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簡(伍)《厚父》篇集釋
(首發)
吳 琳
西南大學漢語言文獻研究所
自《清華簡(伍)》出版以來,諸多學者對原釋文中的一些文字、句讀提出了寶貴的意見,有十分重要的價值。本文針對其中的《厚父》篇採集日前所見諸家意見加以整理,即集釋。在整理時先列出原釋文,然後將原整理者的注釋和後來的補正,以及其他學者的不同意見都羅列出來,以期讀者朋友們更全面清晰地瞭解簡文《厚父》篇。
1. 王監劼<嘉>(績)
原整理者:《書·太甲上》孔傳:“監,視也。”,即“績”,《爾雅· 釋詁》:“績,成也。”《廣韻·錫韻》:“績,功業也。”“劼”為“嘉”字省變(參李學勤:《戎生編鐘論釋》,《文物》一九九九年第九期;馬楠:《〈尚書〉、金文互證三則》,《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二〇一四年第十一期)。《書· 盤庚下》:“用降我凶德,嘉績于朕邦。”
子居《清華簡<厚父>解析》:“劼”當讀為原字,依《尚書·酒誥》“汝劼毖殷獻臣,侯甸男衛”辭例及《說文·力部》:“劼,慎也。”故《厚父》篇的“劼”也當訓為“慎”,這才與文中厚父對王多有告誡的內容吻合。,則當是“”字,讀為“跡”,《逸周書·酆保》有“王孫其尊天下,適無見過過適,無好自益,以明而跡”的辭例可參。
2. (遹)(聞)禹
原整理者:字隸定作“”,並注釋說:,从虫、戌聲,通“遹”。《詩‧文王有聲》:“遹求厥寧,遹觀其成。”楊樹達《詞詮》:“遹,語首助詞。”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清華簡第五冊整理報告補正》:賈連翔:()字當爲“我”。字右半从“戈”,“戈”寫法與(郭店簡《五行》【一〇】)相同。“我”字下部所从的所謂“虫”形,應是“我”字鋸齒形的一種訛變。
鋸齒形如(清華《祝辭》【二】)、(郭店《語叢四》【六】)、(清華《繫年》【五二】)、(上博《鄭子家喪》【甲四】)。而其近似的變化又見於傳抄古文中的“我”字,如: (《集篆古文韻海》卷三),以及从我的“義”字:(《集篆古文韻海》卷四)。
從文例來看,“我聞”見於周初《康誥》、《酒誥》、《多士》、《無逸》、《洪範》等篇及大盂鼎,因而我們認爲此字當釋爲“我”。
何有祖《讀<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五)>劄記》:整理者釋作當是,同篇簡2“咸”字寫法可參考。
富祥《<厚父>簡1“朕”字臆說》:此字在“戈”旁左旁尚有一撇筆,與“我”形不合。況且所謂“虫”形是“我”字鋸齒形的一種訛變,恐怕也找不到平行演變例證,此字實不能釋為“我”。整理者的隸定應可信從,但是讀為“遹”則不可信。筆者認為此字應分析从“咸”从“虫”,即“”,也就是《說文》“”的異體。古文字“咸”可省簡“口”旁,如:
緘:(毛公鼎,《集成》02841)
諴:(鄀公諴鼎,《集成》02753) (鄀公諴簠,《集成》04600)
緘:(《集篆古文韻海》2·29)
(緘):(《上博五·君子為禮》簡10)
至於《湯丘》簡4“”作,則从“口”旁的“咸”。
另外,《繫年》103地名“鹹泉”之“鹹”作,可以比對“鹹”字作(,味亓(其),長沙子彈庫楚帛書朱欄墨書殘片)。《繫年》“鹹”的“咸”旁作與《厚父》的上部相同,可知確實可釋為“”。筆者以為“”可讀為“朕”。“針”即《說文》的“鍼”。【針與箴】亦有通假例證。而十、針與朕聲音關係密切,裘先生已有論述。可見“”可以讀為“朕”。
字形的另一種分析是从“戌”从“虫”,从“虫(蟲)”得聲,亦可讀為“朕”。《彭祖》:“眊眊(眇眇)余朕孳”、“朕孳不敏”,“朕孳”周鳳五先生讀為“沖子”可從。而“沖”、“虫”雙聲疊韻,故“虫”亦可讀為“朕”。但是字書似未見从“戌”从“虫”的字形。
清華簡《程寤》06“朕聞周長不弍(貳)”、《史記‧五帝本紀》:堯曰:“然,朕聞之。其何如?”,這些“朕聞……”的文例與簡文“王若曰:‘厚父!(朕)聞禹……’”相同。
必須說明的是我們將讀為朕跟楚簡目前見到的朕字寫法不同,這確實是比較令人擔心的。不過如同李守奎先生將《湯處於湯丘》簡16以及《湯在啻門》簡16釋為“華”一樣,“華”也是從來不這麼寫,都是由辭例反推字形。當然筆者也不敢肯定地說本文的意見一定是對的,或許將來還有更好的說法可以讓我們更清楚字的來源。
3.啟隹(惟)后,帝亦弗(鞏)啟之經悳(德),少命咎(皋)(繇)下為之卿事。
(1)弗
原整理者:,“㧬”之異體字。毛公鼎(《殷周金文集成》二八四一)“不(丕)巩先生王配命”作“巩”,文獻一般作“鞏”。《詩·瞻卬》“無不克鞏”,毛傳:“鞏,固也。”馬瑞辰《傳箋通釋》:“鞏、固以雙聲為義,古音轉,讀鞏為固。”此處為意動用法。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清華簡第五冊整理報告補正》:馬楠:此處以“少”字上屬爲句。“”讀爲“邛”或“恐”,《小旻》“我視謀猶,亦孔之邛”,《巧言》“匪其止共,維王之邛。”毛傳鄭箋“病也”,句謂帝亦不以啟德行不足爲病,命皋陶下爲之卿士。
暮四郎[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31樓]:毛公鼎“不巩”與此處“弗”表示的都是正面的意思,不、弗爲同性質否定詞,“巩”、“”可通,二者應當是一個詞。對照此處“弗”,可知毛公鼎“不巩”讀爲“丕鞏”不可信。“不”與此處“弗”對應,顯然應當按本字理解。
我們認爲“巩”、“”當讀爲“竆”。“巩”、“”均从“工”聲;“竆”从“躳”聲,“躳”、“宮”同聲。上古“工”聲、“宫”聲字可通。《廣雅•釋樂》琴名有“宮中”,王念孫《疏證》:“宮中當爲空中,聲之誤也。《初學記》引《纂要》云古琴名有鳴廉、脩況、藍脅、號鍾、自鳴、空中、焦尾。《太平御覽》引《大周正樂》亦云鳴廉、脩況、藍脅、自鳴、空中、號鍾、焦尾。”“空”从“工”聲。
“弗(竆)啟之經德”意爲不使啟之經德竆盡。毛公鼎“不巩(竆)先王配命”意為不竆盡先王所受之命。
