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見魯叔四器銘文考釋
(首發)
董珊
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
前天承蒙朱鳳瀚先生將他主編的《新出金文與西周歷史》贈送給我一冊,其中收錄朱先生的論文《器與魯國早期歷史》,披露了一組西周早期銅器及其銘文。[1]朱先生已經爲之做了很好的研究,我一再拜讀,受益匪淺。本文擬在朱先生研究的基礎上,再做些補充。
這組器物的器主之名爲“叔”[2],此器又屬西周魯國,爲了今後便于稱引,不妨總稱這組銅器爲“魯叔四器”。
一、叔尊與叔卣
叔卣的器、蓋對銘,與叔尊的內底銘文相同。下面先按照叔卣底銘文的行款隷定釋文:
侯曰叔不顯朕文考魯
公夊文遺工不氒余令
女自來魯人為余
有姝具成亦唯小羞余既
眚余既處亡不好不于朕
侯曰叔若=自今往弜其
又達女于乃丂女貝馬
用自今往至于萬年女日
其勿乃工日引
唯三月叔易貝于原叔對揚
辟君休用乍朕剌考寶尊彝
再按照本文的理解,將釋文分段、斷句幷加括注:
侯曰:叔!不顯朕文考魯公夊(垂)文遺工,不(肆)氒(厥)(誨)。余令女(汝)自()來(誨)魯人爲余(宮),有姝(築)具(俱)成,亦唯小羞(宿-寢)。余既眚(省),余既處,亡(無)不好。不(忤)于朕(誨)。
侯曰:叔!若=(諾!諾!)自今往,弜(弼-必)其又達(賴)女(汝)于乃丂(巧),(賞)女(汝)貝、馬用。自今往,至于(億)萬年,女(汝)日其(賞)勿(-替),乃工(功)日引。
唯三月叔易貝于原,叔對揚辟君休,用乍(作)朕剌考寶尊彝。
“夊文遺工”,當讀爲“垂文遺功”。“夊”字寫法與中國國家博物館藏任鼎銘:“用夊大神”之“夊”字同。任鼎銘之“夊”讀為“綏”,訓為安。《詩·衛風·有狐》“有狐綏綏”,王伯厚《詩考》引齊詩异文作“夊”;《玉篇》“夊,今作綏,行遲貌,《詩》:雄狐夊夊。”此亦三家詩,今本《毛詩·齊風·南山》作“綏”。《殷周金文集成》(以下簡稱“《集成》”)04115號伯簋銘:“用綏神懷效前文人”,任鼎銘“用綏大神”即用來安樂大神。[3]“夊”或“綏”與歌部字“委”、“墮”音近可通,“墮”與“垂”之通假,見《古字通假會典》683頁。“夊(垂)文”詞見《楚辭》卷十六收錄劉向《九嘆》:“垂文揚采,遺將來兮。”《論衡·對作篇》:“或問曰:賢聖不空生,必有以用其心。上自孔墨之黨,下至荀孟之徒,教訓必作垂文,何也?”“垂”的意思是“留傳”或“流傳”,《書·蔡仲之命》:“垂憲乃後”。“垂功”、“垂文”皆常見于文獻。“垂文”即留傳著述,與“遺功”正相對文。
“不氒(厥)(誨)。”魯叔四器屢見“”字,都讀爲教誨之“誨”。“”从“”聲,“”見于《說文》:“,屬。从二。,古文。《虞書》曰:類于上帝。”檢《書·舜典》:“肆類于上帝”,知“”或“”之音讀爲“肆”。 “不/”詞亦見天亡簋(《集成》04261):“不(丕)顯王乍眚(作省),不(丕)(肆)王乍(作)庸,不(丕)克乞(迄)衣(卒)王祀。”以及召尊、召卣(《集成》06004、05416):“唯九月,在炎,甲午,伯懋父錫召白馬,……不(丕)召多用追于炎,不(丕)(肆)伯懋父友召,萬年永光,用作團宮旅彝。”“肆”可訓爲“陳”,“不(丕)(肆)厥(誨)”的意思是“大大地鋪陳宣揚了他的教誨”。
以上是魯侯追述其父魯公的功績。
“余令女(汝)自()來(誨)魯人爲余宮”句是全銘的重點。“()”是地名,待考。[4]“”訓爲“教”,其後可以加雙賓語,例如:
《墨子·辭過》:“(聖人)故作誨婦人治絲麻,梱布絹,以爲民衣。”“故聖人作誨男耕稼樹藝,以爲民食。”
《詩·大雅·桑柔》“告爾憂恤,誨爾序爵。”
《呂氏春秋·十二紀序意》:“文信侯曰:嘗得學黃帝之所以誨顓頊矣。”
《禮記·檀弓上》“夫子誨之髽。”
《左傳·襄公十四年》“公有嬖妾,使師曹誨之琴,師曹鞭之。”
《論語·爲政》:“子曰:由,誨女知之乎?”
