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簡《別卦》讀“解”之字試說
(首發)
陸離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網站2014年1月7日發表的單育辰先生《佔畢隨錄之十七》,[1]引用了《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肆]》所收《別卦》4號簡的如下一字:
據單文介紹,從《別卦》卦名與《周易》六十四卦對應來看,此字與“解”相當;原整理者隸定此字爲“”,提出了从“鹿”得聲或从“廌”得聲兩種可能的字形分析。“鹿”、“解”韻部差距太遠,恐難相通。這一點單文已加指出。單文同意此字从“廌”得聲的看法,並對楚簡中的有關之字作了重新釋讀。[2]
但是,從字形看,清華簡《別卦》讀“解”之字顯然从“鹿”而不从“廌”。[3]所以原整理者此字从“鹿”得聲的說法,仍頗有其合理之處,只不過我們認爲這裏的“鹿”並不讀“鹿”音,而當取“麗”音。
好幾位學者已先後指出,在春秋戰國文字中,“鹿”字兼有“麗”的讀音。[4]郭永秉先生在近期發表的《補說“麗”、“瑟”的會通》一文中,推測“鹿”、“麗”“似有可能是一字分化”。[5]據此,清華簡《別卦》4號簡此字,當分析爲从“糸”、“”聲,“”則當分析爲从“止”、“鹿(麗)”聲。在傳世古書中,“麗”聲與“斯”聲[6]、“斯”聲與“鮮”聲[7]可通,“解”聲與“鮮”聲也有相通之例。[8]楚文字中“解”這個詞,或用从“圭”聲之字表示;[9]晉、楚二系銘刻中的“鬲”字,有加注“圭”聲的情況;[10]“鬲”與“歷”、“歷”與“麗”諸聲相通,[11]是大家所熟悉的。總之,將《別卦》此字的基本聲符視爲“鹿(麗)”,正好可以從讀音上溝通與“解”的關係。
殷墟甲骨文中有如下一字:
(《甲骨文合集》29411)
其下部爲泐痕所擾。甲骨學者多摹其形爲,[12]似可信。此字所在辭例爲(用“~”代替):
丁丑卜,,貞:王惠□(地名,字不識)彔(麓)~,亡災。
跟卜辭屢見的“某麓(散)”等語比較一下,[13]不難知道“~”顯然也應該讀爲“散”,指芟殺□麓的草木。卜辭中的“(散)”字,或加“鹿”頭,表示芟殺草木往往發生在山麓,或作爲“(散)鹿(麓)”合文使用。“~”大概是在从“鹿”的“(散)”字的基礎上,省去“林”形、並添加“止”旁而成的。此字所以變从“”,或多或少與“”“散”音近、可兼表全字讀音有關。這樣看來,“~”所从“”中的“鹿”,可能也當讀“麗”的音。“散”、“鮮”皆心母元部開口字,“麗”既可通“鮮”,當然也可以讀爲“散”。如果上面的解釋符合實際,清華簡《別卦》4號簡讀“解”之字的聲旁“”,似有相當早的來源。
既知“~”所从“”讀“麗”一類的音,甲骨文中舊釋爲“逐”之異體的“”(葉玉森釋)以及从“行”从“”之字,[14]不知有沒有可能其實並非“逐”字,而是“(邐)”的異體(“”字在商代、西周金文中已數見[15])。
[1]http://www.ctwx.tsinghua.edu.cn/publish/cetrp/6831/2014/20140107231411251916501/20140107231411251916501_.html。
[2]此字與單文所論《上博(四)·柬大王泊旱》3~5號簡舊或釋讀爲“孚”之字、《上博(三)·周易》6號簡與“褫”相當之字以及九店56號楚墓20號簡“”下一字是否可以聯繫,尚待研究。
[3]參看滕壬生《楚系簡帛文字編(增訂本)》,860、861、862頁,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8年10月。
[4]何琳儀《楚國熊麗考》,《中國史研究》2000年第4期;范常喜《上博簡〈容成氏〉和〈天子建州〉中“鹿”字合證》,《古文字研究》第二十八輯,431~434頁,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10月;闞緒杭等《鳳陽卞莊M1鎛鐘銘文“童鹿”即“鍾離”初識》,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鳳陽縣文物管理所編著《鳳陽大東關與卞莊》,197~203頁,北京:科學出版社,2010年8月;劉信芳等《安徽鳳陽縣卞莊一號墓出土鎛鐘銘文初探》,同上書,207~208頁;郭永秉《清華簡〈尹至〉“至在湯”解》,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清華簡研究》第一輯,48~49頁,上海:中西書局,2012年12月。
[5]《中國文字》新三十八期,79~80頁,台北:藝文印書館,2012年12月。
[6]高亨、董治安《古字通假會典》,476、477、675頁,濟南:齊魯書社,1989年7月。
[7]同上,476、477頁。
[8]同上,452頁。
[9]參看白於藍《戰國秦漢簡帛古書通假字彙纂》,286頁,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年5月。