王寧《清華簡<厚父>句詁》:“”簡文原字从又从巩,趙先生認為即“巩”之增累字,相當於《說文》的“”,是正確的,而解釋為“鞏固”似不安。《說文》:“,袌也。从工聲。,或加手。”段注:“《手部》曰:‘㧬、也’、‘、袌也。’”《廣雅·釋詁一》:“,舉也。”《玉篇》:“鞏,抱也。”“鞏”同“”。是後起字,“又”或“手”乃增加的義符。在簡文中當是用為擁護、維護、支持之義。“啟惟后,帝亦弗”意思是說啟當了夏王,上帝也不肯支持他。
黃國輝《清華簡<厚父>補釋一則》:此句當斷作“帝亦弗啟之經德少,命咎下為卿事”。,當讀如“”,恐也,非如整理者所謂鞏固之意。
王引之《經義述聞》“恭而不難”條謂:君子恭而不難,安而不舒。引之謹案,難讀為戁。《爾雅》曰:“戁,動也”。又曰:“戁,懼也”。《商頌·長髮》篇:“不戁不竦”。毛傳曰:“戁,恐也”。恭敬太過則近於恐懼。故曰君子恭而不戁。《荀子·君道篇》:“君子恭而不難,敬而不鞏”。難亦讀為戁。鞏,《方言》作,云,戰栗也,荊吳曰。,又恐也。郭璞音鞏。鞏與聲義並同。又與恐聲相近也。恭而不戁,敬而不鞏。鞏與戁義正相承。恭而不戁,安而不舒。舒與戁義正相反也。
王念孫《讀書雜誌·荀子第四》:故君子恭而不難,敬而不鞏。引之曰難讀為《詩》“不戁不竦”之戁。
顯然,《厚父》中的“弗”即是文獻中的“不鞏”,當讀為“”,表恐懼也。《厚父》的意思是在說上帝不但不恐啟之經德少,而且還命咎下為卿事。前後句之間是一種並且或遞進的關係。據此,筆者以為“帝亦弗啟之經德少命咎下為卿事”只能斷為“帝亦弗啟之經德少,命咎下為卿事”,而不能斷作“帝亦弗啟之經德,少命咎下為卿事”。
子居《清華簡<厚父>解析》:㧬,在這裏讀為“雍”,訓為和悅、喜悅。《尚書·堯典》:“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于變時雍。”孔傳:“雍,和也。”《尚書·無逸》:“其惟不言,言乃雍。”孫星衍疏:“史公‘雍’作‘讙’者,與《檀弓》《坊記》同,集解引鄭玄曰‘讙’,喜悅也。”皆可證。西周早期的《大盂鼎》有“今予惟令汝盂紹榮,敬雍德經”句,春秋初期的《晉姜鼎》銘有“余不叚荒寧,經雍明德”句,也正可與“帝亦弗雍啟之經德少”參看。
奈我何[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35樓]: 此句簡文若將“弗”理解爲否定詞,無論如何解釋似乎都難通。所以,我們很懷疑“弗”並非否定詞,有兩個處理方法:
(1)“弗”讀爲“弼”。“啟惟(爲)后,帝亦弗(弼)(鞏)啟之經悳(德),乎(?)命咎繇下爲之卿事”當可通。“惟”通“爲”,例參《會典》第498頁,簡文意謂,啓爲天子,上帝同樣輔助鞏固他的常德,讓咎繇下來作爲他的卿士。文例如:
《多士》:王若曰:……肆爾多士,非我小國敢弋(代)殷命。惟天不畀允罔固亂<治>,弼我,我其敢求位?
注云:惟天不與言無堅固治者,故輔佑我,我其敢求天位乎?
所謂“固亂<治>”、“弼我”似可與簡文“弗(弼)(鞏)”合觀。
(2)將“弗”看作無實義的虛詞。《古書虛字集釋》:弗,語助也。《讀書雜志》:弗,發聲耳。
(3)將“弗”讀爲“否/丕”,則與毛公鼎銘“不巩”同。《呂刑》“苗民弗用靈”,《墨子•尚同中》引“弗”作“否”,二字雙聲。
(2)少
原整理者:少,不久。《孟子·萬章上》:“始舍之,圉圉焉,少則洋洋焉,攸然而逝。”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清華簡第五冊整理報告補正》:馬楠:此處以“少”字上屬爲句。
(王寧、曹方向、子居等均認同補正之句讀。)
陳偉《讀<清華竹簡〔伍〕>札記(三則)》:整理者釋爲“少”的字,簡文寫作。字形與清華簡常見的“少”字不同。疑應釋爲“乎”,讀爲“呼”。《儀禮‧特牲饋食禮》:“凡祝呼佐食,許諾。”鄭玄注:“呼,猶命也。”
華東師大中文系出土文獻研究工作室《讀<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伍)>書後(一)》:《厚父》簡2“”字,整理者釋為“少”。陳偉先生改釋為“乎”,於字形甚合;陳先生讀為“呼”,引《儀禮》鄭玄注訓為“命”,亦可通。按,“乎命”一詞,由來尚矣。
西周金文《卯簋蓋》(《集成》8.4327):
唯王十有一月既生霸,榮季入右卯,立中廷,榮伯乎令卯曰:(中略)今余唯令汝尸司宮人(下略)
西周金文《即簋》(《集成》8.4250):
唯王三月初吉庚申,王在康宮,定伯入右即。王乎命汝赤巿、朱珩、玄衣、黹純、蠻旂,曰:“司周宮人稻,用事。”(下略)
西周金文《伊簋》(《集成》8.4287):
唯王廿又七年,正月既望丁亥,王在周康宮。旦,王各穆大室,即位。申季入右伊,立中廷,北向。王乎命尹封冊命伊:(下略)
這三個“乎命/令”,《卯簋蓋》《即簋》是指冊命,《伊簋》則相當於其他王冊命金文中常見的“乎”。“乎”有“令”義,甲文常見,如:
貞:乎黃多子出牛侑於黃尹?(《合集》3255正)
辛丑卜,殼,貞:今乎比望乘伐下弁,受有佑?(《合集》6519)
上舉三器中,“乎”與“命/令”可視為同義複用。《厚父》簡2稱上帝“乎命”皋陶,用“乎命”一詞,似也出於作此篇者對周代貴族禮制的理解,以及對典雅文體、語言的模仿。
暮四郎[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6樓]:此句當讀作“啟惟后,帝亦弗(鞏)啟之經悳,少命咎繇下爲之卿事”,“少”疑當讀作“爵”。上博一《緇衣》簡15有[少斗]字,从斗,少聲,用作“爵”。清華簡《繫年》簡71—72“玉”,我們讀作“玉爵”。《周禮•天官•大宰》:“及祀之日,贊玉、幣、爵之事。祀大神示亦如之,享先王亦如之,贊玉幾、玉爵。大朝覲會同,贊玉幣、玉獻、玉幾、玉爵。”《禮記•祭統》:“尸飲五,君洗玉爵獻卿;尸飲七,以瑤爵獻大夫;尸飲九,以散爵獻士及群有司,皆以齒,明尊卑之等也。” 【見簡帛網»簡帛論壇»簡帛研讀»釋《繫年》簡71的“玉爵”,暮四郎的意見,2012年12月8日,http://www.bsm.org.cn/bbs/read.php?tid=3011。】均可爲佐證。《穀梁傳》隱公五年:“隱不爵命大夫,其曰公子彄,何也?”