《孟子·告子上》:“使弈秋誨二人弈。”
“爲”訓爲治,建造。“” 字在金文中常見,或變易結構作“”,“九”是“宮”的加注聲符。西周金文中常見的“伯”、“仲”即“宮伯”、“宮仲”,麥方彝、麥盉铭文(《集成》09893、09451):“邢侯光厥吏麥,(過)于麥”,就是邢侯到麥的宮室來。叔尊、叔卣此句的意思是說:我命令你從()來到魯,來教魯人建造我的宮室。
“有姝(築)具(俱)成,亦唯小羞(宿-寢)。”先說此句的結構。“亦唯”是常見幷列連詞,其所并列的成分“小羞(宿-寢)”與“有姝”,都是“具成”的主語,“小羞”後承前省略“具成”。“小羞”讀為“小宿”或“小寢”,“羞”與“宿”有通假之例,見于《儀禮·特牲饋食禮》:“乃宿尸”,鄭玄注:“古文宿皆作羞”;《漢書·百官公卿表》:“御羞”,顔師古注:“如淳曰:御羞,《揚雄傳》謂之御宿,羞、宿聲相近。故或云御羞,或云御宿耳。”[5]“宿”與“寢”則是同源字,無須細論。“有姝”之讀爲“有築”則無例可引,僅從音理上說,姝,昌母侯部字;築,端母覺部字,侯、覺二部之字關係密切,不煩舉例。
《史記·魯世家》:“煬公築茅闕門。”《集解》引徐廣曰“茅”字 “一作‘第’,又作‘夷’。《世本》曰:“‘煬公徙魯’,宋衷曰‘今魯國’。””結合器形所反映的年代以及銘文來看,“有姝(築)具(俱)成,亦唯小羞(宿-寢)”正是講魯煬公徙魯之後建築宮寢之事。
“余既眚(省),余既處,亡(無)不好。不(忤)于朕(誨)。”《說文》:“,合五采鮮色。〔小徐本作“會五采鮮皃。”〕从黹、虘聲。《詩》曰:衣裳。”“”字从黹、處聲,可讀爲“忤”。卌二年逑鼎銘:“汝敏于戎工,弗逆朕新(親)令(命)”,與此句結構略同。叔尊、卣銘此句意謂:我已經視察,我已經居住,沒有缺點。(你)沒有違逆我的教命。
“侯曰:叔!若=(諾!諾!)自今往,弜(弼-必)其又達(賴)女(汝)于乃丂(巧),(賞)女(汝)貝、馬用。”“若=(諾!諾!)”是贊揚之聲。“自今往”即“自今以往”的省略。“弜”字常見于甲骨卜辭,作否定詞,表示“不要”的意思。但朱鳳瀚先生已指出,似乎不好將本銘文的“弜”理解爲否定詞。[6]根據本文的斷句,我認爲朱先生的這個看法有道理。我覺得“弜(弼)”在此可讀爲“必”。王國維已指出“弜”是“弼”的聲符,《說文》:“,輔信也。从卪、比聲。《虞書》曰:成五服。”今本《書·益稷》作“弼成五服”。“”既可以讀爲“弼”,而“必”與“比”兩聲系之字常常可以通假,所以“弜” 應也可以讀爲“必”。“達”字朱鳳瀚先生認爲讀爲“賴”,其說可從。“乃丂”之“丂”字與後文“剌考”之“考”不同,正如朱鳳瀚先生所說,應是爲了區別詞義。“于乃丂(巧)”之“于”訓爲“以”。[7]
“弜(弼-必)其又達(賴)女(汝)于乃丂(巧)”句意是:必將再得益于你的工巧。
“自今往,至于(億)萬年,女(汝)日其(賞)勿(-替),乃工(功)日引。”“女日其賞勿替,乃工日引。”的語序可以變換爲:“女日勿替其賞,日引乃工。”“替”、“引”反義對文。作時間狀語的“日”字,如朱鳳瀚先生所說,就是“日日”、“每日”的意思。“女日其賞勿替”句意是你每天勿廢此賞,即你每天勿忘這賞賜的榮耀。“乃工日引”意思是每天都會記得你的功績。《國語·齊語》講齊桓公初與管仲座談政事,桓公講到齊襄公時政治敗壞:“是以國家不日引,不月長。恐宗廟之不掃除,社稷之不血食,敢問爲此若何?”韋昭注:“引,申也,長,益也。”
“唯三月,叔易(錫)貝于原,叔對揚辟君休,用乍朕剌考寶尊彝。”是說魯侯踐履了賞貝的話。
