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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金:由《繫年》談衛文公事跡
在 2011/12/27 12:43:33 发布

由《繫年》談衛文公事跡

(首發)

 

陶金

 

引言

最近公佈的清華簡《繫年》釋文,使我們對先秦歷史有了一些新的認識。其中第四章簡20-21:“公子啓方奔齊。戴公卒,齊桓公會諸侯以城楚丘,□公子啓方焉,是文公。”向我們揭示了衛文公燬的本名為啓方,筆者由此為基礎嘗試對過去一些关於公子啓方(或作公子開方)的文獻記載進行分析探討。

 

衛文公名避諱考

李學勤先生已经指出公子啓方見《管子》(《大匡》、《小匡》、《小稱》、《戒》)[1],亦見《呂氏春秋·先識》、《韓非子·十過》、《史記·齊太公世家》,由於這些古書多經漢朝整理,避景帝諱,“啓方”多改為“開方”。

《賈誼新書·審微》言衛文公本名辟疆(一作辟彊,彊亦可写作強,疆彊強古通),由於周天子的行人提出“啓疆辟疆(啓強辟強)”是天子之號,諸侯不能使用,所以衛文公改名為燬。[2]《史記集解》與《漢書·文帝紀》顔師古注並引為《賈誼書》,文字略有出入。

何有祖先生指出:“啓方,與傳世文獻所見‘辟疆’、‘啓疆’義同,皆有開疆辟土之義。清華簡作啓方,當是未作避諱處理前之名,與傳世文獻中的燬爲一人。”[3]

但截至衛文公時代的周天子,並無名“啓疆辟疆”者,倒是周孝王名辟方,而《繫年》載衛文公初名啓方。清華簡《祭公之顧命》有:“皇啓方邦”,今本《逸周書·祭公》作“大開方封於下土”,從這個意義上說,“啓方”與“啓疆辟疆”含義相近。《賈誼新書》已是西漢作品,內容多少有點訛傳可以理解。

周孝王本屬於違背嫡長子制而登上王位,但周王室仍將之列入正統。周宣王時期的《逨盤》列舉了自文王至剌王(厲王)的西周歷代君主諡號,其中有“考王”,即“孝王”,但沒有將共伯和計入,可見同樣是非正常程序獲取周王之位,周孝王獲得了認可,而共伯和沒有獲得認可。既然周王室承認周孝王為天子,在這種情況下,要求衛文公避諱就可以理解了。

實際上同時代名“啓方”的姬姓諸侯還有一人,那就是魯閔公。馬王堆帛書《春秋事語》、杜預《世族譜》俱作“啓方”,《春秋穀梁傳疏》、《史記·魯世家索隱》作“啓”。魯閔公在位僅兩年即被殺,無緣朝見周天子,所以避諱之事也就無從談起。雖然魯閔公生前沒有涉及到避諱之事,但是部分史家可能還是會在意這個問題,史書中時而簡稱為“啓”可能就是史家所做技術處理。

衛文公新名之燬,蓋取自《詩經·周南·汝墳》的“王室如燬。”《爾雅·釋言》:“燬,火也。”言王室如火如焚,後世多用此句形容國家傾頹。衛文公使用此名,表其作為王室後裔,應知王室疾苦,為王室分憂。

 

管仲遺言真實性的分析

管仲是齊桓公的賢臣,在他的輔佐下齊桓公成為春秋的霸主,然而《左傳》作為“魯本位”的史書,對齊桓公稱霸的史事有意無意地忽略,使得我們很難從中瞭解到管仲的謀略。

在管仲去世兩年後,齊桓公重病之際,其諸子由於爭立引發內亂。使得先秦學者對管仲的重要性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先秦文獻中多次出現所謂管仲遺言,勸齊桓公遠離那些對他阿諛奉承之輩,主要出處有《呂氏春秋·先識》、《管子·小稱》、《管子·戒》內容大同小異。

《史記·齊太公世家》也涉及到這段遺言,由於《史記》的影響力,後世讀史者將這段遺言當作信史看待。清華簡《繫年》對衛文公初名的記載,使我們有了重新審視管仲遺言真實性的依據。

