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好簋銘文小考》補正
(首發)
吳鎮烽
陝西省考古研究院
曹錦炎先生在《饒宗頤先生百歲華誕國際學術研討會》發表了《異好簋銘文小考》一文,該器銘文簡略,與以往著錄的銘文辭例不太一樣。曹先生作了很好的詮釋,頗有新意。由於缺少器形照片,所用銘文照片不佳,有幾處釋文,包括器名是否確切,尚有商榷的餘地。因境內尚沒有曹先生的文章發表,現將該文擇要抄錄如下:
圖一 《小考》所附銘文圖片之一
圖二 《小考》所附銘文圖片之二
《小考》釋文:
我曰:“異好,我隹(唯)曰:
若我王涉事乍(作)
器,無(逢)多爲它。異
好小子其肇乍(作)器,廼
我興(還)。”異好自(茲)。
以下是《小考》原文摘錄。
我曰異好,我唯曰
“我”,人名。曰,說,說道。……從全篇銘文看,此處的“曰”有告誡的意思。
“異好”,亦爲人名,器主。“異”當爲氏名,即以國名或封邑之地名爲氏,金文習見;“好”爲私名,不知此處之“異”可否讀爲“冀”或“翼”。冀、翼爲古國名,春秋時皆屬晉地,見《左傳》,翼在今山西省翼城縣東南,冀在今山西省河津縣東北。
“我唯曰”即“我”說。以下是“我”說的話語。
若我王涉事作器
若,連詞,及、與之義。王引之《經傳釋詞》卷七:“若,猶及也,與也。
涉,本意爲徒行渡水,見《說文·沝部》及《玉篇·水部》,引申爲經歷。
“我王”,我們的王,指周王。可見“我”是周王身邊的人,但銘文未記其身份。
,金文用法常同“休”,義爲賞賜。“事”,賞賜有關之事。“作器”,製作器物。從銘文分析,“異好”不大可能是具體製作器物的工匠,大概是一位管理製作器物的小吏,“我”當是其上司。
無逢多爲它
無,副詞,表示否定。《書·洪範》:“無偏無黨,王道蕩蕩。”《荀子·法行》:“無內人之疏而外人之親。”楊倞注:“無,禁辭也。”
“”,逢字異體,“彳”旁與“辵”旁互換,古文字習見。逢,本義爲遭遇,《說文》:“逢,遇也。”引申爲迎合、討好。
爲,變爲,成爲。《國語·晉語四》:“黍不爲黍。”韋昭注:“爲,成也。”《詩·小雅·十月之交》:“高岸爲谷,深谷爲陵。”
它,邪,不正。《法言·問道》:“通堯、舜、文王者爲正道,非堯、舜、文王者爲它道,君子正而不它。”
異好小子其肇作器
“小子”,古代一般稱宗親中男性同輩年輕者及下輩,也稱其他晚輩。“我”是“異好”的上司,故直呼其“異好小子”。
其,同“基”,謀慮,《禮記·孔子閒居》:“夙夜其命有密,無聲之樂也。”鄭玄注:“《詩》讀其爲基,聲之誤也。基,謀也;密,靜也。言君夙夜謀爲政教以安民,則民樂之,此非有鐘鼓之聲也。”肇,字或作“肈”,本義爲“始”,訓爲“謀”。《爾雅·釋詁》:“肈,基,謀也。”《詩·大雅·江漢》:“召公是似,肈敏戒公,用錫爾祉。”毛傳:“肈,謀也。”……“基肈”同義並用。
“基肈作器”猶言認真謀劃作器。
廼我興還
廼同“乃”,見《爾雅·釋詁下》,此處用作代詞,訓爲如此、這樣。《莊子·大宗師》:“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王先謙《集解》:“乃,猶言如此。”
興,《說文》謂“起也”,引申爲起身之義。《詩·衛風·氓》:“夙興夜寐,靡有朝矣。”
異好自茲
自,用。《詩·唐風·羔裘》:“自我入居居。”毛亨傳:“自,用也。”
茲,代詞,表示指示,相當於“此”、“這裏”。
“異好自茲”是“異好”將上述“我”告誡的話語用於此處,即記錄在此銅簋上。
銘文大意是說,“我”告誡異好,“我”說:“與我們的周王涉及賞賜之事有關去製作器物,不能爲了迎合討好,增加許多,變成不正了。你異好小子認真謀劃作器,這樣我才能起身回去。”異好把這段話用來記錄在這件簋上。