二、叔卣甲、乙
此二器器形爲首見,朱鳳瀚先生在文中原稱“提梁套盒”,且作爲一件器物介紹,但已指出原“可能是兩件銅木組合的桶狀器”。我同意他認爲這是兩件器物的看法。因爲他所謂的第三層與第五層,皆有圈足,其下不大可能再組合別的器物。所以,這應該本是兩件器物,其中一件器物丟失了器蓋和器口兩部分。
照此來看,這是兩件提梁卣,器身可分爲三部分,其腔內原應套有漆木桶爲膽,其用途最可能是爲酒保溫。
器形完整的那件卣,器底與蓋內對銘,此器可稱爲“叔卣甲”;失蓋的那一件則可稱爲“叔卣乙”。這裏先根據叔卣乙器底銘文的X光照片,按原行款寫出釋文:
侯曰叔女好友
朕才玆鮮女
生自今弜
又不女井易女
貝用唯六月叔
易貝于叔對
揚辟君休用乍
朕文考寶尊彝
再據本文的看法加以斷句幷括注:
侯曰:叔!女(汝)好(孝)友。朕(誨)才(在)玆鮮(肸):女(汝)生(繼)自今,弜(弼-必)又不女(汝)井(刑)。易(錫)女(汝)貝用。唯六月,叔易(錫)貝于(寢),叔對揚辟君休,用乍(作)朕文考寶尊彝。
“侯曰:叔!女(汝)好(孝)友。”“好友”讀爲“孝友”。[8]“好”讀為“孝”例見乖伯簋(《集成》04331):“用好(孝)宗朝(廟),亯(享)夙夕,好朋友雩(與)百者(諸)婚遘(媾)。”《詩·小雅·六月》:“張仲孝友。”《爾雅·釋訓》:“張仲孝友:善父母爲孝,善兄弟爲友。”
“朕(誨)才(在)玆鮮(肸)”。“才(在)玆鮮(肸)”的結構可類比《書·康誥》:“肆汝小子封在茲東土”;《盤庚上》:“天其永命我于茲新邑”;《多士》:“今朕作大邑于茲洛”。“鮮”是此次訓誨的地點,疑即《書·費誓》之“費”,《尚書大傳》作“《鮮誓》”,《史記·魯世家》作“《肸誓》”。[9]魯侯在鮮地做訓誨之事,下句即訓誨的內容。
“女(汝)生繼自今,弜(弼-必)又不女(汝)井(刑)。易(錫)女(汝)貝用。” “生”與“不”二字原分別誤釋爲“之”與“䇂”。“繼自今”是五見于《書》《立政》、《無逸》的成詞,例如《書·無逸》:“周公曰:嗚呼!繼自今嗣王則其無淫于觀、于逸、于游、于田,以萬民惟正之供。” 僞《孔傳》:“繼從今已往嗣世之王。”
此句“汝生繼自今,弜(弼-必)又(有)不女(汝)井(刑)”,意思是:你今生從今以往,一定不刑罰你。這是賞賜赦罪免刑的特權。
“唯六月,叔易(錫)貝于寢。叔對揚辟君休,用乍(作)朕文考寶尊彝。”這是魯侯在鮮地承諾賞賜叔之後,在寢宮踐履諾言。
三、魯叔四器的年代和意義
朱鳳瀚先生根據四器的形制、紋飾與銘文字體諸方面,推定叔尊與叔卣的年代當在康王晚期至昭王時段內,其中所見的“侯”爲魯煬公熙,“魯公”爲伯禽,幷舉魯侯熙鬲銘文(《集成》00648):“魯侯(熙)作彝,用享(肆)氒(厥)文考魯公。”爲證。[10]
朱鳳瀚先生已據柯劭忞等學者之說,指出《魯世家》“煬公築〈茅〉(第-夷-雉)闕門”的“雉闕門”即見于《春秋》定公二年的“雉門及兩觀”,杜預注:“雉門,公宮之南門;兩觀,闕也。”幷結合徐廣引《世本》曰:“煬公徙魯”,指出“築雉闕門”正是因遷都而建公宮朝寢之事。這是非常正確的意見。根據本文對叔尊與叔卣銘文的釋讀,銘文中正談到因築成宮殿與小寢而賞賜有功者之事,這更加證明了朱先生的判斷是正確的。
至于叔卣甲、乙二器,其紋飾和字體皆晚于叔尊與叔卣,雖然銘文內容不能說明其年代,但朱先生的推斷其“年代已進入穆王時期,銘文中的侯爲煬公之子魏(微)公”,仍是合適的意見。