4.兹咸又(有)神,能(格)于上,智(知)天之畏(威)(哉),, (問)民之若否,隹(惟)天乃永保(夏)邑。
(1)
原整理者: 字隸定作“哉”,又謂:“”字一說從下讀,可讀為“在”,訓察;也可讀為“載”,作助詞。
華東師大中文系出土文獻研究工作室《讀<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伍)>書後(一)》:此字疑當讀為“烖”,指天災。《尚書·微子》:“天毒降災荒殷邦。”馬楠先生已指出,下句之“”當讀為“聞”,訓為“知”,其說是也。據其說,則“知”“聞”對文,如是則此字更不宜屬下讀。威,天威也,整理者已詳,“威災”為一並列詞組,下句“若否”為一反義詞組,正相對應。
蚊首先生[簡帛論壇 《清華簡〈厚父〉“知天之威載”》 樓主]:讀為“哉”不確,疑讀作“則”。“威”有“則”義。《詩·周頌·有客》:“既有淫威。”毛《傳》:“威,則。”《爾雅·釋言》:“威,則也。”“載”可讀“則”、“威”有“則”義及更多例證,俱參看白於藍先生《〈清華大学藏戰國竹簡(三)〉拾遺》(《中國文字研究》第二十輯,19-20頁。)
王寧《清華簡<厚父>句詁》:“威”訓“則”是可法則義,非為名詞法則義,同時“天之威”古書習見,如《詩·我將》:“畏天之威,于時保之”,《文子·上仁》:“芒芒昧昧,因天之威”,也簡稱“天威”,是周人語中常見的詞彙,如《書·君奭》:“我亦不敢寧於上帝命,弗永遠念天威”、“迪知天威”、“後暨武王誕將天威”、“肆念我天威”、“敬迓天威”等等,“威”當是威嚴、尊嚴之義,而“威則”連言先秦典籍不見,故“”讀為“則”可疑;在秦漢的簡帛書中用“”為語氣詞“哉”者常見,然在先秦簡帛書尤其是楚簡書中,用“”為語氣詞“哉”之例至今未見,上博四《采風曲目》中有“”字,然亦非用為語氣詞“哉”,而“哉”多假“才”為之,故此字疑當屬下句讀,讀為《詩·七月》:“春日載陽”或《時邁》“載戢干戈,載櫜弓矢”之“載”,鄭箋并云:“載之言則也”,《詩·載馳》“載馳載驅”毛傳、《左傳·定公三年》:“載祀六百”賈注、杜注并云:“載,辭也”,“載”訓“則”放在句首為連詞,其用法和含義略同於“乃”。故此數句當作:“茲咸有神,能格于上,知天之威,載聞民之若否,隹(惟)天乃永保夏邑。”
(2)
原整理者: 讀為“問”。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清華簡第五冊整理報告補正》:馬楠:應當讀爲“聞”,訓爲知。
子居《清華簡<厚父>解析》:“聞民指若否”句整理者原作“問民之若否”,馬楠指出“”當讀為“聞”,此從。
(3)否
原整理者:“若否”為典籍成語,清華簡《瑞良夫毖》:“(間)鬲(隔)(若)否。”《詩·烝民》“邦國若否,仲山甫明之”,鄭玄箋:“‘若否’猶‘臧否’,謂善惡也。”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清華簡第五冊整理報告補正》:程浩:“否”字讀爲“丕”,簡文中這個字的寫法牽扯到“用字習慣”的問題。楚簡中“”字即可表示“不”也可表示“丕”,一般只有結合文義才能進行區分。《厚父》全篇的“不”字都寫作“”,唯有此處的“丕”字寫成了“”,我們認爲這可能是抄手爲了區別詞義而作的刻意處理。其實清華簡中爲了“別嫌”而在兩個距離較近且字形相同的字上添加偏旁符號的例子並不鮮見,如《金縢》“三壇同墠”,“壇”和“墠”分別寫作“”與“”;《厚父》“恭心敬威,畏不祥”,“威”和“畏”分別寫作“”與“”。
5.其才(在)寺(時)(後)王之卿,或(肆)祀三后,永(敘)才(在)服,隹(惟)女(如)(台)?
卿或
原整理者:作以上句讀,同時提供另說:“或說‘卿’字連下讀,‘卿或’讀為‘享國’,猶云在位,詞見《書·無逸》。”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清華簡第五冊整理報告補正》:馬楠:此處將“或”字上屬爲句,讀爲《尚書》習見之“饗國”或“享國”。
“先哲王”與“後嗣王”對舉,爲《尚書·周書》習見,如《康誥》、《酒誥》、《召誥》、《多士》、《多方》等,一般以殷之“先哲王”謂成湯至於帝乙,“後嗣王”指紂。《厚父》言夏代事,大概以“哲王”指禹、啟至於帝發,“後王”指桀。而《周書》對舉“先哲王”、“後嗣王”文句皆陳“先哲王”之善政、“後嗣王”之過惡。所以《厚父》簡文中“朝夕(肆)祀”與“祀三后”、“永保夏邦”與“永敘在服”,文義當正相反。
“永敘在服”,服謂職事,《多士》稱“殷革夏命”之後,“夏迪簡在王庭,有服在百僚”,謂夏人臣事殷王。周人代商之後,“商之孫子,……侯于周服”(《大雅·文王》),“亦惟(殷)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遜”(《多士》),情形也如是。是“永敘在服”謂永在臣職,與“永保夏邦”文義相反。簡7“用敘在服。”意思也是如此。而“祀三后”雖文義未詳,但也當與“朝夕(肆)祀”相對,大約意同於《牧誓》“昏棄厥肆祀弗答”。
子居《清華簡<厚父>解析》:讀為“享國”當是。
6.拜┖(拜手)=(稽首)
原整理者:“拜”後有合文符號,此類合文符號的寫法後世常見。參見趙平安《再議書面語中的疊用符》(《河北大學學報》一九九五年第三期)。
華東師大中文系出土文獻研究工作室《讀<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伍)>書後(一)》:《厚父》簡5“拜”字右下有一“ㄥ”符,整理者以為合文符號,謂在後世常見。其所提及文中確實舉出一些“”的用例,並指出“”符是由合文符“=”連筆寫成。然而,該文所舉“”符最早用例為三國魏碑刻,距離楚簡,無論時地,都相當遙遠,且楚簡“ㄥ”符習見,右上起筆,左下折筆,右下收筆,很難被認為是由“=”連筆寫成。
按,“拜手稽首”在金文、楚簡中常寫作“拜手”合文與“稽首”合文,如清華簡《祭公》簡2、簡9,皆作“”。《厚父》一篇中多處文字書寫密度不均勻,如簡8“秉氒悳”,簡9“天子天命”。推其原因,蓋篇章經由校勘,補入脫字也。馬楠先生已言及之。此處或本該有合文符,而作“ㄥ”符,當為校勘符號,標識合文符之脫失也。楚簡“拜手”例作合文,並不分開書寫,故此處未在“拜”與“稽首”合文之間加書“手”字,“ㄥ”符亦並非標識脫“手”字。
youren[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45樓]:拜字下的“ㄥ”形符號,並非合文,也不是校勘符號,試想,若校勘而發現有誤,何不直接補上“=”即可。“拜”實不必硬解為“拜手”,“拜稽首”古習語,《尚書·大禹謨》:“禹拜稽首固辭。”“拜”,行禮時下跪,低頭與腰平,兩手至地。“稽首”,叩頭至地。“拜”與“稽首”二者之動作、次序皆有別,因此“ㄥ”是表示語氣停頓的句讀符號,又見於《孔子詩論》簡24、《昔者君老》簡4。
子居《清華簡<厚父>解析》:youren……所說甚是,此從。
海天遊蹤[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46樓回復第45樓]:佑仁(youren)這個意見很好。我以往也讀此處為“拜稽首”,但認為此處的“ㄥ”是誤加句讀標點。如同帛書《老子》道篇95行“天下皆知美爲美,惡巳(已)┗;皆知善,訾(斯)不善┗矣┗。”原注:善字下原有鉤號,似是斷句之誤。
