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甲骨著錄書編纂的幾個問題[1]
(首發)
趙鵬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
前 言
現代社會,科技的發展日新月異,數碼技術的發展使得拍攝和印刷水平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我們有條件做出影像更加清晰、更趨完美的甲骨著錄書。本文擬就甲骨著錄書定性、甲骨整理程序以及對以往著錄書的照片部分分析三個方面做一些討論,希望可以在相關方面有所啟示。之所以談甲骨著錄書的定性,是因為這是做著錄書的本分與出發點,編纂者心中有了對著錄書的正確認識才是做好著錄書的根本。在甲骨整理的程序中會談及一些關於甲骨拍攝、拓本、編纂、調色、排版、校對等方面的一點粗淺的認識。通過對以往有照片公佈的著錄書的分析,可以使編纂者與讀者了解拍攝製作甲骨照片的標準。
一、甲骨著錄書的定性
傳統小學被譽為“樸學”,甲骨學歸根結底也應該屬於樸學這一範疇,而甲骨著錄書作為研究甲骨學的第一手資料,作為甲骨這一樸學的土壤更應該是樸中之樸。
甲骨材料的整理與公佈是甲骨學向前發展的重要基石,是甲骨學生生不息的土壤,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任何甲骨材料的整理公佈都會對甲骨學的發展起到積極的促進作用。
甲骨整理這項工作繁縟瑣碎,但卻是整理者對現有甲骨材料、甲骨學宏觀發展了解的體現。扎實的甲骨學基本功以及對甲骨學全局的把握是編輯甲骨著錄書必不可少的學術素養。換句話書,透過甲骨著錄書可以洞見整理者對現有研究成果的了解以及對甲骨學未來發展方向的預期。甲骨著錄書其實是編纂者編纂思想的重要體現。而衡量甲骨著錄書好壞的標準應該有兩點,一是盡量做到準確,二是最大程度地為甲骨專業的研究者帶來便捷。
《甲骨文合集》是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甲骨著錄書。面對洋洋四萬餘片甲骨,整理者不急不緩,徐徐圖之。對於一部如此部頭的書,錯漏在所難免。但是在當時的編纂條件以及甲骨學研究水平上,這部書已經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甲骨學發展的集中而全面的體現。按同期、同文卜辭進行編排的編纂思想,也為甲骨的研究和使用帶來了極大的方便。
現階段,良好的拍攝以及出版印刷條件,使得照片和拓本成為一部甲骨著錄書的重中之重。倘使編纂者碰巧有這樣或那樣的甲骨學知識的軟肋,清晰的甲骨照片與拓本的公佈,可以最大限度地彌補這種缺憾——甲骨著錄書的編纂歸根結底是要為研究者提供清晰的可供研究的第一手資料。
總之,甲骨著錄書的編纂必須以刊布最為清晰的甲骨照片、拓本為目的,秉承實事求是的原則。
二、甲骨著錄書編纂的程序
甲骨著錄書的編纂一般來說要遵循以下幾個程序:其一拍攝照片、其二製作拓本、其三編纂成書、其四出版印刷。在拍攝照片和製作拓本的順序上,務必不可以改變。否則,對於甲骨著錄來講,勢必造成無可挽回的缺失。對於甲骨本身來說,製作拓本時的些許損失會影響材料公佈的完整性,油泥或多或少的殘留會遮蓋骨面。清晰準確的甲骨照片是甲骨學影像資料得以應用及保存的重要組成部分。任何以時間緊迫為由,擅自更改整理順序的行為,都是要以犧牲甲骨照片為代價的。
