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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才:《說文解字》“牡齒”當爲“壮齒”辨
在 2013/7/22 12:12:51 发布

 

《说文解字》“牡齿”当为“壮齿”辨

 

 

陈才

上海博物馆敏求图书馆

 

【内容提要】今本《说文解字·牙部》训“牙”为“牡齿”,清人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将“牡齿”改为“壮齿”,“《说文》四大家”中的其他三家亦持此说。其后的《说文》学者或同意,或反对,论争不休,莫衷一是,至今仍无定论。而通过对现存汉代典籍中用语习惯的考察,我们可以知道段玉裁的改动是正确的。“壮齿”讹作“牡齿”,是因壮、牡二字在汉唐时期的俗字写法相同所致。

【关 键 词】《说文解字》;牙;牡齿;壮齿;俗字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牙部》:“牙,牡齿也,象上下相错之形。凡牙之属,皆从牙。1,古文牙。”[1]南唐徐锴《说文解字系传》说:“牙,牡齿也,象上下相错之形。凡牙之属,皆从牙。臣锴曰:‘比于齿为牡也。’”[2]可见,《说文》诸本应当都是将“牙”训作“牡齿”的。《玉篇》亦与《说文》同,梁顾野王《玉篇·牙部》:“牙,牛加切,牡齿也。《诗》云:‘祈父,维王之爪牙。’”[3]之前并无异议,但清儒段玉裁(1735—1815)《说文解字注》却将“牡齿”校改作“壮齿”,学者或同意,或反对,以致争论不休,形成了清代《说文》学史上一次重要的论争。这次学术论争的范围之广,参与者之众,影响之大,皆罕有其匹,而且一直延续至今,仍无定论,故即使将其说成是清代《说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一次论争,也并不为过。段玉裁是当之无愧的《说文》学第一人,其所著《说文解字注》的成就极高,特别是在改字方面,不少地方颇有“先见之明”。傅杰先生尝言:《段注》“改易增删通行本《说文》的篆字和说解,而竟能与莫友芝所得的唐写本《说文·木部》残卷甚至甲骨文、金文字形相合。”[4]但其中亦有好妄改之处,则早为学者所诟病。“牙”当训为“牡齿”还是“壮齿”,不但影响到对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学术成就的评价,而且对还原许慎《说文解字》的原貌有重要意义,故有深入探讨的必要。

 

一、“《说文》四大家”改“牡齿”为“壮齿”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首先将《说文》中的“牡齿”改为“壮齿”,“《说文》四大家”的其他三家亦持此论。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以《九经字样》为据,将“牡齿”径改为“壮齿”:

(牙,壮齿也。)壮,各本讹作“牡”,今本《篇》、《韵》皆讹,惟石刻《九经字样》不误,而马氏版本妄改之。《士部》曰:“壮,大也。”壮齿者,齿之大者也。统言之,皆称齿、称牙;析言之,则前当唇者称齿,后在辅车者称牙。牙较大于齿,非有牝牡也。《释名》:“牙,樝牙也。”随形言之也。 辅车,或曰牙车,牙所载也。《诗》“谁谓雀无角”、“谁谓鼠无牙”,谓雀本无角、鼠本无牙,而穿屋穿墙,似有角牙者然。鼠齿不大,故谓无牙也。东方朔说“驺牙”曰:“其齿前后若一,齐等无牙。”此为齿小牙大之明证。[5]

这个说法虽然引起了别人的争论,段氏也有过更深入的思考,并仍坚持己见。壬申年(1812)十月二十一日,段玉裁时年78岁,他给后学江有诰的《与江晋三说说文牙字》一信中就此问题,作出了更详细的分析:

