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漢簡《反淫》篇校字一則

（首發）

黔之菜

《反淫》簡35-36有下引一段話：

且也吾聞之：大灌（觀）者弗小□，湛於道者弗无閒。夫子何不游於𡌔（逍）垗（遙），處於大廓，以萬物爲一，（脩）死生同宅？[1]

案“（脩）”字，因未見原圖版，不知整理者的隸定是否準確，亦不知整理者如何解釋。然其括注為“脩”，則文義不可通。頗疑此字是“隨”之誤釋，“隨”字，如北大漢簡《老子》作：

[2]

退一步講，此字若非誤釋果如整理者之隸定，則應視為“隨”的誤字。隨、隋與修（脩）隸書形近，古書中往往訛混，例證見於王念孫《讀書雜志》“而被甲兵不隨南畞”及“既以”下。[3] 除了王氏所舉之例證外，古書中如《淮南子·地形篇》“南方陽氣之所積，暑濕居之，其人脩形兌上，大口決眦”，《御覽》卷363引“脩”作“墮”；《淮南子·齊俗》“窺面於盆水則員，於杯則隋”，《御覽》卷758引作“於杯水則修”，何寧指出，作“修”非，隋誤為脩，書作修耳。[4]又《尉繚子·攻權》說：

異口虛言，將無修容，卒無常試，發攻必衄，是謂疾陵之兵，無足與鬬。

《淮南子·兵略》有相似的語句作：

將無疑謀，卒無二心，動無堕容，口無虚言，事無甞試，應敵必敏，發動必亟。[5]

銀雀山漢簡《尉繚子》簡497相應的文句作：

……無甞試，發童（動）必蚤（早），畝（敏）[6]凌而兵，毋與戰矣。（P81）

案“修容”當作“隋容”，讀為“堕容”。今本《尉繚子》可校訂為：

異口虛言，將無修〈隋-堕〉容，卒無常（嘗）試，發攻〈動〉必衄（早），是謂疾陵之兵，無足與鬬。

又《孫子·火攻》有下引一段話：

夫戰勝攻取而不修其功者凶，命曰費留。故曰：明主慮之，良將修之。

《群書治要》、《太平御覽》竝作“修”。銀雀山漢簡本《孫子·火攻》簡139作：

得，不隋其功者，凶，命之曰費留。故曰：明主慮之，良將隨之。[7]

李零先生指出：

可能字本作“隋”而訛為“脩”，又通作“修”。簡本“隋”應讀為“隨”，是順隨之義。[8]

凡此皆隨、隋與修（脩）形近而訛混之例。上引銀雀山漢簡本《孫子》“良將隨之”之“隨”，即“夫唱婦隨”之“隨”，“隨”，從也。“明主慮之，良將隨之”與馬王堆帛書《衷》36行上“武夫昌（倡）慮，文人緣序（緒）”語意類似。[9]

簡文“以萬物爲一”與“＜隨＞死生同宅”相對為文，其句式與《莊子·德充符》“胡不直使彼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者，解其桎梏，其可乎”相類，又傳世文獻每以“萬物”與“死生”對文，如《淮南子·精神》“以死生為一化，以萬物為一方”、“ 細萬物，則心不惑矣；齊死生，則志不懾矣”皆是。又簡文“游於𡌔（逍）垗（遙），處於大廓，以萬物爲一，＜隨＞死生同宅”，其用辭命意多與道家相契合，如《莊子·天運》“古之至人，假道於仁，托宿於義，以遊逍遙之墟，食于苟簡之田，立於不貸之圃。逍遙，無為也；苟簡，易養也”、《淮南子·精神》“夫天地運（混）[10]而相通，萬物總而為一”、《淮南子·精神》：“處大廓之宇，遊無極之野。”（高誘注：“廓，虛也。”）是其證。

總之，簡文言“以萬物爲一，＜隨＞死生同宅”，是謂“混一萬物，等其生死”耳。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6年6月3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6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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