第一,拍攝照片。隨著甲骨學的研究不斷向精密化發展[2],多方位的展示甲骨信息已經是勢在必行。一塊甲骨的正面、反面、側面、臼面都會成為研究者的研究對象或考慮問題的著眼點。這些細節都是甲骨拓本無法實現的。
甲骨拍攝要有兩點保障:一要有對甲骨材料非常熟悉的甲骨研究者跟拍,這是拍攝出最高質量照片的根本保證。對於跟拍者來說,除了要熟知甲骨材料,還要有一定的拍攝理念。跟拍者的任務主要是確定每版甲骨要拍攝的照片張數,拍攝的要點以及每張照片拍攝的程度、標準。要讓攝影師明白甲骨照片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二要在出版環節準確把握甲骨照片的色調。之所以提出這兩點是因為術業有專攻,攝影師與排版、調色工人都是不懂甲骨的,沒有甲骨研究者的一路跟隨,這些都會失去準確性。
甲骨拍攝的原則有兩個:一是字跡清晰、鑽鑿符合實際視覺感覺。二是光線柔和。
有文字的甲骨面,要盡量拍清楚文字的每一個筆畫。在文字的判定上,跟拍者要根據自己對甲骨材料的熟悉程度,及時準確地辨識所要拍攝的文字信息。對於字跡清晰的甲骨來說,比較容易做到。對於字跡漫漶(比如剝蝕嚴重或反面)的甲骨來說,這一點至關重要。一般來講,只要跟拍者有能力確定漫漶字跡的內容,攝影師能夠恰當地運用光線,是可以最大程度地拍清楚字跡的。這就要求跟拍者有過硬的專業素養,能在第一時間對所拍攝的漫漶不清的文字內容作出準確無誤的判斷。另外跟拍者要有足夠的細心和耐心去審視照片上每個甲骨文字的筆畫是否在攝影師的燈光下能正確的顯現出來[3]。《山博》8.42.15反(即《山博珍藏》776反)由於在甲骨反面,字跡特別漫漶不清,前幾張照片的字跡顯現與劉敬亭拓本同,後來筆者從不同角度仔細、反復觀察甲骨實物之後,斷定最右側一字為“害”,“虫”的頭部和尾部的鏈接筆畫已經剝落。之後讓攝影師不斷調整燈光,直至顯示出來的文字與漫漶的甲骨實物上的文字相同。這張反面照片大概拍攝了30張左右,照片上的字跡要比實物更加清晰。如果沒有跟拍的話,這一版是無論如何也拍不到目前這種清晰程度的。
沒有文字的甲骨面,要力求準確反映出甲骨的其他要素,比如反面與側面鑽鑿要盡量做到符合甲骨實物的視覺感覺。符合實際視覺感覺的鑽鑿指的是,甲骨反面或正面的鑽鑿,無論在形狀上,還是在深度、凹凸感上都要與觀察甲骨實物的感覺一致。有些甲骨反面鑽鑿,裡面會拍成漆黑,完全看不出鑽鑿的底部。有的會拍得過於白亮,整個鑽鑿毫無立體感,完全是平面的,不能體現鑽鑿的深度。有的則會在鑽鑿的某一斜面有意留下一些陰影,意在反應鑽鑿的立體感。而這個陰影往往會影響研究者對鑽鑿底部形態的觀察,光影交接處尤其會誤導研究者對鑽鑿底部形態與深度的判斷。側面甲骨照片可以展現出甲骨底部形態(平底還是弧底)以及挖制鑽鑿時刻刀走過的痕跡。側面的鑽鑿,要表現出凹凸的程度,過於凸顯或過於平面,都會影響研究者對鑽鑿起伏程度的判斷,陰影處理的不當,同樣會影響判斷的科學性。
對於面積比較大的甲骨來說,反面與側面的所有鑽鑿很難都照顧的到,做到每一個都拍得合適。很多時候都是選擇其中最好的幾個作為拍攝的重點。隨著攝影器材與燈光發展的日益精密化,相信這個問題在將來可以得到解決。
跟拍者除了跟拍以外,每天要檢查核對當天拍攝的所有甲骨照片是否有遺漏,是否有一些拍攝時没有注意到的細節,做好記錄,以便第二天及時補拍。另外也要做好全部當天拍攝甲骨照片的改號工作。照片改號有兩次,這是第一次改號,最好是拍攝當天,把自動生成的拍攝順序號改為館藏號。把館藏號碼打印出來,一併拍到每張照片中,可以最大限度地減少號碼錯誤。全部甲骨拍攝結束時,還要進行徹底的照片查漏補缺與查號工作。這些工作由跟拍者來做的好處就是熟悉每一版甲骨,每一張照片,會把所有的錯誤在整理之初就降到最低。