与足下别后,乃知断是壮字,非牡字也。《说文》曰:“牙,壮齿也。象上下相错之形。”(错,当作逪。)云“上下相错”,则不专谓下齿可知也。《尔雅》、《方言》、《说文》皆曰:“壮,大也。”然则壮齿者,谓齿之大者也。上下皆曰齿,上下皆有大齿。齿谓中间排列者,牙谓两边相近颊之大齿。牙上下错互,故曰犬牙相错,曰聱牙,曰牙侩。上齿必包下齿,故噬物用齿;上牙与下牙相交而后能碎物,故嚼物必用牙。(俗语才爵切。)散辞则齿、牙可互称,专辞则齿、牙分别前后小大。《急就篇》颜《注》曰:“壮齿曰牙。齿者,总谓口中之骨主齰齧者也。(今刻本壮譌牡。)”《史记》褚先生述东方朔事建章宫有物似麋,朔曰:“所谓驺牙者也。远方当来归义,而驺牙先见。其齿前后若一,齐等无牙,故谓之驺牙。”谓自唇至颊,齿大小一色,不同人物前小后大,故曰无牙。此最可证齿小牙大。《周易》“豮豕之牙”,古注:“刚白从颐中出牙之象也。”云“从颐中出”,则牙兼上、下言。古书从无上曰齿、下曰牙之说,惟梅诞生《字汇》有之,此兔园册之不可观者。俗本《说文》壮譌牡,徐锴、徐铉皆然,以致《集韵》、《类篇》、朱子注《毛诗》,凡宋后韵书、字书无一不误,惟《九经字样》石本作“壮齿”,今绝无曼患。顾亭林氏《日知录》引之,但亭林泛言牝牡,言“齿亦称牡,见《说文》”。引《九经字样》作“壮”为别说,而不知当据石本《字样》以正俗本《说文》之譌字也。若祁门马氏刻《字样》,不依宋原拓,而改为“牡”,则遗误后学矣。言《切韵》者,上为齿,下为牙,是唐释氏神珙、守温,不解字义,漫为分别,实梅诞生之所本。[6]

桂馥《说文解字义证》持论与《段注》同,并作了适当补充:

牡齿也者,《九经字样》、郑樵《通志》并作“壮”,辅广《诗童子问》:“壮齿,谓齿之大者。”沈彤曰:“中央齿形奇,左右齿形偶;奇则牡,偶则牝。”而《说文》、《玉篇》并以牙为牡齿,恐传写之讹。戴侗曰:“齿当唇,牙当车。”《诗》:“谁谓鼠无牙”,又谓“相鼠有齿”,是鼠有齿无牙。《吕氏春秋·淫辞篇》:“问马齿,圉人曰:‘齿十二,与牙三十。’注云:‘马上下齿十二,牙上下十八,合为三十。’”象上下相错之形者,错当为“逪”。《诗·周颂》“设业设虡,崇牙树羽”,《正义》云:“栒之上刻为崇牙,似锯齿捷业然,故谓之业牙,即业之上齿也。”馥案:本书“业”下云“象其鉏铻相承也”,鉏铻即相错义。[7]

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亦特别标出《九经字样》作“壮齿”,兹录之于下:

牙,牡齿也。象上下相错之形。《九经字样》石本引作“壮齿也”。古文下又象齿。《易·大畜》:“豮豕之牙。”虞注:“刚白从颐中出,牙之象也。”郑注谓互之误字。左隐五《传》:“皮草齿牙。”疏:“颔上大齿谓之牙。”[8]

王筠《说文解字句读》则直接袭用《段注》之说:

(牙,牡齿也。)牡,《九经字样》、《通志》并作“壮”。壮者,大也。[9]

段玉裁将《说文》中的“牡齿”径改为“壮齿”,“《说文》四大家”中的另外三家之说均同,虽然他们都没说各自的观点是从段玉裁的,而是直接引《九经字样》为证。桂馥说辅广《诗童子问》说“壮齿”,当是误记。一则,今《四库全书》本《诗童子问》此作“牡齿”。再则,辅广是朱熹的学生,《四库总目》说此书“大旨主于羽翼《诗集传》,以述平日闻于朱子之说,故曰‘童子问’”。[10]朱熹《诗集传》此处也作“牡齿”。辅广若改师说,必有说明,而我们在《诗童子问》中却未见其有所说明。

 

二、其他学者对《段注》改此字的评价

清代《说文》学发达,其中一个表现就是参与《说文》学研究的学者众多,除了著名的“《说文》四大家”之外,还有不少《说文》学者,其成就亦不容小觑。在这些学者中,有些赞同段氏的这个改动;有些反对段氏的改动;亦有学者不发表意见,如王绍兰《说文段注订补》,虽是意在订补《段注》,于此却无说。

(一) 赞同《段注》的改动

段玉裁的《说文》学成就虽高,但其间错误亦不能免,故《段注》一出,不少学者纷纷对其加以修正。在这些修正《段注》的著作中,亦有学者同意段玉裁改《说文》的“牡齿”为“壮齿”。如:钮树玉《段氏说文注订》录段玉裁之说,不过后又加按语曰:“《广韵》作‘牙齿’,不作‘牡齿’。”[11]这只是对段玉裁的证据加以修正,但他还是同意段玉裁的这个改动。冯桂芬《说文解字段注考正》曰:《九经字样·杂辨部》:“牙,壮齿也。”[12]民国时期马叙伦《说文解字六书疏证》卷四举《急就篇》颜师古注曰:“壮齿曰牙。”慧琳《音义》卷三五亦引作“壮齿”,又列其他数证,以壮字为是。[13]

