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從政》篇研究(三題)
陳劍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
一、簡文補釋兩則
(一)、《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從政》簡甲8~甲9:[1]
聞之曰:從政有七幾:獄則興,威則民不道,滷則失衆,(猛)則無親,罰則民逃,好[刑][2]【甲8】□則民作亂。凡此七者,政之所(殆)也。……【甲9】
其中“滷則失衆”的“滷”字原作如下之形:
原考釋云:“从水,其右旁有異於‘西’,釋暫缺。”何琳儀先生釋爲“洒”,謂“洒當訓‘散’或‘播’,亦作‘灑’。”[3]陳秉新先生亦釋爲“洒”,訓爲“高峻”。[4]按不論是訓“散”或“播”或“高峻”,其實都是無法講通簡文的。周鳳五先生釋右旁爲從“舟”,謂“此字從水,舟聲,可以讀爲輈張、譸張,訓‘誑也’,見《尚書·無逸》。簡文是說,爲政者如果欺誑不實,就會失去民心。”[5]周先生所引字形上的證據,即《包山楚簡》簡二七六“受”字所從的“舟”形,蘇建洲先生已經指出跟簡文“滷”字右半所从並不相同。[6]
黃錫全先生指出:“戰國文字‘西’與‘鹵’每每混同,不易區分。如包山楚簡的(盬)、鹽等字,所從的‘鹵’有的就與‘西’字寫法一模一樣。”他據此釋此字右半爲“鹵”,此可從。但他認爲“”就是見於《玉篇》、《集韻》的“滷”字,同“鹵”,訓爲“鹵莽”,[7]却不可信。其所引以爲說的《莊子·則陽》的“君爲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鹵莽”、“滅裂”都應該是叠韻連綿詞,[8]我們在古書中,實際上是找不到“鹵”字單用就有“鹵莽”義的例子的。
我們認爲,簡文“滷”字與字書中音“郎古切”、訓爲“苦”的“滷”字其實無關,兩字僅是同形字的關係。簡文“滷”其實應是“鹽”字異體。
戰國文字中“鹽”字多作“”形,見於包山簡147、[9]上博竹書《容成氏》簡3等。或上半增从“水”作如下之形:
可隸定作“”。此字見於齊“亡右”戈(《殷周金文集成》17.10975),黃盛璋先生釋爲“鹽”,“亡鹽”即齊地“無鹽”,[10]其說久已得到公認。“”字“从水从或从滷从皿,是的繁構”。[11]
衆所周知,戰國文字中省略偏旁的現象非常多見,[12]“(鹽)”形省略“皿”旁,就成爲簡文“滷”字了。“滷”既可釋爲“鹽”,則在簡文中顯然當讀爲“嚴”。從讀音來看,兩字古音韻母相同(韻部都是談部,中古都是開口三等字),其聲母“嚴”爲疑母,“鹽”爲余母,也有密切關係。諧聲系統中不少余母字跟舌根音有關,如“穎”、“潁”爲余母字,其聲符“頃”及同聲符的“傾”等則是溪母字;“姬”(見母)从“”(余母)聲,“君”(見母)从“尹(余母)”聲,“愆”(溪母)从“衍”(余母)聲,等等。見於秦文字並爲後世所延用的“鹽”字,應即在“”形基礎上加注聲旁“監”而成(“監”跟“”可以看作共用“皿”旁),“監”字本身也就是舌根音見紐字。此外如“與”(余母)字本从“牙”(疑母)聲,其聲旁後來寫作“与”的就是“牙”之變形,[13]更是說明“鹽”、“嚴”相通的聲母關係之佳證。
古書中“嚴”常用爲“威嚴”義,引申爲“嚴厲”、“嚴急”(《說文·吅部》:“嚴,教命急也。”),可跟“寬”相對爲言。如睡虎地秦簡《爲吏之道》:“敬而起之,惠以聚之,寬以治之,有嚴不治。”《鹽鐵論·周秦》:“故政寬則下親其上,政嚴則民謀其主。”而在《論語》中,“寬則得衆”之語兩次出現(《陽貨》、《堯曰》),正跟簡文“嚴則失衆”之語相反相成。
