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楚簡中的“視日”
(首發)
王寧
棗莊廣播電視臺
楚簡中常見“視日”一詞,這個詞多出現在類似書信之類的文體或對話中,作一種稱謂,和傳世典籍中觀日占卜吉凶的“視日”明顯不同。關於這個詞的意思,諸家多有研討,范常喜先生《戰國楚簡“視日”補議》[1]一文及陳偉先生《新出楚簡研讀》[2]一書中都對諸家的說法作了介紹並提出自己的看法,范常喜先生最後認爲“戰國楚簡中‘視日’的性質當是主審官的通稱,而不是一個固定官名”;陳偉先生認爲是“指楚王身邊的值日官”;後又在《上博八〈命〉篇賸義》[3]一文中認爲“如果要講通所有已見資料,‘視日’似當是對于楚王以及高級官員的尊稱,具體所指因說話的場合而定。”陳志向先生也認爲是一種官職,“‘視日’之職似乎也有可能兼具有占卜方面的工作”[4]。然諸家說質之楚簡本文,感覺都不甚確當。這裏對於諸家之說不欲一一評說,只談談個人的一點淺見。
要注意的問題就是上面說的,在楚簡中“視日”一詞多出現在類似書信之類的文體或對話中,在書信類文體中寫信人稱對方爲“視日”,如《包山楚簡》中“僕五師宵倌之司敗若敢告視日”(15簡)、“新造尹不敢不告視日(17簡)”、“僕不敢不告於視日”(135簡)等等;在對話中,說話的人多自稱“僕”,而稱對方爲“視日”,對方不拘身份地位,比如在《上博八·命》中葉公子高之子對令尹子春說“僕既得辱視日之廷”、“如以僕之觀視日也”等等,自稱爲僕,稱子春爲“視日”;《上博四·昭王毀室》言“卜命尹陳眚爲視日告”,這個“視日”是指那位“喪服曼廷”的君子。那麽我們就可以知道,這個“視日”其實就相當於“足下”。
古人對對方尊敬,自謙稱“僕”,則對方相當於“主”, 僕對主人恭敬不敢直視,只能低頭看其足下,故“足下”爲對方之敬稱,在對話中尊稱對方爲“足下”,此例文獻常見不舉;如果想看對方,則須仰視,如視日然,故亦可稱“視日”。“視日”一詞當與“望陽”同意,“望陽”後以音同之故寫作“望羊”、“望洋”、“望佯”之類,過去訓“仰視貌”(《莊子釋文》引崔譔曰)、“遠視也”(《孔子家語·辯樂》王肅注),實則因爲日高須仰視、日遙須遠視之故。《釋名·釋姿容》:“望羊,羊,陽也,言陽氣在上,舉頭高,似若望之然也”,其實“羊”就是“陽”的假借,指太陽,也就是日。“望陽”一詞雖不見用為敬稱或尊稱,但如《莊子·秋水》所言“河伯望洋向若而嘆”者,實含有景仰之意。
那麽我們可以推斷,“視日”一詞是流行在楚地的一種對人的尊稱或敬稱,相當於傳世文獻中的“足下”,唐代以後又稱“閣下”,並非是官職名。陳偉先生認爲“視日”是一種“尊稱”是對的,但不限於楚王以及高級官員,也未必需要因說話的場合而定,只要是給別人寫書信或者在對話之中,不管對方是什麽人,只要表示尊敬就可以稱之爲“視日”,所以《包山楚簡》中那些官員之間互致的文書都自稱為“僕”,尊稱對方為“視日”;《上博八·命》中子高之子與令尹子春對話,也是自稱為“僕”,尊稱對方為“視日”。
因爲以“視日”爲尊稱或敬稱僅僅流行於楚地,故中原的文獻中不見使用;今出土楚簡文獻中常見之,由於沒有傳世文獻可資參證,故難索解,然從此諸多新出楚文獻中之用法仍然可以窺見其含義。
上說多揣測,是否正確,冀方家指正。
[1] 范常喜:《戰國楚簡“視日”補議》,簡帛研究網站2005-3-1
http://***********/admin3/list.asp?id=1335
[2]陳偉:《新出楚簡研讀》,武漢大學出版社2010年,186-190頁
[3]陳偉:《上博八〈命〉篇賸義》,簡帛網2011-7-19.