(二) 反对《段注》的改动

段氏作此改动之后,有更多的《说文》学者认为版本上的证据不足,反对段玉裁将“牡齿”改为“壮齿”,除江有诰外,一些《说文》学著作亦对此提出异议,比如:严章福《说文校议议》说:

牙,段氏依石刻《九经字样》改作“壮齿也”,余谓众本及《篇》、《韵》皆作“牡齿”,当非无本。俗呼父为牙,故牙为牡雌齿,同声。故齿为牝议。依大徐,《诗·行露》“谁谓鼠无牙”,盖鼠但有齿,无牙,故字从44者,古文齿省,非杵臼字。形与声兼也。齿在中间,牙在两旁,段氏以齿牙分前后,不误。[14]

徐承庆《说文解字注匡谬》录段玉裁之说,后加按语曰:

按:许言“牡齿”,必有所本。字书皆从之,张参作“壮齿”,此孤证,不当遽改旧文。[15]

《九经字样》为玄度作,徐承庆误记。徐灏《说文解字注笺》则直接批评段玉裁误解其义:

段未知其义也。口龂骨齐平者谓之齿,左右锐者谓之牙,故曰牡齿,亦谓之虎牙。《易·大畜》“豮豕之牙”即其义。齿锐者为牙,故东方朔说“驺牙”曰:“其齿前后若一,齐等无牙也。”引申之,则凡物尖锐者曰牙,如草木萌牙是也。又,左右分列者亦谓之牙,如“佩玉之冲牙”及牙旗、牙门之类是也。《说文》各本及《玉篇》、《广韵》、《集韵》、《类篇》皆作“牡齿”,独《九经字样》误作“壮齿”,不足为据也。[16]

此外,这个问题也引起了后世学者的兴趣,如今人左民安先生撰《“牡齿”、“壮齿”辨》一文,对这个问题作了简单的学术史回顾,并据“牡”字有“大”义,认为“牡齿”不误,段氏之改动不可取。[17]

 

三、从先唐典籍用语习惯看“牡齿”还是“壮齿”

之前的学者都是从版本层面来驳斥段玉裁的改动不恰当。据马叙伦《说文解字六书疏证》所引,以及《故训汇纂》[18],《急就篇》卷三颜师古注说“牡齿曰牙”,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三十五“牙颔”注引《说文》作“牙,壮齿也。”慧琳所引《说文》作“壮齿”,当有所本,应是今已佚失的某个《说文》版本。此外,日本学者山井鼎《七经孟子考文补遗·尚书注疏卷六》亦说:“牙,牡齿也。(十七叶左四行)牡作壮。”[19]这些可以为段玉裁的校改提供了一些新的版本上的证据,但这仍不能作为足够形成定论的充分条件,我们尚需要通过其他材料的辨析来论证到底是“壮齿”还是“牡齿”。

清人仅是从版本角度来看这个问题,而左民安先生则从字的音义角度去分析这个问题。无论支持段说,还是反对段说,显然证据都不够充分,无法形成定论以说服对方。其实,之前的研究都忽视了对语言实际运用层面的分析。我们还可以从汉代及稍后时代的典籍中的用语习惯,回到汉唐诸儒的现实语境中来分析“壮齿”和“牡齿”这两个词语的用法特征。古书亡佚不少,后人无法得窥全貌,通过对现存唐以前,特别是汉代典籍的考察,虽有以偏概全之嫌,但如此来运用不完全归纳法加以考察,亦不失为一种合理的、可行的方法。