尊說所說的停頓語氣標點,以前沈培先生在《從簡帛符號看古今人在標點方面的不同觀念》(中國文化研究學會第四屆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韓國淑明女子大學,2006.12.2)一文中有總結的歸納,都作“-”的符號。 另外,金文也屢見“拜稽首”的說法,像這種熟語卻要在拜下加停頓語氣,似乎也比較奇怪,您可全面清查看看。還有一種考慮是“省代符號”,不過這種符號目前所建都作“=”。
7.者魯
原整理者:者魯,李學勤認為相當於《尚書》中的嘆詞“都”。《書·皋陶謨》:“皋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宋陳亮《勉強行道大有功》:“堯、舜之‘都’、‘俞’,堯、舜之喜也,一喜而天下之賢智悉用也。”
李學勤《清華簡〈厚父〉與〈孟子〉引〈書〉》:“都魯”是感歎詞,也見於清華簡尚待整理的另一篇,應即《尚書·堯典》等篇中的“都”。
子居《清華簡<厚父>解析》:整理者前面引《書•皋陶謨》,後面說“堯、舜之‘都’、‘俞’”,不是很好理解。《勉強行道大有功》這段陳亮的話,只是陳亮自己想當然,跟文字訓詁似沒有什麼關係。
《厚父》此句的“者魯天子”,網上已有多位學人提出讀為“都!魯天子”,但由李學勤先生《清華簡〈厚父〉與〈孟子〉引〈書〉》文中所言“‘都魯’是感歎詞,也見於清華簡尚待整理的另一篇,應即《尚書·堯典》等篇中的‘都’”內容來看,似乎清華簡尚待整理的另一篇中,也有“者魯”連稱並且“魯”字明顯與下文不能連讀的情況,因此筆者這裏仍依李學勤先生的釋讀,如此的話,“者魯”就大致相當於先秦習見的“嗚呼”。
暮四郎[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11樓]:此句似當讀爲“都!魯(旅)天子”,“旅”爲動詞,《史記•周本紀》“周公受禾東土,魯天子之命”,《史記•魯周公世家》作“嘉天子命”。【4月19日修正:“魯”看作本字、解作形容詞似更確切。梁十九年亡智鼎(《集成》2746):“穆穆魯辟,徂省朔旁(方)。”】
youren[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61樓]:此處當斷讀作“都,魯天子”妥,請看西周早期《榮作周公簋》(集成04241 )的文例:
拜稽首,魯天子造厥瀕福。(集成04241 )
厚父拜稽首,曰:都,魯天子。(本篇)
此處的文例非常接近,可見簡文“者”讀“都”即可,無須將“者魯”理解為“都”。魯,訓“嘉”,《史記•周本紀》:“魯天子之命”,《魯世家》作“嘉天子命”。此句今本作“用能承天嘏命”,林義光《文源》謂:“彝器每言魯休、屯魯,阮氏元云:‘魯即嘏字’,《史記‧周本紀》:‘魯天子之命’,《魯世家》作:‘嘉天子命’,魯、嘏、嘉同音通用。”引自周法高:《金文詁林》卷四“魯”字條(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印行,1984),頁 2245。
8.隹(惟)曰其(助)上帝(亂)下民
(1)
原整理者:字隸定為“”,讀為“助”。
趙平安《談談戰國文字中值得注意的一些現象——以清華簡《厚父》為例》:《厚父》助作(簡5),從與《孟子》引文的對讀可知是助字古文,應分析為从力、聲。助字初文作(合集27997)、(彔伯簋)之形,構形本義雖不可知,但其字形與“叀”字有別,理解為助,文從字順。清華簡《皇門》五見,从力、聲,屬於聲符繁化的情況。
華東師大中文系出土文獻研究工作室《讀<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伍)>書後(二)》:此字與清華簡《皇門》中“”字字形相似,《皇門》簡中該字凡五見,今本《逸周書·皇門解》中的對應文字皆為“助”。《皇門》整理者將該字隸定為“”,以為與金文有“協助”之義的“”字有關,引黃天樹說,釋為“叀”,訓為“助”。劉洪濤釋此字為“惠”,是“惠助”之“惠”的專字,以為“惠”有“助”義,是“愛”義之引申。劉雲指出,《子湯鼎》“”字即此字偏旁,“”當分析為从力从“”,“可能就是“助”字異體”,“也就是說,、與“助”古音相近”。楊安指出,“”與“叀”字形實有差別,不能認為是一個字。另外,上博簡《有皇將起》簡1兩見“”字,且後一字為韻腳,葉魚部韻,復旦吉大讀書會讀為“助”。
今按,劉雲、楊安、讀書會的意見都正確可從。今所見《厚父》“”字,更證明了他們的看法。然而“”究為何形?學者多認為此形即《說文》古文“叀”,然若其音同“叀”,則無法解釋《有皇將起》葉魚部韻的現象。其實,楚文字與《說文》古文字形,確實存在同形字的現象,如清華簡《金縢》“”字與《說文》古文“晉”字,字形十分接近,然而並非一字,陳劍先生已發明此點。查古文字,亦似蠆形,《比甗》(《集成》3.913)“萬”字作“”形,相比之下,“”上部有一突出“”,而“萬”字字形絕無作此者,則此非“萬”字明矣。此字可能是“蛛”字的省寫。《魯伯愈父盤》(《集成》16.10114)作“” ,《邾公牼鐘》(《集成》16.10114)作“”,相比之下,“”即可能是對“蛛”之輪廓的大致描摹。“”字左下角所从之肉是類化符號,即表示“”與動物有關。“蛛”古音為端母、侯部,“助”為崇母、魚部,魚侯旁轉,古音可通,故金文、楚簡可借“”“”為“助”,而《厚父》之“”即絫增義符“力”,《皇門》“”則在“”字基礎上絫增義符“力”而成。
(2)
原整理者:讀為“亂”。
趙平安《<厚父>的性質及其蘊含的夏代歷史文化》:,《說文》:“,治也。……讀若亂同。”《簋》:“乃令三族。”正用為治。傳世文獻一般寫作亂。《尚書·盤庚》:“茲予有亂政同位,具乃貝玉。”孔安國傳:“亂,治也。”《禮記·樂記》:“複亂以飭歸。”孔穎達疏:“亂,治也。”
王寧[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13樓]:“亂”字《孟子·梁惠王下》引作“寵”,李學勤先生云:“看來《孟子》的‘寵’只是一個訛誤。”(《清華簡<厚父>與<孟子>引<書>》,《深圳大學學報》2015年第3期)
按:“寵”本當作“龍”,二字古通用(參《古字通假會典》19頁【龍與寵】條),“龍”、“亂”同來紐雙聲、東元通轉疊韻,當屬於音近通假。相同的情況,《呂刑》“苗民弗用靈”,《墨子·尚同中》引“靈”作“練”,二字亦同來紐雙聲而耕元通轉。
ee[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18樓]:簡5:“惟曰其助上帝下民”“”字整理者釋為“亂”,並在其他文章中訓之為“治”,有誤。“”應是“或辭”之省形,可直接讀為“治”。典籍中“亂”訓“治”者,實皆“或辭”之訛形,亦直接讀“治”即可。
子居《清華簡<厚父>解析》:ee……所說當是。
9.渴(竭)(失)其命
原整理者 將“渴”讀為“竭”,將“”讀為“失”。
王寧在其《清華簡<厚父>句詁》一文的評論第6樓補充道:首句的為“逸”字或體,“逸”與“佚”、“失”均通,“渴逸”不當讀為“竭失”,而應讀為“遏佚”或“遏失”,《書•君奭》:“在我後嗣子孫,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在家,不知天命不易……”,《漢書·王莽傳上》群臣奏議引《書》曰:“我嗣事子孫,大不克共上下,遏失前人光,在家不知命不易。”所引之《書》亦出自《君奭》,其“遏失”即“遏佚”,《厚父》之“遏逸”也當即為這個詞,遏是絕義,佚、失都是失去義,“遏失”相當於丟失、拋棄的意思。