前引此段簡文還有兩處需要作一些補充討論。“”字原考釋引《說文》“怲,憂也”與《詩·小雅·頍弁》“未見君子,憂心怲怲”爲說。我們以前將它釋爲“猛”,謂:“‘猛’即‘威而不猛’之猛,《左傳·昭公二十年》云:‘大叔爲政,不忍猛而寬。……仲尼曰:“善哉!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可與簡文講‘從政’的‘猛則無親’參讀。”[14]但在讀音方面僅說“‘丙’與‘猛’音近可通”,而未舉證,引起其它研究者的懷疑。[15]今按郭店《老子》甲本簡33“攫鳥獸弗扣”,“”今本作“猛”。“”字从“丙”字增“口”形的繁體爲聲符,與“猛”同从“犬”爲義符,應即“猛”字異體。此可爲簡文“”之讀爲“猛”之佳證。从“丙”之字跟“猛”相通,跟“陌”、“貊”之从“百”聲相類。
簡文“”字原讀爲“治”,周鳳五先生主張讀爲“殆”,云:“簡文‘七機’指的是爲政者的七種不當措施以及所招致的七種不良後果……‘七機’的用語與價值判斷都是負面的,則讀作‘政之所治’,意指七機能使政治清明,顯然是不妥的。簡文應當改讀爲‘政之所殆’。殆,危也。《論語·微子》:‘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用語與簡文類似,可爲旁證。”其說可從。另可補充一證:《逸周書·命訓》云:“極命則民墮,民墮則曠命,曠命以誡其上,則殆於亂;……極福則民祿……;極禍則民鬼……;極醜則民叛……;極賞則民賈其上……;極罰則民多詐,多詐則不忠,不忠則無報。凡此六者,政之殆也。”與簡文相近。
(二)、《從政》簡乙1:
……[九]曰犯人之務,十曰口惠而不係。……【乙1】
原考釋已引《禮記·表記》:“子曰:口惠而實不至,怨菑及其身,是故君子與其有諾責也,寧有已怨。”以及《郭店楚墓竹簡·忠信之道》第五簡:“口惠而實弗從,君子弗言尓。”謂與簡文“口惠而不係”“意同”。
“係”字原作如下之形:
徐在國先生認爲此字應該釋爲“繇”,讀爲“由”,訓爲“從”。[16]他引曾侯乙墓竹簡“”、“”、“”諸形爲證,這些字所从的“鼬”的象形初文訛變爲“係”形(是由“”形即“繇”、“”中的“”形再進一步訛變而來的),跟簡文確很接近,因此釋爲“繇”在字形上不能說沒有根據。但問題是簡文講不通。
徐先生引《論語·泰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鄭玄注“由,從也”爲證,表面上將簡文跟《忠信之道》的“口惠而實弗從”相對應聯繫了起來。但從意義上來講,“口惠而實弗從”的“從”意爲“跟從”,而“民可使由之”之“由”意爲“經由”,其所訓爲的“從”,實爲“由從”、“自從”之從、所從來之“從”,與跟從之“從”意義並不相同。在古書中,恐怕實際上也是找不到“由,從也”之“由”用爲“跟從”義的例子的。
“口惠而不係”跟“口惠而實弗從”、“口惠而實不至”相當,“係”所表示的詞的意義似乎跟“實從”、“實至”這樣的主謂結構相當,這是不大可能的,實際上也找不到這樣的詞。要講通此句,首先要承認“不”上脫漏了一個“實”一類的字。脫字之例竹書中並不罕見,如郭店簡《緇衣》簡40、《語叢四》簡27都有正面鈔脫數字、補於簡背的例子。[17]脫漏一字的也有,如上博竹書《子羔》簡1“昔者而弗世也”,劉信芳、孟蓬生先生都將“世”解釋爲“(父子)世襲”之意,即《禮記·禮運》“大人世及以爲禮”之“世”,是很正確的。[18]“昔者而弗世也”,“而”上顯然鈔脫了一個“禪”、“讓”一類的動詞。[19]
我們是同意張光裕先生釋爲“係”的,字形上還可補充證據,如馬王堆漢墓帛書的“係”字,“系”旁或作與“人”旁相連之形,跟簡文之形很接近。[20]簡文“係”當讀爲“繼續”之“繼”。
