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校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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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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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忤合》第六
(1)化轉環屬,各有形勢,反覆相求,因事爲制
陶弘景曰:言倍反之理,隨化而轉,如連環之屬。
按:《說文》:“屬,連也。”《廣雅》:“屬,續也。”環屬,猶言連環。“屬”非“類”義。尹桐陽曰:“‘屬’同‘䟉’,行也。”《說文》“䟉”訓行貌,據《玉篇》、《廣韻》,指小兒行皃,今吳語狀小兒、老人走路之貌,猶謂之䟉。尹説無當于文義,非也。
(2)世無常貴,事無常師
按:尹桐陽曰:“《子略》引‘貴’作‘責’,誤。”許富宏曰:“陶注云‘世無常貴’,則陶所見作‘貴’,尹說是。”檢《子略》卷3所引,《四庫全書》本、《四明叢書》本、《叢書集成新編》本作“貴”,《南宋寶慶本》、《左氏百川學海》本、《叢書集成初編》本作“責”。《意林》卷2亦引,《武英殿聚珍》本、《指海》本引作“貴”,《道藏》本、《四庫全書》本引作“責”[1]。元·張天雨《玄品籙》卷1引作“世無常責,士無常師”,“責”字亦誤。《書·咸有一德》:“德無常師,主善為師。”
(3)聖人无常與,無不與;無所聽,無不聽
按:“所”為助詞。尹桐陽曰:“《說文》:‘許,聽也。’‘所’即‘許’,與單云‘聽’義同。”非是。
(4)用之天下,必量天下而與之
陶弘景曰:與,謂與之親。凡行忤者,必稱其事業所有而親媚之,則暗主無從而覺,故得行其術也。
按:與,猶隨從也,下同。陶說亦通。尹桐陽曰:“‘與’同‘舉’,行也。”非是。
(5)古之善背向者,乃協四海,包諸侯,忤合之地而化轉之,然後求合
言古之深識背向之理者,乃合同四海,兼并諸侯,驅置忤合之地,然後設法變化而轉移之。眾心既從,乃求其真王而與之合也。
按:各本陶注“真王”作“真主”,此誤。許富宏引尹桐陽曰:“地,蹋。聲轉而同。䎠,丸之孰也。地而者謂蹋,鞠丸之孰。化轉者,似之。因舉以為喻。”許君云:“尹讀為‘忤合之,地而化轉之’,又解‘地’為蹋。地、蹋聲轉,然未舉證,不可信。”尹氏確為妄說不可信,然許君實在沒讀懂尹氏的話,標點錯得離奇,尹氏九泉有知,必呼恨恨。尹氏的話應點為:“‘地’、‘蹋’聲轉。‘而’同‘䎠’,丸之孰也。地而者,謂蹋鞠丸之孰。化轉者似之,因舉以為喻。”不知出版社的編輯是怎麼審查,又是怎麼把關的,這等東西居然堂堂列於《新編諸子集成》,就不愛惜百年的招牌?
(6)此知天命之箝,故歸之不疑也
按:《御覽》卷462引作“此天知之,至歸之不疑”,許富宏引,誤以“至”屬上句。蓋“故”誤為“致”,因脫為“至”。《御覽》有注:“伊尹、吕尚各以至知説聖王,因澤釣行其術策。”
(7)非勞心苦思,不能原事
按:尹桐陽曰:“原,度也。《説文》作‘𣄴’。”“原”即“源”古字,由尋其源引申,即有“度”義;“𣄴”即“涼薄”之“涼”。尹說非也。
《揣篇》第七
(1)揣篇
陶弘景曰:揣者,測而探之也。
按:《御覽》卷462引作“揣情篇”。本篇下文:“古之善用天下者,必量天下之權,而揣諸侯之情。”《史記·平原君虞卿傳》:“虞卿料事揣情,為趙畫策,何其工也!”是“揣”亦“料量”、“料度”之義。許富宏引尹桐陽曰:“《說文》:‘揣,一曰捶之。’又‘𦓚,讀若捶。’則揣古有垂音。《漢書·藝文志》:‘兵權謀:《娷》一篇。’殆斥此《揣篇》言,與師古說誤。”許君云:“揣,《說文》:‘量也。’又曰:‘度高曰揣。’尹說不可取。”許君又把尹氏的話點錯,應點為“殆斥此《揣篇》言與?師古說誤”。尹氏不敢肯定《漢書》記載的“《娷》一篇”就是本書的“《揣篇》”,故云“殆斥此《揣篇》言與”,“與”同“歟”,疑辭。《漢書》顏師古注:“娷音女瑞反,蓋說兵法者人名也。”尹氏認為師古以“娷”為人名是錯的,故云“師古說誤”。許君斷作“與師古說誤”,成什麼話了?這裏尹氏的意見很精彩,倒很難得,可惜許氏不能領會;但當言“娷有揣音”,讀丁果切,尹氏説顛倒了。《說文》的原文是:“揣,量也,度高曰揣,一曰捶之。”段玉裁注:“量者,稱輕重也。此以合音爲聲,初委切。按方言常絹反,是此字古音也。《木部》有椯字,‘箠也。一曰度也。一曰剟也。’聲義皆與此篆同,而讀兜果切。又今人語言用敁敪字,上丁兼切,下丁括切,知輕重也。亦揣之或體,其音爲耑之雙聲。”[2]段氏指出“揣”與“椯”同,又作“敪”。段說猶有未盡,字亦作挆、㛆[3],《廣雅》:“挆,量也。”王念孫曰:“《說文》:‘㛆,量也。’又云:‘揣,量也。度高下曰揣。’《昭三十二年左傳》:‘揣高卑。’《釋文》音丁果反。《莊子·知北遊篇》:‘大馬之捶鉤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司馬彪注云:‘捶者,玷捶鐵(鉤)之輕重也。’《釋文》:‘玷,丁恬反。捶,丁果反。’挆、㛆、揣、捶並字異而義同。‘玷捶’或作‘敁挆’,《集韻》:‘敁挆,以手称物也。’轉之則為‘敁掇’,《玉篇》:‘敁,敁掇,稱量也。’今俗語猶謂稱量輕重曰‘敁挆’,或曰‘敁掇’矣。”[4]《莊子》郭象注:“玷捶鉤之輕重而無毫芒之差也。”《釋文》:“捶,郭音丁果反,徐之累反,李之睡反。”字亦作掇、㪜[5]。稱輕重曰揣,度高下亦曰揣,其義一也。
(2)料人民多少,饒乏有餘不足幾何?
