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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劍:《周馴》“爲下飧傾而餔之”解
在 2016/6/18 11:32:33 发布

 

《周馴》“爲下飧而餔之”解

(首發)

 

陳 劍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

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同創新中心

 

北大漢簡《周馴(訓)》所記“歲九月更旦之馴(訓)”,其主體係“桑下餓人”靈輒報晉大夫趙盾活命之恩故事,周昭文公引此來向共太子說明“人君胡可以毋務愛士”之理。這裏要討論的是開頭部分如下一句:

(上文殘失)車,爲下(飧),[1]而餔之,餓人再咽而能視矣。(下略)【111

整理者已舉出傳世文獻中相關的《呂氏春秋·報更》《說苑·復恩》《左傳》宣公二年、《史記·晉世家》之文,附於此章釋文注釋之後。其中與簡文最爲接近、與此所論關係最爲密切者是前兩文:

《呂氏春秋·報更》:昔趙宣孟將上之絳,見骫(委)桑之下有餓人臥不能起者。宣孟止車,爲之下食,蠲而餔之,再咽而後能視。

《說苑·復恩》:趙宣孟將上之絳,見翳桑下有臥餓人,不能動。宣孟止車,爲之下湌,自含而餔之,餓人再咽而能視。

簡文“”字(原隸定作“”)整理者括注“蠲”,注釋謂:

”,字書未見,當从“圭”得聲。“而餔之”,《呂氏春秋·報更》作“蠲而餔之”。“圭”(見母支部)與“蠲”(見母元部),古書常通假。《廣雅·釋詁三》“圭,潔也”,王念孫《疏證》:“‘圭’與‘蠲’通。《士虞禮記》‘圭爲而哀薦之’,鄭注云:‘圭,絜也。’引《小雅·天保》篇‘吉圭爲饎’,今本‘圭’作‘蠲’。《周官·蜡氏》‘令州里除不蠲’,鄭注云‘蠲’讀如‘吉圭惟饎’之‘圭’。”故“”當讀爲“蠲”,義爲“清潔”。“餔”,同“哺”,喂食。“蠲而餔之”,意謂先使食物潔淨,然後再喂給他。《說苑·復恩》此句作“自含而餔之”。[2]

按解“蠲”爲使食物清潔義,是現所見各種《呂氏春秋》注譯本或詞典的普遍看法。[3]但從情理推敲,此實有甚爲奇怪之處。趙孟所帶的食物,難道還本不清潔嗎?此時活人要緊,又有何必要強調先使食物清潔?王利器先生解“蠲”爲“除”,引《冊府元龜》作“下脯有食之”,謂“下食、下脯,猶言撤饌”;[4]陳奇猷先生據《後漢書·趙壹傳》“昔原大夫贖(續)桑下絕氣,傳稱其仁”云云,謂“蠲字無義,疑是‘續’之假字”。[5]他們均不取“蠲”字常訓爲說,是自有其原因的。當然,他們的看法我也同樣不贊同。

按金大定年間王朋壽所編《重刊增廣分門類林雜說》(或稱《類林雜說》《增廣類林》《廣類林》等)卷七《報恩門》“靈輒”條云(據吳興劉氏嘉業堂刊本):

靈輒:齊人也。晉大夫趙盾出遊於桑下,見一餓人,盾乃傾壺飧以哺之,曰:“君何人也?”餓人曰:(下略)

所用“傾”字很關鍵。此書時代雖晚,材料來源卻甚早。所謂“增廣分門”,是以唐代于立政所撰《類林》爲基礎的。《類林》原書雖已無傳世本,但在敦煌寫卷中尚有保留。[6]俄藏дх.00970《類林·報恩第廿五》作:

靈輒,齊人。晉大夫趙遁(盾)於桑下見一人餓,遁(盾)乃傾壺漿以哺之,良久得蘇。遁(盾)曰:“子何人?”答曰:(下略)[7]

差不多的故事又見於敦煌類書《語對》。斯78號“扶輪”條作:

靈輒者,齊人也。晉大夫趙遁(盾)於桑下見一餓人,遁(盾)乃傾壺飧以哺之,然後乃蘇。遁(盾)問之:“子何人也?”答曰:(下略)[8]

另外,斯2588號“遁(盾)乃傾壺飧以哺之”句作“遁(盾)乃傾壺餐哺之”,[9]2524號作“遁(盾)乃傾壺饗哺之”。[10]諸文雖“飧”字已或誤爲“漿”“餐”“饗”,但“傾”字仍全同。

”字本作形,與本篇簡57“挂”字(原文爲“於是乃挂(攜)【57】幼扶老”云云)相比,其右上部分多出類似“施”字右上角即其所从“㫃”旁右半部分的筆劃。按拖曳之“拖”與懸挂(下垂)之“挂”(古書亦多作“絓”)意義有關,“”可能就是“挂”字異體、繁體,其形受到了“拖”字影響。不管如何,整理者以之爲从“圭”得聲,應該是沒有問題的。我們知道,从“圭”聲的跬步之“跬/䞨”字,古書常常寫作“頃”或“蹞”;《說文·火部》謂从“圭”聲之“烓”字“讀若冋”,而楚簡文字或以“冋”聲字爲“傾/頃”。總之,以我們現在對出土文獻用字的認識水平來看,“圭”聲字之讀爲“傾”可以說毫無問題,已無需贅言。

