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簡《尹至》《赤鳩之集湯之屋》對讀一則 (首發) 王寧 棗莊廣播電視臺 清華簡《尹至》第2-3簡有一段文字云: “隹(惟)胾(茲)(虐)悳(德),(暴)亡𥮏(典)。夏又(有)恙,才(在)西才(在)東,見章于天。亓(其)又(有)民率曰:‘隹(惟)我𣗥(速)𥛔(禍)。’咸曰:‘曷今東恙不章?’”[1] 這段文字,是伊尹向商湯彙報在夏的見聞的時候說的一段話,對於這段話,諸家在字詞上解釋很多,也有不少不同的看法,[2]不過大部份看法是一致的,就是這段是說夏桀暴虐無道,夏民在抱怨,希望夏桀快點滅亡。可如果對照清華簡叁的《赤鳩之集湯之屋》(下簡稱《赤鳩》)一文來看,這個種看法可能有問題。 根據肖芸曉先生研究,《赤鳩》、《尹至》、《尹誥》三篇本來是抄寫在一卷竹簡上的,這三篇是根據故事發生時間的先後排列,認為“從內容上來看,三篇竹書均敘伊尹與湯事蹟:《赤》篇中伊尹懼湯之怒,逃往夏地→《尹至》中伊尹‘自夏徂亳’,回到商都→《尹誥》時已滅夏,頒布誥命——亦按時間順序。”[3]這個看法應該是正確的。那麼,這三篇之間的故事也應彼此相關,《赤鳩》是第一篇,《尹至》隨其後為第二篇,那麼《尹至》中的有些問題就可通過與《赤鳩》篇對讀來理解。 《赤鳩》一文中有一段說靈烏告訴眾烏夏后(即桀)生了病,眾烏問是怎麼回事,靈烏說了一段解釋夏后生病的話(釋文主用寬式): “帝命二黃它(蛇)與二白兔凥(居)句(后)之寢室之棟,亓(其)下余(餘)句(后)疾,是囟(使)句(后)疾疾而不智(知)人。帝命句(后)土為二蓤屯,共凥(居)句(后)之牀下,亓(其)𨑗(上)K(策、刺)句(后)之體,是思(使)句(后)之身蚵(疴)𧍗(慝),不可極于席。”(第7-9簡)[4] 這段話是說上帝、后土讓黃蛇、白兔、蓤屯給夏桀鬧病,使夏桀身體病痛難當,不能安席。後來伊尹在見到夏桀的時候,把這段話大致又重複了一遍,并獻上了治病的方法:只要殺了黃蛇、白兔,斬除了蓤屯,“句(后)疾亓(其)瘳”,就是夏桀的病就會好。雖然文中沒有直接說夏桀病癒,但是伊尹能夠留在夏打探情況并回來向湯彙報,說明伊尹的辦法的確治好了夏桀的病,因而獲得了信任;後來商湯伐夏桀,夏桀戰敗逃亡,也說明夏桀并沒病死。 如果把《赤鳩》這段看上去象神話傳說的內容和《尹至》的內容一對讀,就豁然明白,上引《尹至》的那段話不是在指責夏桀暴虐,而也是在說夏桀生病。 首先說“虐德”的“虐”,簡文寫作“”,整理者括讀為“虐”。此字上面的部份即《說文》中所載的古文“(虐)”字,下從䖵,而《赤鳩》篇中用為疾病義的“疴𧍗”之“疴”寫法是上可下䖵,“𧍗”字簡文寫法是上若下虫,原整理者也指出就是“蠚”字,[5]本來也是從“䖵”的,此讀為“慝”,《廣韻》訓“惡也”,“疴慝”就是疾病越來越嚴重的意思。這兩個疾病用字都從“䖵”,那麼《尹至》篇的從䖵虐聲的字,就很有可能是“瘧”的或體或假借。另外,楚簡中酷虐的“虐”常寫作“瘧”,如郭店簡《緇衣》“五虐之刑”和清華二《繫年》“厲王大虐於周”的“虐”都寫作“”,即“瘧”字,那麼這裡從䖵的“虐”亦可讀為瘧疾之“瘧”,在這裡就是指發冷發熱的瘧疾之病。“德”字與道德之“德”的意思略有不同,古籍中有“昏德”、“亂德”、“衰德”、“同心同德”、“离心离德”等詞語,“德”都是行狀、行為義,這裡的“德”當是症狀的意思。另外,古訓“德”為“得”,二字也通假,“瘧得”也可理解為“得瘧”的倒裝。 那個釋為“”讀為“暴”的字,雖然目前諸家對此字的釋讀無異議,可如果把這個字放大一下看,就會發現此字分析為從疒暴聲可能有問題。原簡文作: 簡二·31 該字的下半部份的竹簡明顯被刮削過,是抄手寫錯了刮掉重寫的,但是沒刮干凈,所以還有部份原寫的筆畫墨蹟,比如最下面的那一撇,顏色比其它的筆畫淡很多,即是沒刮凈的原有筆畫。另外第二簡第一個字,原整理者認為是“漶失”,[6]但細看那痕跡很可能也是被刮削去而沒刮干淨的,應該是抄手寫錯了字,削去準備重寫,後來不知什麽原因忘掉了,所以只殘留下了一些沒刮凈的筆畫墨蹟,說明寫手在刮削錯字時并不是刮得很干淨。簡二·31字的下面寫的也是個“䖵”字,只不過把兩個“虫”写得太近,呈上下重叠了,這很可能是利用原來沒刮干凈的殘存筆畫改寫而然。這個字的上部是從疒從去,就是“㾀”字,簡文整個字形當隸定為“”,應即“㾀”之異構或繁構。 《康熙字典·午集中·疒部》“㾀”字下云:“《廣韻》去劫切,《集韻》乞業切,音怯。病劣。與怯通。又《集韻》口舉切,音去。病也。”其本義是生病導致身體劣弱的意思,從䖵應該是和簡文“瘧”、“疴”、“慝”等疾病用字從“䖵”是一樣的用意。 “㾀”當讀為“㾀痛”,即病痛。不過,此字從“去”聲,《集韻》認為此字又讀音“去”,那麼這個字在本篇里有可能是讀為“苦”(同溪紐魚部),“㾀痛”即“苦痛”。“苦痛”一詞先秦典籍常見,近似現在說的“痛苦”,如《韓非子·奸劫弑君》:“形之苦痛也,必甚於厲矣。”《呂氏春秋·行論》:“王苦痛之而事齊者,力不足也。”又《博志》:“尹儒學御三年而不得焉,苦痛之。”簡文“惟茲瘧德,㾀(苦)痛亡(無)典”就是說這次夏桀患了瘧疾之症,苦痛無常(異常),于文意也通暢。 把《尹至》的這段和《赤鵠》篇對讀就可以知道一個史實,就是夏末的時候夏桀的確生過一場很嚴重的疾病,痛苦異常,差點死掉,這事影響很大,諸侯盡知,被認為是神靈(上帝、后土)對夏桀暴虐無道的一種懲罰。 那麼,下文說的“夏有恙,在西在東,見章於天”也就比較好理解,“夏”就是指夏桀,下文說“夏播民內(入)於水”(簡五)的“夏”也是指夏桀;“恙”字不需如原整理者破讀為“祥”,當依字讀,就是疾病的意思;“西”當是指商,“東”是指夏,[7]這三句是伊尹告訴商湯,這次夏桀得了瘧病,無論是在西面的商還是在東面的夏,都被在天意上顯示出來,大家都知道。夏民本來就對夏桀的無道不滿,知道夏桀生了嚴重的病,而古人認為生病是鬼神的降罰,把君王的疾病或死亡也當成天降的災禍,比如《尚書·大誥》里記載武王死了,成王說“弗弔天降割(害)于我家不少延”,認為武王的死是上天突然降下的禍害,所以夏民才說“惟我速禍”,即希望我們的災禍快點來,實際上是盼望夏桀快點病死。後來夏民又都說“曷今東恙不章?”這句單就本篇看有點莫名其妙,但是對照《赤鳩》篇和下文湯伐夏桀的事就可知道,夏桀的病是痊癒了,并沒有病死,故夏民都說“爲什麽現在東面這個生病的沒動靜了?”就是說爲什麽夏桀的病又好了呢?表現出夏民希望桀病死卻沒有實現的的一種失望心情。 伊尹在向商湯彙報的時候,夏桀生病、痊癒是發生過的事了,這事因為“在西在東,見章于天”,商湯也應該知道,所以伊尹主要是說他在夏聽到的夏民對此事的反應,他轉述了夏桀生病時夏民說的話,又轉述了夏桀病癒時夏民說的話,是要用此來證明夏民都痛恨夏桀,希望他趕快死,以此作為夏桀失去民心的證據,讓商湯明白伐桀是順應天意民心的,目的還是要說服商湯伐桀滅夏。 這樣解釋,不僅本篇文意通暢,且能與《赤鳩》篇所記的故事相諧,感覺更合理一些。 [1]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中西書局,2010年。128頁。 [2] 參看陳民鎮《清華簡〈尹至〉集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2011/9/12. 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647.43-63頁引諸家說及按語。 [3] 肖芸曉《試論清華竹書伊尹三篇的關聯》,簡帛網2013-03-07. 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834 [4]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叁)》,中西書局,2012年。167頁。 [5] 《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叁)》,170頁注[二二]。 [6] 《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129頁注[六]。 [7] 筆者認為當時是商居西,夏居東。說詳見拙文《清華簡〈尹至〉、〈尹誥〉中“西邑”和“西邑夏”的問題》,簡帛研究網2011-01-19. http://***********/admin3/2011/wangning001.htm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3年11月26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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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材料还是越多越好,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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