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叁)》(一)
(首發)
抱小
一、《趙正書》
1.簡4-5:其亟日夜揄趣,至白泉之置
整理者引《爾雅》訓“亟”為疾也、速也。又讀“揄趣”為“輸趨”。
案亟同極,盡也。“揄趣”為叠韻連綿詞,似可讀為“驅驟”,猶从“區”得聲的“樞”為舌音字與“輸”音近(一為昌母一為書母),而“輸”、“揄”並从“俞”得聲。所以“揄”讀為“驅”,從音理上講,是没有問題的。《廣雅•釋宫》:驅、驟,犇也。(可詳參王念孫《廣雅疏證》,中華書局,1983年,215頁)。則此句為“窮日夜奔走”之義。
2.簡33:北馳胡幕(貉),南入定巴蜀。
“幕”字原整理者認為通“漠”,此從紫竹道人説(參 http://www.gwz.fudan.edu.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7734&extra=&mobile=yes)。案“南入定巴蜀”當涉下文“入南海”而衍一“入”字。“南{入}定巴蜀”與“北馳胡幕(貉)”相對,皆以四字為句。《史記》作“南定百越”,可證。
二、《儒家說叢》
1.簡2:辟(譬)若秋蓬之美其支(枝)葉而惡其根萁也
“萁”字整理者括注為“基”。
案草木多言根荄,此“萁”即可讀為“荄”,凡从其从亥之字聲近而相通,《廣雅•釋草》:荄,根也。(詳參王念孫《廣雅疏證》,中華書局,1983年,337頁。)
2.簡7:君慧臣忠
案“慧”當讀為“恵”,惠,仁也。“君惠臣忠”為古人習語,詳細的討論可參抱小《簡帛拾遺》,國學網國學論壇;又參蔡偉《誤字、衍文與用字習慣--出土簡帛古書與傳世古書校勘的幾個專題研究》,復旦大學博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陳劍教授,2015年6月,142-145頁。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5年11月17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5年11月17日。
点击下载附件:
原整理者所謂“揄趣”連讀、讀爲“輸趨”之說,以及抱小先生連讀爲“驅驟”之說,恐皆難信。
原整理者於此段簡文前後情事有一絕大誤解。原文謂“秦王趙正出斿(遊)天下,環(還)至白(柏)人而病。病䔍(篤)”,遂喟嘆囑咐“其亟日夜揄,趣至白(?)泉之置,毋須後者。其謹(微)密之,毋令羣臣智(知)病”。“揄”字如何讀尚待再研究,但“趣”定應斷開屬下讀,訓爲“促”(古書習見),其語要點是“要求”盡快趕到白(?)泉之置而已(“揄”字或可考慮讀爲“踰/逾”訓“越”,謂逾越險阻也;蓋此處非謂一般之馳驅而強調“趕路”,故用此字,或意在謂不必遵行大路而取其徑捷者,遇有險阻即逾越之),其實遠未趕到——下文緊接即續記:“病即大甚,而不能前,故復召丞相斯曰”,即議立後事,並準允李斯、馮去疾立胡亥之請;再下來即謂“王死而胡亥立”。很顯然,秦始皇就是死於離柏人不遠之處的,當其在柏人病重之時,要求不等待在後之從人,而日夜兼程趕到“白(?)泉之置”,但因其病已太甚、不能承受車馬之勞甚或已到不能略有移動之地步,故即停下立議後;“白(?)泉之置”必定距柏人甚遠,故需日夜兼程始可期在去世之前趕到,故必非如整理者所謂“簡文說‘至白(柏)人而病’,於‘白泉之置’病死,故其地當距柏人不遠”;更關鍵者,整理者本已指出,“柏人故城在今河北省邢臺市隆堯縣西雙碑鄉境內”,而《秦始皇本紀》所記“始皇崩於沙丘平臺”之“‘沙丘平臺’在今河北省邢臺市平鄉東北”,二者相去本不遠,正說明始皇於柏人下令後,走不多遠即不能支,旋即去世;簡文所記與《史記》所說始皇病死之地正應爲一,何來整理者所謂“秦王趙正當死於‘白泉之置’,與《史記》記載不同”之說?