通过检索这些文献,我们可以发现,“壮”字用以修饰身体结构的词语还有“壮发(髪)”、“壮心”、“骨壮”、“体壮”等词,却未见有“牡”字用以修饰身体结构表示“大”的用法。东汉杜诗《迄退郡疏》有“及臣齿壮”(《全后汉文》卷十九,《后汉书·杜诗传》),六朝时期的左思《杂诗》亦有“壮齿不恒居,岁暮长慨慷。”(《文选》卷二十九)这两处都是以“壮”来修饰“齿”,只不过,都是用的引申义,指人的成年。此外,文献中还有不少地方以“壮”来修饰一个表示身体结构的名词,如,第一,班固《汉书·外戚传第六十七下》:“我儿男也,额上有壮发,类孝元皇帝。”[20]颜师古《注》曰:“壮发,当额前侵下而生,今俗呼为圭头者是也。”[21]《前汉纪·前汉孝成皇帝纪四卷第二十七》亦录《汉书》此语。蔡邕《独断》:“元帝额有壮发。”陶宗仪及《汉官仪》:“元帝頞上有壮发。”孙星衍辑本“頞”作“额”。第二,《焦氏易林·井之大过》:“钟鼓夜鸣,将军壮心。”第三,扬雄《太玄·玄莹》:“其所循也大,则其体也壮。”第四,《黄帝内经·上古天真论篇第一》:“肌肉满壮。”第五,《燕丹子》:“(荆轲)体烈骨壮。”第六,颜延之《赭白马赋》:“角壮永埒。”(《文选》卷十四)

而“牡”字,我们则只发现《黄帝内经》有“心为牡藏”,《灵枢经》有“心为牡藏”、“肝为牡藏”的说法;而《灵枢经》之后有“脾为牝藏”、“肺为牝藏”、“肾为牝藏”的说法。藏,即脏也。可见,这里的“牡”还是用牝牡之义。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牡齿”这种用法很可能在语言中并不存在。

我们主要考察的是汉代文献,并适当涉及六朝的一些文献,虽然我们并未将传、注之类的文献纳入考察,但是根据以上的分析,也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由此,我们可以说,断定《说文解字》中当作“壮齿”,而非“牡齿”,该是无疑的了。

 

四、“壮齿”讹作“牡齿”原因试探

今本《说文》和《玉篇》都作“牡齿”,很明显,《玉篇》是从《说文》的,对其可置而不论。今本《说文》的这个错误,是许慎自己误注,还是如段玉裁、桂馥所说“传写之讹”,这颇有关注的必要。

壮(壯),从爿、从士;牡,从牛、从土。二字字形相近,俗写中容易致讹。我们都知道,敦煌俗字中“士”字通常都是都是写作“土”形的,而“土”则在右边加一点,作“5”。但是,也偶有例外的情况,黄征先生《敦煌俗字典》录一“士”字作“6”,其下按语说:“此字与‘土’字俗字相乱。‘士’字通常不加点‘丶’。”[22]而其实,“土”字也有不加点的情况的,如《敦煌俗字典》录一“牡”字作“7”。[23]这样“壮”、“牡”二字右边部件混同就是极有可能的了。其实,“牡”字或本从士,不从土。王国维先生《释牡》说:

《说文》:“牡,畜父也。从牛,土声。”案:牡,古音在尤部,与土声远隔。卜辞牡字皆从丄。丄,古士字。孔子曰:“推十合一为士。” 丄字正丨(古文十字)、一之合矣。古音士在之部,牡在尤部,之尤二部音最相近。牡从士声,会意兼形声也。[24]

此说甚是。牡字本从士,许慎所处的东汉时代,或许已经误写成从土了。这也是士、土在早期文字的俗写中,相互混同的证据之一。

再看看壮、牡二字的左边部件。“爿”这个偏旁,从汉代一直到唐代,都有与“牜”旁混同的例子。陆锡兴先生所编著之《汉代简牍草字编》录“牡”有一字形作“2”(武83甲)[25],“牧”写作“3”(居387.16[26],而“状(狀)”写作“”(居325.7[27],左边部件极近。《汉代简牍草字编》录“床(牀)”作“10”(武84甲)[28],“状(狀)”作“11”或“12[29],《敦煌俗字典》录“壮(壯)”有一字形作“[30],“状(狀)”作“9[31];而前文所引《敦煌俗字典》中“牡”字作“7”,显然,“爿”旁已与“牜”旁相混同了。事实上,出土文献和传世文献中二者互混的例子并不少见,《中华字海》已经列出不少,较为完备,现在将其录之于下。其中“爿”旁讹作“牜”旁的字有:

1.牡,同“壮”。字见隋《吕胡墓志》。2.,“浆)”的讹字。字见《龙龛》。3.牱,“牁”的讹字。字见《篇海类编》。4.,同“将”。字见梁《萧憺碑》。5.,同“牂”。《史记·李斯列传》:“泰山之高百仞而跛~牧其上。”6.,“牂”的讹字。见《正字通》。7.,同“将”。字见《龙龛》。8.,同“墙”。字见唐《刘通墓志》。9.,“牆”的讹字。字见《龙龛》。10.,同“墙”。字见魏《公孙略墓志》。[32]