“係”和“繼”讀音、意義都很相近,兩字常有通用關係。《爾雅·釋詁上》:“係,繼也。”古書中“係嗣”與“繼嗣”義同。玄應《一切經音義》卷一“係心”注:“係,古文繫、繼二形。”《周易·坎》上六爻辭“係用徽纆”,《谷梁傳·宣公二年》注引作“繼”。“係”與“繫”常通用無別,而“繫”跟“繼”也常通,如《詩經·召南·何彼襛矣·序》“車服不繫其夫”《釋文》:“繫,本或作繼。”《爾雅·釋蟲》有“密肌,繼英”,《釋鳥》又有“密肌,繫英”,“繼英”、“繫英”當同。[21]《周易·繫辭上》:“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繼”字馬王堆漢墓帛書《繫辭》八行上作“係”。[22]帛書以“係”爲繼續之“繼”,跟簡文用字習慣相同。
繼續義之“繼”用作動詞,可以理解爲“以……繼續於……之後”之意。《左傳·桓公十二年》:“君子曰:苟信不繼,盟無益也。詩云:君子屢盟,亂是用長。無信也。”“信不繼”據下文可以補足文意變換爲“盟而信不繼”,與簡文“口惠而[實]不係(繼)”的說法很相近。
二、關於《從政》與《論語》
《上博(二)·從政》的原“說明”部分已經指出,本篇內容“可取與《論語》、《禮記》等儒家典籍及睡虎地出土秦簡《爲吏之道》比觀……”,在考釋中並隨文指出了多處簡文內容跟《論語》的聯係。後來研究者又揭示出,本篇甲15+甲5+甲6+甲7一組簡文中的“毋暴、毋虐、毋賊、毋貪”等內容,跟《論語·堯曰》第二章“子張問從政”的“屏四惡”很接近(詳後文)。由此,《從政》與《論語》的關係問題,自然爲我們所關注。
首先,在已爲整理者和其它研究者所指出者之外,《從政》中還可以找到跟《論語》很接近的話。簡文甲19云:
聞之曰:行險至(致)命;飢寒而毋會,從事而毋訩;君子不以流言傷人。
其中的“行險至(致)命”,原考釋引《禮記·中庸》“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僥幸”爲說。周鳳五先生謂“……‘行險’,指行於險地;‘致命’猶如《論語·憲問》‘見危授命’的‘授命’,必要時‘殺身成仁’的意思。”按《論語·子張》首章云:
子張曰:“士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祭思敬,喪思哀,其可已矣。”
“致命”與簡文同,較引《憲問》的“授命”爲說更加貼切。簡文“行險致命”顯然也應該理解爲“行危險之事要(準備)獻出生命”,[23]跟《子張》的“見危致命”大致相同。請注意,這話在《論語》中是出自子張之口的,關於這一點我們在後文還會討論到。
第二,周鳳五先生曾推測說:
我們不妨假設,《從政》是儒家學者傳習《論語》或《論語》原始材料的紀錄……《從政》甲、乙篇可能與《論語》有關,其內容可能是“七十子之徒”或其後學闡述《論語》或相關材料的紀錄。
我們覺得,因爲《從政》篇殘損頗爲嚴重,現存簡文還有不少地方文意尚不清楚,文意大致清楚的部分,也有不少內容跟《論語》關係不大。因此是否可以將《從政》全篇都說爲“儒家學者傳習《論語》或《論語》原始材料的紀錄”,我們還沒有太大把握。但如果僅就《從政》中可以確定跟《論語》有關的內容講,周先生的判斷是成立的。下面我們再通過具體分析一個例證來作一點補充。
簡文甲17~甲18的一段話,跟《論語》相關內容的關係有特別值得玩味之處。簡文云:
[君子先]人則啓道之,後人則奉相之,是以曰君子難得而易史(使)也,其史(使)人,器之;小人先人則敔之,[後人]【甲17】則毀之,是以曰小人易得而難史(使)也,其史(使)人,必求備焉。……【甲18】
其中“是以曰君子難得而易使也,其使人,器之……是以曰小人易得而難使也,其使人,必求備焉”幾句,張光裕先生已引《論語·子路》:“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說之不以道,不說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難事而易說也:說之雖不以道,說也;及其使人也,求備焉。’”與簡文相對照,是很正確的。
