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问”字释读献疑
苏影
华东师范大学 中国文字研究与应用中心
殷墟甲骨刻辞中有两个形体,如下揭形:
(甲骨文合集16419,师组)…………若
(甲骨文合集21490,宾组)甲□[卜],贞余……大……
这两个形体从门从口十分清楚。最早考释它们的是罗振玉先生,他在《殷墟书契考释》中释为《说文》的“问”字,无说。[1]李孝定先生撰写《甲骨文字集释》收录了罗振玉的这一考释意见,作按语云:“说文‘问,讯也。从口门声’契文与小篆同。”[2]这说明他也认为这两个形体就是《说文》中的问字。其后一些有影响的工具书如《甲骨文编》[3]、《新甲骨文编》[4]《古文字类编》[5]、《汉语古文字字形表》[6]、《甲骨文字编》[7]等均采纳了罗振玉、李孝定二先生的释法,都把这两个形体放在了口部“问”字头下。
从构形上看,这两个形体与《说文》中的“问”字的确同形。但是我们普查西周金文、战国楚简,这两个形体作为“问”一词的书写符号而被使用的现象是不存在的。
语言中“问”一词在金文中少见,在目前发现的资料中只见两例,使用的文字符号是从耳昏声的“”字,亦即“闻”的古文。如:
1.战国晚期齐系陈侯因敦铭“朝诸侯”,即“朝问诸侯”,“问”假闻字古文“”为之,“朝问”典籍习见。。
2.战国楚系铜器郾客问量铭“郾客臧嘉王于郢之岁”,此“”系古文“闻”字,李零先生释读为“问”,认为“以某国客使聘问楚王于纪郢之岁来纪年”[8]。
楚简亦用“昏”“闻”二字表示“问”,如:
1.鲁穆公昏(问)于子思曰(郭店楚墓竹简·鲁穆公问子思1)
2.君王当以(问)大宰(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四·柬大王泊旱10)
3.还年而(问)于曹(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四·曹沬之陈12)
4.敢 (问)何谓五至(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二·民之父母3)
5.公昏(问)二大夫(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五·竞建內之1)
以上所列现象表明,甲骨文这两个形体在西周以降至战国各种载体中并没有作为“问”来使用(《汉语古文字字形表》第四十二页所列西周晚期“史问钟”的“问”,据容庚、商承祚等先生鉴别乃伪刻[9]),也就是说,当时人们并不认为这两个形体是“问”字,而始终用古文“闻”或“昏”字来表示语言中“问”一词。
到了战国末期的秦简才出现表示“问讯”义的从口门声的“问”字。如:
1.求盗盗,当刑为城旦,问罪当加如害盗不当?(睡虎地秦墓竹简·法律答问06.003)
2.盗百,即端盗驾(加)十钱,问告者可(何)论?(睡虎地秦墓竹简·法律答问06.038)
3.凡酉、午、巳、寅,以问病者,必代病。(睡虎地秦墓竹简·日书乙种10.188.1)
4. 自杀者必先有故,问其同居,以合(答)其故。(睡虎地秦墓竹简·封诊式07.072)
再如:陶文、玺印“问”三见,皆用作人名。作下揭形:
王重问,《古玺汇编》0558
问,《古玺汇编》3187
王问贻,《古陶文汇编》3.687
通过以上考察可知:假如甲骨文中的那两个形体是“问”字,为什么会出现从西周到战国末这样漫长的历史断环?商代常用字都被西周继承了下来,而问是一个常用字,为什么西周没有继承?到了战国末期的秦文字中才出现与《说文》对应的“问”字。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只能让人们想到那两个形体根本不是“问”字,而小篆中从口门声的“问”字的真正来源是秦文字。因此甲骨文之“问”与《说文》的“问”并不是源和流的关系,不是可以对应的一字,而只是形体相同而意义不同的同形字。关于这样的同形字,可以举出许多。如甲骨文有一个从辵从大的 “达”形体与《说文》“達”字或体“达”字,二者虽同形,却是意义不同的两个字。《甲骨文编》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把它列于“达”字头下(见《甲骨文编》六七页),《新甲骨文编》纠正了《甲骨文编》的错误,把它作为不可识的隶定字放在辵部(见《新甲骨文编》一〇〇页第六个字头)。再如,楚文字用“脰”字来表示语言中的“厨”,而此字与《说文》的“脰”字意义毫无关系,它们亦是同形关系。
既然甲骨文这两个形体不是“问”字,可能是什么字?
从字形看,从门从口,我们认为可能是甲骨文“启”字的繁化。
下面是甲骨文“启”字:
甲骨文合集4113 甲骨文合集6457正 甲骨文合集6952正
甲骨文合集8923 甲骨文合集16458甲 甲骨文合集16458
甲骨文合集9339 甲骨文合集13086 甲骨文合集30196
从以上所列可以看到,甲骨文“启”字有三种写法:一是从“户”从“口”;二是从“户”从“又”;三是从“户”从“又”从“口”。
我们认为甲骨文这两个形体很可能是“启”字第一种形体的繁写。
甲骨文中有的形体在作表意偏旁时可以和另一形体相通,由此产生了许多异体字。如“人”和“女”通”,则有 (甲骨文合集14006正)和(甲骨文合集584甲正)是“艰”字异体。如“又”和“収”通,则有 (甲骨文合集33020)和(甲骨文合集30658)是“典”字异体。如“彳”和“行”通,则有(甲骨文合集13737) (甲骨文合集3202)是“延”字异体。
那么“门”和“户”意义相通,亦可以有(甲骨文合集16419)和 (甲骨文合集6457)为“启”之异体。这两个形体在甲骨文中所用见于残辞,意义不明。
参考文献:
1.许慎撰《说文解字》中华书局影印1963年12月
2.董莲池编著《新金文编》作家出版社2011年11月
3.刘钊、洪飏、张新俊编纂《新甲骨文编》福建人民出版社2009年
4.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辑《甲骨文编》中华书局1965年9月
5.故宫博物院编《古玺汇编》文物出版社1981年12月
6.高明《古陶文汇编》中华书局1990年3月
7.荆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文物出版社1998年5月
8.李守奎、曲冰、孙伟龙编著《<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1—5)文字编》作家出版社2007年12月
9.郭沫若主编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甲骨文合集》中华书局1978年-1983年
[1] 见罗振玉《殷墟书契考释》东方学会石印本1927年版第五十七页下
[2] 见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释》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70年版第0363页
[3] 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辑《甲骨文编》中华书局1965年版四一页
[4] 见刘钊、洪飏、张新俊编纂《新甲骨文编》福建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五十五页
[5] 见高明、涂白奎编著《古文字类编》(增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232页
[6] 见徐中舒主编《汉语古文字字形表》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四二页
[7] 见李宗焜编著《甲骨文字编》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813页
[8] 见李零《楚国铜器铭文编年汇释》载《古文字研究》第十三辑中华书局2005年版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2年12月29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2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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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版字體分組好像擰了。
前版爲賓組,後者爲師組。
謝謝前輩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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