到目前為止,公佈甲骨正面、反面、側面信息最全面的著錄書是《歷》、《俄》、《旅》以及即將問世的《山博》、《重博》。《國圖》拍攝了每一版甲骨的正反面,也相對全面。
二是光線柔和。一版好的甲骨照片,要做到光線飽滿、均勻。這里是有一個判斷原則的,即拍攝臺或底色上基本沒有陰影的存留,這樣的布光基本算是均勻的。任何亮點、高光部位或陰影的保留,都會喧賓奪主,都會在一定程度上干擾研究者對文字的識讀,也都會白白耗費研究者的目力。過亮很容易引起使用者的視疲勞,過暗則會遮擋住一些甲骨邊緣或鑽鑿等處的有用的甲骨信息。總之,盡量避免在甲骨照片上出現大明或大暗的光線殘留。
平光固然可以拍出字跡較為清晰的甲骨,但是甲骨本身的光澤和立體的感覺都會大打折扣,對於反面的鑽鑿尤其如此。立體光源拍攝甲骨,由於甲骨骨面不平,每一次光源的微小的調整,都有可能使某一個方向的筆畫在照片中凸現出來或近於消失。某個方向的側光稍強的時候,與其相向筆畫的迎光方向上都會有一條亮線。而同向的筆畫都會顯現微弱,或者消失,給甲骨識讀帶來障礙。一般情況,龜甲較為平整,對於甲骨拍攝來講容易一些。肩胛骨,尤其是面積大的肩胛骨、骨條都是拍攝的難點。拍攝者既要照顧光的盡量均衡,又要清晰呈現出每一個筆畫,對於骨面不平,甚至有一定弧度的骨條來說,拍攝的難度特別大。要不斷地調整光源,才能找到最佳的角度。很多時候,為了確保字跡清晰,“光線柔和”這一標準都要做出適當的讓步。對於背面有字又有鑽鑿的甲骨,也只能為了字跡的清晰而捨棄鑽鑿的視覺感覺。攝影師永遠是以自己心中的美為拍攝目標的,而研究者則要以呈現準確的甲骨信息為目標。“美”必須讓位給“準確”。例如:《上博》圖版五,單就肩胛骨來說,拍攝的相當漂亮:骨的光澤度、顏色、質感、凹凸之處的立體感以及上面的陰影部分都恰到好處——這完全符合攝影師心目中的美。但是對於甲骨研究者來說,這是一版很不理想的照片:骨條處的高光弱化了刻寫在上面的文字,對於識讀甲骨文字干擾極大,研究者必須要先排除干擾,再來尋找文字信息。對於供甲骨研究的著錄書來說,要突出的是文字、卜兆以及鑽鑿等有用的研究信息,其他要盡量弱化,避免喧賓奪主。
甲骨拍攝有很多細節:攝影師最好有一些色彩管理的經驗。聯機拍攝的電腦顯示器要經過專業的顏色校對。背景紙要用灰度合適的灰色才是最佳選擇,其他顏色都會更多地影響照片中甲骨本身的顏色。攝影師要著淺灰色的衣服才會對甲骨的顏色影響最小。在拍攝厚度較大的甲骨時,比例尺要上升到與骨面基本持平的高度,才能保證甲骨大小的準確。對於骨面弧度或起伏較大的甲骨,要盡量墊平整,再適當加景深。遮光和補光的技巧更是有諸多微妙[4]。
字跡清晰、光線柔和的甲骨照片只是著錄書照片部分的基礎,調色印刷是照片得以高質量出版的重要環節。當前的調色印刷水平,完全可以做到著錄書中甲骨照片的色澤與甲骨實物最為接近。甲骨著錄書必須要本著科學第一、美學第二的原則。絕大多數的甲骨研究者是沒有機會看到著錄書中公佈的甲骨實物的,最真實地體現甲骨的龜骨色以及質感是我們必須要奉行的一個原則——而且,實事求是地說,甲骨本身的顏色、質感光澤才是最美的。任何人為的、偏於某個色調的調色都會使得甲骨本身的美大打折扣。調色過程中切忌以個人好惡為標準,以某一本以往的著錄書為標準,擅自改變甲骨本身的顏色。