按:當點作“料人民多少、饒乏、有餘不足幾何”。“多少”、“饒乏”、“有餘不足”皆對舉成文。尹桐陽曰:“‘乏’同‘𦐇’,盛飛貌。乏有餘者,謂盛而有餘耳。”失其讀,並失其義。
(3)辨地形之險易,孰利孰害;謀慮孰長孰短;揆君臣之親疏,孰賢孰不肖;與賓客之智慧,孰少孰多
按:各本無“揆”字,是也。“地形之險易”、“謀慮”、“君臣之親疏”、“賓客之智慧”皆“辨”之賓語。與,猶言以及,連詞。秦恩復校本有二个刻本,早先的乾隆五十四年石研齋刻本尚未補“揆”字,秦氏嘉慶十年重刻本補之,失其句法矣。夫如是,然則“謀慮”上當補何字乎?許富宏謂《道藏》本脫“揆”字,可謂無識。下文“觀天時之禍福,孰吉孰凶;諸侯之交,孰用孰不用;百姓之心,去就變化,孰安孰危,孰好孰憎”,“觀”字亦直貫至底。許富宏引尹桐陽曰:“與,謂友朋臣,下亦通稱之。”許君又是亂點一通。當點作“與,謂友朋臣下,亦通稱之”。鄭傑文曰:“與,古通預。預,預先,此指預測。”皆失之。
(4)情欲必出其變
按:出,各本皆作“失”。秦恩復乾隆五十四年石研齋刻本作“失”,秦氏嘉慶十年重刻本臆改作“出”,無據。失,讀為軼,《說文》:“軼,車相出也。”引申為突出。言情欲必突出于變化中。俞樾曰:“‘失’疑當作‘知’。”尹桐陽曰:“‘失’同‘䚔’,見也。”非是。
(5)說人主,則當審揣情
按:《御覽》卷462引作“説王公君長,則審情以説王公,避所短,從所長”。許富宏引《御覽》誤作卷436。
(6)乃可貴,乃可賤;乃可重,乃可輕;乃可利,乃可害;乃可成,乃可敗,其數一也
按:許富宏引引俞棪曰:“俞樾《古書疑義舉例》曰:‘乃者,承上之詞也。而,古人或用以發端。’”許氏又沒讀懂俞樾《古書疑義舉例》,當點作“‘乃’者,承上之詞也,而古人或用以發端”。讀不懂,查一查中華版的《古書疑義舉例五種》整理本,雖麻煩點,總比出醜現世好啊。同是中華書局版的書,於此亦可見,現在中華的責編,水準比前輩差得遠了。
(7)常有事於人,人莫能先,先事而生,此最難為
按:生,各本皆作“至”。陶注云“故先事而至”,亦作“至”字。秦恩復乾隆五十四年石研齋刻本作“至”,秦氏嘉慶十年重刻本改作“生”,並注亦改之,無據。《道藏》本脫作“人莫先事而至”(許君引“莫”下有“能”字,失檢),許富宏引尹桐陽曰:“莫、先合音為,《說文》:‘,宀。’宀,不見也,謂人情多隱而不見。一曰‘先’同‘鐉’,所以鉤門戶樞也。人莫先者,猶云人情不易鉤取也。‘此’同‘㧘’,積也。至此者,猶云至多,字亦與‘嘖’同。‘為’同‘窺’,小視也。”全是夢語,無一而當。“”不知何字,檢《說文》:“𦤝,宀宀不見也。”不知是尹氏原來的錯誤,還是許君不識此字,胡亂摹個字形,糊弄于人。許君此處又沒讀懂《說文》,胡亂地加個標點了事。
(8)故曰揣情最難守司,言必時有謀慮
陶弘景曰:謀慮出於人情,必當知其時節,此其所以最難也。
按:必,陶解“必當”,是也。有,各本皆作“其”,陶注云云,亦作“其”字。此誤。“時”亦“司”也,異字同義。《廣雅》:“時,伺也。”尹桐陽曰:“‘必’同‘謐’,無聲也。‘時’同‘數’,刺探也。”皆非是。
(9)故觀蜎飛蠕動,無不有利害,可以生事。美生事者,幾之勢也
陶弘景曰:……觀此可以成生事之美。生事者,必審幾微之勢,故曰生事者幾之勢也。
按:陶注以“美”字屬上,故云“可以成生事之美”,即釋“可以生事美”也。俞樾曰:“美當作變,形近而誤。”可備一說。尹桐陽曰:“‘美’同‘媺’,司也。”蓋以“美”字屬下,許富宏從其讀,非也。
(10)此揣情飾言成文章,而後論之
陶弘景曰:言既揣其情,然後修飾言語以遵之,故說辭必使成文章,而后可論也。
按:陶說皆是,“揣情”、“飾言”、“成文章”為辭。尹桐陽曰:“‘此’同‘咨’,量也。情飾,謂誠。言成,言行也。文,摩也。‘章’同‘商’,度也。摩度者,即摩揣也。”全是夢話。
《摩篇》第八
(1)用之有道,其道必隱
陶弘景曰:然則以情度情,情本潛密,故曰其道必隱也。
按:“必”為副詞。尹桐陽曰:曰:“必,祕也。”非是。
(2)其所應也,必有為之
陶弘景曰:內符既應,必欲為其所為也。