進一步研究,首先可以確定的是,簡文是對《論語·子路》所記孔子之語的進一步解釋。對比《論語·子路》,簡文多出“君子先人則啓道之,後人則奉相之”、“小人先人則敔之,後人則毀之”兩句。不難看出,這兩句正是分別對其後的“君子難得而易使也”和“小人易得而難使也”的發揮和解釋。楊澤生先生指出,上引簡文較《論語•子路》文多出的“君子先人……”兩句,可以跟《荀子·不苟篇》的以下內容對讀:
(君子易知而難狎……君子能亦好,不能亦好;小人能亦醜,不能亦醜。)君子能則寬容易直以開道人,不能則恭敬繜絀以畏事人;小人能則倨傲僻違以驕溢人,不能則妒嫉怨誹以傾覆人……
並謂:“簡文中的‘先人’、‘後人’與《荀子》中的‘能’和‘不能’相當,‘啓道之’與‘開道人’相當,‘奉相之’與‘恭敬繜絀以畏事人’相當,‘陷(引者按:楊澤生先生主張簡文此字釋讀爲“陷”)毀之’與‘妒嫉怨誹以傾覆人’相當。”[24]這些意見顯然是正確的。君子不管能或不能,不管領先於人或落後於人,都能與他人很好地相處,所以“易使”即容易使喚、容易派給他工作,小人則正好相反(下文略而只說“君子”這方面)。
簡文的兩個“是以曰”也值得注意。《荀子·大略》云:
……知者明於事,達於數,不可以不誠事也。故曰:君子難說,說之不以道,不說也。
“君子難說”云云顯然也來自前引《論語·子路》文所記孔子之語,用“故曰”引出,正跟簡文的“是以曰……”相類,都是對孔子之語的發揮解釋。因爲“君子”明達事理,所以難以非其道者悅之,不可不以誠心事之。
其次,簡文之意其實還有跟《子路》文很不相同之處。《子路》原文是說,君子容易事奉、容易在他手下做事,而難以討得他的歡喜。簡文却是說,君子難以得到,而容易使喚、容易派他做事。《子路》之文和簡文分別觀之,各自都是十分通順的。可是由於它們整體上的一致性,以及簡文所表現出的闡釋發揮《子路》之文的特點,二者的聯係又難以否認。這個矛盾該如何解釋?
仔細對照,簡文“難得而易史(使)”、“易得而難史(使)”分別對應於《子路》“易事而難說”和“難事而易說”,“得”與“說”相當,“使”與“事”相當。我們知道,雖然當時“史(使)”跟“事”二字已經分工明確,但它們本係一字分化,字形和讀音都很接近,意義也有密切聯係。而“得”跟“說”,也是可以找到其聯係的。
“得”字古有“(人跟人之間)親悅、投合”一類意思,就是後世常說的“與某人相得”、“相得甚歡”之“得”。《左傳·哀公二十四年》:“公如越,得太子適郢,將妻公,而多與之地。”杜預注:“得,相親說也。”又如:《左傳·桓公六年》:“少師得其君。”《潜夫論·交際》:“得則譽之,怨則謗之。”《論衡·書虛》:“葵丘之會,桓公驕矜,當時諸侯畔者九國。睚眥不得,九國畔去,况負婦人淫亂之行,何以肯留?”《字彙·彳部》:“得,又合也,人相契合曰相得。”
由此我們可以設想,《論語·子路》記載的孔子所說“君子易事而難說也”等語,流傳過程中可能有過諸如“君子易事而難得也”、“君子易事之而難得之也”、“君子事之易而得之難也”一類的變化,或是最初就有這一類的說法與之並存。其中的“得”字本爲“相親說”之意。但是由於“難得”、“易得”最習見的用法是表示“難以得到”、“容易得到”,流傳過程中遂産生誤解,“君子難得”等之“難得”被理解爲諸如《禮記·儒行》“(儒)難得而易祿也,易祿而難畜也”一類的“難得”,“事”也被改成了形音皆近的“史(使)”(“易使”之說也常見,如《論語·陽貨》:“……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論語·憲問》:“子曰:‘上好禮,則民易使也。’”)。《從政》之文,就是據已被誤解成了“難以得到却易於使派”之意解釋發揮的,結果造成上下文意斷爲兩橛:《子路》之文本係圍繞“君子易事而難說”展開,“說之不以道,不說也”是說明“難說”的,“及其使人也,器之”是說明“易事”的(因爲君子根據各人的材器使派人,所以手下人易於事奉他),意義連貫。而《從政》之文,“君子難得而易使”是說使派君子,“其使人,器之”又是說君子使派人,文意就不如《子路》之文連貫了。