第二,製作拓本。製作拓本的要求主要有三點:第一是要拓出清晰的甲骨外緣輪廓,第二是要拓出清晰的字跡,第三要做到墨色均勻。這要求甲骨拓制者必須要在墨拓之前仔細地觀察所要拓制的甲骨,盡量不要遺漏兆序詞、文字某一個或半個筆畫。當然,也不要為了製作清晰的拓本,用針等鋒利器具挑撥字口,拓本拓不出來的字,照片上都會得以清晰的體現。而對於被拓手清理得乾乾淨淨的字口,一方面存在傷害甲骨字口的風險,另一方面也是之後的拍攝者無論如何也拍不清楚的——只能被迫選用大側光、大強光,才能打出甲骨上面的筆畫,这样用光會使得照片上的字跡呈現出來的是條條白亮亮的線或甲骨照片表面呈現一種刺眼的浮光。《上海博物館藏甲骨文字》圖版九,這張甲骨照片,布光均勻,甲骨顏色調的也比較好,應該是一位很有經驗的攝影師拍攝的。不足在于“先拓後拍”。從照片判斷,這版甲骨被高手拓過,而且拓制時,字口清理的極其小心,也清理的十分徹底。對於甲骨照片來講,其損失是一目了然的。所有的筆畫都是“白線”,對於研究者來說,想要看清照片上面的每一個筆畫,難度很大,空耗視力。而且這一版甲骨基本上再也拍攝不出好的照片了。
清晰的甲骨照片、拓本是編纂者編纂出優質著錄書的重要保障,也是研究使用者所期待的。
第三,編纂成書。目前甲骨著錄書的編纂一般涉及到幾個方面的內容:圖版部分的分類排序、釋文、關於以往著錄情況的表格、前言[5]、有的附有摹本。
圖版部分的分類排序,最能體現整理者對甲骨文材料的熟悉程度。其實,無論按照舊有的五期分類,還是按著組別分類,對於編纂者來說都是可以選擇的。這裡有兩點是編纂者必須注意的:第一,無論按期分還是按字體分類,所分一定要做到盡量準確,期或類很明確甲骨千萬不要分錯。甲骨分類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典型的字體大家一目了然,而對於字少又缺乏典型性的,或者還會碰到哪類都不像的,實難分類,最後也只能是權宜之計。第二,也是這裡尤其要強調的一點,整理者必須有“王卜辭”與“非王卜辭”的概念。第一期,還是要把“王卜辭”排在最前面,“非王卜辭”附於其後。倘使把非王卜辭置於王卜辭之前,序列性上還是比較亂的。
《合集》、《合補》、《英藏》先按五期再按事類排序。《甲編》、《乙編》、《屯南》、《花東》、《村中南》、《周原》是科學發掘品,按出土發掘號排序。《國博》、《史購》先按字體再按事類排序。《北大》基本先按事類再按五期排序。《上博》按館藏號碼排序,整書序號同於館藏號。《北大》、《上博》的排序給使用者帶來諸多不便,是編纂著錄書所不提倡的。《歷》、《俄》、《旅》是先按五期兼顧字體再按事類排序,其實可以只選擇五期或者字體分類法。
甲骨排序是個艱辛的過程,常常會遇到對一版甲骨的位置舉棋不定的情況。建議編纂者排序時還是要以拓本的複印本為依託,好好地擺一擺、排一排,這樣做既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錯誤,又會對發現新綴合有所啟益。有很多時候,繁瑣不是壞事,是要我們硬著頭皮去做下來的。
分類排序之後將面臨全書圖版與釋文部分的大規模改號,改號工作特別細碎,也特別容易發生錯誤。務必要特別細心,反復檢查。
釋文部分要盡量吸收最新的可信的研究成果,要注意對骨面上殘缺之字的釋讀。《歷》一書的釋文部分,在兆序辭“不玄朱”、“告”的位置處理上都是錯誤的,這是由於筆者的無知造成的[6]。表格要以方便讀者檢索以往的著錄信息為原則。如果著錄書的絕大多數照片和拓本足夠清晰的話,其實沒有必要片片做摹本。當然摹本完備也是一種做著錄書的理念。
編纂成書的部分是編纂者甲骨學素養與研究水平的綜合體現。一旦甲骨著錄書出版,編纂者所有知識缺陷和不足都會在研究使用者面前體現得淋漓盡致。