youren[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62樓]:代貼本校龐壯城博士生的意見。……簡文“渴”讀如本字,為“盡”之意。《說文·水部》:“渴,盡也。”段注云:“渴、竭,古今字。古水竭字多用渴,今則用渴為矣。”《廣韻·薛韻》:“渴,水盡也。”《周禮·地官·草人》“渴澤用鹿”,鄭注云:“渴澤,故水處。”孫詒讓《正義》:“渴澤,猶竭澤也。澤故有水,今涸竭,則無水可耕。”又如《呂氏春秋·任地》“利器皆時至而作,渴時而止。”高注云:“利用之器,有其時而為之,無其實而止之。”王念孫《雜誌》:“渴,盡也。”簡文“王廼渴(失)其命”,即“王已經盡失天命。”
子居《清華簡<厚父>解析》:youren在簡帛論壇《清華五<厚父>初讀》帖第62樓提出……可以作為整理者意見的補充。
10.湳(沉)湎于非彝
原整理者:湳,通“沉”。湳,泥母侵部;沉,定母侵部。湳、沉古音很近。《書•召誥》:“其惟王毋以小民淫用非彝。”《酒誥》:“誕惟厥縱淫泆于非彝,用燕喪威儀,民罔不盡傷心。”非彝指非常、非法。參《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皇門》注〔三九〕。
曹方向《讀清華簡<厚父>短札》: “沉湎”和書證當中提到的“淫”、“淫泆”詞義并不等同(參後文)。我們疑心“湳”可直接讀爲“淫”。
簡文“湳”字以“南”爲音符,南、淫兩字同屬侵部。南字屬舌頭音泥母。“淫”字聲母是喻母四等,上古也讀舌頭音,和“南”字聲、韻并近。文獻中五等爵位公侯伯子男的“男”,又作“南”,甲骨文作“任”。“任”和“淫”的基本聲符都是“壬”。
古書“淫湎”一詞也十分常見,表示沉迷於酒色,又作“湎淫”。《左傳》成公二年:“蠻夷戎狄,不式王命,淫湎毀常,王命伐之。”《尚書•胤征》:“羲和湎淫。”孔傳:“沉湎于酒。”《呂氏春秋•當務》說“禹有淫湎之意”,高誘注:“禹甘旨酒而飲之,故曰有淫湎之意。”大致來看,表示沉迷酒色(尤其是酒)的場合,淫湎、湎淫、沉湎的詞義幾乎相等。
但這并不表示“淫湎”和“沉湎”完全相同。“沉湎”和“湎”詞義相當,《說文》:“湎,沉于酒也。”但是“淫”和“湎”明顯是各有側重。例如前揭《左傳》文例,不少學者都把“淫”、“湎”落實爲女色和酒。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淫”還有一個更爲虛化的詞義,幾乎可以表示沉迷於任何不合理的行爲之中不能自拔。古籍有很多持續時間過長,超過合理限度的行爲和現象,都稱之爲“淫”。簡文中和“湳湎”搭配的是“非彝”。整理者指出,非彝指非常、非法。可從。換句話說,和“湳湎”搭配的是比較虛化的概念,并非酒色這樣的具體對象。
整理者又指出,《厚父》當中的文句見於《孟子》所引《書》,無疑也屬?尚書類文獻。就以傳世《尚書》爲例,和“湎”(包括部分表沉湎之意的“腆”)、“沉湎”搭配的主要是“酒”(也有個別和“色”搭配),而不是“彝”或“非彝”。前揭《呂氏春秋》“淫湎”,和“沉湎”看似詞義相同。其實高誘注把那段文字落實爲大禹一度沉湎於酒的故事,出發點也是“湎”字。反之,因爲“淫”的詞義較寬,所以《尚書》除了“非彝”之外,過度觀賞、遊覽、聲色、田獵等等,無不可以和“淫”字搭配。因爲詞義相連,《酒誥》又寫成“淫泆”。淫、泆是同義連用。按“泆”字,《說文》解釋爲“水所蕩泆”,從水流奔突失去控制,引申出難以控制、無節制的意思。和簡文“非彝”搭配的詞,“淫湎”比“沉湎”更爲合適。淫泆和淫湎,詞義都以“淫”爲核心。
總之,《酒誥》的“淫泆”、《召誥》的“淫”以及其他古籍的“淫湎”和“彝”(非彝)搭配,關鍵字是“淫”而不是“湎”或“沉湎”。簡文“湳湎”和“非彝”搭配,和“湳”相當的關鍵字是“淫”,“湳湎”可直接讀爲“淫湎”。
子居《清華簡<厚父>解析》:準確地說,整理者所讀為“沉湎”與曹方向先生所讀為的“淫湎”本來就是一個詞,曹方向先生強為分辨,蓋失之未檢。王引之《經義述聞》卷三“沈酗于酒”條言:“《微子》:‘我用沈酗于酒。’《正義》曰:‘人以酒亂若沈于水,故以耽酒為沈也。’引之謹案:孔以沈為沈溺,非也。沈之言淫也,沈酗猶淫酗也,沈湎猶淫湎也。《史記·宋世家》作‘紂沈湎于酒’,《漢書·敘傳》曰:‘沈湎于酒,微子所以告去也。’揚雄《徐州牧箴》曰:‘帝癸及辛,不祗不恪,沈湎于酒,而忘其東作。’沈酗作沈湎,蓋《今文尚書》如此。《史記·大史公內序》:‘帝辛湛湎’(《易林》賁之乾,帝辛沈湎)《漢書·禮樂志》‘湛沔自若’,《五行志》‘湛湎于酒’。‘湛’與‘沈’同,‘沔’與‘湎’同。成二年《左傳》曰:‘淫湎毀常’。《呂氏春秋·當務》
篇曰:‘跖以為禹有淫湎之意。’揚雄《光祿勳箴》曰:‘昔在夏殷,桀紂淫湎。’淫湎即沈湎。《史記·樂書》:‘流沔沈佚,遂往不反。’沈佚即淫佚。故《淮南·要略》:‘康梁沈湎’,高注曰:‘沈湎,淫酒也。’漢石經《毋劮》篇‘毋淫于酒’是也。沈與淫古同聲而通用(《爾雅》曰:‘久雨謂之淫。’《論衡·明雩》篇曰:‘久雨為湛。’《考工記·㡆氏》:‘淫之以蜃’,杜子春曰:‘淫當為湛。’《大戴禮記·勸學》篇‘昔者瓠巴鼓瑟而沈魚出聽’,《淮南·說山》篇‘沈’作‘淫’。《齊語》:‘擇其淫亂者而先征之’,《管子·小匡》篇‘淫’作‘沈’。《莊子·天下》篇‘沐甚雨,櫛疾風。’崔撰本‘甚’作‘湛’,音淫。《淮南·覽冥》篇‘東風至而酒湛溢’,‘湛溢’即‘淫溢’,謂酒得東風而加長也。《春秋繁露·同類相動》篇曰:‘水得夜,益長數分,東風而酒湛溢’,是其證也。高氏以酒湛二字連讀,云:‘酒湛,清酒也。米物下湛故曰湛。’失之矣。)”所辨甚詳。另外,曹方向先生在其文注五言“數據統計依據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尚書逐字索引》,商務印書館1995年1月。”且所舉的搭配例子都是不大於5的個位數,且不說《尚書逐字索引》是包括偽古文在內的,就只以這麼少的個位數例證而論,恐怕也完全不夠成統計意義上的樣本量,自然是不能作為立論依據的。
華東師大中文系出土文獻研究工作室《讀<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伍)>書後(一)》:《厚父》簡6有“湳湎於非彝”,簡13有“毋湛於酒”,整理者讀“湳”為“沉”,讀“湛”如字。許可讀“湳”為“沉”,讀“湛”為“耽”。按,“沉”乃“沈”之後起俗形,言讀為“沉”,不若言讀為“沈”。然而讀“湳”為“沈”,讀“湛”如字,其實乃讀“湳”“湛”為一音,即“湛”訓“沒也”之直林切。簡本聲符既有別,所用蓋亦不同音讀之字,讀為同音,恐不合適。許說無此問題。然《說文》即訓“湛”為“沒也”,則在此似無需改讀。古書有“沈湎”有“耽湎”,“湛”既對應“沈”讀,“湳”則容或讀為“耽”,耽在端母侵部,“南”在泥母侵部,音近可通。
11.隹(惟)寺(時)下民帝之子,咸天之臣民。
原整理者:《說文·隹部》:“,鳥肥大也。䲨,或从鳥。”《玉篇·隹部》:“,庸也。”“”卽‘鴻’之異體,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鴻,假借又為傭。”此處‘’疑借為“庸”,《書·益稷》:“帝庸作歌。”庸,乃也。一說“”讀為“共”,《禮記·內則》注“猶皆也”,與下“咸”字同義。下民共帝之子,參《高宗肜日》“王司敬民,罔非天胤”。
子居《清華簡<厚父>解析》:鴻當訓為均。《周禮·考工記·梓人》:“小首而長,摶身而鴻。”鄭玄注:“鴻,佣也。”《詩·小雅·節南山》:“昊天不佣,降此鞠讻。”毛傳:“佣,均。”《厚父》此句是說下民均是上帝之子,與整理者所引《高宗肜日》“王司敬民,罔非天胤”觀念確實一致,這也類似於現在說的炎黃子孫。
12.隹(惟)寺(時)余經念乃高且(祖)克(憲)皇天之政工(功),廼虔秉氒(厥)悳(德),(作)辟事三后, (肆)女(如)其若龜(筮)之言亦勿可(專)改。