按:許富宏引尹桐陽曰:“有,猶也。為同囮;率鳥者,繫生鳥以來之,名曰囮。例與譌言詩作訛言同,故使用也。故與下文去為韻。”尹說不經,不足辨也。許君又沒讀懂尹氏的話。尹氏以下句“故”屬上,以“必有為之故”為句。當點作“有,猶也。‘為’同‘囮’;率鳥者,繫生鳥以來之,名曰囮。例與‘譌言’《詩》作‘訛言’同,故,使用也。‘故’與下文‘去’為韻。”《詩》指《詩經》。《說文》:“囮,率鳥者,繫生鳥以來之,名曰囮。”又“故,使為之也。”此皆尹氏暗引《說文》者也。
(3)故微而去之,是謂塞窌、匿端、隱貌、逃情,而人不知,故能成其事而無患
陶弘景曰:人既不知所以息其所僭妒,故能成事而無患也。
按:胡式鈺曰:“塞竅者,窺人於微,不招嫌忌也。《鬼谷子·摩篇》:‘故微而去2\90之,是謂塞窌。’同‘竅’。”[6]斯説為得。端,兆迹、徵兆也。《道德指歸論·民不畏威》:“竄端匿迹,遁貌逃情。”[7]即本此文,是“端”為“端迹”之義也。尹桐陽曰:“窌、端,皆所以藏物者。《説文》:‘窌,窖也。’端,即‘篅’,判竹圜以盛穀也。”蕭登福亦謂“窌”同“窖”,皆失之。陶注之“僭妒”,秦恩復疑為“譖妒”,至確。《漢書·佞幸傳》:“以為不妬譖望之矣。”“譖妒”即“妬譖”。“僭妒”不辭。許富宏曰:“僭,差錯。《詩·鼓鍾》:‘以雅以南,以籥不僭。’孔疏:‘此三者皆不僭差。’妒,嫉妒。僭、妒當分別作解。”許君沒讀懂孔疏,僭差謂僭越逾等,以下儗上也。
(4)平者,靜也;正者,宜也;喜者,悅也;怒者,動也;名者,發也;行者,成也;廉者,潔也;信者,期也;利者,求也;卑者,謟也
按:宜、期,各本作“直”、“明”,秦恩復乾隆五十四年石研齋刻本亦同。《周禮·考工記》鄭玄注:“正,直也。”《禮記·玉藻》鄭玄注:“正,直方之間語也。”《左傳·昭公二十五年》杜預注:“信,明也。”又《定公八年》杜預注:“信,猶明也。”《玉篇》:“信,明也。”此當作“直”、“明”之確證。謟,《正統道藏》本、《四庫全書》同,秦恩復乾隆五十四年石研齋刻本、《四部叢刊》本、《中華道藏》本、《子書百家》本、《鴻文書局》本作“諂”[8]。當以作“諂”為是。《韓詩外傳》卷4:“佞,諂也。”《玉篇》:“諂,佞也。”《論語·學而》朱子注:“諂,卑屈也。”本書《權篇》:“先意成欲者,諂也。”又“佞言者,諂而于(干)忠。”“諂”是佞言,故與“卑”義相因。許富宏引尹桐陽曰:“卑者,常謟諛人,故曰謟。《説文》:‘讇,諛也,或作謟。’”我無尹書覆查,這裏三個“謟”皆當作“諂”。如果不是許君鈔錯了,就是尹氏筆誤。“讇”的或體明明是“諂”,怎會是“謟”?尹氏此條解說是對的,許君偏偏曰:“謟,通‘韜’,隱藏,隱瞞。尹說不妥。”所謂以不狂為狂也。俞棪改“諂”作“賤”,曰:“《說文》:‘卑,賤也。’一本作‘諂’,誤也,茲校正。”亦未得。尹桐陽又曰:“‘成’同‘町’,田踐處曰町。利,和也。‘求’同‘仇’,合也。”此又皆是妄說。陶注:“行貴成功,故曰成也。”“利求”、“行成”義皆相因也。
(5)故謀莫難於周密,説莫難於悉聽,事莫難於必成
按:聽,《御覽》卷462引作“行”,蓋臆改。陶注云“說不悉聽,則違順而生疑”,所見本作“聽”字。《鄧子·轉辭》:“夫謀莫難於必聽,事莫難於必成。”雖有脫文,亦作“聽”字。
(6)故物歸類,抱薪趨火,燥者先然;平地注水,濕者先濡
按:《鄧子·轉辭》:“故抱薪加火,爍者必先燃;平地注水,濕者必先濡。”尹桐陽曰:“‘濡’同‘𣸏’,潤也。”“𣸏”為“𣹤”形誤字,亦省作“洳”。字當從“如”,故與從“而”之字通。
(7)故曰摩之以其類焉,有不相應者,乃摩之以其欲焉,有不聽者,故曰獨行之道
按:當點作:“故曰摩之以其類,焉有不相應者?乃摩之以其欲,焉有不聽者?”《鄧子·轉辭》:“故曰動之以其類,安有不應者?”“焉”、“安”一聲之轉,皆反問之詞。俞棪正以“焉”屬下句。尹桐陽曰:“焉,安也。‘故’同‘胡’,何也。”前説是,後説非也。
《權篇》第九
(1)先分不足而窒非者,反也
陶弘景曰:己實不足,不自知而內訟,而反攻人之過,窒他為非,如此者反也。