第四,出版印刷。這部分本不應該提及。但是對於甲骨著錄書的編纂來說,這部分太過特殊。照片的調色、全書的排版都屬於這部分的內容。
編著一部甲骨著錄書,如同養育一個孩子,從每一張圖版到字裡行間,無一處不滲透著編纂者的心血。能與一個優秀的出版社、一家好的印刷廠合作,是著錄書得以高質量出版的根本保證。編纂者在這方面要進行必要的篩選。
調色是一部甲骨著錄書很重要的一部分,前面已經提及。原則只有一個:盡量尊重甲骨本身的顏色。當然,調色也不可能逐一核對原骨。只能選擇一些顏色上有代表性的甲骨,比如顏色偏黃的、偏紅的、偏淺白的、偏棕的、有的幾近于玉石、有的上有綠色等,將實物與照片互相驗視,來確定效果最佳的調色曲線。《史購》226原汁原味地呈現了甲骨本身的黑色,是非常值得讚賞的。
調色最好能夠做到每張照片單獨調色。按頁調色是印刷廠的常規操作,但甲骨每版顏色各不相同,按頁調色對於甲骨來說會有所損失。
排版方面,要做到盡量為使用者帶來便捷。一直以來,筆者都有一個奢望——在拓本序號的下面給出該片甲骨拓本的所有以往著錄信息。這樣做,研究者在了解此版甲骨以往著錄情況、核對或查驗相關拓本信息的時候,不必再來來回回翻閱表格,這會帶來使用上極大的便捷。拓本下面加入舊著錄號也并不影響“表格”的意義。表格部分綜合地體現了按以往各種著錄書排序檢索的便捷,意義在於“檢索的綜合性”上,二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甲編》、《乙編》、《屯南》、《花東》、《村中南》、《周原》在每版甲骨的拓片下面都錄入了相關的發掘號,這是非常值得讚賞的。釋文中植入相關以往著錄信息,其實並不能為研究者帶來比《表格》更多的便捷。另外,圖版排版時“摹本”、“拓本”的标示也沒有太大必要。
圖版校對也是這裡不得不提的一個問題。經過排版、調色工人的加工,圖版以及文字部分會產生大量的、五花八門的錯誤——工人們是不懂甲骨的,有任何錯誤都是正常的——這就要求編纂者反復校對來保證著錄書的無誤。
《旅》照片部分,筆者僅僅獲得一次校對電子稿的機會,下面姑且以此為例,談談常見的錯誤類型:
其一、照片分合,即一塊甲骨的幾張照片被分置兩處,把此甲骨的照片置於彼甲骨處。《旅》816在第一版電子稿中的第二張側面照片,明顯與前面的三張正反側不是一版甲骨的照片,筆者仔細核查後,發現它是《旅》870的側面,比例尺錯誤,比實際甲骨尺寸大了很多。而且各張照片均倒置。《旅》912在第一版電子稿中的第一張側面照片,明顯也不是這一版甲骨的,經核查,它是《旅》1536的側面照片,比例尺也被放大,且被倒置。這些問題在出版稿中都得以改正。
其二、比例尺錯誤,甲骨照片與甲骨實物大小不符合,被放大或者縮小。《旅》181各張照片在第一版電子稿中全部被放大了幾倍。《旅》286各張照片在第一版電子稿中被全部縮小了幾倍。《旅》959側在第一版電子稿中被縮小了幾倍。即使到了出版稿,這種錯誤依然存在,如:《旅》288正反,照片小於實物1cm左右。《旅》343臼,照片大於實物1cm左右。《旅》1069反,大於實物。
其三、同一版甲骨的排放順序,有甲骨照片正反互置的情況;有兩個側面放置順序的問題,側面照片的放置順序一般要以保持與反面照片一致為原則。例如《旅》36正反在第一版電子稿中互置。《旅》6兩張側面照片在第一版電子稿中的順序就是不合適的。《旅》的出版稿中這個問題也依然存在,如:《旅》641正反,1096正反,誤置。《旅》782側(1),側(2)要互換位置。
