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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浩:清華簡《耆夜·蟋蟀》與今本《蟋蟀》關係辨析
在 2011/6/10 8:40:14 发布

清華簡《耆夜·蟋蟀》與今本《蟋蟀》關係辨析

(首發)

 

程浩

上海大學

清華簡《耆夜》記載了武王戡黎后與群臣舉行“飲至”禮并賦詩的故事。其中,周公所作的《蟋蟀》[1]一詩,與今本《唐風·蟋蟀》“有密切關係”[2]。簡本《蟋蟀》的發現,對於理解今本《蟋蟀》的文獻源流有重要意義。

爲了說明問題,我們先對簡本《蟋蟀》進行試讀。整理者釋文如下:

*〓(《蟋蟀》:“蟋蟀)才(在)尚(堂),(役)車亓(其)行▃;

今夫君子,不憙(喜)不藥(樂);

夫日□□,□□□忘(荒)▃;

母(毋)已大藥(樂),則夂(終)以康〓(康,

康)藥(樂)而母(毋)忘(荒),是隹(惟)良士之䢍〓(方)。

*(蟋)(蟀)才(在)𥬡(席)▃,(歲)矞員(云)茖(莫)▃;

今夫君子,不憙(喜)▃不藥(樂)▃;

日月亓(其)𥣫(邁),從朝﨤(及)夕,

母(毋)已大康,則夂(終)以(祚)▃。

康藥(樂)而母(毋)[] (荒),是隹(惟)良士之愳〓(懼)。

*(蟋)(蟀)才(在)舒,(歲)矞(聿)[](云)□,

□□□□,□□□□,

□□□□□□,□□□□。

母(毋)已大康,則夂(終)以愳(懼)▃。

康藥(樂)而母(毋)忘(荒),是隹(惟)良士之愳〓(懼)。”[3]

全詩根據文意可分為三章,每章末都有兩筆短橫為誌。對於這兩筆短橫,復旦讀書會直接處理為重文符號[4],似未可安。對於這一問題,整理者已經指出:“‘䢍’下有重文符號,與一般用法不同。此類現象亦見於本篇第十三、十四簡‘愳’字下,疑指該句應重複讀。”[5]觀詩意,每章到末句文氣已盡,不應該再整句重讀。我們認為,此處的兩筆短橫,很可能是分章符號。[6]《耆夜》所錄的詩篇,除《蟋蟀》外,還有《樂樂旨酒》、《輶乘》、《》與《明明上帝》。簡文中這些詩篇的共同特點就是在用韻處每每用一筆短橫進行標記。可見《耆夜》在抄寫的過程中曾經對詩文的部分進行了特殊處理。既然一筆短橫可以用來標誌韻腳,那麼此處的兩筆短橫就有可能是抄寫者表示詩文分章之用。

簡本第三章殘斷較甚。“歲聿云□”下八字可據前文補為“今夫君子,不喜不樂”。“毋已大康”上四字,復旦讀書會補為“從冬及夏”[7],其說可從。至於“則終以愳”之“愳”字,整理者釋為“懼”,復旦讀書會以為與上文不合,改釋為“衢”。米雁先生則讀為與“康”、“祚”意近的“豫”。[8]讀為“衢”與“豫”在意義上自然要勝過“懼”,但在同一支簡就有讀為“懼”的“愳”,似不必輕易改釋。

詩文破讀并補全后,全文如下:(附今本《蟋蟀》)

簡本

今本

第一章

蟋蟀在堂,役車其行;

今夫君子,不喜不樂;

夫日□□,□□□荒;

毋已大樂,則終以康,

康樂而毋荒,是惟良士之方。

蟋蟀在堂,歲聿其莫,

今我不樂,

日月其除,

無已大康,職思其居,

好樂無荒,良士瞿瞿。

第二章

蟋蟀在席,歲聿云莫;

今夫君子,不喜不樂;

日月其邁,從朝及夕,

毋已大康,則終以祚。

康樂而毋荒,是惟良士之懼。

蟋蟀在堂,歲聿其逝,

今我不樂,

日月其邁,

無已大康,職思其外,

好樂無荒,良士蹶蹶。

第三章

蟋蟀在序,歲聿云□,

今夫君子,不喜不樂;