按:先分,猶言天分,先天的才情。故陶注“先分不足”為“己實不足”。窒,讀為挃,擣擊也。《淮南子·兵略篇》:“夫五指之更彈,不若卷手之一挃。”許慎注:“挃,擣也。”《釋名》:“殳,殊也,長丈二尺而無刃,有所撞挃於車上,使殊離也。”《廣韻》:“挃,撞挃。”即撞擊之誼。字或作㨖,《廣雅》:“㨖,搏也。”《玉篇》:“㨖,挃也。”字或作銍,《賈子·勢卑》:“夫胡人於古小諸侯之所銍權而服也。”“銍權”即《淮南》之卷手之一挃也。字或作𢲼、𢯶,《集韻》:“𢲼、挃:《博雅》:‘擿也。’或省。”又“𢯶,擣也,通作挃。”《龍龕手鑑》:“𢲼,撞也,与挃同。”字或作㗧、㗌,《廣雅》:“㗧,咄也。”《玄應音義》卷7:“㗧,怒也。”蔣斧印本《唐韻殘卷》:“㗧,㗧咄。”[9]敦煌寫卷P.2717《碎金》:“人㗧咄:丁列反,盧聿反。”[10]《廣韻》:“㗧,㗧咄,叱呵也。”《集韻》:“㗧,㗧咄,語無節。”《龍龕手鑑》:“㗌,俗。㗧,正。㗧咄,叱呵也。”㗧謂以言語呵斥人,故字從口。窒非者,謂攻擊人之過失也。陶注“窒他為非”者,謂叱呵別人犯錯。尹桐陽曰:“分,奮也。‘非’同‘騑’,驂旁。馬窒騑,則馬不行。‘反’與‘緩’同。”不知所云。許富宏曰:“謂自己理由不足而反攻人之過,致他為非。”改“窒”為“致”,亦非也。
(2)故口者,機關也,所以關閉情意也
陶弘景曰:口者所以發言語,故曰機關也。情意宣否在於機關,故曰所以開閉情意也。
按:《道藏》本、《四部叢刊》本陶注作“故曰口者機關也”、“宜否”、“關閉情意”,此有脫誤。睡虎地秦簡《為吏之道》:“口,關也。舌,幾(機)也。”[11]《說苑·說叢》:“口者,關也。舌者,機也。”《靈樞經·憂恚無言》:“口唇者,音聲之扇也。舌者,音聲之機也。”皆本此文。疑此脫一“舌”字,本作“故口舌者,機關也”。
(3)故曰參調而應,利道而動
按:參,偶合也。《莊子·知北遊》:“調而應之,德也;偶而應之,道也。”郭注:“調偶,和合之謂也。”《淮南子·覽冥篇》:“邪人參耦比周而陰謀。”“參調”即“調偶”、“參耦”,指口耳目和合於心。諸家謂“參”即“三”,陶弘景、尹桐陽以“參”指耳目心,蕭登福謂“參”指口耳目,胥失之。許富宏讀“利道”為“利導”,是。尹桐陽曰:“道,言也。‘利道’即上文所謂利辭。”非是。
(4)故不可以往者,無所開之也。不可以來者,無所受之也。物有不通者,故不事也
陶弘景曰:此不可以往說於彼者,為彼暗滯,無所可開也;彼所以不來說於此者,為此淺局無所可受也。夫淺局之與暗滯,常閉塞而不通,故聖人不事也
按:“無所”為詞,猶言無處。“故”為連詞,猶言所以。許富宏引尹桐陽曰:“‘所’同‘許’,聽也。開,即‘並’,相從也。所開謂聽從,所受謂聽受,故言也。故不事者,謂言當止而不事。”尹氏說皆夢夢,許君連尹說也讀不懂。尹氏語當點作“故,言也”,他以“言”釋“故”。此三字不當與上文相連,“聽受”後當用句號。
(5)眾口爍金,言有曲故也。
陶弘景曰:金為堅物,眾口能爍之,則以眾口有私曲故也
按:曲故,巧詐。《淮南子·修務篇》:“若吾所謂無爲者……循理而舉事,因資而立[功],權(推)自然之勢,而曲故不得容者。”[12]高誘注:“曲故,巧詐也。”又《俶真篇》:“不以曲故是非相尤。”高注:“曲故,曲巧也。”陶注釋為“有私曲故”,許富宏據以解說,非也。
(6)是故智者不用其所短,而用愚人之所長;不用其所拙,而用愚人之所工,故不困也
按:許富宏校:“《意林》引‘工’作‘巧’。”尋《意林》卷2引仍作“工”字,許君承秦氏之誤,而竟不一檢原書,校書何易邪?鈔鈔前人意見,便成新作。俞棪引《鄧子·轉辭》“故明者不以其短,疾人之長。不以其拙,病人之工”以證,是也。《晏子春秋·內篇問上》:“任人之長,不強其短;任人之工,不強其拙,此任人之大略也。”亦足參證。
(7)言其有利者,從其所長也;言其有害者,避其所短也
按:《御覽》卷462引作“言有通者,從其所長;言有塞者,避其所短”,蓋臆改。
(8)故介虫之捍也,必以堅厚;螯蟲之動也,必以毒螫。故禽獸知用其長,而談者亦知用其用也
陶弘景曰:言介虫之捍也,入堅厚以自藏,螫蟲之動也,行毒螫以自衛,此用其所長,故能自勉於害。