綜合上述考釋,兩篇銘文的器主叔,先是在魯煬公時受命教魯人建造魯侯的宮殿,宮殿既成,魯煬公很滿意,利賴他的技巧,就進行賞賜。後來在魯魏(微)公時,叔又在鮮地受賞,得到赦罪免刑的特權。叔既在煬公時已因技巧出衆而被重用,當時年齡必不會太小。《魯世家》記述魯君世系:
魯公伯禽卒,([集解]徐廣曰:“皇甫謐云伯禽以成王元年封,四十六年,康王十六年卒。”)子考公酋立。([索隱]《系本》作“就”,鄒誕本作“遒”。)考公四年卒,立弟熙([索隱]一作“怡”。考公弟。),是謂煬公。煬公築茅([集解]徐廣曰:“一作‘第’,又作‘夷’。”)闕門(《世本》曰:“‘煬公徙魯’,宋忠曰‘今魯國’。”)。六年卒,子幽公宰立。([索隱]《系本》名“圉”。)幽公十四年,幽公弟殺幽公而自立,是爲魏公。([集解]徐廣曰:“《世本》作‘微公’。”[索隱]《系本》“”作“弗”,音沸。“魏”作“微”。且古書多用魏字作微,則太史公意亦不殊也。)魏公五十年卒,子厲公擢立。
設此不誤,考慮到魯考公只在位四年,所以叔這個人最晚在伯禽在位之時就出生了,然後歷經伯禽(在位46年)、考公(4年)、煬公(6年)、幽公(14年)、魏(微)公(50年)三代五君。
綜合上述,魯叔四器應該是迄今所見最重要的西周早期魯國銅器,其銘文與《史記·魯世家》“煬公築雉闕門”可以互證。傳世文獻所見伯禽之後的數代魯君,都缺乏記事,因此這兩篇銘文顯得彌足珍貴。本文所論,未必確當,希望得到朱鳳瀚先生以及學界同道的批評指教。
2011-8-2
[附記]此文擬提交2012年將在上海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舉辦的中國古文字學年會。
附圖(皆取自朱先生文)
1、叔尊、叔卣器形
2、叔尊、叔卣器底銘文
3、叔卣甲、乙二器曡放的照片
4、叔卣乙器器底銘文
1、叔尊、叔卣器形
2、叔尊、叔卣器底銘文
3、叔卣甲、乙二器曡放的照片
4、叔卣乙器器底銘文
[1]朱鳳瀚:《器與魯國早期歷史》,《新出金文與西周歷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5月,1-20頁。以下簡稱“朱先生文”。
[2] 參看裘錫圭先生:《釋柲》附《釋“弋”》,《古文字論集》29-31頁,中華書局,1992年10月。其下所加兩短橫,與散氏盤(《集成》10176)“傳”字的“叀”旁下亦加兩贅筆同類。
[3] 參看拙文:《任鼎補釋——兼說亢鼎》,《黃盛璋先生八秩華誕紀念文集》,中國教育文化出版社,2005年6月,163頁,注釋2。
[4] 疑“ () ”讀爲“唐堯”,即指當時的晋國。今本《竹書紀年》:“康王九年,唐遷于晋,作宮而美,王使人讓之。”此事見《北堂書鈔》引古本《竹書紀年》佚文:“晋侯作宮而美,康王使讓之。”《左傳》昭公十二年楚靈王說“昔我先熊繹與呂級、王孫牟、燮父、禽父並事康王。”則晉國作宮而美在先聞名,魯煬公從晋國請來有經驗的工匠,教魯人造宮殿,是很有可能的事。
[5] 《古字通假會典》746頁。
[6] 朱先生文13頁注釋1。
[7] 參看楊樹達《詞詮》“以”字之“介詞,用同‘以’”條下諸例。參看《虛詞詁林》17頁。
[8] “好”、“孝”皆與从“九”聲之字相通假,見《古字通假會典》724頁“好與旭”條、725頁“哮與虓”條。另 簋(《故宮博物院院刊》2001年1期)“揚侯休,用作楷仲好(簋)寶。”“好”應讀為“簋”。
[9] 參看顧頡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2157-2161頁,中華書局,2005年4月。