此文用“傾”字是很準確的,這要聯繫“飧”來理解。整理者注釋已經指出,“《呂氏春秋》等書皆作‘食’,不如《周馴》準確”,但僅解“飧”爲“熟食”,[11]尚嫌未真正講透。前人已經辨明,以“夕食”兩字會意之“晚餐”義的“飧”,本就是所謂“水澆飯”。古人一日兩餐,晚飯常係將午餐所餘再澆水浸泡而成,故“飧”又有異體作“水食”兩字會意之“湌”(再變而爲“飡”);後因“餐”字簡體“飱”與“飧”形近、意義又有關,故諸字很早就已相亂。現所見古書不少“餐”字(尤其是所謂“壺餐”之“餐”),實本作“飧”或“湌”。[12]古人出行所帶食物多爲所謂“壺飧”,即裝在壺中的“水澆飯”,因其水、飯相將,至爲方便。“爲下飧(或‘爲之下飱’)”之所謂“下”(又如《呂氏春秋·介立》“見而下壺餐〈飧〉以餔之”、《戰國策·中山策》“君下壺餐〈飧〉餌之”等),指從車上取下;“(傾)而餔之”或“傾壺飧以哺之”,則謂因靈輒已餓得瀕死無力自己進食,故爲之傾倒壺中帶水之飯以餔食之。《說苑·復恩》之所謂“自含”,應係因不明其詞而改;《呂覽》之“蠲”字,則可能亦爲因不明其詞而改作讀音相近又似可通之字的結果,也可能就是單純的音近誤字。

“圭”聲字與“傾”相通,是比較容易想到的。但假如沒有《類林》《語對》一類本即作“傾”字的證據,則簡文“”字讀爲“傾”之說恐怕也難以說服人堅信。由此可見,我們在釋讀漢以前出土文獻時,對於時代較晚的材料也要盡量注意。

 

 

 



[1] 簡文作形,與《說文·食部》“飧”字篆形亦作“夕”在“食”上相合。

[2] 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上冊第134頁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9月。

[3] 例如,張雙棣、張萬斌、殷國光、陳濤:《呂氏春秋譯注》,第463465頁,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77月;張雙棣、殷國光、陳濤:《呂氏春秋詞典》,第382頁,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35月;關賢柱、廖進碧、鐘雪麗:《呂氏春秋全譯》(中國歷代名著全譯叢書),第497498頁,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78月;張玉春等:《呂氏春秋譯注》,第404405頁,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31月。

[4] 王利器:《呂氏春秋注疏》,第1708頁,成都:巴蜀書社,20021月。

[5] 陳奇猷:《呂氏春秋新校釋》,第905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4月。或譯作“宣孟連續喂了他幾次”、“慢慢地連續幾次餵他”,即取此說。前者見項孟冰等譯《呂氏春秋》,收入王寧主編:《評析本白話諸子集成》,上冊1013-1014頁,北京: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199212月。後者見朱永嘉、蕭木注譯,黃志民校閱:《新譯呂氏春秋》,上冊第331頁,臺北:三民書局,19958月。

[6] 下所論敦煌卷子資料,參考了如下論著。沙梅真:《敦煌本〈類林〉研究》,蘭州大學博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鄭炳林教授),201012月。王三慶:《敦煌本古類書“語對”研究》,[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856月。王三慶撰,謝明勳助理:《敦煌本〈類林〉校箋及其研究(上)》,中國文化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敦煌學研究會編:《敦煌學》第十六輯,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09月。王三慶著,郭長城、康世昌、謝明勳助理:《敦煌類書》,高雄:麗文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936月。

[7] 俄羅斯科學院東方研究所聖彼得堡分所等編:《俄羅斯科學院東方研究所聖彼得堡分所藏敦煌文獻》第七冊,第233頁(又《目錄》前彩版),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10月。

[8]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等合編:《英藏敦煌文獻(漢文佛經以外部分)》第一卷,第30頁,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9月。

[9]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等合編:《英藏敦煌文獻(漢文佛經以外部分)》第四卷,第109頁,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9月。

[10] 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國國家圖書館編:《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西域文獻》第十五冊,第124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8月。

[11] 《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上冊第134頁注[]

[12] 以上所論參看冀小軍:《“觥飯不及壺飧”舊說辨正——以〈篆隸萬象名義〉印證〈說文〉一例》,《中國文字》編輯委員會編:《中國文字》新三十八期,23-49頁,臺北:藝文印書館,201212月;又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1547日,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2484



本文收稿日期爲2016年6月18日。

本文發佈日期爲2016年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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