據以上分析,可以肯定《從政》此處解釋闡發《論語》之文,其所據不同於今傳《論語》。後文要引到的簡文“四毋”,也是跟今傳《論語》相關之文有密切聯係但又並不完全相同,陳偉先生據此認爲:“簡書也許屬于今傳《論語》的祖本系統,或者是與之並行的另外一系。”[25]《論語》的具體成書年代雖無定論,但從近年學者據郭店簡等研究所得結論來看,在《從政》寫成的時代,《論語》應該已經成書並且流傳。[26]看來,《從政》跟今傳《論語》之文有關的內容,可能是根據《論語》的原始材料或相關材料,也可能是根據當時流傳的《論語》別本。
三、關於《從政》與“子張之儒”
《韓非子·顯學》說“自孔子之死也”,“儒分爲八”,“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顔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之儒,有樂正氏之儒。”《從政》無疑出於儒家後學,那麽究竟應是屬於哪一派呢?下面就來討論這個問題。
楊朝明先生認爲,《從政》“本來應該是《子思子》中的一篇”。[27]對這一判斷,我們表示懷疑。
楊先生此說的理由主要有三條。首先是認爲簡文多見的“聞之曰”與“子曰”相同,“後面所引述的應該是孔子的話”,而“以‘聞之曰’的方式而叙述孔子學說,非子思莫屬。”其第二條理由跟第一條密切相關,認爲簡文的結構係每一節以“聞之曰”起始,集中論說一個主題,彼此相對獨立,“跟現存在《禮記》中的《子思子》四篇(即《坊記》、《中庸》、《表記》、《緇衣》)進行對照,其結構完全一樣。”
這兩條理由的關鍵在於“聞之曰”就同於“子曰”,這個推論很成問題。簡文中確有“聞之曰”後面的話係出自孔子的,如張光裕先生已指出、也爲楊先生所引用的甲11“聞之曰:可言而不可行,君子不言;可行而不可言,君子不行”,又見於《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一)·緇衣》、《郭店楚墓竹簡·緇衣》以及《禮記·緇衣》,“聞之曰”皆作“子曰”。按“聞之曰”即“聽說……”,完全可以理解爲儒家後學稱述從老師處聽到的話,這類話包括一部分原本爲孔子之語而爲老師所傳述者,自然不足爲奇。我們前文已有分析,《從政》有不少內容是對《論語》類材料的闡發解釋,而皆冠以“聞之曰”,是難以都說成孔子之語的。
退一步講,即使承認“聞之曰”同於“子曰”,反而更能確定《從政》非子思所作。楊先生已經引到《孔叢子·公儀》云:“穆公謂子思曰:‘子之書所記夫子之言,或者以謂子之辭也。’子思曰:‘臣所記臣祖之言,或親聞之者,有聞之於人者,雖非其正辭,然猶不失其意焉。’”子思之書,正是因爲要標榜其所記是可靠的孔子之語,所以言必稱“子曰”、“子云”、“子言之”、“子言之曰”或“仲尼曰”,並因此而引致當時人們的懷疑。在今存很多人認爲出自《子思子》的《禮記》的《坊記》、《中庸》、《表記》和《緇衣》四篇中,情况正是如此。《荀子·非十二子》說子思“案飾其辭而祗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之稱“先君子”,其係指孔子也是明確的。子思之書如所稱引爲孔子之語,恐不會皆冠以言說者不明的“聞之曰”。
楊先生的第三條理由是認爲《從政》篇“與郭店楚墓竹簡中的儒家著作頗多有相通之處”,而郭店簡中的儒家著作就屬於《子思子》。按這一推論的基礎遠非定論,郭店簡中的儒家著作有哪些能够確指爲《子思子》之作,目前大家意見基本統一的恐怕只有《緇衣》、《五行》、《魯穆公問子思》三種。其它諸篇頗有異說,也有不少就被指爲屬於子張之儒的。[28]
我們認爲,《從政》跟“子張之儒”的關係更爲密切。周鳳五先生曾說:
