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坡漢簡的“祟”字
(首發)
陳劍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
隨州孔家坡漢簡《日書》簡345~364的《有疾》和《死》(篇題皆係整理者擬定)兩篇中,“祟”字多次出現,皆被整理者誤釋讀爲了“䄅(患)”(解釋爲“作患”),[1]似尚未見有人指出。該字的辭例有“某某祟”(皆見《有疾》篇)、“其祟某某”、“祟某某”(皆見《死》篇)三種,下面各舉一條以示例:
庚辛金也,有疾,白色日中死。非白色,丙有瘳,丁汗(閒)。街行、人炊、兵祟。【350壹】
子有疾,四日小汗(閒),七日大汗(閒)。其祟天土。甲子雞鳴有疾,青色死。【352壹】
辰有疾,四日小汗(閒),七日大汗(閒)。祟大父。戊辰莫(暮)食有疾,黃色死。【356壹】
原注釋已指出,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的《病》、乙種的《有疾》篇,其內容與此相似。按《病》篇多云“某某爲祟”,如與上引350壹對應之簡74正貳云:“庚辛有疾,外鬼傷(殤)死爲祟,得之犬肉、鮮卵白色,甲乙病,丙有閒,丁酢(瘥)。”香港中文大學藏簡的《有疾》篇,也說“某某爲奈(祟)”(簡67、69)。[2]天水放馬灘秦簡《日書》乙種260-280等(原整理者命名爲《音律貞卜》之篇的一部分)“其祟某某”的文例多見,與上舉352壹之例全同。凡此可見,從文例看此字應釋讀爲“祟”,是很明顯的。整理者之誤,殆爲字形所惑。[3]按該字較清晰者其形如下:
簡350 351 352 347 348 349 356
其上部與“豢”、“卷”等字所从聲符“𢍏”在秦漢文字中的寫法也並不密合。按其形下部是“奈”,上方是“木”形(有的也可看作已近於“出”形),實係“柰”(或“祟”)與“奈”兩種寫法之“糅合”。“柰”、“奈”、“祟”三形本爲一字,現在研究者對其間關係的認識已經是很清楚的了。[4]
古代文字中的“糅合”現象,或稱之爲“捏合”、“牽合”、“雜糅”等,近年研究者論述頗多。[5]大家所舉,多係見於商周古文字或後代楷書者。秦漢文字中一時能想到的,如以下所談兩例。“尊”字在馬王堆帛書中多見寫作下从“𠬞/廾”的“𢍜”形(《馬王堆簡帛文字編》190頁;其收入“奠”字下誤),與《說文》“尊”字正篆相合;[6]“尊”字又或作(《銀雀山漢墓竹簡〔貳〕》簡1072;又見於簡1066、1073)、(《漢印文字徵》附錄八),即“糅合”“𢍜”與“尊”二體而成。馬王堆竹簡《十問》簡71“既”字作,整理者原隸定作“”形括注“既”。按其右下所从多出來的“夂”形,實亦來源於“既”之“旡”旁的另一類寫法。秦漢文字“既”字除寫作一般的外亦多作(《馬王堆簡帛文字編》205頁),後一類的右半在偏旁中往往簡化爲“夂”形,如“暨”字作(《九主》365;《馬王堆簡帛文字編》277頁)、“”字作(《銀雀山漢簡文字編》356頁)、“(墍)”字作(《嶽麓書院藏秦簡(壹)·爲吏治官及黔首》簡24)等等。字將同一個偏旁的不同寫法糅合於一形之中,與孔家坡漢簡“祟”形的情況尤爲相近。
2011年11月7日
注釋:
[1]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考古隊:《隨州孔家坡漢墓簡牘》,171-172頁,文物出版社,2006年6月。
[2] 參看陸平:《港中大館藏漢簡〈日書〉校釋》,“簡帛”網2008年9月20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876。陸平:《散見漢日書零簡輯證(一)》,“簡帛”網2010年12月17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353。
[3] 睡虎地秦簡《日書》乙種的《有疾》不用“祟”而用“姓(眚)”,簡157-180一篇(原無篇題)中涉及“有疾”者除用“姓(眚)”外又或用“譴”、“適(謫)”,整理者釋讀爲“患”大概也是據此在文例方面有所考慮。
[4] 參看郭永秉:《說“蒜”、“祘”》,收入其《古文字與古文獻論集》,278-286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6月。
[5] 有關情況的綜述可參看葉玉英:《二十世紀以來古文字構形研究概述》,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二輯)》,72-73頁,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年8月。
[6] 參看裘錫圭:《帛書〈要〉篇釋文校記》,陳鼓應主編《道家文化研究》第十八輯(出土文獻專號),第286頁,三聯書店,2000年8月。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1年11月7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1年1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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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先生這個字的正確釋讀有助於我們了解柰和祟的語音關係。“祟”和“尊”的“糅合”字形似乎都包含了聲音的因素。《說文·示部》:“祟,神禍也。从示,从出。”段注:“按出亦聲。”這是據小徐本添加的按語。似乎可以這樣理解,在記錄“神禍”的意義時,較早時候是借“柰”字為之的(如包山簡,字形見《楚文字編》14頁)。在此基礎上派生出兩個字形,一是把“柰”字上部略加改造成為“祟”字(如新蔡簡,字形見《新蔡葛陵楚簡文字編》15頁),一是在“奈”字添加聲符形成雙聲字。這個字形的存在表明由柰到祟不是單純的形體相近,而是形體和讀音協同作用的結果。永秉先生在那篇文章中疑心奈和出、蒜語音不近,並且批評我把“柰柰”(此處表示一個字)看作疊符字“不足為據”,似乎是多慮了。尊的字形分化与祟字相似,一是把下部的两只手省去一只,並改造為寸字(表音),一是在原來的基礎上增加一個寸字形成雙聲字。“祟”和“尊”這兩個字的演變序列所反映的是以改造和加旁為表現形式的漢字聲化現象。
从又的字在秦文字中很多都改作从寸,与字音恐怕无关。
當然不能說所有從又演變來的寸都與字音有關,可是這里寸字不妨看作有關吧?大家知道,從朕字聲符的字也可以借為“尊”字(沈培先生文),也可以用作“寸”字(劉國勝先生文),是“寸”與“尊”古音相同或極其相近,怎么就不能看作尊是從寸聲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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