我處有這件青銅器的器形照片和幾張較清晰的銘文照片,現公佈如下(圖三、四、五),作爲《小考》的補充,以供學者進一步研究。
該器侈口方唇,深腹圜底,下腹收斂,高圈足沿外侈,頸部有四個牛首形小孔鈕。腹部飾對稱夔龍組成的蕉葉紋,頸部及圈足飾蛇紋,均以雲雷紋填地。通高17、口徑22.5釐米。內底鑄銘文36字(其中合文1)。
以下提出筆者的幾點不成熟意見,以就教於曹先生和同好。
1、這件青銅器的造型,總體上接近商代晚期到西周早期前段的盂。如亞長盂、寢小室盂和燕侯盂等。而盂形簋則是由早期的盂發展而來,出現在西周昭穆之際,主要流行於西周中期的穆恭二世。一般作侈口圈足,一對倒U字形附耳,頸部飾長鳥紋、垂冠回首體呈S形的夔龍紋或兩道弦紋。這一時期的盂與盂形簋形制基本相同,紋飾也是同一風格。有的自名爲“盂”,有的自名爲“簋”。如上海博物館購自香港的伯盂(《銘圖》第13卷06206)與扶風劉家村出土的伯簋(《銘圖》第8卷04124),二者形制基本相同,紋飾風格屬同於一時期,但一個自稱爲“盂”,一個自稱爲“(簋)”;而河南文物商店有一件同類器卻自名爲“盂(簋)”(《銘圖》第10卷04697)。自名爲盂的,我們就歸入盂類,自名爲簋的就歸入簋類,沒有自名的一般由發表者自行歸類。此器沒有自名,似乎叫“盂”叫“簋”均可,但鑑於它沒有附耳,且時代在西周早期前段,所以稱爲盂比較合適。
2、異好盂頸部和圈足裝飾的蛇紋,出現在商代中期,流行於商代晚期,周初青銅器上偶爾可見;腹部裝飾的相對夔龍組成的蕉葉紋,一般流行於商末周初。再結合形制和銘文字體判斷,這件青銅器的時代應該是西周早期前段,即武成二世,以成王世的可能性最大,最晚不超過康王早期。
圖三 異好盂器形照片
圖四 銘文照片之一
圖五 銘文照片之二
3、銘文的第一字,《小考》釋爲“我”。說:“我,人名。”認爲該人是異好的上司。第一字從筆者提供的兩份銘文照片看,明顯是“非”字,而不是“我”字。該字與傳卣“非余”、班簋“非敢”的“非”字完全相同。此人名“非”,是異好的上司,但銘文未記其官職。
4、上面已經講了第一字是“非”,那麼“非曰”就是“非說”,其後就是非這個人告訴異好的話。“非”在告訴異好的話中說道“異好,我隹(唯)曰”的“我”肯定與“非”不是同一個人了。如果作爲第一人稱代詞作解,勉強可以說通,翻譯成現在的話就是“非說:異好,我說我們的周王……”,似乎有些彆扭,是否這個“我”是另一個人,即異好和非的共同上司,只是沒有書寫官職或身份而已。“非”是“我”的屬吏。“我”作爲人名見於西周早期的我鼎,西周中期的我簋、叔我鼎、明我壺等。“非曰:異好,我唯曰”與伯豐鼎銘的“史至,以茲令(命)曰:‘内史曰:……’”句式基本相同,就是“非”這個人給異好傳達“我”的命令或告誡。只是與伯豐鼎銘句式繁簡不同而已。從“若我王涉事作器”到“廼我興還”就是告誡的內容。至於這個“我”與我鼎的“我”是否爲一人,沒有直接證據,待考。
5、第二行第三字《小考》釋爲“涉”是對的,如果按照原篆隸定,當爲“”。此字左邊從“川”。金文中作爲形旁“川”、“水”可以互相替代。
6、第四行第一字《小考》釋爲“好”,連同上行最後一個字“異”,讀爲“異好”。“異好小子”是上司直呼下級異好的名字,並稱其爲“小子”。從上下文看,釋爲“好”似乎是對的。但是,細觀照片,此字右邊並不是“女”旁,而是從“頁”,左邊筆畫有所缺失,但肯定不是“子”字。此字待考。如此,則將這句“異□小子”解釋爲他的上級直呼異好爲小子似乎就不準確了。我意“異□”爲異好的父親,“小子”是指異好,猶如師望鼎的“太師小子師望”,侯父甗的“鄭太師小子侯父”,九年衛鼎的“衛小子家”,小子啟鼎的“긬小子啟”,只是其後沒有具異好的私名而已。
