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侯墓竹书《五色食胜》为“六博棋谱”小考
(首发)
王楚宁
北京联合大学应用文理学院
杨军
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江西南昌海昏侯刘贺墓出土有竹书《五色食胜》。《考古》杂志2016年第7期发表《南昌市西汉海昏侯墓》发掘简报,报道说:“《五色食胜》记述的是以五种颜色代表相应食物,类比于‘五行’相生相克的方术类内容”[1]]。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于《五色炫曜——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成果》一书中公布有“‘方术’类竹简文字”,并附有竹简图片,此即《五色食胜》[2]]。为便于探讨,兹附《五色食胜》简牍的摹本、释文如下(图一):
“五色食胜”一词来源于《史记•孝武本纪》中的“乃命祠官进畤犊牢具,五色食所胜”[3],《史记集解》在解释“五色食所胜”时引孟康语:“若火胜金,则祠赤帝以白牡”,意指祭祀时要依照五行相克的原则来安排牺牲的毛色。由于这批“方术”类竹简中大量出现了“青”、“白”等颜色词,出现了“食”、“胜”等字,故在初期的整理过程中暂名之为“五色食胜”,仅为权宜之计,对其准确的内容与性质尚需进行研究与探讨。
此简的内容未见于传世文献,当为失传古籍。简文中“白”字出现三次,“青”字出现两次,这两种颜色词共出现五次,当为此简最重要的信息。
白,“启也,如冰启时色也”[4],《五色食胜》中的“白”当释为“白色”,如“白”字本意。
青,“生也,象物生时色也”[5],本意虽为绿色或蓝色,但“青”亦有黑色之意。《尚书·禹贡》有“厥土青黎”一句,孔颖达解释此句时引王肃注:“青,黑色”[6]。当“青”与“白”相对时,多取黑色之意,如“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籍大悦,乃见青眼”[7]。《五色食胜》简牍中仅见“青”、“白”二色,而未见其他颜色词,故“青”当释意为“黑色”,而非“青色”。
据此,《五色食胜》中的“青”、“白”指黑、白二色,并不是指祭祀所用青、白毛色的牛,故《五色食胜》或并非“方术类”书籍。
海昏侯墓出土有“(漆木竹器)约3000件。有……围棋盘”[8],围棋的棋子就是黑、白二色,《弈旨》言:“棋有白黑,阴阳分也”[9]。《五色食胜》中仅见黑(青)、白二色,与棋子颜色相同,可能与棋类游戏有关。
现已知最早棋类专著为考古发现的敦煌写本《碁经》,据成恩元先生考证“应当是北周时人的手写卷子”[10]。敦煌写本《碁经》中有“乌子征白子”[11]等语句,其中将围棋的“黑子”写作“乌子”,是“为回避北周文帝宇文泰的小字‘黑獭’的讳而改称的”[12]。《五色食胜》中有“白食青(黑)”等文字,这与敦煌写本《碁经》中的“乌(黑)子征白子”相类似,故“食”字或非“饮食”之意,而是棋类术语“吃子”,“白食青”一句可释为“白子吃掉黑子”。“白食青”后仅有一“白”字,当为白子接下来的行棋步骤,但由于竹简长度所限,之后的文字当另书于他简。据此,简文可以断句为:
白詘內道,青高下専,白食青,白……
简文前半部分的“白詘內道,青高下専”不见于任何围棋资料,但“诎”、“道”、“高”三字见于另一种棋类游戏“六博”之中。
古者“博弈”并称,“六博”是与“围棋”并行于世的棋类游戏。六博也使用黑、白二色的棋子,李贤注释《梁统传》时引鲍宏《博经》曰:“用十二棋,六棋白,六棋黑”[13]。
“六博又称陆博,是汉代十分流行的一种棋局游戏。博戏中棋子行走的路线称为博道,共有九种位置”[14],《西京杂记》许博昌条记录了西汉时期较为完整的六博资料,如下:
许博昌,安陵人也,善陆博,窦婴好之,常与居处。其术曰:“方畔揭道张,张畔揭道方,张究屈玄高,高元屈究张。”又曰:“张道揭畔方,方畔揭道张,张究屈玄高,高玄屈究张。”三辅儿童皆诵之。法用六箸,或谓之究,以竹为之,长六分。或用二箸。博昌又作《大博经》一篇,今世传。[15]
许博昌为汉武帝时人,与海昏侯刘贺时代较近。文中的“方畔揭道张,张畔揭道方,张究屈玄高,高元屈究张”与“张道揭畔方,方畔揭道张,张究屈玄高,高玄屈究张”是已知最为完整的六博棋术语。据此得知,六博有“方、畔、揭、道、张、究、屈、玄、高”,共九个行棋位置。
考古也出土有大量两汉时期的六博实物。东海尹湾汉墓出土有木牍《博局占》,木牍上不仅有“规矩纹(六博棋盘纹)”还在旁边写有“方、廉、楬、道、张、曲、诎(屈)、长、高”九字,尹湾汉简的整理者指出:“(《博局占》)与《西京杂记》卷四所引许博昌六博口诀基本一致”[16]。
据李学勤先生考证:“(许博昌)口诀顺序为方、畔、揭、道、张、究、屈、玄、高,很可能就是《博局占》九个位置的另外说法”[17]。
《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伍》中有《六博》一篇,其中亦见六博的九个行棋位置,北大竹书的整理者介绍说“本篇(《六博》)所述六十干支在博道上的布列次序,为“高长诎曲张、张道楬兼(廉)方,方兼(廉)楬道张,张诎曲长高”[18]。
《五色食胜》简牍中出现有“詘(屈)”、“道”、“高”、“専(专)”四字。“詘”、“道”、“高”三字出现在了许博昌的口诀之中;“詘”字与尹湾汉简的写法一致,通“屈”;“専”,可释为“圜也”[19],为团(團)之省文,意与训为界的“畔”相近,据唐作藩先生的《上古音手册》,“畔”古音“元•并•去” [20],“专”古音“元•章•平” [21],韵部相同,暂视“専”为“畔”之通字。
《西京杂记》、尹湾汉简《博局占》、《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伍》、海昏侯墓竹书《五色食胜》中关于六博行棋位置用字的对比如下(表一):
表一六博行棋位置用字对照表
西京杂记 |
方 |
畔 |
揭 |
道 |
張 |
究 |
屈 |
玄 |
高 |
博局占 |
方 |
廉 |
楬 |