“白”字之釋不能無疑。但我不敢知曰其定非“白”,我亦不敢知曰定當改釋爲甘泉山甘泉宮之“甘”。不敢多說,列出有關字形如下供參考。
簡1“白人”之“白” 簡5“白(?)泉之置”之“白(?甘?)” 馬王堆帛書《二三子問》30上“絕甘分少”之“甘”
,
“亟日夜揄”,里耶8-1523“洞庭叚(假)守繹追遷陵亟日夜上勿留”之“亟日夜上”例近。整理者訓“亟”爲疾,當可從。
揄,見于睡虎地秦簡《編年記》10號簡“揄史”,整理小組注釋云:“揄,本義爲引、出,這裏‘揄史’當爲進用爲史之意。”《説文》:“逾,𨒋進也。”朱駿聲定聲:“謂超越而進。”《玉篇·辵部》:“逾,進也。”“揄史”即里耶8-269“資中令史陽里釦伐閲:十一年九月隃爲史”之“隃爲史”。《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疑隃、揄并當讀爲“逾”,訓爲“進”。此意用于《趙政書》似亦通。
“亟日夜揄”即亟日夜進。“亟進”見于《漢書·王莽列傳》:“太師王匡、國將哀章、司命孔仁、兗州牧壽良、卒正王閎、楊州牧李聖亟進所部州郡兵”,顔師古注:“亟,急也。”
又,里耶8-1523“洞庭叚(假)守繹追遷陵亟日夜上,勿留”,《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原在“亟”處斷開,今據《趙政書》當連讀作“洞庭叚(假)守繹追遷陵亟日夜上,勿留”。
多謝兩位先生指正!
我記得北大簡《老子》有一個“甘”即作此上有尖頂形(似甘露之甘),也有一般正常的“甘”形。。。
《說文》卷四所謂“此亦自字也”的“白”(皆、魯、者下部所从),就是這個東西,其實就是“甘(口)”的寫法稍變,《說文》所說無據。
揄讀為踰,跳行。音轉則為䠛、𧽎,字亦作遙、搖。《方言》:‘遙,疾行也,南楚之外曰遙。’
補上月下兄所說字形。
北大簡《老子》簡120“甘其食”之“甘” 簡210“甘露”之“甘”
“甘泉置”可考否,就留給專家解決吧。
昨晚臨睡前讀到本文,匆匆寫就評論發出,躺下後越想越覺此“隨便說說”之讀“踰”之荒唐,所謂“逾越”是一時的動作,哪有教人“亟日夜逾越”的道理?根本不成話麼。“揄”字如何解,恐怕得找到切合的辭例對比才能說服人相信。
,同意鄭公渡先生斷句,“揄”字上屬,“趣”字下屬。“其”為表示祈使的語氣副詞,“亟”當從整理者訓“疾也、速也”,“趣”訓“速”。“亟日夜揄”與“亟日夜上”相對,其詞義或正相反,疑即楚簡訓“下”的“逾(降字之借)”。
这一断句是陈剑老师的意见。
先秦两汉书中“揄”多用为“引”义,此“揄”可能读若《韩非子·饰邪》“庞援揄兵而南則鄣尽矣”之“揄”,“揄趣”的意思可能是引领而督促之。“其亟日夜揄趣至白(?)泉之置,毋须后者”,大概是要求立刻日夜引领督促(现有的人)赶到白泉之置,不要等待后面的人。
謝謝!我剛才都沒細看陳劍先生的帖子,汗!