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511
[4]復旦吉大古文字專業研究生聯合讀書會:《上博八〈命〉校讀》下38樓評論,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2011-7-17.
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594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1年8月19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1年8月20日。
点击下载附件:0924王寧:再說楚簡中的“視日”
文中所说《上博四·昭王毁室》言“卜命尹陈眚为视日告”,这个“视日”是指那位“丧服曼廷”的君子。按:此说不确,“视日”是指楚王,“为视日告”是指当楚王的通报官,
多謝金縢先生指正。
我正在寫一點解釋《昭王毀室》的文字,感覺這篇文字抄寫有點粗疏,其中有漏字,也可能是故意省略,因此造成這篇文字有些地方不好理解。
本文說那位君子“將跖閨”的時候,看門人阻攔他,他以“招寇”相威脅,看門人不敢阻攔他。下面的文字竊意當標點如下:
至閨,赴命尹[曰]:“陳省,爲視日告。”
“仆之母(毋)辱君王不逆,仆之父之骨在於此室之階下,仆將埮亡老。以仆之不得並,仆之父母之骨厶自敷。”
赴命尹不為之告。
“君不為仆告,仆將招寇。”
赴命尹為之告。
[王]曰:“吾不知其爾墓,爾古(姑)須既格,安從事。”
略作一下說明:竊以為第一行的“赴命尹”后抄脫或省略一個“曰”字,就象第二行、第五行省略了說話人(君子)、最後一行省略了一個“王”字一樣,不過這個“曰”字極可能是抄漏了。“陳省”原整理者認為是“人名”,竊以為不確。這是說這位君子“至閨”后,赴命尹怕他面見王搞出是非來,上來攔住說:“你把話說簡單點兒,我為您轉告(給王)”。下面君子說了想說的話,赴命尹卻不肯轉告,君子又說話相威脅,赴命尹就為他轉告了,下面接王答覆的話。
竊意這樣文意貫通。其中的“視日”仍然相當于“足下”,是赴命尹對那位鬧事君子的尊稱或敬稱。
(1)僕對主人恭敬不敢直視,只能低頭看其足下,故“足下”爲對方之敬稱
按:“足下”的起源相傳有如下的說法(這個說法可能牽附,其來源當再考)。晉·嵇含《南方草朩狀》卷中:“按東方朔《瑣語》曰:‘木履起於晉文公時,介之推逃禄,自隠抱樹而死,公撫木哀歎,遂以為履,毎懷從亡之功,輒俯視其履,曰:“悲乎足下!”足下之稱,亦自此始也。’”劉宋·劉敬叔《異苑》卷10:“介子推逃禄隐迹,抱樹燒死,文公拊木哀嗟,伐而製屐,每懐割股之功,俯視其屐,曰:‘悲乎足下!’足下之稱,將起於此。”宋·髙承《事物紀原》卷2、宋·葉廷珪《海録碎事》卷8、宋·朱勝非《紺珠集》卷2引鄭處誨《明皇雜録》、明·方氏《通雅》卷19皆從此說。
(2)“視日”一詞當與“望陽”同意,“望陽”後以音同之故寫作“望羊”、“望洋”、“望佯”之類,過去訓“仰視貌”,實則因爲日高須仰視、日遙須遠視之故。
按:“視日”與“望陽”不相當。“望陽”又作“望洋”、“盳洋”、“望羊”、“望佯”, 單言作“望”,《左傳·哀公十四年》:“望視。”杜注:“目望陽。”音轉為“徜徉”、“倘佯”、“尚羊”、“常羊”、“相羊”、“相徉”、“忀徉”、“儴佯”、“襄羊”、“倡佯”、“常翔”、“相翔”、“彷徉”、“仿佯”、“方佯”。字或作“方羊”、“方洋”、“滂洋”、“尚陽”、“𠉱佯”、“儻佯”、“儻徉”、“灙瀁”,《晏子春秋·諫上》:“杜扃望羊待於朝。”孫星衍曰:“望羊,猶仿佯。”《樂府詩集》卷57《文王操》:“興我之業,望羊來兮。”望羊亦猶仿佯。又音轉為“仿偟”、“彷徨”、“徬徨”、“傍偟”、“傍徨 ”、“方皇”、“方湟”、“旁皇”、“㥬惶”、“䄘䄓”、“房皇”、“旁遑”、“滂湟”、“旁徨”、“傍皇”。其中心詞義是“空大”、“空虛”,其詞根不明。其同源詞極多。這個家族很大,不少於300個。比“委蛇”那一家100个左右大多了。
