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校補
（首發）
蕭旭
靖江市廣播電視台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共甲、乙二篇，收錄於裘錫圭主編的《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第5冊[1]。《陰陽五行》甲篇亦名《篆書陰陽五行》、《式法》。
（1）囗豕青毋以澤耑囗囗口耑䠎以齊蹗齊無音出者，吉（P68）
按：“䠎以齊”下點斷。“䠎齊”、“蹗齊”同義，音亦轉。䠎之言媉，蹗之言睩。《廣雅》：“䶒、媉，好也。”又“媉媉，容也。”又“睩，善也。”P.2011王仁昫《刊謬補缺切韻》：“媉，好貌。”“䶒”即“齊”分別字，言齊整之容，故訓好也。“䠎以齊”猶言齊整。
（2）
緊（牽）牛，父母有咎（P72）
按：帛書下文亦作“緊牛”。讀為“牽牛”固確。據帛書，可以啟發我們探索“牽牛星”的名義。緊、牽，並讀為㹂。《說文》：“㹂，牛很不從引也，讀若賢。”又“很，不聽从也。”《廣雅》：“㹂，很也。”P.2011王仁昫《刊謬補缺切韻》：“㹂，牛佷不從牽。”又“㹂，牛佷。”《集韻》：“㹂，牛不從羈謂之㹂。”“牛很”謂牛立地不動，不肯走。“㹂”的語源是“臤”。《說文》：“臤，堅也，古文以為賢字。”又“堅，剛也。”《爾雅》：“堅，固也。”《集韻》：“𧇜，獸很，不動貌。”獸很為𧇜，牛很為㹂，其義一也。從“臤”之字多有堅強、固執、倔強義[2]。《法苑珠林》卷5引《春秋演孔圖》：“孔子長十尺，大九圍，坐如蹲龍，立如牽牛，就之如昴，[望之]如斗。”[3]此“牽牛”亦是㹂牛，言其立不可動搖也。《荊楚嵗時記》隋杜公瞻注引《石氏星經》：“牽牛名天關。”《開元占經》卷61引石氏讚曰：“牽牛主關梁。”《宋書·天文志》：“占曰：牽牛，天將也。”皆取剛勇為義也。《史記·律書》：“牽牛者，言陽氣牽引萬物出之也。牛者，冒也，言地雖凍，能冒而生也。牛者，耕植種萬物也。”太史公以“牽引”說之，恐未得。《史記·律書》又云：“東至于須女，言萬物變動其所，陰陽氣未相離，尚相如胥（胥如）也，故曰須女。”《靈臺秘苑》卷2：“須女四星，賤妾之稱，婦職之卑者。”《隋書·天文志》：“須女四星，天之少府也。須，賤妾之稱，婦職之卑者也。”[4]須，讀為嬬。《說文》：“嬬，弱也。”字亦作嬃，是女人用名，取柔弱、順從為義。“牽牛”、“須女”取義相反，一剛一柔。姚寶瑄認為“牽牛星”取義於人間的牧牛人[5]，趙逵夫認為“牽牛星本是指周人的先祖叔均，《山海經》中明確說后稷的後人叔均用牛耕，成田祖”[6]，二氏連《史記》都未考，均是臆說。《淮南子·時則篇》高誘注：“婺女一曰須女，北方玄武之宿。”《史記·天官書》：“婺女。”《索隱》：“務女。《爾（廣）雅》云‘須女謂之務女’是也。一作婺。”今本《廣雅》作“嬃女謂之婺女”。《正義》：“須女四星，亦婺女，天少府也。須女，賤妾之稱，婦職之卑者，主布帛裁製嫁娶。”《開元占經》卷61引北官候曰：“須女一名天少府，一名天女，一名務女，一名臨官女。”考《說文》：“敄，彊也。”又“婺，不繇也。”經傳皆借“務”為“敄”。“繇”同“由”，“婺”訓不繇是不聽從義。星名“務（婺）女”，當不用本義，當讀為“柔”。《開元占經》卷13、25、32、40、48、55、79、89說月、歲星、熒惑星、填星、太白、辰星、客星、牛彗孛犯牽牛，皆凶象，帛書“牽牛”上可補一“犯”字。
（3）囗酒酉,肖浴於川溪必囗（P82）
按：肖，讀為澡[7]。
（4）中（仲）秋可以南直邑，吉（P84）
按：直，讀為置。
（5）囗有再有子有貨身，臣妾必以敬聞於囗囗（P85）
按：有再、有子、有貨身，皆指有身孕。貨，疑讀為橢，長圓形。二字皆歌部，透母音轉作曉母在上古漢語中很常見。再之言重也，《詩·大明》鄭箋：“重謂懷孕也。”
（6）不有大喪，必有大言（P87）
按：言，訴訟。《開元占經》卷5引《易緯》：“小滿，晷長三尺四寸，當至不至，多凶言，有大喪。”“凶言”亦指訴訟。
（7）[以井]之土塞故井，大凶（P87）
按：《巢氏諸病源候總論》卷28、29並引《養生方》：“勿塞故井及水瀆，令人耳聾目盲。”
（8）門不可塞，略不可㡭（絕）（P87）
按：略，讀為路。
（9）樹木當比隅，凶（P87）
