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地理志》“平壽”“壽光”與亞醜淵源試證
(首發)
孟繁璞
東南大學人文學院
《漢書·地理志》(以下省稱《漢志》)載:
北海郡,戶十二萬七千,口五十九萬三千一百五十九。縣二十六:營陵,劇魁,安丘,瓡(孤[1]),淳于,益,平壽,劇,都昌,平望,平的(一作旳),柳泉,壽光,樂望,饒,斟,桑犢,平城,密鄉,羊石,樂都,石鄉,上鄉,新成,成鄉,膠陽。[2]
基於王恩田等學者研究成果,本文嘗試進一步證明平壽、壽光之“壽”字乃亞醜之“醜”的轉寫。
一
山東青州市蘇埠屯亞醜晚商墓葬群經過1936、1965、1986年三次考古發掘後,出土大量標識“亞醜”銘文的青銅器。結合墓葬群規模、形制,以及與傳世文獻的對證分析,可以斷定,晚商時期亞醜墓葬群主可能是僅次於商王的方伯一類的人物[3]。
對於亞醜的族屬問題,王恩田先生同意李孝定先生“亞酉與亞醜為同字”的說法,并引徵《史記·殷本紀》商紂王“以西伯昌、九侯、鄂侯為三公”,以及《史記集解》之中“徐广曰:九侯,一作鬼侯”的文字借用情況,判亞醜族墓葬群墓主即《史記》所載之九(鬼)侯。
二
在對“九”“鬼”二字進行訓詁分析時,王恩田先生曾言及:
九又音仇。九、酉、仇、丑都是幽部字。九与鬼都是见母,双声。亚丑既可省鬼作亚酉,也可省酉作亚鬼。[4]
今案“醜”“壽”亦同在幽部。聲紐分屬昌、禪二母,并為舌面音,屬旁紐雙聲,可轉。
其中,平壽之“平”,應即相對於陵、丘、台而言之平曠地。如見諸《漢志》青州各郡國所轄縣者,計有東平陵、鄒平(以上濟南郡),平廣(齊郡),平壽、平望、平的(旳?)、平城(以上北海郡),平度、牟平(以上東萊郡)。
《山海經·海外東經》:
柏杼子征于東海及三壽。
本條亦見諸《稽瑞》,除柏作“伯”、征作“往”之外,一處重要的異文乃在於三壽作“王壽”(郭璞《山海經》注亦引作“王壽”)。[5]
對證銘文、秦簡,“平”字可見(鄀公平侯鼎,春秋早期。集成27)、(筥叔之仲子平鐘,春秋晚期)、(兆域圖銅版,戰國晚期。集成10)、(里耶秦簡第五層1號簡反)、(里耶秦簡第八層45號簡)。“王”“平”二字起筆數劃形近,尤其在末筆書寫痕跡漫漶時,極易被錯識為“王”字。至於“三”,字形虽然金文、簡帛字多同於今體,但仍可見與“王”字形相近者,如(左使車嗇夫帳桿母扣,戰國晚期。集成12056),推測“三”“王”互訛亦屬此類形近致誤。
據此,《山海經》等文獻中作“王壽”或“三壽”者,實為“平壽”之訛。王獻唐先生曾撰文,以杞國為線索證亞醜族“確有一支,歷夏、商至周,散居在益都一帶,其族即夏禹之王室後裔”[6],其所言者與平壽或存有直接關聯。
若從地域觀之,蘇埠屯墓葬群位於青州市東北,東臨壽光市、昌樂縣。據周振鶴先生考證,《漢志》所載“平壽”“壽光”二縣分別位於今昌樂縣東南、壽光市東部。與之相關,王恩田先生在文章中曾經提及目前尚未勘測到“與蘇埠屯大墓相匹配的居住遺址”[7],若單從平壽、壽光地名所反映的信息遺存分析,亞醜族屬所控制的範圍應可延及山東半島更為東部一帶,此後,對於亞醜居地的探測範圍似可做適當修正。
三
亞醜族屬的居地、遷徙方面,對於《史記集解》之中徐廣云:
“鄴縣有九侯城。鄂一作邘,音於。野王縣有邘城。”《索隱》:“九亦依字讀。鄒誕生音仇也。”《正義》:“《括地志》云相州滏陽縣西南九十里有九侯城,亦名鬼侯城。蓋殷時九侯城也。”
王恩田先生依據蘇埠亞醜族墓葬群的清理情況,認為:
殷之“三公”應是位於東土、中土、西土等三個地區的封疆大吏。《史記》三家注所考九侯城即鬼侯城位於鄴縣、滏陽的考證是錯誤的。因為鄴縣和滏陽都是安陽北鄰的磁縣。邘侯和九侯即鬼侯不可能都分封在磁縣。
值得注意的是,《左傳·昭公二十年》載:
衛侯在平壽。
杜預注:“衛下邑”[8]。楊伯峻《春秋左傳詞典》所收“平壽”條亦從之[9]。
西漢所置鄴縣,春秋時屬衛。因衛頻遭狄人襲擾,《管子·小匡》載齊桓公因“存邢救衛”,乃“築五鹿、中牟、鄴(今臨漳縣三台村,非在磁縣[10])、蓋與社丘”,鄴正屬衛國。是知古鄴縣不僅有九侯城,與“平壽”亦有關聯。反觀“東方”亞醜之居地,亦可見相關線索。今青州市南接臨朐縣,《嘉靖臨朐縣志》有九山社(今九山鎮,域內并有以“九山”名村者)。是故,文獻互證可足說明,古鄴地九侯城與青州蘇埠屯所見亞醜族墓葬群不是非此即彼的關係,二者的“並存”實因九(鬼)侯或謂亞醜族居地遷徙所致。
最後,王國維、島邦男、董作賓、張秉權、鐘柏生等學者對鬼方居地、族屬並有考察。從“醜”字構型的角度推測,亞醜一族與鬼方應存有某種淵源,此項從且容日後另作文細述。
[1] 詳見孟繁璞,《<汉书·地理志>“瓡”地考释》,2015年8月: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2577
[2] 周振鶴,《漢書地理志匯釋》,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226-232頁。
[3] 詳見 殷之彝,《山東益都蘇埠屯墓地和“亚醜”銅器》,《考古學報》1977年第2期,23-34頁。
[4] 王恩田,《益都蘇埠屯亞丑族商代大墓的幾點思考》,2015年6月: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2543
[5] 方詩銘 王修齡,《古本竹書紀年輯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9頁。
[6] 王獻唐,《山東古國考》,濟南:齊魯書社1983年,227-261頁。
[7] 王恩田,《益都蘇埠屯亞丑族商代大墓的幾點思考》,2015年6月: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2543
[8] [晉]杜預 注,[唐]孔穎達 疏,《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1602頁。
[9] 楊伯峻 徐提 編,《春秋左傳詞典》,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205頁
[10] 許作民,《歷史上的鄴城、鄴縣和鄴都》,《中國古都研究》總第二十四輯2007年,104頁。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6年4月23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6年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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