[10] 朱先生文17頁注釋4。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1年8月2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1年8月3日。
点击下载附件:0917董珊:新見魯叔四器銘文考釋
上兩天在書店第一眼看到第一器銘文上那個左邊"口"下"木"右邊"虎",就想到可能跟李家浩師釋爲"也"從"虎"的那個字是同一個字.裘先生認爲東周時代的從"木"上掛一個"口"的字是"枳"字,可能跟此字也有關.
叔尊叔卣與叔卣甲、乙對勘,“侯曰:叔!若=(諾!若?)自今往,弜其又(有)達女(汝)于乃丂(巧)”似當與“女(汝)生繼自今,弜又(有)不女(汝)井(型?)”義近。疑叔卣甲、乙“汝生繼自今”的“生”乃“往”字之誤鑄(只爭一橫畫之有無),本作“汝往繼自今”,與“若(?)自今往”相合。
注8“揚侯休,用作楷仲好寶”之“好”讀為“簋”,似不可信。這可看作省略器名用字,類似現象金文習見,“好”、“寶”則都是修飾語。仲𠂤父簋(《集成》3754)“仲𠂤父作好旅簋”之“好”既可能是作器對象,也有可能就是修飾語,類似之例金文亦數見。
任鼎銘之“夊”讀為“綏”,似未必。“來誨”前的那個字,印象中之前的金文已見。“丕肆”的釋讀意見似可疑,所謂的“肆”或可參考林澐先生等研究者的意見。魯叔四器銘文關於賞賜一句中的“用”字前皆當斷開,相當於賞賜銘文中習見的“用事”。
“姝”是否可讀為廚字?“跢跦”即“踟躕”,《集韻》:“躕,亦作跦。”是其比。字或作
順著樓上的思路,則:
姝,似可讀爲“樹”,樹立、建樹之義。有樹俱成,亦即只要想建樹什麽都能成功,高度贊許其技藝之高超。
“夊文遺工”,當讀爲“垂文遺功”。“夊”字寫法與中國國家博物館藏任鼎銘:“用夊大神”之“夊”字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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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鼎是怎麼寫的沒看到。但從上面的圖片上看“夊”字,怎麼看上去象“夕”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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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姝(築)具(俱)成,亦唯小羞(宿-寢)。”先說此句的結構。“亦唯”是常見幷列連詞,其所并列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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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唯”看作幷列連詞,懷疑其中尚有表達一定的語氣之意。
如《吳命》:
咎(舅)生(甥)之邦,聶(攝)周孫=(子孫),隹(唯)舍(余)一人所豊(體?禮?)。
寍(寧)心[孚+攵]𢝊(憂),亦隹(唯)吳白(伯)父。晉……【簡6】
好像也是用的“亦唯”一詞?