(2)視日就是值日,“視”即視事之視,用為專有名詞,猶言執事,是尊稱。今言“幹部”,差為近之。
謝蕭兄指正,文成倉促,沒提及“足下”一詞的傳統解釋,實不應該。以前也看過這個故事,然此實小說家言,是否可靠很難確定,竊意蔽說仍難廢。
“望陽”一詞,竊意就是望日,“陽”原是指日光,也代指“日”,《詩·湛露》:“匪陽不晞”,毛傳:“陽,日也”。兄言“其中心詞義是‘空大’、‘空虛’”,蔽文中也提到日高、日遠須仰視、遠視,高、遠則空大,與兄說并不衝突。
蔽文引據“足下”為例,是認為與“視日”一俯一仰,均用為對對方的尊稱或敬稱。其實在古代此類詞很多,《史記·秦始皇本紀》裴骃《集解》引蔡邕曰:“群臣士庶相與言,曰殿下、閣下、足下、侍者、執事,皆謙類。”蕭兄言“視日”就是值日,猶言“執事”,在用法上是正確的,與“足下”、“閣下”的用途無異,皆是對對方的敬稱。但“視日”是否可解為“值日”、“執事”?尚不敢必,可備一說。
陳省, 似乎不應解為[長話短說]
當時的省字應該沒有節約的意思, 覺得是赴命尹的官僚嘴臉躍然紙上
[(你)講(給我聽)看看]
另外後面既然有 [君不為僕告],可見通稱敬稱對方也只一個[君]字
前面的[視日]比於[望洋]舉例也不好, 莊子秋水講的望洋的洋是真的大海, 沒有引申的意思
為視日告, 大概等於[(你講的話, 看看有必要)會拿來看甚麼時間再跟上面說]的意思吧
谢十三月先生赐教。
“省”用为减省、节约义很早,如《左传·僖公二十一年》:“贬食省用”,《礼记·乡饮酒义》:“拜至献酬,辞让之节繁,及介省矣”,等等。《荀子·性恶》:“少言则径而省”,注:“省谓寡辞”。
在《昭王毁室》里赴命尹(卜令尹)对君子称“视日”,君子称赴命尹为“君”,窃意二者本无甚分别,“君”、“子”之类也是用于对方的敬称,在一篇文中可能会因说话人的不同而使用不同。比如《上博八·命》篇,子高之子对令尹子春讲话,自称“仆”,称子春为“视日”;而子春对子高之子讲话,自称为“我”,称子高之子为“子”,实际上子高之子的身份地位未必比子春差,“子”也是子春对对方的敬称,因为说话人不同而使用不同,可能是为了在行文上有所区别,避免重复。
当然这个现在只是揣测,是否如此,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
說望洋的洋是大海,此宋人陋說。
多謝王先生耐心教導
我的猜測不對, 但是還總覺得視日不像是兩個人直接對面的稱呼
為視日告,得辱視日之廷
倒像是金滕先生說的楚王啊
再找找去, 非常感謝
莊子第二十四徐無鬼
徐無鬼因女商見魏武侯,武侯勞之曰:「先生病矣,苦於山林之勞,故乃肯見於寡人。」徐無鬼曰:「我則勞於君,君有何勞於我!君將盈耆欲,長好惡,則性命之情病矣;君將黜耆欲,掔好惡,則耳目病矣。我將勞君,君有何勞於我!」武侯超然不對。少焉,徐無鬼曰:「嘗語君,吾相狗也。下之質執飽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質若視日;上之質若亡其一。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馬也。吾相馬,直者中繩,曲者中鉤,方者中矩,圓者中規,是國馬也,而未若天下馬也。天下馬有成材,若卹若失,若喪其一,若是者,超軼絕塵,不知其所。」武侯大說而笑。
