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字補證

（首发）

吴雪飛

北京師範大學歴史學院

金文中有字作“”（《厲王胡簋》），寫作從口（即《說文》之“口”，實即“圍”）從彖從舟，楊樹達先生認為彖與豸作為偏旁可以互用[1]，因而此字實從口從貈，可隸定作“”。此字在金文中出現的辭例主要有兩類，一類辭例為“申大命”，如《胡簋》：“申皇帝大魯命。”《毛公鼎》：“用仰紹皇天，申大命。”另一類辭例為“夙夕”。如《毛公鼎》：“汝毋敢墮乃服，夙夕。”此字曾長久得不到確解。裘錫圭先生曾曰：“據文義推測，‘申’，似有鞏固一類意思……”“《左傳·宣公十六年》有‘以事神人而申固其命’之語，《國語·楚語下》有‘……億其上下，以申固其姓’之語。有可能‘申’就與‘申固’同義。”[2]此後李學勤先生根據新出徐樓村宋公鼎銘文，將此字對讀為“固”。宋公鼎銘文中作器者自稱“宋公”，李先生曰：“徐樓村鼎銘的宋公，以通假求之，無疑是宋平公的上一代共公，《左傳》記他名固，《史記·宋世家》則說名瑕。”李先生認為金文“申大命”的“”，也應當讀作固。他認為：“‘貈’應讀‘固’，訓為安定，可參看《詩·皇矣》：“天立厥配，受命既固”及《書·君奭》：“今汝永念，則有固命。”[3]於是此字讀為“固”，基本已經成為定論。筆者試結合傳世和出土文獻，對此字的釋讀進行一些補證，並對涉及此字的其他一些相關辭例進行解釋。

實際上，傳世文獻中，有將“”讀為“固”的證據：

《說文·水部》：“涸，渴也。從水，固聲。讀若‘狐貈’之‘貈’。”從固聲的涸字，可以讀若貈。那麼從貈聲的，當然可以讀作“固”。

《說文·豸部》：“貈，似狐，善睡獸，從豸，舟聲。”大徐本：“臣鉉等曰：舟非聲，未詳，下各切。”段注：“今字乃皆假貉為貈。”[4]按照大徐的反切和段注，貈字與“各”聲近，且與“貉”相通假。而傳世文獻中，各與固有通假的例子。《尚書·盤庚下》：“各非敢違蔔，用宏茲賁。”楊筠如先生《尚書覈詁》曰：“各，古‘格’字，與‘固’通。《呂刑》‘庶有格命’，《君奭》：‘則有固命’。同假為‘嘏’。此‘固’字即今‘固然’之‘固’也。”[5]楊先生指出各與固常通假，而貈與各音近，所以貈與固通假當沒有問題。從貈聲的當然可與固通假。

楊先生認為傳世文獻中的“固命”的“固”當讀為“嘏”，不確。嘏有“大”“長”的意思，但此處的“固”有“定”的意思，當讀其本字。李學勤先生引《詩經·皇矣》：“天立厥配，受命既固。”和《尚書·君奭》：“今汝永念，則有固命。”指出其與“申固大命”意思有聯繫，並謂“固”應訓為安定。[6]《叔向父簋》：“用申固奠保我邦我家。”（“奠”可訓為“定”。）《國語·楚語》：“以申固其姓。”其中的“固”字都有“定”“安定”的意思。所以裘錫圭先生指出“申固”“似有鞏固一類意思。”

下面再解釋與相關的一些辭例。

《史牆盤》銘文“用申甯天子，天子纘文武長烈。”此處的“”當讀為“固”。《爾雅·釋詁》：“寧，安也。”又“安、定，止也。”《國語·晉語二》：“夫固國者在親眾而善鄰。”韋注：“固，定也。”前半句的“寧”有“安”的意思，下半句“固”有“定”的意思。申也與固常連用。前半句的“申寧”和後半句“固”意思比較一致。都有安定的意思。

《毛公鼎》“汝毋敢墮乃服，夙夕。”[7]“夙夕”的“”當讀為“固”。楊樹達先生曾指出，金文中與“夙夕”意思相接近的句子為“虔夙夕”，“敬夙夜”。[8]按，文獻中虔、固、敬三者義近。《爾雅·釋詁》：“虔，固也。”郝懿行《義疏》：“虔者，敬之固也。經典虔多訓敬，敬固義近。”[9]《詩經·大雅·韓奕》：“夙夜匪懈，虔共爾位。”毛傳：虔，固。這句話意思和金文中“虔夙夕”意思一致。《廣雅·釋詁》：“虔，敬也。”又《說文》：“虔，虎行貌，從虎，文聲。”段注：“糾虔、虔劉，皆《釋詁》虔固之義。堅固者必敬，堅固者乃能殺也，堅固者，虎行之貌也。”[10]將金文的“”讀為“固”，“固夙夕”與“虔夙夕”“敬夙夜”意思一致。

《九年衛鼎》有“裘”，是指用“”皮做成的皮裘。此處的“”當讀為“貈”，或讀作“貉”。 “貈”、“貉”，都是狐類動物。“狐裘”，文獻中比較多見，如《詩經·秦風·終南》：“君子至之，錦衣狐裘。”毛傳：“狐裘，朝廷之服也。”可見狐裘是很重要的衣服，是朝見君主的時候穿的朝服。《九年衛鼎》亦有羔裘。文獻中常“狐裘”“羔裘”對舉，如《詩經·檜風·羔裘》：“羔裘逍遙，狐裘以朝”。毛傳：“羔裘以遊燕，狐裘以適朝。”《九年衛鼎》記述“眉敖者膚為吏見於王”，見於王，是對王行殷見之禮，即指眉敖朝覲王。殷見之禮也常行燕禮。可見鼎銘的“貉裘”“狐裘”是為了分別行朝見和燕享之禮的。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3年6月15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3年6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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