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曾侯與編鐘銘文中的“”
(首發)
吴雪飛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
湖北隨州文峰塔曾侯墓出土署名曾侯與的編鐘,其銘文詳細記述了曾國建國和發展的歷史,並且記述了吴伐楚和曾侯助楚王复國等史事,其史料價值頗高,對於解決曾國姓氏、曾國始封以及曾、隨關係等問題都有重要意義。銘文部分內容漫漶不清,不能得到確釋。所幸學者們對銘文細加摹寫,使得銘文各字筆畫得以展現,為研究提供了便利。
引起筆者注意的是銘文中的“”字,這個字在銘文照片中作“”,很難看清,發掘報告中將其摹作“”。1凡國棟先生將“”隸定為“”,讀為“固”。2按“”從“口”(圍),口內從“舟”、從“央”,右上部所從不明(疑為“犬”字訛形),暫可隸定為“”。其在銘文中的辭例為“申楚成”,對照金文中常見的辭例“申大命”等,“”當為“”字異體。金文中的“”字從“口”從“貈”,“貈”字,段玉裁認為“今字乃皆假貉為貈” 3,“貈”為“貉”之本字,楊筠如先生指出,《尚書》中有多處“各”通作“固”, 4又《說文·水部》中的“涸”讀若“貈”,因此“”字可通作“固”。“申大命”當即《左傳》宣公十五年的“申固其命”,此點已為眾多材料所佐證。曾侯與編鐘銘文中的“”為“”字異體,亦當釋為“固”,“申楚成”,即“申固楚成”,《爾雅·釋詁》:“功、績,成也。”“申固楚成”,即張大固定楚國的功績。
曾侯與編鐘銘文的“”字讓筆者想到了清華簡《繫年》中的“”字。清華簡《繫年》第十一章:“王會諸侯于。” 5“”為地名,其對照着傳世文獻中的“厥貉”。6“”字,諸家釋為“犮”,讀作“厥”。7按金文中的“厥”寫作“”(大克鼎,集成2836)、“”(吴王夫差鑑,集成10296)等,“”字寫法與其頗為接近,因此“”或可直接释为“厥”。“”字,諸家產生諸多看法,大致可以歸為三種,一,認為此字從“央”,黄傑先生認為“”從“央”得聲,或者即為“央”字,並認為:“央上古音屬影母、陽部。貉,匣母,鐸部。二字聲鈕相近,韻部陰陽對轉,故可以相通。”8二,認為此字從“魚”,周波先生認為“”從“魚”,並認為:“魚為疑紐魚部,貉為匣母鐸部,聲為一系,韻部對轉,二字没有問題可以相通。” 9三、將此字直接看成是“貈”字的象形初文。侯乃峰先生認為“”即“貈”字的象形初文,“貈”在文獻中通作“貉”,因此“”通作“貉”。10
曾侯與編鐘銘文“”字的出現無疑为解釋清華簡《繫年》中的“”字提供了幫助。细察照片和摹本,曾侯與編鐘銘文“”中部所從為“央”字无疑,其口(围)中从舟从央。“”為“”字異體,因此“”字中從“舟”從“央”的部分當即“貈”字,亦可通作“貉”。這說明“貈”和“貉”是可以寫作從“央”的。因此,清華簡《繫年》中的“”(對應文獻中的“貉”)下部所從亦當為“央”。“”字中從舟從央的部分可作“貈(貉)”,“”字從犬從央,亦可作“貈(貉)”。反過來看,《繫年》中從“央”之“”字為“貉(貈)”,因此曾侯與編鐘銘文“”字從“舟”從“央”的部分亦當為“貈(貉)”,此字確當為“”,讀為“固”。總之,通過曾侯與編鐘銘文中的“”和清華簡《繫年》中的“”互證,可知編鐘銘文的“”為“”,讀為“固”,而《繫年》的“”亦當為“貈”,讀為“貉”。曾侯與編鐘銘文和清華簡《繫年》中的“貈(貉)”為何從“央”?當以黄傑先生所言為是,“央”為“貈”或“貉”之聲符。“央”為陽部字,“貉”為鐸部字,“央”和“貉”韻部有對轉關係,“央”當為“貈(貉)”改換或加注的聲符,可能楚方言中的“貉”由鐸部音轉入陽部音,故在“貉”字上改換或加注“央”為聲符。
清華簡《繫年》中的“”為“貈”,通作“貉”,亦讓我們重新思考“申大命”中的“”字。“”,楊樹達先生讀為“恪”,並認為“”字有“敬”義。11我們現在得到多方證據,證明“”應當讀為“固”。但是楊先生的釋讀仍有意義。金文辭例中的“固夙夕”,對應“虔夙夕”、“敬夙夜”,《爾雅·釋詁》:“虔,固也。”郝懿行謂:“虔,敬之固也。經典虔多訓敬,敬、固義近。” 12虔、敬、固三者義近,“固”既有固定之義,亦有虔敬之義。段玉裁謂:“堅固者必敬。” 13“固”由堅固義可引申出虔敬義。“恪”訓為“敬”,“固”和“恪”字音相近,字義亦有聯繫,或有同源關係。因此“”讀為“恪”,讀為“固”,似無大别。楊筠如先生指出,《尚書·君奭》“則有固命”即《尚書·呂刑》之“庶有格命”。14 “格命”即“固命”,也即文獻中的“申固大命”和“受命既固”。因此楊樹達先生將“申大命”、“夙夕”分别讀為“申恪大命”、“恪夙夕”,仍舊是有道理的。
1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博物館:《隨州文峰塔M1、M2發掘簡報》,《江漢考古》,2014年第4期。
2凡國棟:《曾侯與編鐘銘文柬釋》,《江漢考古》,2014年第4期。
3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458頁。
4楊筠如:《尚書覈詁》,陝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75頁。
5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贰)》,中西書局,2011年,第160頁。
6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贰)》,第160頁。
7參看蘇建洲等:《清華二<繫年>集解》,萬卷樓圖書股份有限公司,2013年,第442-449頁。
8參看蘇建洲等:《清華二<繫年>集解》,第442頁。
9參看蘇建洲等:《清華二<繫年>集解》,第443、444頁。
10參看蘇建洲等:《清華二<繫年>集解》,第445頁。
11楊樹達:《積微居金文說》,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48頁。
12郝懿行:《爾雅義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114頁。
13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第209頁。
14楊筠如:《尚書覈詁》,第175頁。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4年12月8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4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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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中所謂的“央”其實應該是動物尾部的一種訛變,不必非得看成是从“央”得聲。一點愚見,僅供參考。
本人在論壇的帖子《說曾侯與鐘的固字》(2014年10月18日,http://www.gwz.fudan.edu.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7341&highlight=%E6%9B%BE%E4%BE%AF%E8%88%87),已將鐘銘固字與《繫年》的字形結合。所謂的「央」當是動物之形,帖子中所謂的刀形當是頭物頭部,原來摹本似有誤。進一步論證與問題討論請見已投稿稿件。
因寫作前未進論壇,没能注意到海天先生已經提到文中觀點,是我的疏忽,失敬!
所谓的“厥”当看做“犮”为好,具体字形可以参考刘云先生《释信阳简中的“发”字》一文(古研30),这里异文的出现存在同义换读的情况,王宁先生简帛网论文已论之。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610,由楚简“犮”说石经古文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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