(1)
原整理者:“”通“憲”,效法,見《詩·崧高》毛傳。
暮四郎[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11樓]:憲,當讀爲“宣”,宣揚之義。
(2)
原整理者:作,訓則,《書·酒誥》:“作稽中德。”參屈萬裏《尚書集釋》(中西書局,二〇一四年,第一六四頁)。“辟事”見於鼎(《集成》二八二四)“唯厥使乃子萬年辟事天子”,是侍奉的意思。
子居《清華簡<厚父>解析》:“作”當訓“始”,《詩·魯頌·駧》:“思馬斯作。”毛傳:“作,始也。”《荀子·致士》:“道之與法也者,國家之本作也。”王念孫《讀書雜誌·荀子二》:“作者,始也。”辟,即君,指諸侯。《詩經·大雅·假樂》:“百辟卿士,媚於天子。”鄭玄箋:“百辟,畿內諸侯也。” 《詩經·商頌·殷武》:“天命多辟,設都于禹之績。”《毛傳》:“辟,君。”朱熹《集傳》:“多辟,諸侯也。”故“辟事”猶言“服事”。
(3)
原整理者:,即“”字,《龍龕手鑒·辵部》:“,俗;遄,今。速也,疾也。”從簡文看,“”字出現應很早,未必是俗字。,讀為“專”,《廣雅·釋言》:“專,擅也。”
暮四郎[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11樓]:“”疑當讀爲“轉”,與“改”義近連用。
蚊首[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21樓回復第11樓]:“”讀為“斷”或“轉”,訓為“棄”,看蔡偉《讀書叢札》“斷棄”條(《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三輯,507頁) 當然,讀“轉”、訓更、徙也是可以的。
13.天命不可漗,斯民心難測。
原整理者:此字()右邊形體近“悤”,可隸作“漗”,讀為“撞”,指衝撞。也可能是“法”的訛字,“法”常讀為“廢”。《書·大誥》“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孔傳:“不敢廢天命。”一說下句“斯”字從上讀,為句末語氣詞。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清華簡第五冊整理報告補正》:馬楠:此處將“斯”字上屬爲句,如《詩·大明》“天難忱斯”。讀爲聰,《兔爰》毛傳“聞也”,《說文》“察也”,謂天命不可知曉察覺。“天難忱斯”,謂天命不誠,亦以“斯”爲句末語氣詞。
《詩》、《書》多言天命不誠,上舉《大明》之外,又如《蕩》“天生烝民,其命匪諶”;《大誥》“天棐忱辭”,“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越天棐忱”;《康誥》“天畏棐忱,民情大可見。小人難保,往盡乃心”;《君奭》“若天棐忱,我亦不敢知曰,其終出于不祥”。孫詒讓說“棐”字並當爲“匪”之假借,謂天命無常,不可信也。《厚父》言天命不可知曉察覺,與下“民心難測”相類,與《詩》、《書》習見之天命不誠、小人難保文意稍有別。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清華簡第五冊整理報告補正》:程浩:簡文中原釋爲“”的字“”,與《祭公之顧命》簡15“”字形體略同。《祭公之顧命》中的這個字第一冊整理報告隸作“沁”,訓爲“終”,合於傳本《祭公》所用的“畢”義。如果我們將《厚父》中的這個字也理解爲“終結”、“廢止”,那麼簡文這句作“天命不可終(廢)”就很通順了。
苦行僧[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1樓]:《厚父》簡9中的“水+悤()”字可能就是“酗”的異體。“悤”與“凶”語音關係密切,“酉(酒)”與“水”亦為同類。“天命不可酗(沉迷)”與《詩經·大雅·大明》“天難忱斯”、《詩經·大雅·蕩》“天生烝民,其命匪諶”、《尚書·大誥》“天棐忱辭”等可合觀。
奈我何[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3樓]:據苦行僧兄所引文獻,字若是與《祭公之顧命》簡15“沁”字形體略同的話,則字釋“沁”當可信。“沁”當讀為“忱”,二字古音極近(皆屬於齒音侵部,中古都是開口三等字)。厚父曰:“嗚呼,天子。天命不可沁(忱)斯,民心難測。”【九】=《詩經·大雅·大明》“天難忱斯”。意即,天命無常難測不可信任,與“民心難測”對文。
子居《清華簡<厚父>解析》:釋該字為“沁”讀為“忱”甚確,雖然這個字與清華簡《祭公》篇的“沁”字稍有差別,但清華簡中的《厚父》篇雖成文於春秋中期,但由字形判斷,當是抄手在戰國後期的抄本,這個情況在《厚父》篇的玉、命、者、是、古、共、為、事、其等字形上體現得非常明顯。所以,由於成文時間與抄寫時間跨度較大,偶有字形上的不一致並不奇怪。至於苦行僧和奈我何先生所引《詩經·大雅·大明》“天難忱斯”、《詩經·大雅·蕩》“天生烝民,其命匪諶”、《尚書·大誥》“天棐忱辭”,還有二位先生未舉的《尚書·君奭》“若天棐忱……天命不易,天難諶,乃其墜命”、《尚書·大誥》“越天棐忱”、《尚書·康誥》“天畏棐忱”等等,皆是其用例。而《詩》、《書》中的這個“忱”(諶),則不當按《說文》訓為“誠”,也不當依《毛傳》訓為“信”,實當訓為沉溺。“天命不可忱”即是對《尚書·西伯戡黎》中的“我生不有命在天?”觀念的否定。
ee[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29樓]:漗還是如馬楠先生讀爲“聰”好。
黃國輝《清華簡<厚父>補釋》:字,整理者隸作“漗”,甚是。但讀爲“撞”,雖於古音無礙,然缺乏辭例,且於文意有隔。筆者以爲,“漗”當讀爲“從”。“漗”字上古音屬清母東部,“從”字上古音屬從母東部。精、從旁紐,韻部相同,可知二字古音近同。究其辭例,《禮記·檀弓上》:“喪事欲其縱縱爾”。鄭玄注:“縱,讀如摠領之摠”。故“漗”可讀爲“從”。更爲重要的是,《厚父》此處是在講“天命不可從”而不是“天命不可衝撞”。我們先聯繫其下文來看,“天命不可漗斯”和其後的“民心難測”是緊密相關的。實際上兩者是因果關係,“天命”之所以不可“漗”,乃是因爲“民心難測”。這顯然和周人的天命觀存在密切聯繫。“天命”是周人精神世界的重要理念,周人信仰天命,但更爲可貴的是,他們並不迷信“天命”,而是創造性地提出“天命靡常”,“敬天保民”的思想。除了前文所引《大雅·小明》:“天難忱斯”外,《尚書·康誥》記:“天命棐忱,民情大可見”,又記:“惟命不於常”。《孟子·萬章上》引《泰誓》:“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等等。可見周人信仰天命,卻不盲從天命,而是把天命貫之於民,於德。對此,前人已有很好的研究,茲不贅述。進一步聯繫《厚父》簡文可知,前文是周王在問其諾龜筮之言亦勿可擅改的,那麼小人之德,又該如何處理?“天命不可漗斯,民心難測”顯然是厚父對這一問題的深刻回答,“天命”所對應的即是“龜筮之言”,“民”所對應的即是“小人”。一問一答,密合無間。厚父顯然是在引導周王要重視民心而不是天命。
14.隹(惟)所役之司民,啟之民其亡(諒)
(1)民其亡
原整理者:,即“”,《說文•旡部》:“,事有不善,言也。”《廣韻•漾韻》或作“”。此處讀為“諒”,《詩•柏舟》“母也天只,不諒人只”,毛傳:“諒,信也。”