銘文和董珊先生大作所論都很有意思。拜讀後有一些意見。要先說明的是,我手邊無《新出金文與西周歷史》一書,下所云皆據董珊先生文而言,可能有不少朱鳳瀚先生文中已經講過了。
兩銘照現在的解釋,當然都“通”。但反复涵詠體會,總感覺讀來頗不“親切”、很“隔”。
一、叔卣甲、乙“好友”的“友”字很不清晰,從現照片難以確認(僅下“曰/甘”旁似可辨),不知是否朱先生根據原器能夠肯定。照董珊先生現在的解釋,叔受賜的主要理由就是其“孝友”,並因而得到免於刑罰的特權,頗覺奇怪。
“朕誨”恐不能解釋爲魯侯說自己教誨叔。西周金文中“朕”字全作領格,無一例作主格者。叔尊與叔卣“余令”與“朕誨”即分別井然。因此,此銘開頭當斷讀作“侯曰:叔!汝好□朕誨”,係叔對魯侯之教誨命令遵照執行甚好一類意思,仍是跟叔尊與叔卣之事相聯繫的,兩銘“朕誨”爲一。
二、其下疑當斷釋作“才(在)玆鮮女(汝)生,(繼)自今,弜(弗)又(有)不女(汝)井(型)。”劉呈緹先生已疑“井”讀爲“型”,合於西周金文習見之文例,甚是。說這話時魯侯確實是在鮮地,故云“在玆鮮汝生”(“汝生”講爲“你今生”恐嫌不古)。“繼自今”跟叔尊與叔卣兩見的“自今往”不同,自有其原因,不能忽略。“繼”字承上文而言、先有“從彼繼續至今”之意味,下再接“從今(以往)”。如此,上言及“汝生”也就好理解了。
如承認上所說有理,則“弜”讀爲“必”就很難講通此句了。我疑應改讀爲“弗”。兩字相通之理由自不必多舉,如“弼”之與“茀”等。殷墟卜辭否定詞“弜”張宗騫讀爲“弗”,現在看來當然是靠不住的,但從古書和出土文獻看,“弜”聲字與“弗”聲字確實關係極爲密切。
全句大意若謂:在此鮮地你出生,從那時繼續至現在以往,沒有人不以你爲榜樣——這仍是承上“汝好□朕誨”而來的籠統的誇獎,亦即受賜之緣由。
三、叔尊與叔卣所謂“有姝(築)具(俱)成,亦唯小羞(宿-寢)”,小狐先生讀“姝”爲“樹”,顯然勝於讀“築”之說。其下句疑當讀爲“亦唯小(少)羞(優)”。優,裕也,優遊有餘力,或在完成的程度與質量、工期等上頭有餘地。楚簡多見以“䐓”或“䐓”聲字爲“羞”,與“優”俱以“頁/首/𦣻”爲基本聲符,其相通自無問題。“有樹俱成,亦唯少優”猶言其營作不但俱皆成功,而且還(“亦”)“舉重若輕”。“亦唯”之連接兩層意思、且有遞進或補充說明之意味,可對比禹鼎“用天降大喪于下國,亦唯鄂侯馭方率南淮夷東夷廣伐南國東國”、毛公鼎“唯天將集厥命,亦唯先正恪(?)艾厥辟”等,不必理解爲“小羞”與“有姝”並列。
四、所謂“侯曰:叔!若=(諾!諾!)”,兩“諾”字實在是怪。此可有兩解。一是“若若”,上“若”字爲第二人稱代詞,下“若”字訓“善”,猶言“你很好!”二是援庚壺“庚捷其兵甲車馬,獻之于莊公之所。公曰:‘甬(勇)!甬(勇)!……’”之例,解作“叔,若!若!”猶言“叔,(你)很好!很好!”不論如何,此皆係承上文言叔很好地完成了建造魯宮之任務而來。
五、所謂“自今往,弜(弼-必)其又達(賴)女(汝)于乃丂(巧)”,“達汝于乃巧”是“在你的‘巧’這方面、這事上‘達’你”之意。講成“賴”當然還是通的,但“必其”兩字,一表肯定,一表擬度推測,讀來非常彆扭。
前已言叔卣甲、乙“弜”讀爲“弗”,此銘應亦同。“自今往”是說從現在你順利指導營造魯宮顯示高明之“巧”之後,則“弗其有達汝于乃巧”可推知應是“大概就不會有人在你的‘巧’這方面、這事上,或是質疑你、或是貶低你、或是看不上你了”一類意思。如此理解,文意最爲順暢自然。但循此如何給“達”字找到合適的詞,倉促間尚未想到。