按照《左傳》的說法,齊桓公諸子之亂中,涉及的關鍵人物有雍巫、寺人貂,文中也提到了易牙這個名字,但是結合上下文來看,易牙與雍巫應該是指同一個人,《左傳》的作者喜歡在同一史事中,將同一人物的不同名字在不同位置寫出來,有時候難免會給讀史者帶來一定的麻煩。《大戴禮記·保傅》作豎刁、狄牙,上博楚簡《鮑叔牙與隰朋之諫》作豎刁、牙,未言及雍巫。《史記集解》引賈逵曰:“雍巫,雍人,名巫,易牙字。”賈逵雖然指出雍巫與易牙實為一人,但他的解釋是錯誤的。雍巫的意思應該是雍地之巫,易、狄相通,蓋其本為狄人,牙為名。《左傳》言“雍巫有寵於衞共姬,因寺人貂以薦羞於公,亦有寵。”《管子》、《呂氏春秋》、《史記》等後世資料演繹出所謂易牙獻蒸子的說法,增加了文學誇張意味。寺人貂即豎刁,寺人即閹人,這與其他資料中所謂豎刁自宮的說法並不矛盾。

雖然《管子》、《呂氏春秋》、《韓非子》、《史記》都提及公子啓方(開方)參與作亂,但《左傳》與《大戴禮記·保傅》、上博楚簡《鮑叔牙與隰朋之諫》均未提到。從資料的時間級別來看,前者肯定比不過後者。《左傳》倒是提到齊桓公去世後,衛文公面對狄人入侵,打算讓位於父兄子弟,並提到他自稱“燬”,可見此時衛文公已經改名。

《史記》雖然採用了管仲指責公子開方的說法,但同時化用了《左傳》的文字,也沒有提到公子開方參與齊桓公諸子之亂。

齊桓公由於寵信奸佞,最終導致動亂,其奸佞之人從最初的雍巫易牙、寺人貂兩人,添加衛公子開方變成三人,《管子》、《呂氏春秋》又將雍巫與易牙剝離開,以巫為闡發,又附會以常之巫或棠巫,變成四人,層累造史,距離史實越來越遠。

 

由衛文公到公子開方的演變

從史料來看《左傳》中將衛文公基本上描述為一個勵精圖治、白手起家的一代仁君,除了將邢國滅亡之外,似乎沒有什麼惡名。而先秦諸子以及《史記》中借管仲之口,將公子開方(啓方)描述成一個心懷野心、沒有人性的衛國流亡貴族。由於衛文公與公子開方所依存的資料之間缺乏共通性,過去人們很難將兩者聯繫起來。现在基本可以確認,管仲遗言中的公子開方(啓方)就是衛文公,管仲遺言實際上是後人根據春秋時期的歷史所偽造。我們可以通過已知的歷史元素,進一步分析衛文公是如何演變成管仲遺言中的公子開方的。

衛文公的父親是衛宣公與夷姜第三子昭伯頑,母親則是衛宣公之妻,昭伯頑的後母宣姜。《左傳》言昭伯烝宣姜於衛惠公(衛宣公與宣姜所生之子朔)即位之初,生三女二男,衛惠公在位三十一年,其子衛懿公赤在位九年,為狄人所滅,前後跨度整整四十年。衛戴公申(衛文公之兄)立於漕邑,此時昭伯頑已經去世。宣姜約於衛宣公即位之初嫁到衛國,為衛宣公霸佔,生壽與朔。假設其在衛宣公元年為十四歲,到了衛戴公繼位之時,起碼也是七十三歲高齡,但春秋時期的人很難活到這個歲數,宣姜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就已去世。也就是說公子啓方投奔齊國之時,昭伯頑與宣姜應該都已去世,不存在他為侍奉齊桓公,以至於父母死去不聞不問的可能性。

《管子·戒》言“今夫衛公子開方,去其千乘之太子而臣事君,是所願也得於君者是將欲過其千乘也。”但是《左傳》說得很明白,衛文公繼位之初僅有革車三十乘,到了其去世的時候革車數量大幅度增加,也不過三百乘,遠遠達不到千乘的級別。《管子·戒》中的說法顯然是誇大其詞。

《呂氏春秋·先識·知接》、《管子·小稱》、《韓非子·十過》均言公子開方(啓方)侍奉齊桓公十五年。管仲去世的時間據《史記·齊太公世家》為齊桓公四十一年[4],而齊桓公死於兩年後。此年為衛文公十七年,那麼管仲去世之時,恰好是衛文公十五年。衛文公在成為國君之前確實投奔齊國,但僅僅待了幾個月就被齊桓公立為衛君,並在楚丘(今河南省滑縣東)建都。