按:陶注“勉”當作“免”,誤排。許富宏引《御覽》引作“故禽獸知其所長而談者,不知用也”,當“而談者不知用也”為句。捍,《御覽》卷462引同,《道藏》本作“悍”,借字。《莊子·大宗師》:“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矣,彼何罪焉?”《釋文》:“悍,本亦作捍。”許富宏謂作“悍”誤,失考也。《淮南子·説山篇》:“介蟲之動以固,貞蟲之動以毒螫。”高注:“介甲龜鼈之屬。動,行也。貞蟲,細腰蜂、蜾蠃之屬,無牝牡之合曰貞,而有毒,故能螫。”即本此文。
(9)恐者,腸絕而無主也
陶弘景曰:恐者內動,故腸絕而言無主也。
按:許富宏引尹桐陽曰:“腸同慯,思也,痛也,絕極也。”尹說不經,固不足辨。許君把尹氏的話又點錯了,當作:“‘腸’同‘慯’,思也,痛也。絕,極也。”尹氏訓“絕”為“極”,這都讀不懂,還寫書,余甚奇。
(10)此五者,精則用之,利則行之
陶弘景曰:此五者既失於平常,故用之在精,而行之在利。其不精利,則廢而止之也。
按:陶注是,《廣韻》:“精,善也。”尹桐陽曰:“‘精’同‘情’。”許富宏解為“精通”,皆非也。
(11)故與智者言,依於博;與博者言,依於辨;與辨者言,依於要;與貴者言,依於勢;與富者言,依於高;與貧者言,依於利;與賤者言,依於謙;與勇者言,依於敢;與愚者言,依於銳,此其術也,而人常反之
許富宏校:(博者言)的“博”,《道藏》本、嘉靖鈔本、《百子全書》本訛作“拙”。辨,嘉靖鈔本作“辯”。愚,《道藏》本作“過”,別本作“通”。
按:《御覽》卷462引作“與智者言依於博,與博者言依於辯,與辯者言依於要,此其説也”。《鄧子·轉辭》:“夫言之術,與智者言依於博,與博者言依於辯,與辯者言依於安,與貴者言依於勢,與富者言依於豪,與貧者言依於利,與勇者言依於敢,與愚者言依於說。此言之術也。”《太白陰經·數有探心篇》:“夫與智者言依於博,智有涯而博無涯,則智不可以測博;與博者言依於辨,博師古而辨應今,則博不可以應辨;與貴者言依於勢,貴位高而勢制高,則位不可以禁勢;與富者言依於物,富積財而物可寶,則財不足以易寶;與貧者言依於利,貧匱乏而利豐贍,則乏不可以賙豐;與賤者言依於謙,賤人下而謙降下,則賤不可以語謙;與勇者言[依於敢,勇不懼而敢剛毅,則勇不可以懾剛;與愚者言]依於銳,愚質朴而銳聰明,則朴不可以察聰。”[13]作“博”、“愚”是也。“愚”誤作“遇”,因而形近誤作“過”或“通”。“辨”讀為辯。伍非百曰:“按此文與今本《鬼谷子》各有脫誤,可以互證。‘依於安’當依《鬼谷子》作‘依於要’。‘依於高’、‘依於銳’當依《鄧析子》作‘依於豪’、‘依於說’。‘與過者言’,‘過’當作‘愚’。‘說’與‘悅’同。” [14] “安”當作“要”,伍說是也。“高”為“豪”音誤,“豪”又“物”形誤;説,讀為銳。伍說皆失之。
(12)是故與智者言,將以此明之;與不智者言,將以此教之,而甚難為也
陶弘景曰:與智者語,將以明斯術;與不智者語,將以此術教之。然人迷日久,教之不易,故難為也
按:尹桐陽曰:“明,勉也。‘甚’同‘諶’,誠也。難,謹也。”又皆不經之言。
(13)故終日言,不失其類而事不亂。終日不變而不失其主。故智貴不忘(妄)
按:俞樾指出“不變”的“不”衍,是也。“而事”的“而”,《道藏》本作“故”,亦是。“終日言”下當依下句補“而”字。當點作“故終日言,[而]不失其類,故事不亂;終日變,而不失其主,故智貴不妄”。
《謀篇》第十
(1)奇不知其所壅,始於古之所從
陶弘景曰:奇計既生,莫不通達,故不知其所壅蔽。然此奇計,非自今也,乃始於古之順道而動者,蓋從於順也。
按:壅,一本作“擁”。《爾雅》:“邕、支,載也。”《釋文》:“邕,字又作擁。”邢昺疏引謝氏云:“邕,字又作擁,釋云:‘擁者,護之載。’”鄭樵注:“擁護支持,皆載任之義。”蓋“邕、支”乃“支閣、承載”之誼。黃侃曰:“邕載即擁戴。”[15]黄氏以“邕、支”為同條異義,恐未得。“載”由“承載”引申,則為“生出”、“生成”義。《小爾雅》:“載,成也。”《釋名》:“載,生物也。”從,介詞。古之所從,猶言從古。此言不知奇計之所由生,蓋從古即有。尹桐陽以“奇不知其所擁始”為句,云:“‘擁’與‘終’同。”俞棪曰:“擁,袌也,褱也。從,隨行也,逐也,自也,順也。”皆未允。附帶說一句,俞棪引《詩》毛傳“從,逐也”,誤作“曾傳”,許富宏照鈔,竟不知《詩經》是毛傳,這等常識也沒有!