古有“日官”之职,掌天象历数。《左传·桓公十七年》:“天子有日官,諸侯有日御。” 杜预 注:“日官、日御,典歷數者。” 杨伯峻 注:“天子日官蓋即太史,職掌天象。”《後汉书·张衡传》:“曩滯日官,今又原之。” 李贤 注:“日官,史官也。” “视日”乃是“日官”主要工作,有行为转指为从事此行为者,理据充分。将此验之楚简诸例,无不允洽。
古时以占候卜筮为业的人称“日者”,《墨子·贵义》:“ 子墨子 北之 齊 ,遇日者。”《史记·日者列传》 裴駰 题解:“古人占候卜筮,通謂之‘日者’。”
《史记·陈涉世家》说周文“尝为项燕军视日”,集解:“视日,时吉凶举动之占也。司马季主为日者”。
楚国军中,确实设立有“视日”这一占卜职位。
包山简中“司败”“尹”等官员“告视日”,可能是在占卜活动中对日者之尊敬?
謝無為中人、李竟恒二位先生指教。
無為中人先生言日官、日御是“典歷數者”、“職掌天象”,在下不否認他們有觀察太陽的職責,但是典籍中不見有“視日”之官,亦不見有言“日官”、“日御”為“視日之官”者;“有行为转指为从事此行为者”,然典籍中也不見有稱為“視日”的職業。
先生言“将此验之楚简诸例,无不允洽”,那請驗之《命》篇,子高之子稱令尹子春為“視日”,那麼首先得證明楚國的“令尹”這一官職等於“日官”、“日御”,得能證明“令尹”的職責是“典歷數者”、“職掌天象”,但這個恐怕有很大難度,就是“驗之楚簡”,恐怕也難說“允洽”。
《墨子》中說的“日者”,其實就是專門給人看日子吉凶決定行施各種事務、行動的,就象今天農村專門有為人查《黃曆》選日子的人,現在出土的戰國、秦、漢的多種《日書》就是古代日者們使用的工具書,這便是很堅實的證據;“日者”在漢代也稱為“建除家”,這個學者們早就做過論述了。
《墨子》里說那個日者對墨子說今天上帝殺黑龍于北方,墨子色黑不利北行之類,正是日者的職業。《史記·日者列傳》是褚少孫補寫的,裏面寫了司馬季主大談卜筮的內容,但看看《太史公自序》里寫的“齊﹑楚﹑秦﹑趙爲日者,各有俗所用。欲循觀其大旨,作《日者列傳》第六十七”,司馬遷言為日者“各有俗所用”,竊以為就是指查日子的這種行為的方法各地風俗有所不同,而非是卜筮,褚少孫的補作談卜筮,顯然與司馬遷的原旨不合;《集解》說“然則古人占候卜筮,通謂之日者”,《索隱》說“名卜筮曰‘日者’以墨,所以卜筮占候時日通名‘日者’故也”,這是他們已經不了解“日者”的意思而出此揣測之辭。
李先生言《陳涉世家》中言周文“嘗爲項燕軍視日”,《集解》說“視日時吉凶舉動之占也”(“日”與“時”之間不得斷讀),意思就是察看時日的吉凶來指導行動的一種占卜,解釋基本切合“日者”的專業。所以這個“視日”就是“視日時吉凶”的意思,全句的意思是說周文曾經為項燕的軍隊看日子來指導行軍作戰,充其量只能說明周文曾經做過“日者”或能看懂《日書》會查日子,並非是“楚國軍中,確實設立有‘視日’這一占卜職位”,更與楚簡中用為敬稱的“視日”無關。
因此說楚簡中用為敬稱的“視日”是來自于占卜、官職、職責之類,在下至今不敢苟同。Copyright 2008-2018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版权所有 沪ICP备10035774号 地址:复旦大学光华楼西主楼27楼 邮编:20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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