补充一下:所谓“上”指上行,从地方到中央;所谓“揄”指下行,从中央到地方。
里耶8-1523“洞庭叚(假)守繹追遷陵亟日夜上,勿留”与“其亟日夜揄,趣至白泉之置,毋須後者”可以對讀,“毋須後”與“毋留”相當,“須後”為同義詞,當訓為“遲滯”,非“等待”義。《說文·彳部》:“後,遲也。”須亦訓遲。《荀子•禮論》:“故天子七月,諸侯五月,大夫三月,皆使其須足以容事,事足以容成,成足以容文,文足以容備,曲容備物之謂道矣。”王念孫《讀書雜志•〈荀子〉補遺》引之曰:“須者,遲也。《論語》‘樊須'字‘遲’。謂遲其期,使足以容事也。楊云‘須,待也,謂所待之期也’,則失之迂矣。”是其證。《後漢·淸河孝王傳》:“且復須留。”“須”、“留”為同義連用。
再補兩例。真叫“失之眉睫”。
、《趙正書》簡47、49“將軍張(章)邯”之“邯”
,關於“甘泉置”的一個猜測,陳劍先生認為“必定距柏人甚遠,故需日夜兼程始可期在去世之前趕到”。敦煌懸泉漢簡所見置名多與縣名重合。漢初有“甘泉”侯國,馬孟龍先生《西漢侯國地理》認為即“景”侯國之誤,亦即《漢志》渤海郡景成,地望在今河北滄州西景城。此地與“至平原津而病”的“平原津”在同一個方向,而且“沙丘平台”大致即在柏人與景成之間。“甘泉”與“景”字形好像也近,有“甘泉”訛誤為“景”的可能。胡亂猜測,聊博一哂。
拙文〈《封許之命》研讀札記(一)〉20150418
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2500
舉過齊系文字“甘”旁作“”的例證。
施謝捷先生指出:“春秋以前文字裡‘從口’的字,到春秋戰國時期往往可以寫成‘從(甘)’,而‘從’在齊系文字又可以變作‘從’。”[1]其說可從,如:
(1)(甘,《璽彙》1285)(甘,《璽彙》3590)(甘,《璽彙》3235)
(2)(壽,《集成》102,邾公鐘)(壽,《璽彙》3676)(壽,《陶錄》3.66.2)
(3)(魯,《集成》10124,魯正叔盤)(魯,《集成》10154,魯少寇盤)
(4)(曹,《圖錄》3.414.6)(曹,《圖錄》2.738.4)
[1] 施謝捷:〈古璽複姓雜考(六則)-五、甘士〉《中國古璽印學國際研討會論文集》(香港: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2000年)41頁。亦可參見趙平安:《新出簡帛與古文字古文獻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年12月)68頁。需要說明的是,這種“甘”形的寫法也見於燕系文字,如《璽彙》1889壽“”、5630壽“”,見湯餘惠主編:《戰國文字編》(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年12月)584頁、王愛民:《燕文字編》(長春:吉林大學碩士論文,2010年4月)137頁。
※不知北大簡《老子》與《趙正書》的寫法是否與戰國文字有關?
不知北大簡《老子》與《趙正書》的寫法是否與戰國文字有關?
始皇一行人此前大概是按驿站(即“置”)的顺序,依次行进。始皇病重后大概不可能再依“置”之次,故而説“逾”,即越过沿途的“置”而“趣至甘泉之置”。
今早在查“礼不踰节”的时候想到,草草記于此。
古代驿站是换马的地方,按理说,应该换的多更快些。换少了马匹会因疲劳而降低速度,反而更慢。“逾越”驿站的结果可谓适得其反。
沒見到上下文,據下文“謹(微)密之,毋令羣臣智(知)病”之語揣測,此處有無可能句讀作:“秦王趙正出斿(遊)天下,環(還)至白(柏)人而病。病䔍(篤)……其亟日夜揄(偷)趣至甘泉之置,毋須後者。其謹(微)密之,毋令羣臣智(知)病”。 ——即“揄”字讀作“偷”(偷偷地、行動隱秘),“其”字為表希冀之詞;秦始皇希望日夜兼程迅速趕到甘泉之置,同時此行動要儘量避開眾人耳目,似乎語法上也能講通? 秦始皇出巡時沿途經過之地,可以想見,每過一處或許有接見地方官員等程式性的活動,若是每處都照常舉行則必然會耽誤行程,故秦始皇命令“揄(偷)趣至甘泉之置”,意即不再驚動沿途所經過的地方(不與地方官員見面),如此則可節省時間。
Copyright 2008-2018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版权所有 沪ICP备10035774号 地址:复旦大学光华楼西主楼27楼 邮编:200433
感谢上海屹超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提供技术支持
總訪問量:6108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