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店简《老子》“恬淡为上”新释
(首发)
李永康 吴伟
武汉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武汉市
摘要:原整理者依今本《老子》读“恬淡为上”。其中“恬淡”二字音、形、义皆可商榷。今依上博简相关记载,改释为“谦龏(恭)为上”。
关键词:郭店简;老子;恬淡;上博简
郭店简《老子》丙本第6、7、8号简:“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古(故)曰:兵者【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为上。弗美也。美之,是乐杀人。夫乐【杀人,不可】以得志于天下。”[1]此二字原整理者注:“疑读为‘恬淡’。帛书甲本作‘銛襲’,整理者云:‘銛、恬古音同,襲、淡古音相近。’裘按:‘第一字右上部似非[舌],第二字从[龏],恐亦不能读为[淡]。此二字待考。’”[2]
李零先生对这两个字给出了另一种解释:“案上字右半‘厂’字下从‘肉’之字正是楚文字中的‘舌’字(参看《语丛四》简19‘舌’字),读‘恬’是可以的;下字从龏,古书从龍之字多在东部,当然与‘淡’字的读音相差较远(淡是定母谈部字),即使如马甲本作‘襲’,读音也有差距(襲是邪母缉部字),但古书有‘讋’字,是章母叶部字,与‘淡’字读音相近,马乙本‘从心从龏’的字也可能是这个字(古文字心旁、言旁往往互易),照后一种情况,读‘淡’也是可以的。”[3]
北大简《老子》此二字又写作“恬偻”,原整理者注:“[偻] 疑读为[镂],《说文 金部》:[镂,钢铁也],[铦镂]即锋利的铁制兵器。[偻]、[惔]形近,疑[偻]先讹为[惔],再进一步变为[淡]、[憺]等字。[铦镂]讹为[恬淡],遂致文义难解。”[4]刘钊先生的意见与此相似:“字读为‘銛’。 从‘龏’声,读为‘功’。”“简文说君子平时以左边为尊,用兵打仗则以右边为上。所以说兵器不是君子用的东西,万不得已而用它,只要锋利坚固就好了,不必加以装饰来美化。”[5]
参照帛书本和北大简,可知第一字确系“銛”形,李零先生对字形的考证无疑是正确的。二字合起来当隶写作“銛龏”。然而“銛龏”作何解仍然不明。作“恬淡”解则与“龏”之形、音不符,裘锡圭先生尝疑之;作“铦镂”解为“锋利的兵器”也嫌牵强。
结合上博简的两条文本,笔者提出另一种解释,请方家指正。
笔者以为:“銛龏”当读为“谦龏(恭)”。上字读如“舌”(船母月部)或“恬”(定母谈部),与“谦”(溪母谈部)通;下字当依字形径读为“龏(恭)”。理由如下:
1.上博简《周易》第58号简是“未济卦”的残本。今本作:“九二,曳其轮,贞吉”,其中“曳”字作形,原整理者注:“字待考。如据帛书、今本,可读为[抴]、[曳]”。[6]其实上部与右旁相同(详见下文分析),也应读如“舌/恬”。参照“未济卦”上文“初六,濡其尾,吝”,可知用作“淹”,与“濡”义近。“曳”在喻母月部,“淹”在影母谈部;“舌”在船母月部,“恬”在定母谈部,故皆可通假;
2.上博简《平王问郑寿》第7号简:“谦龏淑德”,其中“谦龏”二字作。第一字原整理者释为“圅”[7],至确。“圅”是匣母侵部字,也可归入匣母谈部,得与溪母谈部的“谦”字通假。《说文》卷7:“圅,舌也”,为“圅”、“舌”通用的另一例证。可见,郭店简之“銛龏”与上博简之“圅龏”,完全等同。
结合上博简两处文本,郭店简二字的本来面貌逐渐清晰。我们可以梳理出如下演变路径:
1.郭店简《老子》丙本之,与上博简《平王问郑寿》之等同。因而也应读作“谦龏(恭)”;
2.《说文》解“圅”为“舌”,非其本义,实为音近通假;
3.帛书本“銛”字为后来诸本之源头;
4.帛书甲本“襲”为“龏”之讹写,乙本“忄龍”不讹;
5.帛书本之后,诸本“龏”皆被妄改,或为“偻/镂”,或为“惔/憺/淡”。
综上,郭店简《老子》此节旧读“恬淡为上”,不仅文义晦涩,且字形、字音皆不合;改读“谦龏(恭)为上”,形、音、义皆通。《老子》原本的意思,是说“用兵打仗是不得已的事情,还是谦恭为好。如果美化战争,就是以杀人为乐,这样是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的。”