(2)鄭人之取玉也,載司南之車,為其不惑也
許富宏校:俞棪曰:“和璞出於荊山。見《意林》引《抱樸子》:‘鄭在荊北,故取玉必載司南之車。’《御覽》引《鬼谷子》曰:‘肅愼氏獻白雉於文王,還,恐迷路,問周公。作指南車以送之。’今按全書無此文,疑是‘司南’句下注文也。按此為樂壹注文,見《事物紀原》九引樂壹注。”“載”字前,《類聚》有“必”字,《宋書·禮志》同。
按:《類聚》見卷83,《文選·吳都賦》劉淵林注、《書鈔》卷140、《御覽》卷775、《事類賦注》卷16引亦有“必”字,《御覽》卷805、《玉海》卷78引則無。司南,《書鈔》卷140、《事類賦注》卷16引作“指南”。《宋書·禮志五》引無“之車”二字。許君沒讀懂俞氏語,又亂點一通。當點作:“和璞出於荊山,見《意林》引《抱朴子》。鄭在荊北,故取玉必載司南之車。”俞氏原書標點,除沒有書名號、引號外,逗號、句號分明,鈔書如認真一些,決不會錯成這樣。《意林》卷4引《抱朴子》:“荊山是和璧所生。”此俞氏所據。“鄭在荊北,故取玉必載司南之車”是俞氏的解釋語。俞氏疑為注文,其說本于秦恩復。孔本《書鈔》卷140引此文,又引注“肅愼氏”云云,與《御覽》卷775引合,正有“注曰”二字。俞氏以“問周公”為句,非也,當“問”一字句,“周公”屬下句。《事物紀原》卷2引樂臺注,而非卷9引樂壹注。《玉海》卷79引此文亦作樂臺注。俞氏之失,許君照鈔,既不核對,也不能訂正。《事物紀原》原書作“臺”字,而非“壹”字。《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通志》卷68、《子略》卷3亦並作“樂臺”。中華本《史記·蘇秦列傳》《索隱》:“樂壹注《鬼谷子書》。”同文書局石印本作“樂臺”。日人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本《索隱》亦作“樂臺”,又引《正義》佚文云:“《七錄》有蘇秦書,樂壹注云:‘秦欲神祕其道,故假名鬼谷也。’《鬼谷子》三卷,樂壹注。樂壹字正,魯郡人。”水澤利忠《校補》指出“臺”字耿、彭等本作“壹”[16]。“壹”、“臺”形近,古代人的名、字相應,以其“字正”考之,“壹”字當是。《廣韻》:“壹,醇也。”“壹”為專一、不雜義,故引申為醇正。《隋書·經籍志三》:“《鬼谷子》三卷,樂一注。”“一”同“壹”。
(3)此所以察異同之分也
陶弘景曰:異同之分,用此而察。
許富宏校:“分”字下,《道藏》本、乾隆本、《百子全書》本有“類一”二字,疑衍。
按:此,代詞。所以,猶言用以。陶注“用此”即“此所以”之解。異同,各本皆作“同異”,注同。“類一”上,乾隆五十四年秦氏石研齋刻本注:“一本有‘其’字。”《四庫全書》本有“其”字,當據補。“其類一也”為句。尹桐陽曰:“‘此’同‘咨’,謀也。類,善也。類一,猶云善始。”全為妄說。
(4)故墻壞於其隙,木毀於其節,斯蓋其分也
許富宏校:其隙,《意林》引作“有隙”。
按:《書鈔》卷99引亦作“有隙”。俞棪引《淮南子·人間篇》“夫牆之壞也於隟,劍之折必有齧”以證(許富宏把“齧”錯鈔成“齒”,鈔書也不認真!),是也。此為古成語。《商子·修權》“諺曰:‘蠧衆而木折,隙大而牆壞。’”《韓子·亡徵》:“木之折也必通蠧,牆之壞也必通隙。”《淮南子·說林篇》:“蠧衆則木折,隙大則墻壞。”《易林·乾之大壯》:“郤大墻壞,蠧衆木折。”[17]斯蓋,猶言此乃。分,讀去聲,猶言原則、原理。尹桐陽曰:“‘斯’同‘基’,先也。蓋,合也。分,𢅯也,指隙、節言。”皆夢語。
(5)故變生事,事生謀,謀生計,計生議,議生說,說生進,進生退,進生制
陶弘景曰:計謀者,必須議說。議說者,必有當否,故須進退之。
按:許富宏引尹桐陽曰:“進同敒,理也,退上下通也。《說文》作丨。”尹說不經,不足辨。許君沒讀懂尹語,又亂點一氣。當點作:“‘進’同‘敒’,理也。退,上下通也,《說文》作丨。”《說文》:“丨,上下通也。引而上行,讀若囟;引而下行,讀若退。”是“丨”有“囟”、“退”二讀,尹取下讀。
(6)故為強者,積於弱也;為直者,積於曲也;有餘者,積於不足也
按:俞棪引《韓子·喻老》以證之,不甚切近。考《列子·黃帝》引《粥(鬻)子》曰:“欲剛,必以柔守之;欲彊,必以弱保之。積於柔必剛,積於弱必彊。觀其所積,以知禍福之鄉。”為此文所本。《淮南子·原道篇》:“是故欲剛者,必以柔守之;欲強者,必以弱保之。積於柔則剛,積於弱則強。觀其所積,以知禍福之鄉。”[18]亦本于《鬻子》。
(7)故因其疑以變之,因其見以然之
陶弘景曰:若內外無親而懷疑者,則因其疑而變化之;彼或因見而有所見,則因其所見而然之。
按:陶注非也。變,讀為㦚、𢣑。《說文》:“㦚,憂也,一曰急也。”《廣雅》:“𢣑,憂也。”《玉篇》:“𢣑,憂也,迫也。”《韓子·亡徵》:“變褊而心急,輕疾而易動。”俞樾曰:“變當讀為㦚,與褊同義。”[19]字或作卞,《左傳·定公三年》:“莊公卞急而好潔。”杜注:“卞,躁疾也。”惠棟曰:“竊意《左傳》‘莊公卞急而好潔’卞急卽此㦚字,未知是否?”[20]惠疑是也。字或作作弁,《禮記·王藻》:“弁行,剡剡起屨。”《釋文》:“弁,急也。”“然”疑“戁”之譌。《爾雅》:“戁,懼也。”字亦省作難,《釋名》:“難,憚也,人所忌憚也。”此文二句對舉,言彼有疑則憂急之,無疑則恐懼之。尹桐陽曰:“變,辨也。然,明也。”皆未得。
(8)因其說以要之,因其勢以成之
陶弘景曰:既然見彼或有可否之說,則因其說要結之;可否既形,便有去就之勢,則因其勢以成就之。
按:要,要約,陶注“要結”,是也。許富宏曰:“要,和也。”非是。
(9)因其惡以權之,因其患以斥之
陶弘景曰:去就既成,或有惡患,則因其惡也,以權量之;因其患也,為斥除之。
按:權,讀為勸。《廣雅》:“勸,助也。”言因其惡而助順之也。尹桐陽曰:“權,歡也。”非是。
(10)摩而恐之,高而動之
陶弘景曰:患惡既除,惑恃勝而驕者,便切摩以恐懼之,高危以感動之。
按:《廣韻》:“摩,迫也。”恐,懼也。尹桐陽曰:“‘摩’同‘靡’,無也。恐,空也。動,厚也。”皆非是。
(11)微而證之,符而應之
陶弘景曰:雖恐動之,尚不知變者,則微有所引據以證之,為設符驗以應之。
按:“微”當作“徵”,字之譌也。《廣韻》:“徵,證也。”下文“符而應之”、“擁而塞之,亂而惑之”,符亦應也,擁(壅)亦塞也,亂亦惑也,義皆相類。陶注“微有所引據”,是其所據本已誤。陶氏增字為訓,非也。尹桐陽曰:“‘微’同‘顗’,謹莊貌。”臆說無據。
(12)無以人之所不欲而強之於人,無以人之所不知而教之於人
陶弘景曰:教人當以所知,今反以人所不知者教之,猶以暗除暗,豈為益哉?