当然,这里《中华字海》有一些错误,比如:第5条和第6条表述不一致;第8条和第10条的“墙”,应该是其异体字“牆”,而这两条与第9条的表述也不一致。其实,这十条都应该看成是从“爿(丬)”的字被写成从“牜”旁的字了。而同样,《中华字海》里也录了一些“牜”旁被写作“爿(丬)”旁的字:

1.,同“牧”。字见唐《玄武丞杨仁芳墓志》。2.,同“牧”。字见魏《和邃墓志》。3.,同“物”。见《敦煌俗字谱》。4.,同“牲”。字见唐《马君起墓志》。5.,“牾”的讹字。见《康熙字典》。6.,同“牺”。字见唐《李护墓志》。7.,同“牺”。字见唐《赵和慎墓志》。[33]

这里的表述也应该统一。除了以上两种情况外,《中华字海》中还录有“总”字兼写成“丬”、“牜”二旁的:“,同‘总’。见《字汇补》。”[34],同‘总’。字见《正字通》。”[35],同‘总’。字见隋《寇遵考墓志》。”[36]其实,这三个字,也都是总(揔、捴)的讹俗字

此外,我们还需要看看壮、牡二字的右边部件。我们确实可以看到《汉代简牍草字编》和《敦煌俗字典》中的“壮”字右边部件都加了点,《敦煌俗字典》中收“装(裝)”、“庄(莊)”字的俗字共14个,就有13个字形的“士”上都加有点“丶”,[37]这当是俗字中的饰笔现象。这就更加可以说明,壮、牡在俗写中很容易互讹。实际上,在出土文献中,我们已经发现了“壮”字讹写为“牡”字的例证,比如前揭《中华字海》中提到的隋代《吕胡墓志》。 检核《隋唐五代墓志汇编·洛阳卷一》所收之《吕胡及妻李氏墓志》,其中的“将军破垄,壮士孤坟”的“壮”正写作“”,[38]与“牡”字形相同。这又正可作为《说文》中“牡齿”当作“壮齿”的证据。丁福保《说文解字诂林》认为:“隶书爿字偏旁多作牙,故牡即壮之别体。”[39]其说近是,当然也可能是互讹。

五、结论

今通行本《说文》中的“牡齿”,在《急就篇》颜师古注、慧琳《一切经音义》所引《说文》、玄度《九经字样》、郑樵《通志》等唐宋文献中作“壮齿”,山井鼎《七经孟子考文补遗》亦说当作“壮齿”。通过对汉代及其稍后时代语言的考察,我们可以知道,“壮齿”是正确的用法,“牡齿”的用法很可能是不存在的。再通过字形分析,我们发现,牡、壮二字有互讹的可能性;而且文献中确实有“壮”字被讹写成“牡”字的情况。

综合以上分析,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许慎《说文解字》本来是作“壮齿”的。今本《说文解字》中因为“壮”的俗字可以写成“”或“7”,而这两个字形本又可以是“牡”的俗字,因而被误认作“牡”,所以才会在一些《说文》的版本中将“壮齿”讹误成“牡齿”。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对此的改动是正确的,其判断也基本正确,《说文》中的“壮齿”被讹作“牡齿”是因为“壮”、“牡”二字在汉唐时期俗字写法相同所致。

此一字之争,聚讼纷纭数百年,段氏之说今可定论矣,许君之书亦可得还原矣。

 



[1] (汉)许慎:《说文解字》(影清陈昌治本),湖南:岳麓书社,2006年,第45页下。

[2] (南唐)徐锴:《说文解字系传》(影清祁巂藻本),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38页下。

[3] (梁)顾野王:《大广益会玉篇》(影清张氏泽存堂本),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28页上。

[4] 张涌泉,傅杰:《校勘学概论》,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168页。

[5] (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第2版,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473页下。

[6] (清)段玉裁:《经韵楼集》卷五,道光元年(1821)七叶衍祥堂刊本,第2526页。

[7] (清)桂馥:《说文解字义证》,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173页下—174页上。

[8] (清)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450页上。

[9] (清)王筠:《说文解字句读》,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69页下。

[10] (清)纪昀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196页。

[11] (清)钮树玉:《说文段注订》,《续修四库全书》,第213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页下。