……郭店《忠信之道》與這次同書公布的《從政》、《昔者君老》,凡涉及《論語》或其相關材料的,似乎都與子張有關。衆所周知,《荀子·非十二子》批評當時的儒家,除了前述子思、孟軻之外,還有“子張氏之賤儒”、“子夏氏之賤儒”、“子游氏之賤儒”三派。郭店與上博兩批楚簡,與《論語》相關的論述集中於子張一人,說明“子張”一派曾經流傳於楚國。這是研究先秦學術史的第一手材料,可謂彌足珍貴。
僅就《從政》而論,我們贊同周鳳五先生將它跟子張一派相聯繫的意見。
《從政》篇中與子張有關的材料,已爲研究者指出並有深入討論的,主要是以下一段:
毋暴,毋虐,毋賊,毋貪。不修不戒,謂之必成,則暴;不教而殺,則虐;命無時,事必有期,則賊;爲利枉【甲15】事,則貪。聞之曰:從政:敦五德,固三制,除十怨。五德:一曰寬,二曰恭,三曰惠,四曰仁,五曰敬。君子不寬則無【甲5】以容百姓,不恭則無以除辱,不惠則無以聚民,不仁【甲6】則無以行政,不敬則事無成。三折(制):持行視上衣食【甲7】
研究者已指出,“毋暴、毋虐、毋賊、毋貪”等內容跟《論語·堯曰》第二章“子張問從政”的“屏四惡”很接近:[29]
子張問於孔子曰:“何如斯可以從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子張曰:“何謂四惡?”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
簡文的“敦五德”,周鳳五先生謂“也很可能是《論語》‘尊五美’的另外一種傳本或闡述”。[30]上引文中間略去部分即“五美”的內容:
子張曰:“何謂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子張曰:“何謂惠而不費?”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貪?君子無衆寡,無小大,無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驕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對“五德”與“五美”的關係,楊朝明先生進一步有具體的闡發,認爲兩者實爲“相互貫通”,請參看。[31]總之,簡文這一大段內容都明顯跟子張有關。
關於簡文“五德”,原“說明”及考釋還引用了《學而》“溫、良、恭、儉、讓”及《陽貨》的“恭、寬、信、敏、惠”加以對比,云“互有同異”。按《論語·陽貨》云:
子張問仁於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爲仁矣。”“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衆,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
“恭、寬、信、敏、惠”也正是子張聞之於孔子之語,跟簡文“寬、恭、惠、仁、敬”比較有三者相同,顯然也是很接近的。郭沫若在論“子張之儒”時曾認爲,《論語》中跟子張問有關的孔子的答辭曾經過子張氏之儒的潤色或甚至是傅益,“例如象‘問仁’和‘問從政’兩條,在《論語》中比較博衍,而和子張的精神却十分合拍,可能也就是出於傅益的例子。”[32]簡文跟《論語》這兩條的密切關係,恐非偶然。
除此之外,還可以補充以下幾條材料。
第一,我們在前面已經說過,簡文“行險致命”與《論語·子張》首章:“子張曰:‘士見危致命……’”相合。《子張》篇全記孔子弟子之語,包括子張、子夏、子游、曾子、子貢諸人。簡文稱述子張之語而云“聞之曰”,可據以推論作者可能係子張一派的後學。
第二,我們在前文考釋過的“嚴則失衆”,跟上引《論語·陽貨》“子張問仁於孔子”而孔子答語中的“寬則得衆”相合,也跟子張有關。[33]
第三,《從政》乙3云:
聞之曰:從政,不治則亂,治已至則