六、“女(汝)日其(賞)勿(-替),乃工(功)日引”句,把“乃功日引”理解爲“每天都會記得你的功績”,與上文斷爲兩橛。“乃功日引”恐還是魯侯對叔的期許,日勿替其賞、日引其功者,皆應是叔。“功”訓“事”,恐非“功績”。
銘文簡奧,上所言多猜測之語,皆未必有當,聊供討論耳。
,
前已言叔卣甲、乙“弜”讀爲“弗”,此銘應亦同。“自今往”是說從現在你順利指導營造魯宮顯示高明之“巧”之後,則“弗其有達汝于乃巧”可推知應是“大概就不會有人在你的‘巧’這方面、這事上,或是質疑你、或是貶低你、或是看不上你了”一類意思。如此理解,文意最爲順暢自然。但循此如何給“達”字找到合適的詞,倉促間尚未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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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
“弗其有達汝于乃巧”可推知應是“大概就不會有人在你的‘巧’這方面、這事上,或是質疑你、或是貶低你、或是看不上你了”一類意思。如此理解,文意最爲順暢自然。但循此如何給“達”字找到合適的詞,倉促間尚未想到。
——
順著陳先生的思路,再猜想一下:達字就字爲訓,解釋爲“達到”之意如何?
“弗其有達汝于乃巧”,意即:大概沒有人在“巧”這方面達到你的程度了。仍然是高度贊許其“巧”之意,好像也能說通?~
附言:董先生文章中有些字其實是不需要另造的,比如:㵒、㣈、竝……
又如:㡭
小狐先生、 “汝日其賞勿替,乃工(功)日引”应如 叔卣甲乙:“好友”之“友”从照片看,不能肯定,模糊中看似“矩鬯”字。参考刘呈缇、 小狐先生所讲造字的问题,“㵒、㣈、㡭”都不见于宋体,只见于宋体方正超大字符集,有些电脑没装该字体,我怕不能显示,所以抓了图;至于“竝”字则是多此一举了。 细思拙作诸误,将“弜”字另立异端邪说,是重大失误;此外,“好宝”、“唐尧”皆是画蛇未成先添足;“不肆”亦非慎重立论,皆可删去。 非常感谢大家的意见。材料很有趣,拙作草率抢鲜,不值一哂;大家慧眼明亮,请继续讨论。
“替”、“引”對文早見於甲骨文,詩經“勿替引之”用法相同。銘文大意即“時時牢記對你的恩賞,繼續開創你的功業”,不外乎告誡勉勵之意。
主帖与跟帖都很有意思。
一亥兄,还在海外飘着呢?给你的论文集朱先生早已让出版社直接寄往中心了,让学生代为查收吧。
此銘文確實有趣,涉及魯國早期手工業之盛況,也難怪後來魯國會出現魯班這種工匠大師啦~
就著上面諸位的討論再接著猜一個:
“ () ”,朱鳳瀚先生原文中以爲“地望不詳”。
董先生文中注4指出:
[4]疑“ () ”讀爲“唐堯”,即指當時的晋國。今本《竹書紀年》:“康王九年,唐遷于晋,作宮而美,王使人讓之。”此事見《北堂書鈔》引古本《竹書紀年》佚文:“晋侯作宮而美,康王使讓之。”《左傳》昭公十二年楚靈王說“昔我先熊繹與呂級、王孫牟、燮父、禽父並事康王。”則晉國作宮而美在先聞名,魯煬公從晋國請來有經驗的工匠,教魯人造宮殿,是很有可能的事。
後董先生發帖又對此說表示存有疑問~
如果兩位先生字形隸定不誤的話,則“ () ”當可讀爲“陽橋”。“𣘫”字是“从木,號省聲”;又《說文》:“唬讀若暠。”“𤩭从玉號聲,讀若鎬。”(參《古字通假會典》第788-789頁。)“橋”又從“高”聲,則“𣘫”字讀“橋”應該沒有問題。
“陽橋”作爲地名,是春秋魯國邑名,見於《左傳·成公二年》:
楚侵及陽橋(陽橋,魯地。),孟孫請往賂之以執斲、執鍼、織紝,皆百人,公衡為質,以請盟。楚人許平。
