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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世超:佔畢脞說(五、六)
在 2012/2/29 5:35:48 发布

佔畢脞說(五、六)

(首發)

 

张世超

東北師範大學

 

清華簡《耆夜》述周武王在班師飲至儀式上所作的歌詞有如下一句:

“紝(恁)(仁)兄弟,庶民和同。”[1]

整理者注曰:“紝通‘恁’,《廣韻·侵韻》:‘恁,信也。’疑即《說文》古文‘仁’。”

按,“”字又見於同批簡《金縢》(一簡)和《祭公之顧命》(二簡),均讀為“遲”,從後二處簡文看,讀為“遲”當無疑義,迄今為止,楚文字中可以確釋為“仁”的字作“”“忎”“”等形,當為從心人聲或千聲、身聲之字。[2]因此,《耆夜》簡之“”字釋為“仁”不可信。

”字之形當來自“尸”,在“尸”上加標“”號構成“”,用來表示同音之詞“遲”,便成為“遲”的古字。[3]當然,這是戰國時期的事情,而周金文中多見“遲”字、“徲”字。古文字材料中以“尸”表“夷”,例不煩舉。“尸”“夷”“遲”皆為舌音脂部之字,故得相通。曾侯乙鐘銘中之古樂律名“遲則”典籍作“夷則”。仲爯父大宰簋銘之“王”即典籍中之“夷王”。

《耆夜》之“”當釋“遲”,讀為“夷”。《詩·鄭風·風雨》:“云胡不夷”,又《小雅·節南山》:“既夷既懌”,毛傳、鄭箋並云:“夷,說也。”《楚辭·九歎·怨思》:“心鞏鞏而不夷。”王逸注:“夷,悅也。”

”前面的“紝”可讀為“任”,《詩·邶風·燕燕》:“仲氏任只”,鄭箋:“任者,以恩相親信也。”

“任夷兄弟”相當於說“親睦、和悅兄弟”,故下文接著說“庶民和同”。

2012.2.9

 

清華簡《祭公之顧命》曰:

“哀余少(小)子,(昧)亓(其)在位。”[4]

按,大盂鼎銘曰:“汝妹辰又(有)大服,”與上述簡文語意相類,惟前者言君,後者言臣耳。簡文“”字從“子”,與古文字“幼”字作“”同意,[5]其表示年幼蒙昧之意甚明顯。故簡文後半句應讀為“昧期在位”,“昧期”猶“妹(昧)辰”也。

《史記·周本紀》曰:“穆王立五十五年,崩。”[6]當可信,然前面講“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7]則顯然是有問題的,因為以上古之生活醫療條件,壽至105歲幾乎是不可能的。[8]

清人梁玉繩曰:

“至史公言穆王即位已五十,必非無徵,偽作孔傳者變其文曰:‘穆王即位過四十’,孔疏謂‘不知出何書’。遷若在孔後,當各有所據,而豈知其即據《史記》乎?”[9]

現在看來,情況正好相反。據簡文可知,穆王即位時尚年幼。穆王幼年即位,故得在位55年,這與在位61年的清聖祖玄燁(康熙)8歲登基情形有些相似。蓋昭王南征,崩殂於途中,倉促以年幼之太子即位。從這件事情上看,昭王享年,亦不會太長。假令穆王8歲即位,則昭王死時很可能尚不足30歲。

關於昭王的在位年數,學界有51年(《帝王世紀》、《文獻通考》、吳其昌)、24年(新城新藏)、23年(章鴻釗)、19年(陳夢家、榮孟源、唐蘭、劉啟益、馬承源)等不同說法。[10]迄今為止,學界所定之昭王時代銅器銘文多不記王年數,惟睘卣記“惟十又九年”[11],1976年陝西扶風莊白村窖藏出土的折器中之觥、尊、方彝記“惟王十又九祀”[12],已是昭王末年。(詳後文)[13]

金文僅見昭王十九年之記載,不能成為推斷昭王在位年數為19年的積極證據,然典籍中之一條材料可為佐證。《初學記》卷七引《紀年》曰:

“周昭王十九年,天大曀,雉兔皆震,喪六師於漢。”

這是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也就是多年後管仲提到的“昭王南征而不復”,[14]因而將昭王在位年數定為19年是正確的。

如上文推測,昭王享年不足30歲,依在位19年推算,他的即位當亦早在童蒙幼沖之時。

《祭公之顧命》記祭公謀父年邁病重,穆王前往探視,祭公對穆王的訓誡。文中穆王稱祭公謀父為“祖”,《逸周書》的《周書序》曰:“穆王因祭祖不豫,詢某(謀)守位,作《祭公》。”[15]李學勤先生曾考定此祭公謀父與康王同輩。我們將李先生所列之祭公家族與周王世系關係表迻錄於下:

[16]

祭公家族三世當周王五世,除祭公謀父長壽一個原因之外,也反映出周王成、康、昭三世均享年不久。[17]

2012.2.9



[1] 三簡,簡文之破讀姑依整理者。

[2] 包山簡第180簡有“”字,李守奎《楚文字編》收於“仁”字下,亦不可信。

[3] 《說文》卷二“遲”下有或體作,乃由“”增義符“辵”而成。

[4] 一簡,破讀姑依整理者。

[5] 見中山王鼎銘、清華簡《金縢》。

[6] 中華書局點校本《史記》,1975年,第140頁。

[7] 同上注,第134頁。

[8] 學界論及西周年代時,除依從《史記》者外,大都將穆王在位之年定在40~60年間,惟陳夢家先生《西周年代考》認為穆王在位20年,顯得過短。參看楊寬《西周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4頁。依在位40餘年算,亦不影響我們的推論。

[9] 梁玉繩《史記志疑》,中華書局1981年,第95頁。

[10] 參楊寬《西周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4頁。唐蘭《西周青銅器銘文分代史徵》,中華書局1986年,第198頁。

[11] 《三代》13·40·3、《集成》5407號。

[12] 吳鎮烽《陝西金文彙編》,三秦出版社1989年,第430395432頁。《集成》930360029895號。

[13] 參彭裕商《西周青銅器年代綜合研究》,巴蜀書社2003年,第255~301頁。以上數器,劉啟益先生定於康王時,與我們的看法不同。見氏著《西周紀年》,廣東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20~122頁。

[14] 《左傳·僖公四年》。

[15] 黃懷信等《逸周書匯校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135頁。

[16] 李學勤《祭公謀父及其德論》,收入《李學勤集》,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188頁。

[17] 召公歷事文、武、成、康,可證成王享年不久。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2年2月28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2年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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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评论
  • 海天 在 2012/2/29 9:57:47 评价道:第1楼

    張先生第一則讀為「任夷兄弟」的意見,已見於陳民鎮、顏偉明所撰的《清華簡《耆夜》集釋》的按語,復旦網,2011.09.20。不過後者認為「」作「疑作語助詞解」,似不如張先生理解為「說也」。簡文曰:「兄弟,庶民和同」文意接近《詩‧板》:「辭之輯矣,民之治矣。辭之懌矣,民之莫矣。」于省吾先生在《澤螺居詩經新證‧澤螺居楚辭新證》認為「辭」即金文的「 台辛」,當訓「我」。莫、勉古同聲。莫與慔古通用,《說文》訓慔為勉。詩文是說:「士大夫和則民合,士大夫說則民勉。」(中華書局版,198262頁)于先生還提到《那》:「亦不夷懌」,夷懌疊義,訓為喜悅,《節南山》分用之則為:「既夷既懌」(同上,120頁)。則「兄弟」的「夷」,相當於《板》的「懌」。

  • 佛客使 在 2012/2/29 13:00:44 评价道:第2楼

    《尚書‧君奭》:「在今予小子旦,若游大川,予往暨汝奭在濟。小子同未,在位誕無我責。」

    「小子同未」,「小子」是周公自稱(〈君奭〉全篇小子為周公)。「同未」吳汝綸《尚書故》:「同未者,詷昧也。」也就是詷昧、童昧,愚昧無知也。後吳闓生《尚書大義》、楊筠如《尚書覈詁》、屈萬里《尚書集釋》、吳璵《新譯尚書讀本》皆從此說。其中楊筠如之說較為詳盡:

    同未,疑即童昧之轉。《列子‧皇帝》篇注:「童當作同。」字亦作「侗」,《論語》孔注「侗」,未成器之人也。〈顧命〉:「在後之侗」,馬本作「詷」。按「同」、「侗」、「詷」,並「童」之假。未,《淮南子‧天文訓》及《釋名》並云昧也。「未」、「昧」同聲可通。《晉語》「胥童」,亦曰「胥之昧」。古人名字相應,亦「童」、「昧」亦同并用之証。「童昧」,實「童蒙」之轉。〈堯典〉「昧谷」,《淮南子》作「蒙谷」,即其証也。是「同昧」即「童昧」,亦即「童蒙」之義矣。(楊筠如《尚書覈詁》臺北學海出版社1978年景印1934年北強學舍排印本,頁190)

    在此《清華簡‧祭公》「昧其在位」用法與《尚書‧君奭》相似,可分別視為穆王與周公自稱自己童昧無知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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