暮四郎[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7樓]:“諒”當讀爲“良”,二字音近可通。《荀子•修身》:“知慮漸深,則一之以易良。”《韓詩外傳》卷二作“智虑潜深,则一之以易谅”。“亡諒”即“無良”,先秦典籍常見。《詩•小雅•角弓》:“民之无良,相怨一方。”
(2)句讀
原整理者:司民,見《酒誥》,孔傳云:“主民之吏。”一說本句當於“啟之”斷讀。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清華簡第五冊整理報告補正》:馬楠:此處將“啓之”上屬爲句,句讀也相應做了調整。厚父言天命不可察覺知曉,民心亦難揣測度量;下面兩句也是對舉,謂民善民惡,皆“司民”教化所致。
子居《清華簡<厚父>解析》:於“啟之”斷讀當是。啟,即開導、引發。
民心隹(惟)本
原整理者 作如上釋文。
趙平安《談談戰國文字中值得注意的一些現象——以<厚父>爲例》:本作(簡11),是在上博四(曹沫之陣20)之類寫法基礎上加“屮”而來,是“本”的增累字,為前所未見。
何有祖《讀<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五)>札記》:桑,原釋文作“本”,簡文作,與“桑”字下列字形比較,
當是一字。“民心惟桑,厥作惟葉”亦通。
易泉[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14樓]:原釋文所作“本”,实当是“桑”字。“民心惟桑,厥作惟葉”亦通。
奈我何[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79樓]:其中所謂的“本”字,趙平安先生曾舉出上博四 《曹沫之阵》簡20“本”字形為證(傳抄古文中亦見),不可謂舞據,然字形並不能密合;或釋“桑”,當是以此字形與“若”字(參《传抄古文字编》600-601页)上部寫法極為類似,其説亦可謂有據,然文意上似乎不大好講;
若據字形和文意兩方面來考慮,懷疑所謂的“本”字當是“華”字。——字形上,傳抄古文字“華”字下部有作“木”形者;文意上,“本”常與“末”對言,“華”可以與“葉”連言。
引(矧)其能丁良于(友)人,廼洹(宣)弔(淑)氒(厥)心。
丁良
原整理者:丁,《說文•丁部》:“夏時萬物皆丁實。”丁良,約相當於良實。諸葛亮《出師表》:“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簡文中為形容詞使動用法。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清華簡第五冊整理報告補正》:王逸清、劉力耘:丁良,讀爲“貞良”,古書有見。
鵬宇《<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伍)>零識》:“丁良”一詞典籍稀見,疑當讀為“貞良”。上古音丁、貞皆在端母耕部,同聲疊韻,於例可通。
《說文》:“,赤色也。从赤、巠聲。《詩》曰:‘魴魚尾’。,或从貞。,或从丁。”又《說文》:“頂,顚也。从頁、丁聲。,籒文从鼎。”古文字中鼎、貞為一字之分化,故丁、貞相通,似無疑義。
貞,有忠貞、誠信之義,良即“溫良恭儉讓”之良,“貞良”並稱,典籍習見。《墨子•明鬼下》:“必擇國之父兄慈孝貞良者,以爲祝宗。”《史記•秦始皇本紀》:“尊卑貴賤,不踰次行;奸邪不容,皆務貞良。”
此外,“貞良”一詞還見於出土文獻。北大秦簡《善女子之方》(013)云:“莫(暮)臥蚤(早)起,人婦恒常,絜(潔)身正行,屯(純)貞以(與)良。”
將“丁良”釋為“貞良”,從《厚父》文意上看也是很合適的。此簡簡文以樹為喻,前兩句大意是說人心如同樹根,人的所作所為像枝葉。(根深則葉茂,反之亦然。)同理,假如行為上可以貞良,則其善心亦可得以發揚。
黃國輝《清華簡<厚父>補釋》:整理者的意見可以進一步完善。所引諸葛亮《出師表》全文謂:“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良實”當指其人品性之“忠良信實”,故後文緊接“志慮忠純”。而《厚父》簡文中的“丁良”當於此稍有別。丁,《說文》:“夏時,萬物皆丁實”。丁有強、壯之意。《釋名·釋天》:“丁,壯也”。《白虎通·五行》:“丁強猛衛其外”。丁、強同義聯用。良,當是善賢之意,古書多有。“丁良”當是古語,已結合成詞,蓋不宜分解。用在這裏,顯然是在指那些能力強於友人的人。他們之所以能夠強於友人,是由於他們能夠宣淑厥心,這是因爲“民心惟本,厥作惟葉”。
子居《清華簡<厚父>解析》:此句當於“丁”字後斷句,而非按整理者的釋文“丁良”連讀。筆者在《清華簡〈芮良夫毖〉解析》和《清華簡〈筮法〉解析》文中皆已提出,“丁”當讀為“顛”,顛即倒。《詩經·齊風·東方未明》:“東方未明,顛倒衣裳。顛之倒之,自公召之。”《楚辭·劉向〈九歎·湣命〉》:“今反表以為裏兮,顛裳以為衣。”王逸注:“顛,倒也。”故《厚父》這裏是以反問句的方式提出本末不能倒置。
17.若水氒(厥)(深)
原整理者:,用為“罙”,後世寫作“深”。
華東師大中文系出土文獻研究工作室《讀<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伍)>書後(一)》:《厚父》簡12“”字作“”,其中“水”旁平置,上下兩側又多出兩飾筆。按,其字形構形與中山王鼎“”字構形同,彼作“”,亦“水”旁平置,上下有飾筆。此字或又可為此篇字體有三晉風格之一證。
暮四郎[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 第11樓]:,整理報告讀為“深”,似不確。此字當讀作“淵”,深之義。
子居《清華簡<厚父>解析》:暮四郎……所說是,此從。《說文·水部》:“淵,回水也。从水,象形。左右,岸也。中象水皃。,淵或省水。”《詩經· 邶風·燕燕》:“仲氏任只,其心塞淵。”毛傳:“淵,深也。”《詩經·鄘風·定之方中》:“匪直也人,秉心塞淵。”鄭箋:“淵,深也。”可證。
18.天(監)司民,氒(厥)(徵)女(如)之服于人。
(1) 、 、
原整理者:,从今聲。文獻中“監”與“銜”可以通用,“銜”从金聲,“金”,从今聲,“今”與“監”音近,“”可讀為“監”。《書·高宗肜日》:“惟天監下民。”一說“”讀為“陰”,《詩·桑柔》:“既之陰女”,《經典釋文》:“謂覆陰也”。《洪範》“惟天陰騭下民”,馬注雲:“陰,覆也”。
,讀爲“徵”。《荀子·樂論》:“亂世之徵:其服組,其容婦,其俗淫。”《史記·項羽本紀》:“兵未戰而先見敗徵。”徵,迹象。
,疑“左”之異體,特指左手。《詩·君子陽陽》:“君子陽陽,左執簧,右招我由房。”鄭玄箋:“君子祿仕在樂官,左手執笙,右手招我。”
黃國輝《清華簡<厚父>補釋》:字當以另說爲是,讀爲“陰”,覆也。字从升,則當讀爲“升”,登也。簡文……,當是《洪範》“陰騭”分別用法。《洪範》:“惟天陰騭下民”。《史記·宋世家》作:“維天陰定下民”。偽孔傳作:“天不言而默定下民”。傳統解釋多從此說。然《經典釋文》引馬注雲:“陰,覆也”,“騭,升也”。如今《厚父》的發現足以證明馬融的灼識。
字作,整理者疑爲“左”之異文,當是。但認爲特指左手,則可商榷。筆者以爲,從字形上看,字从左,可讀爲佐。“女”即“汝佐”,指王之輔佐,即是前文的“司民”。“服”,職事也。簡文大意當言,上天陰庇司民,登舉其職事於人。這顯然是緊扣前文的,因爲前文一直說“司民”的賢良及其重要作用。如此,則文意通曉。
鵬宇《<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伍)>零識》:“左”疑讀如《逸周書》“佐官維明”之“佐”,指身體四肢。
