水衡；井者像法，水法水平定，執性不淫，故主衡。”

正因為如此，“天闕欲食”才會和“夢見斬足”聯繫起來。

四

簡37“夢見眾羊，有行里”。原釋“乙”。按此字當是“千”之殘字。秦簡“千”字有一類字形，橫筆向右下傾斜，如（岳麓316壹·5）、（岳麓617壹·5）、（龍崗120.4）、（龍崗154.5）等[4]。“行千里”，古占書常見。“有行千里”指要出遠門。

五

簡41“夢見羊者，傷（殤）欲食”；簡44“[夢見]彭（膨？）[5]者，兵死、傷（殤）欲食”；簡46“夢見馬者，父欲食”。此三則，“羊”（以母陽部）對“殤”（書母陽部）、“彭”（明母陽部）對“兵（非母陽部）死、殤（書母陽部）”、“馬”（明母魚部）對“父”（奉母魚部），皆因諧音而有所聯繫。另簡45“夢見人者，遂欲食”，如“”釋“貴”不誤，“貴”（見母物部）對“遂”（邪母物部）亦是一例。

2011年4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