[10]郭永秉《釋三晉銘刻“鬲”字異體——兼談國博藏十七年春平侯鈹銘的真偽》,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主辦《簡帛》第六輯,217~222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11月。
[11]高亨、董治安《古字通假會典》,471、675、676頁。
[12]如李宗焜《甲骨文字編》,610頁,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3月;唐蘭《甲骨文自然分類簡編》,36頁,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3月。
[13]參看裘錫圭《甲骨文中重文和合文重複偏旁的省略》、《甲骨文中所見的商代農業》,《裘錫圭學術文集》第一卷89、252頁,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8月。
[14]參看裘錫圭《從文字學角度看殷墟甲骨文的複雜性》,《裘錫圭學術文集》第一卷,418頁。
[15]董蓮池《新金文編》,上冊185頁,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年10月;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博物館《湖北隨州葉家山西周墓地發掘簡報》,《文物》2011年第11期,17頁圖二一。參看黃錦前《再論荊子鼎》,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12年2月28日。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4年1月8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4年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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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先生言“楚文字中‘解’這個詞,或用从‘圭’聲之字表示”,頗受啓發,說點個人的淺見。該字右邊所從的部份也許當分析為從鹿企省聲,“企”與“圭”古音溪見旁紐雙聲、同支部疊韻音近,懷疑就是《說文》中那個從鹿圭聲的“𪊧”字的或體。“𪊧”字讀音與“解”同見紐支部,雙聲疊韻,最為相近,所以《別卦》中的這個字當分析為從糸𪊧聲,有可能即是“繲”字的或體,故假借為“解”。當然也有可能是“絓”或“纗”字的或體,此二字讀音亦與“解”音近。
“解搆”又作“邂逅”、 “解詬”、“解覯”、“解遘”、“邂遘”等等,亦作“謑詬”、“䜁詬”、 ‘奊詬’,鍾泰、姜亮夫、王叔岷等有說。“解冠”又音轉作“觟冠”、“桂
《集韻》:“獬,或作𤛳、觟。”《爾雅翼》卷18 :“獬之字或作𤛳、觟。”余校《淮南》有說。此皆‘解’、 ‘圭’音通之證。注9是125頁吧?我286頁沒有找到。
通觀《別卦》全篇,除了這個從“鹿+止”聲之字(以下姑且用“鹿+止”代替全字)表示“解”有點奇怪外,1號簡“繫”字表示《周易》卦名“姤”,從語音上看更爲詭異。我懷疑有沒有可能這裏的“繫(姤)”、“鹿+止(解)”二卦名抄錯了,當互易;或有別的什麽原因,此二卦名與《周易》相應卦名對調。互易之後,“繫”讀爲“解”,“鹿+止”讀爲“姤”,正好都能講通。“繫”讀爲“解”,有魏宜輝先生讀與兵壺“擊”爲“懈”等例可證,不必多說。“鹿+止”字已見於殷墟甲骨文,舊釋爲“逐”,但其辭皆殘,無從證明。田獵卜辭中有“兔+止”字,葛亮《甲骨文田獵動詞研究》引陳劍先生的意見,讀此字爲“值遇”義的“當”。(《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5輯,80—81頁)可從。“兔+止”大概表示人(止)值遇獵物“兔”,乃“當”之初文,“兔”兼表音。“鹿+止”的構形與之極似,可能表示人(止)遘遇獵物“鹿”,乃遘遇之“遘”的初文,“鹿”兼起表音作用(“鹿”、“彔”古通,《上博(七)·凡物流形》甲本19、29號簡的“𢮑”讀爲“握”。“屋”聲與“區”聲可通,“區”聲與“后”聲、“冓”聲亦可通)。前人已讀《周易》姤卦之“姤”爲“遘”,《別卦》用以“遘”的初文“鹿+止”爲聲旁之字表示,也很自然直接。陸文討論的《合集》29411讀爲“散”之字,其左下也許不是“止”,當存疑。
爲什麽非要說从“鹿”呢?請看下兩圖“慶”所从的“廌”
和下幾形廌頭有區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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