其四、圖版放置角度錯誤。照片倒置,如:《旅》65側(3),314側,433側,1131側,1156反,1184,1401反,1536側,1642側,1792正反,1850側等。拓本倒置,如:《旅》1967、2025等。照片橫置,如:《旅》1289,1658等。斜置,這種問題是最多的。《旅》65(3)在第一版電子稿中如下圖,最後一張側面照片的拍攝,意在展示甲骨鑽鑿橫切面的形狀與深度。校稿時標示應該順時針旋轉90度,把它放平,出版時被“倒置”。甲骨側面照片倒置的情況比較多,究其原因是編纂者對其認知不夠明確造成的。
其五、甲骨照片呈現被鏡像化或兩張照片疊壓。《歷》120第一張側面照片在2012年8月22日的排版中被鏡像化。《旅》774在第一版電子稿中即是正面與側面照片疊壓在一起。
其六、去底錯誤,把不該去的去掉了,把不該留的留下了。這個問題在拓本摳底過程中比較突出。摳得過多或過少,過少會把墨污留在版面上,不乾淨;過多會把邊緣部分的盾紋外的齒縫、筆畫等信息通通清理掉,這些都是錯誤的,都是必須要修正過來的。《旅》1780側在出版稿中,就有去底錯誤的問題。
總之,排版、去底後圖版的錯誤林林總總,編纂者一定要倍加仔細去校對。
這裡還要談談數碼打印稿。對於編纂者來說要了解兩件事:一、數碼打印稿的成本很高,2010年雅昌的數碼打印稿成本,基本是50元/頁。二、數碼打印稿的效果最好,甚至比正式出版的著錄書的印刷效果要好。就目前來講,雅昌在彩色圖版印刷的顏色損失上是最小的,1-2%左右。基於以上兩點,數碼打印稿對於編纂者來說,是必須要特別加以重視,特別要謹慎面對的。因為,它是書籍出版之前,出版社提供給編纂者的最清晰的、可發現著錄書中各種細微問題的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紙質打樣稿。務必要有一個真正懂得甲骨圖版的人來仔細校訂這一稿。
甲骨著錄書通常部頭都比較大,一般來講書脊要做成圓脊以方便讀者打開、翻閱。以往著錄書《上博》、《北大》、《甲編》、《乙編》、《丙編》、《國博》等是方脊,翻開書會相對困難。《合集》、《合補》、《英藏》、《屯南》、《花東》、《村中南》、《史購》等是圓脊,更方便使用。紙張要選用亞銅版紙,既能保證圖版的印刷質量[7],又能使研究者在使用該書時,不會有太多的反光,造成視疲勞。這些都是編纂者要考慮的細節。對於甲骨編纂者來說,考慮的多細緻都不為過——只要給使用者帶來更多的關懷與便捷。
三、對幾部甲骨著錄書照片部分的分析
對甲骨著錄書照片部分進行分析,免不了提出各種批評意見。每一部著錄書的編纂者都兢兢業業,爲之付出了艱辛的努力,但由於時代以及拍攝、印刷條件等原因,難免會存在一些問題。有些當時無法解決的問題,今天是可以改進或者做的更好的。指出這些問題,意在提起今後著錄書編纂者的注意,以便更好地進行編纂工作。
以往著錄書中甲骨照片拍攝,一般存在以下幾個問題:
第一種情況,基本見於骨條、大面積骨扇或龜甲的邊緣部分。拍攝者把一塊甲骨分為左右或上下兩部分,一部分光線合適,另一部分光線過明或過暗。這種布光對於甲骨照片來說就是,與光線相向的筆畫清晰,但是筆畫向光一側都有一條刺眼的亮線;與光線同向的筆畫被削弱或消失;高光部分印刷到書上后基本就是一道白光。比如《村中南》160[8]、282[9]。這種布光使甲骨骨面看起來比較亂。
第二種情況,是甲骨邊緣的死黑,例如《村中南》154,這些死黑一方面影響研究者對於甲骨邊緣形態的判斷,另一方面影響版面的美觀。
第三種情況,字口被清理得太過乾淨,攝影師無法拍攝出清晰的甲骨照片。這一情況往往是甲骨整理流程先拓後拍造成的。例如《村中南》343。從照片本身判斷《花東》是先拍後拓的,所以字跡相對清晰。