管仲去世之後,在狄人地居住了十二年的晉國公子重耳(即晉文公)便投身於衛國。由於衛國此前遭狄人滅國,好容易才恢復元氣,而重耳從狄地來,又有狄人血統,遭到衛文公的怠慢,才轉投齊桓公。從這一點來看,證明衛文公自從即位以來,一直致力于自己的領地發展壯大,沒有留在齊桓公身邊,只不過衛國必須嚴格奉行齊桓公“尊王攘夷”的政策,從抽象的意義上說,相當於是衛文公領導下的衛國侍奉了齊國。

《呂氏春秋·先識·知接》言“衛公子啓方以書社四十下衛。”

《管子·小稱》言“公子開方以書社七百下衛”。

《周禮·地官·遂人》有“五家為鄰,五鄰為里。”《說文解字·社》引《周禮》作“二十五家為社,各樹其土所宜之木。”後世注釋家認為“古者二十五家為里,里則各立社,則書社者,書其社之人名於籍。”[5]假設二十五家為一書社成立,那麼四十書社就是一千家,假設每家五人計,約為五千人。而衛懿公被狄人滅之後,衛戴公、衛文公領導下的衛國遺民有五千多人。[6]由此可见《呂氏春秋·先識》中的“書社四十”實際上是來源於衛國五千遺民的說法,但是這距離齊桓公去世相隔了十七年。《管子·小稱》中所謂“書社七百”更是誇張至極。

事實上在《管子》中還存在其他對於公子開方的描述。

《管子·大匡》:公子開方之為人也,慧以給,不能久而樂始,可遊於衛。

《管子·小匡》:公子開方為人巧轉而兌利,請使遊於衛,以結交焉。

《大匡》、《小匡》的文字結構十分類似,都是對齊國人才的評價,可能是整理《管子》者收集到的同樣一段內容的不同版本。其中涉及到公子開方的文字是從正反兩個方面進行評價,最終認為他可以“遊於衛”,這本身就與公子開方一直侍奉在齊桓公身邊的說辭相矛盾。現在我們知道衛文公即公子開方(啓方),也就明白所謂的“遊於衛”並不是指到衛國交遊挖掘人才或者間諜活動,實際上就是繼位為君。

根據《大匡》、《小匡》中對於公子開方性格的描述,可以看出管仲是比較欣賞公子開方聰明過人的一面,但是又覺得他為人尖刻不能持之以恆。

我們再看看《左傳》中的衛文公,在執政期間勤儉持家,輕徭薄賦,經營生聚,使得衛國從國破家亡中恢復成型,體現出其“慧以給”、“巧轉”的一面;但在齊桓公去世之後,面對狄人的入侵,卻打算讓位逃避責任,在退位不成的情況下,又滅掉了同樣遭遇狄人之苦的同姓諸侯國邢國,又體現出其“不能久而樂始”、“兌利”的一面。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管仲遺言中所謂公子開方的形象和性格特徵,是根據管仲對公子啓方的評價,以及若干衛文公史事的歷史元素進行重新組合編排敷衍而成,與其歷史原型衛文公的真實形象和事蹟相去甚遠。到底是由於口傳相授過程中資訊歪曲變形,還是編造管仲遺言者有意為之,這就不得而知了。

《史記·齊太公世家》:“(齊孝公)十年,孝公卒,孝公弟潘因衛公子開方殺孝公子而立潘,是為昭公。”這裏將齊昭公的上臺歸結為公子開方所致,但此時衛文公已去世,且《左傳》中並無提及齊昭公如何奪權,因此《史記》中此段內容屬於孤證,筆者以為此條是根據管仲遺言附會虛構出來的說法,不應當看作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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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貳)研讀劄記(一),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743

[2] 《賈誼新書·審微》:“昔者,衛侯朝於周,周行人問其名,曰:‘衛侯辟疆。’周行還之曰:‘啟疆、辟疆,天子之號也,諸侯弗得用。’衛侯更其名曰燬,然後受之。”

[3] 何有祖《讀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貳)札記》: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596

[4] 李學勤先生在《試釋楚簡〈鮑叔牙與隰朋之諫〉》(文物2006.9)一文中雖提及齊桓公四十一年發生日食,但未能將之與《鮑叔牙與隰朋之諫》中提及的日食聯繫起來,但結合《國語·晉語四》與《史記·晉世家》提及重耳在聽聞管仲去世之後才從狄地轉移到衛國來看,管仲必死於齊桓公四十一年前後。

[5] 司馬貞《史記索隱》。

[6] 《左傳·閔公二年》:“衞之遺民男女七百有三十人,益之以共、滕之民爲五千人。”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1年12月26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1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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