《左传 宣公十二年》记载,楚庄王赢得“邲之战”的重大胜利之后,说了如下一段话:“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故使子孙无忘其章。今我使二国暴骨,暴矣;观兵以威诸侯,兵不戢矣;暴而不戢,安能保大?犹有晋在,焉得定功?所违民欲犹多,民何安焉?无德而强争诸侯,何以和众?利人之几,而安人之乱,以为己荣,何以丰财?武有七德,我无一焉,何以示子孙?”楚庄王用兵胜而不骄,谦恭依旧,当为《老子》本节之最佳注脚。
最后说一下郭店《老子》丙第7号简与上博《周易》第58号简的关系。与此二者相似的还有郭店《性自命出》第61号简的,在这里用作“害” (“害”上古音在匣母月部,与“舌”同韵),原文为“句(苟)毋大害”。郭店简和上博简中“害”字的写法多样,除之外,还被写作(郭店《成之闻之》22。用作“盖”)、(郭店《老子》甲64。“民弗害也”)、(郭店《老子》丙4。“往而不害”)、(上博《性情论》31。“苟毋害”)、 (上博《从政》甲8。“灾害”)、(上博《曹沫之阵》10,用作“曷”)、(上博《競建》1。用作“曷”)等形。这些字形与郭店《语丛四》第19号简之(原文为“若齿之事舌”)皆是异体字关系,如下图所示:
“舌”字(原从“月”)上部本为三叉形,变为两划加一横,则与下部的“口”形合并为“廿”形;又变为“又”形,即、。甲、金文中的“害”字,上部本作形,先是简化为“人”形,、、又写为“厂”形。郭店简《老子》甲、乙、丙本为同一书手抄写,因而、相似;《性自命出》与《成之闻之》出自另一书手,因而、也相似。
[1]荆门市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文物出版社,1998年版,P9;
[2]荆门市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文物出版社,1998年版,P122;
[3]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P35;
[4]刘钊:《郭店楚简校释》。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P40;
[5]北京大学出土文献研究所编:《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二]》。上海古籍出版社,
[6]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P214;
[7]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六]》。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P263。
本文收稿日期为2017年1月23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17年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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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北大簡作“僂”的情況看,郭店簡的“【糸龏】”、帛甲的“襲”、帛乙的“【忄龍】”都當是來紐東部字,讀音都和“龍”相同或相近,與“僂”則為同來紐雙聲、侯東對轉疊韻而相近,故得音轉。其中帛甲的“襲”字當是“襱”的異構,並非是因襲、襲擊的“襲”,郭店簡從糸龏聲的字形可能是其或體,也可能是“䌬”的繁構而與“襱”通假。心紐的“銛”是否可讀為溪紐的“謙”、來紐的“襱”等字是否可讀為見紐的“恭”,都是需要進一步論證的。
“厂”形可能是標註聲音的聲旁,《說文》“厂,山石之厓巖,人可居。象形。凡厂之屬皆从厂。厈籒文从干”,厂、干古音皆為見母元部字,上博《周易》那個字可能是“涓”古音為見母元部。舌古音為船母月部,不過郭店简《老子》*字從的這個舌讀音與舌不同,古文字混亂了兩類來源不同的“舌”旁,這裡加厂聲以區別,铦为見母月部字,顯然與厂聲為陰陽對轉,未必與害字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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