第四種情況,比例尺的處理問題。甲骨照片上字跡的清晰度很大程度上是依靠攝影師的布光來呈現的。對於文字刻寫過小或過於密集的甲骨來說,照片成比例的放大有助於研究者辨識文字和一些細節。但是,放大照片或局部放大照片的使用應該有個原則,在給出原大(即1:1)照片以後再放置的。一版甲骨沒有原大照片,直接用放大照片,還是不太合適的,例如《村中南》342的比例尺,基本上是1:1.49左右。
第五種情況,反面或正面鑽鑿的處理。有的是全黑,例如《村中南》472,看不到鑽鑿底部形態。有的是布光太平,失去立體感、深度感,例如《村中南》341,基本上是平面的感覺。有的則是用一半陰影的方式來處理的,處理的又有偏差,例如《村中南》486,會干擾研究者對鑽鑿底部的判斷。而《村中南》294的鑽鑿處理的則是比較合適的。
第六種情況,照片摳底的遺漏。例如《村中南》460甲骨破碎殘缺之處以黑洞的形式展現出來,是照片製作過程中摳底的遺漏。
對於甲骨調色來說,基本每部著錄書都有一些問題,《花東》鏽色稍重,缺乏甲骨感,《村中南》與之相比要好很多。
《周原》甲骨的色調稍顯青綠。
《國博》的甲骨照片,布光上明暗較突兀,調色有些濃重,使得甲骨有金屬感而失去了骨感。
《北大》甲骨照片有兩個問題:平光拍攝、色調偏紅。
《史購》是近年來出版的,照片製作較為精良的甲骨著錄書。其中照片部分若是骨條上半明半暗光線處理得再柔和些會更理想,例如:《史購》13。該書的調色,也是近年來做的比較好的,以骨色為主。問題是同一個頁面的甲骨顏色稍趨同,48頁偏黃,50頁偏紅,58頁偏淺,62頁偏深等。
《旅》的照片調色偏紅偏暗偏濃重,失了甲骨色。
下面分析幾版甲骨照片,使讀者更加明確品評甲骨照片標準的一些問題。
濮茅左主編:《殷商甲骨文》,中西書局,2014年10月。
上面這張甲骨正面照片,左上至右下方向筆畫清晰,右上至左下筆畫微弱,拍攝甲骨時,較強的光源從右上方射入,所以左上至右下方向筆畫迎著光源的一側有亮線。反面照片,較強的光源從甲骨上方射入,迎著光線部分即橫筆下方有亮線,甲骨豎筆微弱,“卜”、“殻”、“貞”三字的豎筆甚至近乎消失。上方的殘斷處過爆。也因為拍攝光線的影響,使得右下方有字部分不清晰,適當調整光源角度,右下文字是可以拍攝得更加清晰的。
上面這兩張甲骨照片,拍攝甲骨時,較強的光源從下方射入,橫劃上方有亮線,甲骨下端殘端處過爆。
《中國歷史博物館藏法書大觀》,甲骨卷,209號,彩圖三。
以上這版甲骨照片是先拓後拍,甲骨筆畫中有拓甲骨時殘存下來的油泥。右上角的高光對於這版甲骨來說還可以接受。黑色的背景紙,會影響甲骨本身的顏色,在光線和黑色的作用下,骨色會比實物本身暗一些。本版調色偏紅。
上面這張照片,甲骨在綠色背景紙之上,已經改變了甲骨本身的顏色,整條骨色泛綠。
《上海博物館藏甲骨文字》圖版十:
這張反面照片,光從甲骨上方過來,鑽鑿上部是陰影,下部太亮過平。拍攝方案應該是沒有以拍攝鑽鑿為出發點。
以上這些照片,是以往甲骨照片中在光線處理上,在調色上都做得非常好的。今天還可以做得比這些更好。
中國國家圖書館網站近年公佈了四千餘版甲骨正面和反面照片,這部分照片在文字以及鑽鑿的處理上,普遍存在光影處理不當的問題。
上面這兩張甲骨照片,第一張光從上面過來,橫劃清晰,橫劃下有亮線,豎畫微弱。第二張照片光從下面過來,鑽鑿上亮下暗。