《逸周書·成開》:“人有四佐,佐官維明。”陳逢衡云:“人有四佐,謂四枝。佐官維明,官,五官,耳、目、口、鼻、心也。”
《逸周書·小開武》:“維人四左”。劉師培云:“《玉海》二引作‘四佐’,一百三十四引同。”潘振云:“維人四左,與《武順解》‘心有四佐’同,四佐指四枝,謂手足也。”
子居《清華簡<厚父>解析》:即戡,則當即,也即眈字。《說文·見部》:“,內視也。”《說文·目部》:“眈,視近而志遠。”
當即上文友字之省,仍讀為友。這裏是說天視司民,就如同友之事於人。所以天與司民的關係,類似於上文司民與民的關係。
奈我何[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2樓]:“厷”整理者误释为“左”。——這個字的字形應該就是所謂的“从又从日”之字吧,原來剛聽說此字時也猜想是厷(肱),意即:好像肱(胳膊)之于人身体被人使用那样。古人言語之間“近取諸身”,所以以此爲喻。
暮四郎[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11樓]:此句似當讀爲“氒(升)女(汝)(佐)之,服于人”。“氒”是連詞,乃。金文及《書》類文獻中“氒”做連詞乃講的例子常見,如簋(《集成》2824):“安永襲身,氒(厥)復(享)于天子。”倗生簋(《集成》4262-4265):“殹妊及(?)厥從格伯安(按)。”《書·酒誥》:“乃穆考文王,肇國在稀土;厥誥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逸周書·度邑》:“維天建殷,厥徵天民名三百六十夫。”《史記·周本紀》作:“維天建殷,厥登名民三百六十夫”。“厥”相當於“乃”。清華簡《說命上》簡1-2:“惟(射)人得說于傅巖,厥卑(畀)弓、紳、辟矢。”厥,乃也;卑(畀),賜也。“升”意為升進,“人”應是指治民者。”氒(升)女(汝)(佐)之,服于人”是說乃升進汝輔佐之,(使之)服從於治民者。
lht[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39樓]:从“今”从“見”之字,整理者以為从“見”聲,讀為“監”。我倒覺得可能从“見”“今”聲,是“臨”的異體。“臨”、“今”都屬侵部,“吟”之異體“噤”基本聲符是“林”,與“臨”都是來母,古音相近。“臨”的本義是視,《爾雅·釋詁下》“臨,視也”,這個字本來就从“見(視)”(後訛為“臥”),此以“視”為意符正合適。
(2)句讀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清華簡第五冊整理報告補正》:馬楠:“廼是隹惟人”至“左之服于人”當作一句讀。是承上如能丁良于友人、宣淑厥心,若山厥高,若水厥深,如玉之在石,如丹之在朱,則此人曰天司民。另外,“服”字與楚簡中常用“備”表示,而此篇三處皆作“服”,也值得注意。
19.母(毋)湛于酉(酒)
趙平安《談談戰國文字中值得注意的一些現象——以<厚父>爲例》: 讀為“湛”。“湛作(簡13),右邊所从“甚”與郭店簡《語叢四》25、《唐虞之道》25以及《說文》古文甚寫法相同,也與私官鼎偏旁寫法相同,具有晉、齊文字的特點。”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清華簡第五冊整理報告補正》:許可:“湛”或可讀爲“耽”。
付強《<厚父>與大盂鼎銘文的“湛”字》:大盂鼎銘文有“酉(酒)無敢”一句,對於銘文中“”字的釋讀學者們爭論很大,張亞初先生讀為“舔”,唐蘭先生讀為“酣”,王國維先生認為是“”字的異體,讀為“酖”,沉溺、迷戀的意思,典籍亦作“湛”。《詩經•小雅•常棣》:“兄弟既翕,和樂且湛。”《經典釋文》:“又作耽。《韓詩》云:‘樂之甚也’。我們認為王先生的這一看法是正確的,證據如下,在最近公佈的清華簡《厚父》中有如下一句“毋(湛)於酒” ,湛字的寫法與西周懿王時期的匜銘文“乃可(湛)”的湛字寫法完全相同,从冘之字常和从甚之字相通用,如《書·微子》“沈酗于酒”沈,《漢書·霍光傳》引作湛;《詩·大雅·抑》“荒湛於酒”湛,《漢書·五行志》引作沈;《書·無逸》“惟耽樂之從”耽,《論衡·語增篇》引作湛;《詩·小雅·鹿鳴》“和樂且湛”《經典釋文》湛又作耽。所以大盂鼎銘文中的字可以隸定為“” 是“”字的異體與清華簡《厚父》中的(湛)字是通用關係。匜銘文中的“(湛)”字應該通“”《說文·十二上》下曰“讀若高言不正曰”从冘之字可以通也有文獻上的依據如《史記·刺客列傳》“右手揕其匈”段玉裁注《說文》字說揕即字。匜銘文中此處的“乃可(湛)”是你要承擔誣告之罪的意思。
20.酉(酒)非飤(食)
原整理者 將釋為“非”。
暮四郎[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12樓]:“非”字原作。我們認為這個字應當釋作“行”。這一點,看《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伍)》書末所附《字形表》第175頁“行”、第214頁“非”字便可明白。“酒行食”即酒佐食、助食之義。
21.隹(惟)酉(酒)甬(用)(恒)(狂)
原整理者:讀為“恒”。
暮四郎[簡帛論壇 《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第32樓]:()我們認爲當讀作“極”。《芮良夫毖》簡1“爭于富”,簡13“(亟)靜(爭)獻亓(其)力,威燮方讎,先君以多功”。整理報告讀爲“恆”,簡帛網»簡帛論壇»簡帛研讀»“清華簡三《芮良夫毖》初讀”下第26樓2013年1月31日“海天遊蹤”認爲當讀爲“亟”,似可從。楚簡多借“亙”爲“亟”(參看裘錫圭《是“恆先”還是“極先”?》,復旦網,2009年6月2日),郭店簡《魯穆公問子思》簡1“”用作“亟”(陳偉:《郭店竹書別釋》,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45頁)。“亟”意爲“急”,“亟爭于富”、“亟爭獻其力”即急爭于富、急爭獻其力。《呂氏春秋·至忠》“太子與王后急爭之”(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北京:中華書局,2009,246頁),《戰國策》趙三“鄂侯爭之急,辨之疾,故脯鄂侯”(《戰國策》卷二十《趙三》,707頁)。“恆”與“爭”並言的例子則罕見。極狂,“極”形容程度之深。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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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簡帛論壇:《清華五〈厚父〉初讀》帖,
http://www.bsm.org.cn/bbs/read.php?tid=3245 。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5年7月25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5年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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