按：“比”當作“北”。帛書疑指東北隅，脫一“東”字。《爾雅》：“東北隅謂之宧。”《釋文》引李巡曰：“東北者，陽氣始起，育養萬物，故曰宧。宧，養也。”《釋名》：“東北隅曰宧。宧，養也，東北陽氣始出布養物也。”樹木當東北隅，則陽氣不得布養，故凶。
（10）事多弁（變），為間囗囗囗囗子為亦為會於旬中，於七中
（速）至復
（過）涉歲（P95）
按：
，讀為趨。
（11）生甲子囗囗子十日以舟，女（如）殺生以祭，其立與主人（P102）
新注：“舟”疑讀為“周”。（5--P102）
按：“甲子”指甲子日。舟，疑讀為酬。言甲子日生子，滿十日主人酬賓。帛書上文“
因皆舟而食”[8]，亦讀為酬。
（12）耑（顓）玉（頊）既樹唯利蜀
（
）（P105）
新注：蜀（
），北大漢簡作“獨寠”，疑讀為“獨佝”、“獨僂”，泛指孤獨廢疾之人。（5--P112）
按：帛書又一殘片作“蜀”[9]。“獨”不是“孤獨”之義。“蜀
（）”、“獨寠”是疊韻連綿詞，音轉亦作“獨鹿”、“屬鏤”、“獨祿”、“獨漉”等形，皆“果臝”轉語，倒言則作“鹿獨”、“鹿蜀”，其中心詞義是圓形、運轉[10]。《禮記·月令》：“其帝顓頊，其神玄冥。”鄭玄注：“此黑精之君，水官之臣，自古以來著德立功者也。顓頊，高陽氏也。玄冥，少皥氏之子曰脩曰熙，為水官。”《史記·律書》：“顓頊有共工之陳，以平水害。”又《楚世家》：“楚之先祖出自帝顓頊高陽。高陽者，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顓頊以水德王，為五帝之一，主水。帛書言顓頊既樹，則指利於雨水天氣出行。《宋書·樂志四》《獨祿篇》：“獨祿獨祿，水深泥濁。泥濁尚可，水深殺我。”《樂府詩集》卷54作“獨漉”。《顔氏家訓·勉學》：“鹿獨戎馬之間，轉死溝壑之際。”《漢書·揚雄傳》《羽獵賦》：“繽紛往來，轠轤不絶。”孟康曰：“轠轤，連屬貌。”顔師古注：“轠轤，環轉也。”“轠轤”亦其轉語。
（13）毋矰（增）高下囗（P107）
按：帛書《十大經·三禁》：“地之禁，不囗高，不曾（增）下。”又《稱》：“隋高增下，禁也。”《國語·周語下》：“墮高堙庳。”《淮南子·本經篇》：“殘高增下。”高誘注：“殘，墮也。增，益也。”帛書此文疑是“墮高增下”或“殘高增下”脫誤。
[1]《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第5册，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65--149頁。
[2]參見蕭旭《《越絕書校補（續）》，收入《群書校補（續）》，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4年版，第1132—1134頁。
[3]“望之”二字據《御覽》卷377引補。《大戴禮記·五帝》孔子說帝堯“就之如日，望之如雲”，文例同。《御覽》卷393、《困學紀聞》卷19亦引“坐如蹲龍，立如牽牛”句。
[4]《晉書》同。
[5]姚寶瑄《“牛郎織女”傳說源於昆侖神話考》，《民間文學論壇》1985年第4期。
[6]趙逵夫《先秦歷史與牽牛傳說》，《人文雜誌》2009年第1期，第89頁。
[7]從肖從喿古通，參見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28頁。
[8]《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第5册，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85頁。
[9]《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第5册，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106頁。
[10]參見蕭旭《“鹿車”名義考》，收入《群書校補（續）》，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4年版，第2129--2132頁。
本文收稿日期爲2015年3月25日。
本文發佈日期爲2015年3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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