對於今天的甲骨著錄書來講,照片是占全書篇幅最多的部分。清晰的甲骨照片不但是研究者識讀文字的最終依託,也為甲骨學的多方位研究提供詳盡的細節信息。照片部分之所以有這樣或那樣的問題,歸根結底還是編纂者對照片部分的重視與認知不夠的原因。甲骨發現一百餘年,百餘年來,拓本一直是研究者最為重視的部分,也認為是最具技術含量的部分。今天,拓本依舊和從前一樣重要。對甲骨照片的重視也要提到議事日程上來,甲骨照片面臨的種種問題亟待解決。在一個數碼科技迅猛發展的時代,照片如果還不能引起編纂者足夠重視與明確認知的話,那將是這個時代的悲哀。
結語
一部比较精良的甲骨著錄書,一定是耗費了編纂者極大的心力,考慮到各種細節,並為之付出巨大努力的結果。
甲骨的整理、甲骨著錄書的編纂必須要秉承實事求是的原則,不可造次[10]。
本文的寫作,得到了劉釗和董珊先生的再三鼓勵。在此謹向兩位先生致以深深的謝意!
初稿:2014年10月28日
定稿:2014年12月6日
[1] 謹以此文深切緬懷上海古籍出版社方偉先生。
[2] 按:“甲骨學研究精密化”是劉釗先生在2014年10月16日《旅》新書發佈會上首先提出的。
[3] 《歷》、《旅》、《重》甲骨照片由筆者跟拍——《旅》9.2368反因骨面剥落,只剩蜂窝状疏松质,當時未拍;9.3臼面漏拍;並後來編纂者在編纂過程中綴合圖版由旅博攝影師張兆義先生補拍。《重》有2版在展廳未拍,1版綴合粘合後補拍,即3版由館里攝影師補拍。《山博》甲骨跟拍1597版,其中精品甲骨部分跟拍前881版。
[4] 本段均來自於方偉先生的拍攝經驗。
[5] 一般以介紹本書所著錄甲骨流傳脈絡、發掘概況或介紹本批甲骨的新處為主。
[6] 《歷》一書中分類、排序、釋文若有錯漏,皆筆者一人之誤,責無旁貸。
[7] 關於“圓脊”和“亞銅版紙”是從宋鎮豪先生處了解到的。
[8] 要足夠的仔細,才看的出“上甲”不是缺刻橫劃。
[9] 要足夠的仔細,才看的出“雨”不是缺刻橫劃。
[10] 本文純屬一家之言,懇請得到方家批評指正!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4年12月7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4年12月7日。
点击下载附件:
絕對都是經驗之談再加深刻的研究心得,參與甲骨著錄的學者與研究者均可從本文受益。贊!
特別期待甲骨材料能以3D全息影像的方式著錄於多媒體載體(如光盤、網絡等)上,這樣纔真正算得上是無愧於我們所處的這個信息時代。相信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鵬姐的大作,一定要點個贊!
另外小小更正一下,旅順博物館的攝影師名字叫張幫義,還有一個攝影師名字叫李博,他們倆都參與了《旅》照片的補拍工作。
希望早日看到故宫博物院藏殷墟甲骨文整理与研究项目的最新著录成果,如以照片、拓本、摹本重新著录这批数量巨大的甲骨,想必也是极好的。
非常值得參考的當行心得!
“編著一部甲骨著錄書,如同養育一個孩子,從每一張圖版到字裡行間,無一處不滲透著編纂者的心血。”,
Copyright 2008-2018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版权所有 沪ICP备10035774号 地址:复旦大学光华楼西主楼27楼 邮编:200433
感谢上海屹超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提供技术支持
總訪問量:61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