按:俞棪引《管子·經言篇》“毋與不可,毋彊不能,毋告不知”(當為《形勢篇》)以證之,至確。《管子·形勢解篇》解釋說:“狂惑之人,告之以君臣之義,父子之理,貴賤之分,不信聖人之言也,而反害傷之,故聖人不告也。故曰毋告不知。”《呂氏春秋·貴公》高誘注:“教,猶告也。”《廣雅》:“教,語也。”尹桐陽曰:“‘知’同‘伎’,合也。”曾未讀陶注邪?
(13)故陰道而陽取之也
陶弘景曰:學順人之所好,避諱人之所惡,但陰自為之,非彼所逆,彼必感悅,明言以報之,故曰:陰道而陽取之也。
按:疑當乙作“故陽道而陰取之也”。道,從也。言表面順從,而暗中取之。陶注云云,是“陰”、“陽”二字已倒。尹桐陽曰:“‘道’同‘逃’,去也。”非是。
(14)故去之者從之,從之者乘之
許富宏校:從,《道藏》諸本作“縱”。
按:乘,謂因而取之也。許富宏引尹桐陽曰:“乘,履也,縱之以極其惡,便履滅之。”“乘”無“履”訓,考《說文》:“乘,覆也。”此即尹氏所本。尹說雖不合,但亦好引經傳以說之,斷無自造訓解之理。“履”當是“覆”之誤。手邊無尹書檢核,如非尹氏筆誤,便是許君鈔書不認真,鈔錯了。
(15)貌者,不美又不惡,故至情托焉
按:許富宏引尹桐陽曰:“惡,故惡苦也。”此又許君讀不懂尹語,亂點一通。尹氏以“不美又不惡故”為句,解為“惡故,惡苦也”。尹氏妄說,不足辨也。
(16)可知者,可用也;不可知者,謀者所不用也
陶弘景曰:謂彼情寬,密可令知者,可為用謀。故曰可知者,可用也。其不寬,密不可令知者,謀者不為用謀也。故曰不可知者,謀者所不用也。
按:陶注當“寬密”連文,言或寬或密也。許富宏引尹桐陽曰:“‘可’同‘柯’,柄也。‘知’即‘伎’,與也。可知謂與柄下,所謂握權。”尹氏妄說,亦不足辨也。許君又將尹語亂點一通。當點作“可知謂與柄,下所謂握權”。此文下文有“制人者,握權也”的話,故尹云“下所謂握權”。
(17)故曰事貴制人,而不貴見制於人。制人者,握權也;見制於人者,制命也
陶弘景曰:制命者,言命為人所制也。
按:尹桐陽曰:“語見《中經》,事作道,制命作失命。”《太白陰經·數有探心篇》:“夫道貴制人,不貴制於人。制人者,握權也;制於人者,遵命也。”語本《鬼谷子·中經》,“失命”又改作“遵命”。
(18)以此觀之,亡不可以為存,而危不可以為安。然而無為而貴智矣
按:“安”下當用逗號。然而,猶言然則、那麼。無為,猶言無須。言如果不能危者安之,亡者存之,則無須貴智也。俞棪引《國語·吳語》“危事不可以為安,死事不可以為生,則無為貴知矣”以證,是也。《戰國策·趙策一》:“張孟談曰:‘臣聞之:亡不能存,危不能安,則無為貴知士也。’”《韓子·十過》:“張孟談曰:‘臣聞之:亡弗能存,危弗能安,則無為貴智矣。’”又見《淮南子·人間篇》。是此為古成語也。俞棪疑“然而無為而貴智矣”有衍誤,非也。許富宏未得其讀,其解釋語亦未達厥誼,不鈔。
(19)智用於眾人之所不能知,而能用於眾人之所不能見。既用,見可,否擇事而為之,所以自為也;見不可,擇事而為之,所以為人也
按:秦恩復、俞樾皆謂“否”字衍,是也。句言既用其智能,見其可,則擇事而為之,為的是自己;見其不可,亦擇事而為之,為的是別人。其事既見其可,而為之者,于己有利,故為的是自己;其事既見其不可,而猶為之者,於己不利,故為的是別人。尹桐陽以“見既用”為句,曰:“既,盡也。見既用者,謂見能盡見而不遺。見事可而人能為之。否,不也。”皆非是。許富宏曰:“秦、俞‘否’字上讀,訛。尹桐陽‘否’字下讀,今從之。”可謂無識。
(20)故先王之道陰,言有之曰:“天地之化,在高與深;聖人之制道,在隱與匿。”
陶弘景曰:言先王之道,貴於陰,密尋古遺言,證有此理。
按:陶注“密”字當屬上句。
(21)道理達於此之義,則可與语
陶弘景曰:言謀者曉達道理,能於此義,達暢則可與語,至而言極矣。
按:陶注當點為“言謀者曉達道理,能於此義達暢,則可與語至而言極矣”,“語至”、“言極”對舉。許君亂點一通,不知所云。古籍整理成這樣,是學術之大不幸。尹桐陽曰:“‘義’同‘議’,則法也。”非是。
(22)由能得此,則可與穀遠近之誘
許富宏校:誘,《道藏》本、嘉靖鈔本、乾隆本、《百子全書》本作“義”。
陶弘景曰:穀,養也。若能得此道之義,則可與居大寶之位,養遠近之人,誘於仁壽之域也。
按:由,與“則”字相呼應,讀為猶,若也,表假設[21]。陶注正解為“若”。“誘”當據各本作“義”。俞棪曰:“穀,善也。亦釋弓滿也,疑穀為彀之誤。”後說近之,然不必指為誤字。穀,讀為彀,《説文》:“彀,張弩也。”引申為張大之誼。俞樾曰:“穀,當讀為觳,盡也。”尹桐陽曰:“由,行也。穀,祿也。之,是也。義,儀也。”許富宏曰:“穀,活着。”皆非是。
《決篇》第十一
(1)決篇
按:許富宏引尹桐陽曰:“決,斷也。《說文》:‘以抉為之。’”當點作“《說文》以‘抉’為之”。
(2)善至於誘也,終無惑偏
陶弘景曰:然善於決疑者,必誘得其情,乃能斷其可否也。懷疑曰惑,不正曰偏。
按:陶注皆是。“偏”謂偏蔽。尹桐陽曰:“‘誘’同‘瘤’,息肉也,害之顯著者。‘偏’同‘便’,親信也。”又是夢語。