7、最後一行的第一字,《小考》釋爲“我”,從照片看,該字現存筆畫似“戈”字,是否是“我”字尚需再斟酌。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5年12月22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5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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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铭文,经过吴先生对清晰照片的辨析,弟二个异好,肯定不存在。
我建议另一种读法。作器者为非,开门见山,称异对他好,当然不会照今天好坏的意思。
好指后文的兴还。以异的好自玆,首尾呼应。连带把朝廷让异作器也说了。
朝廷不差金铜,许诺异完成订单后,如果金料还有剩余,就赏了。异准备作器送朋友非,
非高兴得了不得,赶紧写了撰文交待来由。不多日,快递发到,结果顺丰到了香港。
呵呵。冬至戏说,望能不违古人之意。
我过去怀疑一批断代可以跨越成康昭的铜器断代。如果铜料还能赏赐,那康昭的可能就大。
毕竟,三十年了嘛,也可以允许放开搞活了。
是否可以這樣讀:
非曰異好:“我唯曰
“無逢多爲它”,“逢”似不需破讀,“無逢”即不要碰上;“爲它”很有趣,與郭店簡《唐虞之道》以及清華簡《程寤》中的“爲它”合文應有關聯,銘文中“爲它”當指禍害、災祟等語義。
上博簡《孔子見季桓子》也有一個“爲+它”。
二十年前,向同学借读过蔡凤书先生选译的一本日本学者关于中国考古研究的论文集,印象是中华书局出版,很素雅的书。
当时也没做笔记,今天回忆,只记得其中有一篇可能是白川静或樋口隆康写的关于瞏尊、瞏卣的文章,反复钩沉论证。
依稀其内容是讨论王室作坊和诸侯作坊,当时感觉耳目一新。可能这方面的直接材料比较少,所以国内不见相关讨论。
这件属于非的盂,铭文提供了西周初年关于工官铸造活动的重要史料。值得重视。
异这个巧匠,确是高手。把口沿下的螭纹,做得那么大,不寻见。还有口沿下的几个兽首,带点象鼻回卷的特征,也不俗。
最重要的是,异这个人,不是拿着剩下的铜另做一杠彝器生意,还是老派忠诚的心底,并用了心思表示感谢。
虽然,非在从朝廷到异作器过程中,发挥了啥作用,非很含蓄,没讲,而是只讲异的好。两个人,在一起。
没的说,郁郁乎文哉。当然,可提供西周政治军事礼仪活动史料的铭文确很重要,但这篇铭文生动活泼,从体裁属性而言,
有它的特殊性。感谢吴先生嘉惠学林。
wuwen先生的斷讀與《尚書》文辭切合,可參考。若依袁先生的意見,‘無逢多為它’後面‘多’‘為’‘它’都是指不好的東西。《善女子之方》‘西東逢若,色不敢昌’《子羔》簡7‘先王之游,道不逢?’《湯處於湯丘》簡5‘適逢道路之祟’可參考。若依wuwen先生破讀‘逢’為‘豐’,不知道‘它’能不能讀為‘延’(它,延皆可看作從乁[涓]得聲),無豐多為延,就是說不求多而擺設。
或亦可讀為‘無豐多為羨’,羨亦增多意。《晏子春秋·景公問欲令祝史求福》‘羨飲食,多田獵’。《晏子春秋·景公欲殺犯所愛槐者》‘今君窮民財力,以羨餒食之具,繁鍾鼓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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