□□□□,從冬及夏。

毋已大康,則終以懼。

康樂而毋荒,是惟良士之懼。

蟋蟀在堂,役車其休,

今我不樂,

日月其慆,

無已大康,職思其憂,

好樂無荒,良士休休。

通過對比,我們發現簡本《蟋蟀》與今本在形式、押韵与用字等方面存在差異。

簡本《蟋蟀》與今本在形式上的區別:

簡本每章有10句,第18句每句四言,第9句與第10句分別為五言與六言。而今本每章只有8句,且每句都為四言。

通過詳細比照,我們發現,今本的第34句是對簡本第3456句的縮寫。這點在第二章中表現得特別明顯。簡本第二章第34句為“今夫君子,不喜不樂”,今本縮略為“今我不樂”。而第56句的“日月其邁,從朝及夕”,今本只保留了“日月其邁”一句。至於今本每章末句的“好樂無荒,良士※※”,也是對簡本“康樂而毋荒,是惟良士之※”的縮寫。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簡本每章末句“是惟良士之※”,到了今本“※”就變成了重文,很可能是今本《蟋蟀》的整理者在改寫簡本的時候誤把分章符號“〓”當做了重文符號的緣故。這一現象也說明了簡本與今本在文獻流傳上有著密切聯繫。

簡本《蟋蟀》與今本在押韻上的區別:

簡本在首句及偶句用韻,而今本《蟋蟀》一章中兩韻交錯,奇偶句各同韻。我們認為,這一現象也是今本對簡本改寫的結果。並且今本整理者在改寫簡本的過程中,爲了符合奇偶交韻,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文意。如簡本三章首句之末分別為“堂”、“席”、“序”,而今本爲了押韻,一律改為“堂”。如此一來,就使今本在此處失去了簡本原有的差異化,變成了對“蟋蟀在堂”的簡單重複了。

簡本《蟋蟀》與今本在用字上的區別:

今本許多用字都是對簡本訓詁后的結果。

如簡本第一章的“日月其𥣫”,《耆夜》整理者指出“可聯繫《詩·蟋蟀》‘日月其邁’來理解”[9]。“𥣫”即“蔑”,而“蔑”有滅、消逝之意,與“邁”意相合。今本的“日月其邁”,很可能是今本整理者以“邁”訓“𥣫”的結果。

又如簡文中多次出現的“愳”字,在《說文》中被視為“懼”的古文。前者雖被看做後者的省形,但二者的意義並非完全相同。“懼”意為“恐”。而“愳”字正如段玉裁所說,是“左右視也”的會意,更多地帶有“憂”的意義。正因為二者字義上存在一定的差異,所以在楚系簡帛中這兩種寫法是同時存在的。上博《從乙》有“恐懼”,九店簡有“愳則背”,就是分別運用了“恐”與“憂”的意義。因此,“愳”與“懼”恐怕原本並非一字,但因為二者形音義都非常接近,經常會通假與互訓。簡本《蟋蟀》的“愳”變成了今本的“懼”,恐怕也是今本整理者對其進行訓詁的結果。

簡本《蟋蟀》雖然與今本《蟋蟀》有一些不同,但基本上可以認定二者為同一首詩。有學者僅據《毛詩序》等後人解說與簡本詩意不符就斷定二者并非一詩,而全然不顧簡本與今本在文獻學上的密切關係,是我們不能接受的。我們認為,簡本《蟋蟀》在文獻流傳的序列上要先於今本。從今本將每章末句句尾作重文處理來看,今本《蟋蟀》的整理者在改寫過程中所依據的版本,與清華簡中的《蟋蟀》在版本上關係十分緊密。



[1] 以下稱“簡本《蟋蟀》”。

[2]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上海:中西書局,201012月,第149頁。

[3]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第150頁。整理者釋文原無“▃”符號,此處為筆者為討論方便所加。

[4]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清華簡<耆夜>研讀札記》,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1115

[5]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第154頁。

[6] 劉雲先生2011110在對復旦讀書會《清華簡<耆夜>研讀札記》的評論中已提出此說,該文執筆者陳志向先生予以了回應。具體可參該文評論區,茲不備述。

[7]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清華簡<耆夜>研讀札記》,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1115

[8] 米雁:《清華簡<耆夜><金滕>研讀四則》,簡帛網,2011110

[9]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第154頁。

本文草成后曾呈謝維揚先生、寧鎮疆師審閱,謹致謝忱,然文責自負。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1年6月9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1年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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