[12] (清)冯桂芬:《说文解字段注考正》,《续修四库全书》,第223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06页。

[13] 转引自李圃主编:《古文字诂林》,第2册,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573页。

[14] (清)严章福:《说文校议议》,《续修四库全书》,第21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9页上。

[15] (清)徐承庆:《说文解字注匡谬》,《续修四库全书》,第21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86页上。

[16] (清)徐灏:《说文解字注笺》,《续修四库全书》,第21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80页下。

[17] 左民安:《“牡齿”、“壮齿”辨》,《辞书研究》,1988年第4期,第148150页。

[18] 宗福邦等主编:《故训汇纂》,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1397页。

[19] []山井鼎辑,[]物观等补遗:《七经孟子考文并补遗》,《丛书集成初编》,第115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130页。

[20] (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3991页。

[21] (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3992页。

[22] 黄征:《敦煌俗字典》,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366页。

[23] 黄征:《敦煌俗字典》,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281页。

[24] 王国维:《观堂集林》,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87288页。

[25] 陆锡兴编著:《汉代简牍草字编》,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9年,第17页。

[26] 陆锡兴编著:《汉代简牍草字编》,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9年,第64页。

[27] 陆锡兴编著:《汉代简牍草字编》,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9年,第197页。

[28] 陆锡兴编著:《汉代简牍草字编》,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9年,第110页。

[29] 陆锡兴编著:《汉代简牍草字编》,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9年,第119页。

[30] 黄征:《敦煌俗字典》,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568页。

[31] 黄征:《敦煌俗字典》,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569页。

[32] 冷玉龙,韦一心主编:《中华字海》,北京:中华书局、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0年,第849857页。

[33] 冷玉龙,韦一心主编:《中华字海》,北京:中华书局、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0年,第10061008页。

[34] 冷玉龙,韦一心主编:《中华字海》,北京:中华书局、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0年,第853页。

[35] 冷玉龙,韦一心主编:《中华字海》,北京:中华书局、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0年,第853页。

[36] 冷玉龙,韦一心主编:《中华字海》,北京:中华书局、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0年,第1007页。

[37] 黄征:《敦煌俗字典》,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567568页。

[38] 陈长安主编:《隋唐五代墓志汇编》(洛阳卷),第1册,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46页。

[39] 丁福保:《说文解字诂林》,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2697页。

 

 

本文刊于《华夏文化论坛》第九辑。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3年7月22日。



点击下载附件:1222陈才:《说文解字》“牡齿”当为“壮齿”辨.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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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评论
  • 江北过客 在 2013/7/24 18:53:39 评价道:第1楼

    先贴一段丁福保《说文解字诂林》中丁氏的案语,并作一个自我批评。我写这篇小文的时候没见丁氏原书,只是转引。现在工作便利,见了原书,发现丁氏早已有相关论述。(不过,我觉得除了俗写的原因外,也有可能是讹字,或者说讹俗的原因。)

        福保案:慧琳《音義》三十五卷四頁“牙”注引《説文》“壯齒也”,蓋古本如是。今二徐本作“牡齒也”,段氏依石刻本《九經字樣》改爲“壯齒”,是也。後之駁《段注》者,有數家皆以爲單文孤證,不足爲憑,是不知“牡”即“壯”之別體,如後齊《宇文萇碑》“方期克壯”、隋《張貴男墓誌》“牡武光其弼諧”、隋《首山舍利塔銘》“華夏之牡麗”,凡“壯”字皆書作“牡”。《虞書》、《孔子廟堂碑》亦書“壯”作“牡”。且“爿”偏旁亦多作“牜”,如漢《楊淮表記》、梁《蕭憺碑》、唐《麓山寺碑》,凡“將”字皆作“【牜+】”;又有“犒”字書作“【爿+高】”者,唐《無憂王寺寶塔銘》是也。蓋石刻九經字樣者深知“牡”即“壯”之別體,故徑作“壯”字。今得《音義》證之,可昭然無疑矣。(丁福保:《説文解字詁林》(第12冊),上海:醫學書局,1929年,第862頁。)

     

     

    另有胡吉宣先生《玉篇校释》曰:

     

    六朝別字,“壯”多爲“牡”,形近相溷。然《切韻》“齒”下云“牝牙”,則與牙爲“牡齒”正項耦對。牝牡爲獸類雌雄之稱,凡獸,雄者必大於雌,是牡亦爲大。牡齒、壯齒,義得兩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099页

    此说误。也应该在文中作一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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