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伍]》釋文注釋的幾點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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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白
剛剛拿到《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伍]》,匆忙翻了一遍,發現釋文注釋似有個別可商榷或補充之處,條陳於下。
《節》簡1“虞土至”,整理者疑“虞”讀爲“腴”(39頁)。按“虞”、“腴”聲母不近(前者爲疑母,後者爲余母),彼此相通的可能性不大。
《節》簡4“枸藩閉”、簡40“藩垣不可壞也”、簡45“高藩”之“藩”,從字形看,不从“氵”而从“爿”。這個藩籬之“藩”字,可分析爲从“蘠(牆)”省(“藩”、“牆”義近)、“番”聲(末一例所从“番”近乎“嗇”,稍有訛;也有可能就是“蘠(牆)”字)。
《節》簡16、19(3見)、20(3見)整理者釋“御”之字作,當釋爲“迎”。馬王堆帛書“迎”即如此作(看《馬王堆簡帛文字編》62頁)。
《節》簡20:“迎(原誤釋爲‘御’,下同)大音,戰,士卒䍘𥅁,令尉傷。”整理者注:“‘䍘’,疑同‘眯’,指物入目中。‘𥅁’,目也。”(41頁)按訓“目”之“𥅁”,見於《篇海類編》等較晚字書,恐非秦漢時代所有之字。簡19—21之文皆有韻:“迎德”一段“三軍滅亡,其將亡”,韻腳同字;“迎豐隆”一段“削其土疆,亡其司空”,“疆”、“空”陽、東合韻;“迎風伯”一段“士卒走,失其侯公”,“走”、“公”侯、東對轉;“迎雷公”一段“中折其兵,司馬不得其鄉(嚮)”,“兵”、“鄉(嚮)”皆陽部字;“迎雨師”一段“士卒病腹腸,倉吏走行”,“腸”、“行”皆陽部字。疑“𥅁”爲“盳”之訛寫,“盳”與“令尉傷”之“傷”亦皆陽部字,正可相押。“䍘盳”當讀爲“迷芒”,《管子·勢》:“戰而懼險,此謂迷中,分其師衆,人既迷芒,必其將亡之道。”可與簡文對照。
《節》簡22整理者釋“澤”之字,實爲“䕪(澤)”。
《節》簡27整理者所釋“地有五則”之“則”,原作,實當釋“助”。
《雨書》簡4“(二月)旬五日(引者按:整理者指出此處脫‘角’字),雨。不雨,蟄蟲青,羊牛遲,民有幾(饑)事”,整理者注謂“青”讀爲“驚”,引《禮記·月令》“孟春之月……蟄蟲始振”,孔穎達疏:“謂之驚蟄者,蟄蟲驚而走出。”(79頁)按“青”、“驚”聲母遠隔,古無通用之例。本篇凡言本當“雨”而“不雨”者,出現的都是反常的凶事。如講成“蟄蟲驚”,正爲“孟春之月”的物候,與文例不合。所謂“青”字原作,當釋爲“脊”(參看本書《揕輿》簡44“積”字)。“羊牛遲”之“遲”,整理者讀爲夷傷之“夷(痍)”,似有理。據此,“蟄蟲脊”之“脊”疑可讀爲“瘠”。
《雨書》簡5:“唯疾恙、天夭並行。”整理者在“疾”後括注“禨”、“恙”後括注“祥”。(79頁)按“疾”、“禨”聲母有從、見之別,二字不能相通。其實“疾恙”如字讀即可。此句意謂人世之疾病與天所現之妖祥並行。
《荊決》放大圖版簡16靠右一條,最末的“得”字被誤剪去(159頁),原大圖版有之(151頁)。
《荊決》簡6“登高曲望”、簡22“道路曲望”之“曲”,整理者皆讀爲“矚”。(173頁)按“曲”有“周”、“遍”義,即《易·繫辭上》“曲成萬物而無不遺”之“曲”。《逸周書·官人》:“曲省其行,以觀其備。”朱右曾《校釋》:“曲,委曲;備,細也。”梁啓雄《荀子簡釋》在解釋《荀子·非相》“曲得所謂焉”句時說:“荀卿書‘曲’字多半有‘周徧’的意義。”(56頁,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6月)銀雀山漢簡“論政論兵之類”《爲國之過》簡1056—1057:“所有□物見者病,匿者利,則損於田疇,損於畜長,損於樹蓺(藝),損於蓄積,損於器□。五者曲損,則國貧,有大事不可以持久,其吏便以爲重利。”整理者注:“曲,皆也。”(《銀雀山漢墓竹簡[貳]》,144頁,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年1月)亦其例。或讀銀雀山漢簡之“曲”爲“俱”,似無必要。“曲望”猶言“周望”、“四望”。
《荊決》簡29—30:“有人將來,直其盈。”整理者讀“直”爲“值”,訓“當”,讀“”爲“遄”,訓“速”,並謂“‘盈’即上辰卦的‘盈意中欲’”。(177頁)按所謂“”字作,當釋爲“歸”。“歸盈”可能是指“盈來歸之意”(所以說成“歸盈”,蓋爲與下句“百事皆成”之“成”押韻);也可能讀爲“懷贏”,謂懷揣著贏利。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5年11月14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5年1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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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決》篇有四個“求”字被誤釋爲了“來”。此頗微妙,值得一辨。其形如下:
簡5 簡15 簡22(同簡上文“來”字作) 簡33
其辭例分別爲“欲求義(我)生”(簡5)、“〖先〗求其祟,後乃毋故”(簡15)、“所求不得”(簡22、33),當釋“求”是很明顯的事。本篇“來”字、“某某不/將來”之類辭例亦多見,致整理者“習焉不察”。實則“來”字頭部皆作一左右貫通甩出之長橫筆(如簡8),與上舉“求”字頭部係以左右兩筆合成者,仍有細微區別,完全能分開。至如“來”字還有中間一重筆畫作近於兩“入”形、較原始者(如上舉簡21之形),其與“求”之區別就更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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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揕輿》簡43,原釋“右”並於其下逗開。按此是“各”字,左上部分略殘。此簡列舉“甲、乙,慶(卿)李(理)”至“壬癸,獻也”,承之而言“各以其辰、日合其事,吉亦吉,凶亦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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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白”兄所論改釋《雨書》簡4之所謂“青”爲“脊”(),此自甚是,《節》篇中亦有其例。簡2謂立春之月“司空脩社稷,鄉騷(掃)除(以上簡1)術,伐枯弇青”,所謂“弇青”實不知如何講通。按“青”字作/,與標準典型之“青”形仍有區別(豎筆上不出頭、首長橫筆不作左右兩斜筆;下方“肉”旁與“丹”形亦略有別);聯繫“補白”所論之“脊”及此處文意,不難想到其字亦應釋爲“脊”讀爲“瘠”,所謂“弇瘠”事即古書多見之“(孟春之月)掩骼埋胔”,其字亦作“骴”、“瘠”、“㱴”、“髊”等。其形上半與(《揕輿》簡14“積”)、(《周馴》簡155)諸形對比,仍略顯特別——本篇文字頗有特別之處,如“補白”所論“藩”字,其實皆可如論簡45之形所謂,“就是‘蘠(牆)’字”,皆有寫訛因素;遊移於釋“藩”之說,反覺是過於謹慎了。簡40“蘠(牆)垣不可壞也”,與“壞”搭配者,“蘠(牆)”比“藩”要好得多。又如下所論兩例。
簡2接上所引文云“天將下氣”,原釋“享”,注謂“‘享氣’,應是天氣的一種,具體所指不詳”。按其形顯非“享”(“享”字之變化係“亯——亨——享”),而係“𩫏”(“郭”所从)或“𦎧”(“淳、敦”等所从)。秦漢文字獨體之此形理應爲“𩫏”,但“郭氣”實不知如何讀通。如視爲“𦎧”,則古書有“淳氣”,謂醇和之氣,施於此講春氣者似頗好。“𦎧”字秦漢文字似已罕見獨立成字使用者,此亦其特別之處。
簡15“操繩墨鉤枉”,原注釋已引《漢書·楊雄傳上》“帶鉤矩而佩衡”爲說,按其形作,正應逕釋爲“柜(矩)”(漢代文字不乏“柜”用爲“矩”之例,其字就可視作“矩”字異體)。其右半上不出頭、中橫筆較短,皆與“𣒈(枉)”所从不同,而可視爲自六國文字那類中間作一曲筆之“巨”形變來。此於漢代文字中似尚罕見。
另外,簡43“其入也,脩宮庭,利爲間事、正封彊(疆);其出也,利爲陽事;不可晝閉門,必有兇客。”所謂“間”字顯可疑,當時皆用“閒”,“間”字晚出。其形作,細審乃“䦓”字。“䦓”字書訓爲“小開門以候望也”,即“覘”字異體。此不知是否即用其本義、與下文“晝閉門”有聯繫。
“人莫蹪於山,而蹪於垤”,信哉斯言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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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師改釋的“柜(矩)”字極其重要,恐怕對該批已徹底滅失考古信息的竹書的文本來源、墓葬地域、抄寫時代問題,也許都是一個值得注意的可考線索,有待繼續觀察和跟踪。
爲陳老大改釋“脊”補充一個時代稍晚的例證:
武威漢簡《儀禮·少牢》簡16“脊”寫作,與北大簡《節》篇“脊”同一作風。
《銀雀山漢墓竹簡[貳]》所收《三十時》簡1777、1863整理者釋“蘠(牆)垣”之“蘠”,皆作,與北大簡《節》整理者釋“藩”之字同形。
剛看完諸位對“甘”字的高論,怎麽看起來陳老師所説的簡43的那個字也好像是“甘”呢?
若如此,則字似可讀為“闇”(或“陰”)?——僅就文例而言,“其入也,脩宮庭,利爲“闇”(或“陰”)事、正封彊(疆);其出也,利爲陽事”倒是很對應的。
替補白兄再補一例
(膌,《武威漢簡·儀禮‧有司》)簡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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