道 |
張 |
曲 |
詘 |
長 |
高 |
北大竹书 |
方 |
兼 |
楬 |
道 |
張 |
曲 |
詘 |
長 |
高 |
五色食胜 |
— |
専? |
— |
道 |
— |
— |
詘 |
— |
高 |
因此,海昏侯墓竹书《五色食胜》当为六博棋的行棋资料(棋谱)。曾蓝莹先生通过对尹湾汉简《博局占》的解读与考证,在六博棋局上复原了九个棋位[22]。笔者据曾蓝莹先生的研究成果,制作六博局面图,之后或可据此对《五色食胜》进行复原,如下(图二、图三):
综本文之所述,海昏侯墓竹书《五色食胜》应是首次发现的六博棋行棋资料,这一部竹书或当更名为《六博棋谱》。
[1]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南昌市西汉海昏侯墓》,《考古》2016年第7期,第61页。
[2]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编:《五色炫曜——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成果》,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87页。
[3](汉)司马迁:《史记•孝武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第484页。
[4](汉)刘熙:《释名•释彩帛》,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67页。
[5](汉)刘熙:《释名•释彩帛》,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67页。
[6]李学勤主编:《尚书正义•禹贡》,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53页。
[7](唐)房玄龄:《晋书•阮籍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361页。
[8]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南昌市西汉海昏侯墓》,《考古》2016年第7期,第55页。
[9](清)严可均辑:《全后汉文•班固•弈旨》,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258页。
[10]成恩元:《敦煌写本<碁经>初探》,成都:蜀蓉棋艺出版社1990年,第23页。
[11]成恩元:《敦煌写本<碁经>初探》,成都:蜀蓉棋艺出版社1990年,第94页。
[12]成恩元:《敦煌写本<碁经>初探》,成都:蜀蓉棋艺出版社1990年,第95页。
[13](南朝宋)范晔:《后汉书•梁统传》,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1178页。
[14]《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 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207页。
[15](晋)葛洪:《西京杂记》,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30-31页。
[16] 连云港市博物馆等:《尹湾汉墓简牍初探》,《文物》1999年第10期,第69页。
[17]李学勤:《<博局占>与规矩纹》,《文物》1997年第1期,第49-50页。
[18]《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 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207页。
[19]李学勤主编:《周礼注疏•地官司徒•大司徒》,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244页。
[20]唐作藩:《上古音手册》,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94页。
[21]唐作藩:《上古音手册》,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77页。
[22]曾蓝莹:《尹湾汉墓<博局占>木牍试解》,《文物》1999年第8期,第62-65页。
本文收稿日期为2016年10月27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16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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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第五段所言“《五色食勝》簡牘中僅見‘青’、‘白’二色,而未見其他顏色詞,故‘青’當釋意為‘黑色’,而非‘青色’。”通篇文章僅引用江西所公布的一枚殘簡十二字。在其它材料尚未公布的情況下,參照一枚簡便能得出《五色食勝》簡牘所涉及的顏色只有“兩色”、此為“六博棋譜”之結論,只怕前輩先生們都不敢如此武斷,此等自信實在讓人懷疑尚有未曾公布的玄機。看來學術雖天下之公器,還是近水樓臺的好。
尽管此文在论述上存在逻辑性问题,但从内容来判断,理解为围棋棋谱的可能性极大。其中作者将"食"理解为"吃子"并不妥当,懂围棋的人都知道,无论那种下法都无法实现"吃子"的情形,"食"实际上应理解为现代围棋术语中"侵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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