《左傳》的這段記載很有意思,——孟孫用以賄賂楚人的竟然是三百名手工業者,這也許可以說明“陽橋”這個地方很可能是魯國的一個手工業基地。由此,銘文中魯國國君從“陽橋”調遣“叔”前去爲他建築宮殿就是順理成章之事了。而且,銘文中“余令女(汝)”的“令”字也透露出“叔”當是魯國境內的子民,否則無由服從魯君之“令”的~
小狐:
後董先生發帖又對此說表示存有疑問~
如果兩位先生字形隸定不誤的話,則“ () ”當可讀爲“陽橋”。“𣘫”字是“从木,號省聲”;又《說文》:“唬讀若暠。”“𤩭从玉號聲,讀若鎬。”(參《古字通假會典》第788-789頁。)“橋”又從“高”聲,則“𣘫”字讀“橋”應該沒有問題。
“陽橋”作爲地名,是春秋魯國邑名,見於《左傳·成公二年》:
楚侵及陽橋(陽橋,魯地。),孟孫請往賂之以執斲、執鍼、織紝,皆百人,公衡為質,以請盟。楚人許平。
请问这帖子在哪里?
很明顯的啊?
——此外,“好宝”、“唐尧”皆是画蛇未成先添足;
這個不好理解嚒?那就問董先生本人吧?
晕!所以阳桥是小狐的意见?我以为是董珊的意见,所以才会问帖子发在哪里。释为“号”的说法大概靠不住,该字既然从“木”如何与从“也”的“号”联系呢?
俺更暈~~那個帖子咋就引起這麼大的誤解呢?是表述有問題還是……
關於“𣘫”字,恐怕還要回頭去看老朱兄所撰的文章【《器與魯國早期歷史》】哦,——
歸根到底一句話:
若兩位先生的隸定不誤的話(由兩位先生提供的照片來看這個地方相對有些模糊故至今無法確認),則“𣘫”字見於《說文解字》(江蘇古籍版大徐本第115頁,中華版也差不多在這個頁碼前後)。
《說文》:“𣘫,木也。从木,號省聲。”
——這與從“木”與否好像沒啥關係呀?
——爲防止誤解,用“公式”的形式表示一番吧:
∵:𣘫=木+號聲;橋=木+喬聲;
又∵:《說文》:“𤩭,从玉、號聲。讀若鎬。”
→號=高;
又∵:喬=高;
∴:→號=喬;
∴:→𣘫(木+號聲)=橋(木+喬聲)。
(以上推導的前提是:兩位先生對字形的隸定不誤。)
现在根据清晰的照片,叔卣甲乙:“好友”之“友”可以肯定确是“友”字,“孝友”之说仍可存。
小狐:順著樓上的思路,則:
姝,似可讀爲“樹”,樹立、建樹之義。有樹俱成,亦即只要想建樹什麽都能成功,高度贊許其技藝之高超。
聽了郭老師的課後,感到
……為余宮,有树俱成,亦唯小羞。
也许可以和讲卫文公迁都新建宫室的《鄘风·定之方中》首章对读
定之方中,作于楚宮。揆之以日,作于楚室。樹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
如果可以联系,“(姝)树”就是种树,“羞”就是美味的食品。这章诗和本铭都是先说建宫室再说在周圍种树,再说这些树的好处。
马瑞辰说:古人建国,凡朝庙壇壝宮府皆植名木……,詩言立國之制,故并及所樹之木。
他又說本詩六木中的“榛栗”是不能做琴瑟的,從本銘正好可以看到“榛栗”這類樹木可以提供“小羞”。
马瑞辰的说法应该是根据《周礼·大司徒》,相关部分孙诒让注释中引用了《墨子·明鬼》:
圣王建国营都,必择国之正坛,置以为宗庙;必择木之修茂者,立以为菆位。
可见,树木和建宫是同等重要的事。
又《礼记·曲礼下》,凡君子营宫室,以宗庙为先,厩库为次,居室为后。
铭中之“宫”很可能指宗庙,接着说树木就很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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