(3)若有利於善者,隱託於惡,則不受矣,致疏遠
陶弘景曰:謂疑者本其利,善而決者隱其利;善之情反託之於惡,則不受其決,更致疎遠矣。
按:陶注當點為“謂疑者本其利善,而決者隱其利善之情,反託之於惡……”。“若”為假設之詞。尹桐陽曰:“若,擇也。隱,度也,與‘託’意同。”皆非。
(4)故其有使失利者,有使離害者,此事之失
按:此,代詞。尹桐陽曰:“‘此’同‘咨’,謀也,決也。”非是。許富宏引俞棪曰:“《荀子·不苟篇》曰:‘欲惡取捨之。權,見其可欲也,則必前後慮其可惡也者;見其可利也,則必前後慮其可害也者,而兼權之,孰計之。’《淮南子·人間訓》曰:‘眾人皆知利,利而病,病唯聖人。知病之為利,知利之為病。’”許君讀不懂《荀子》與《淮南子》,亂點一氣。當分別點作:“欲惡取捨之權:見其可欲也……”,“眾人皆知利利而病病,唯聖人知病之為利,知利之為病”。俞棪原書標點不誤。
(5)四者,微而施之
按:陶注解“微”為“精微”,是也。尹桐陽曰:“‘微’同‘僟’,謹也。”失之。
(6)於是度之往事,驗之來事,參之平素,可則決之
按:各本皆作“度以往事”。
[1]王天海《意林校注》失校,貴州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30頁。
[2]段玉裁《説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601頁。
[3]《易·頤》:“觀我朵頤。”《釋文》:“朵,京作椯。”《集韻》、《類篇》引作“㙐頤”,此“揣”、“挆(㛆)”通用之證。
[4]王念孫《廣雅疏證》,收入徐復主編《廣雅詁林》,江蘇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271頁。
[5]參見蕭旭《敦煌寫卷〈碎金〉補箋》,收入《群書校補》,廣陵書社2011年版,第1311--1312頁。
[6]胡式鈺《竇存》卷4《語竇》,收入《叢書集成續編》第23冊,新文豐出版公司1988年版,第769頁。
[7]此據《道藏》本,《四庫全書》本“貌”誤作“類”。
[9]蔣斧印本《唐韻殘卷》,收入周祖謨《唐五代韻書集存》,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706頁。
[10]P.3906、P.2058、S.6204脱二“反”字。
[11]《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第176頁。
[12]《淮南子·氾論篇》:“隨時而動靜,因資而立功。”又《說林篇》:“聖人者隨時而舉事,因資而立功。”《文子·自然篇》“循理而舉事,因資而立功。”王念孫據補“功”字,又據《文子》改“權”作“推”,皆是。《韓子·喻老》:“隨時以舉事,因資而立功。”亦其證。王念孫《讀書雜志》卷15,中國書店1985年版,第3--4頁。
[13]此據《守山閣叢書》本,《四庫全書》本有脫誤。“依於敢”21字原脫,依《四庫》本補。《叢書集成初編》第943冊影印,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9頁。
[14]伍非百《鄧析子辯偽》,收入《中國古名家言》,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853--854頁。
[15]黃侃《爾雅音訓》,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71頁。
[16]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附水澤利忠《史記會注考證校補》),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362、1378頁。
[17]《剝之中孚》“郤”作“隙”。
[18]《文子·道原》略同。
[19]俞樾《韓非子平議》,收入《諸子平議》,上海書店1988年版,第418頁。
[20]惠棟《惠氏讀說文記》,收入丁福保《説文解字詁林》,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10403頁。
[21]裴學海《古書虛字集釋》,中華書局1954年版,第73頁。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2年10月3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2年10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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