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發）

黃錦前

河南大學出土文獻研究中心

《中原文物》2009年第3期發表的夫人鼎銘文，其首句作：“唯正月初吉，歲在涒灘，孟” [1]，王長豐釋末一字爲“屯”[2]，讀作“春”，馮時從之[3]。其實，該字與“屯”字形體相去甚遠。如果我們對近年新出楚簡文字有一定程度了解的話，即可判定此字實乃“甲”字。這種寫法的“甲”字見於楚簡等楚系出土文字資料中，是典型楚系文字的寫法。楚系文字中相同的“甲”字寫法有以下諸例[4]：

天星觀卜筮簡  望山M1:163  九店M56:39

秦家咀M99  包山82  郭店老子甲29

學界之所以將該字誤識爲“屯”，讀作“春”，乃是受金文及文獻中常見用“孟”、“仲”、“季”作“春”、“夏”、“秋”、“冬”的修飾語，而“孟春”作爲表示每年第一月，爲常見的詞彙的影響。如：

越王朱句鐘：唯王正甬屯（仲春）吉日[5]。

欒書缶：正月季春[6]。

越王者旨於睗鐘：唯正月季春[7]。

陳璋壺：唯王五年……孟冬戊辰[8]。

陳璋方壺：唯王五年……孟冬戊辰[9]。

秦駰玉牘：孟冬十月[10]。

《書·胤征》：“每歲孟春，遒人以木鐸徇于路。”

《書·堯典》：“日中星鳥，以殷仲春。”

《禮記·月令》：“季春之月，日在胃，昏七星中，旦牽牛中。”

由於“孟甲”在出土資料中首見，在傳世古書中亦未曾發現，因此，出現這樣的誤識，也就不足爲奇了。我們將其釋作“孟甲”，也有出土文獻的相類辭例作爲支撐。如壽縣蔡侯墓出土的蔡侯申編鐘、編鎛銘文，其首句曰：“唯正五月初吉孟庚”[11]，近年南陽新出的楚國銅器銘文中“正月孟庚”一詞亦數見。蔡侯申編鐘、編鎛銘文亦屬楚系，時代又同在春秋晚期，前述南陽新出楚器銘文亦在春秋晚期，從而爲我們的釋讀提供了更加堅實的基礎。

此外，“孟庚”亦或稱作“初庚”，如蔡侯墓出土的吳王光鑑銘文曰：“唯王五月，既字白期，吉日初庚”[12]，吳王光鐘銘作：“寺春念歲，吉日初庚”[13]。在時代稍晚的徐尹皆鼎銘文中，也有“唯正月吉日初庚”的辭例[14]。

《說文·刀部》：“初，始也。”《廣雅》：“孟，始也。”則“初”、“孟”義同。所謂“孟庚”、“初庚”也就是某月的第一個庚日。“正月孟甲”也就是正月的第一個甲日。

東周青銅器銘文中選擇的吉日，除上述南陽新出楚器、蔡侯申、吳王光及徐尹皆鼎銘文的“孟庚”、“初庚”外，還有以下諸例：

拍敦：唯正月吉日乙丑  春秋晚期[15]

泈叔壺：擇厥吉日丁  春秋晚期後段[16]

越王者旨於睗鐘：唯正月季春，吉日丁亥  戰國早期[17]

徐王義楚觶：唯）、正月吉日丁酉  春秋晚期[18]

足利次留元子鐘：唯正十月，吉日丁巳之□辰  春秋晚期[19]

之乘辰鐘（自鐘）：唯正十月，吉日丁巳  戰國早期[20]

鄭莊公之孫鼎：唯正六月吉日唯己  春秋晚期[21]

公父宅匜：唯王正月庚午  春秋[22]

哀成叔鼎：正月庚午  春秋晚期[23]

壬午吉日戈：壬午吉日  春秋晚期[24]

少虡劍（吉日壬午劍）：壬午吉日  春秋晚期[25]

由此篇銘文可知，甲亦屬吉日之一。由此，關於金文中的吉日，又增添了一條可資學界討論的新材料。

另外，上世紀80年代河北柏鄉縣東小京戰國墓出土的象牙干支籌[26]，其國屬問題一直不很清楚，有學者認爲是三晉器[27]，但從其“甲”字寫作、等形，以及其它干支文字的寫法來看，我們考慮該物屬楚系器物的可能性也應該很大，或至少其文字寫法深受楚文字的影響。

我們既然已經弄清楚了夫人鼎銘該詞實爲“孟甲”，讀作“孟春”實屬誤識誤讀，那麼王、馮二位先生在此基礎上討論得出的相關結論也就無從立足了。

附記：本文的寫作得到涂白奎先生的幫助，謹致謝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