試對比《大戴禮記·子張問入官》:
子張問入官於孔子……孔子曰:“有善勿專,……故君子南面臨官,不治則亂至,亂至則爭,爭之至又反於亂;是故寬裕以容其民……”
“南面臨官”亦即“從政”,簡文雖然下已殘斷,但仍然可以看出跟《子張問入官》有關文句十分接近。《子張問入官》》的“寬裕以容其民”,還跟前引《從政》甲5~甲6的“君子不寬則無以容百姓”大致相同。
上舉材料已經足以反映出《從政》跟子張的密切關係。此外,《從政》的主要內容,不外乎“從政”與“修身”兩個方面,也跟《論語》等文獻所反映出的子張的興趣(或者說傾向)是相合的。《上博(二)》213頁“說明”謂本篇“內容多次强調‘從政’所應具備之道德及行爲標準”,214頁謂“內容除談及政教法治外,亦述恭遜與忠敬之道。”“恭遜與忠敬之道”與諸如甲18+甲12+乙5+甲11一組圍繞“名”與“行”的關係展開論述的簡文等,都可以用“修身”來概括。而從《論語》等文獻看,子張的興趣或傾向正偏重於政事、修身兩個方面,尤其是政事方面。《論語》中諸如“子張學干祿”(《爲政》)、“子張問政”(《顔淵》),及《堯曰》問“何如斯可以從政矣”,還有《大戴禮記》的《子張問入官》篇,無不可以看出這一點。《論語》中跟“修身”有關的諸如“子張問行”(《衛靈公》)、“子張問善人之道”(《先進》)、“子張問明”(《顔淵》)、“子張問崇德辨惑”(《顔淵》)、“子張問仁於孔子”(《陽貨》),等等。
總之,《從政》篇內容比較明確的部分,很多跟子張直接有關,其總體傾向也與子張素所關心者相合。據此我們有理由認爲,《從政》篇可能屬於“子張之儒”的作品。不過,《從政》篇殘損頗爲嚴重,現存簡文也還有不少沒有真正讀通;同時我們對所謂“儒分八派”的真實情况以及各派之間的交流影響,其實所知甚少。考慮到以上情况,我們審慎一點可以說,在目前情况下,如果一定要按儒家八派劃定《從政》篇的派別的話,與其說《從政》出自《子思子》,我們倒寧願將它劃歸“子張之儒”。希望隨著上海博物館所藏戰國楚竹書的逐步全面公布,我們對這一問題能有越來越深入的認識。
2004年3月12日草畢
2004年12月改定
補記:
最近出版的《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1月)中,有一些資料可對本文有所補正。
一、《季康子問於孔子》篇簡9~簡10:
丘聞之:臧文仲有言曰:君子強則遺,威則民不(以上文字在簡9)道,則失眾,則無親,好刑則不祥,好殺則作亂。
此段文字與本文所論《從政》簡甲8~甲9文句大多相同(參看禤健聰:《上博楚簡(五)零札(一)》,“簡帛網”2006年2月24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226#_ftnref6)。其中“則無親”與《從政》的“(猛)則無親”對應,“”字跟《上博(二)·子羔》簡2用為“德明”之“明”的“昷”,和《上博(四)·曹沫之陳》簡31用為“明日”合文之“昷”當爲一字異體,在此顯然也應當讀為“猛”(參看陳劍:《談談〈上博(五)〉的竹簡分篇、拼合與編聯問題》,“簡帛網”2006年2月19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2049)。
上引簡文中“則失眾”句跟《從政》的“滷則失衆”對應,“”和“滷”表示的顯然是同一個詞。“”字原作:
整理者原釋讀為“俞(逾)”,前引禤健聰先生文釋讀為“訊”。楊澤生先生《〈上博五〉零釋十二則》(“簡帛網”2006年3月20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296#_ftnref28)隸定作“”釋為“鹽”字異體,讀為“嚴”。楊澤生先生此文也將本文所論《從政》篇甲8的“滷則失眾”釋讀為“鹽(嚴)則失眾”,請參看。
按此形下所从就是“鹵”字,其較爲特別之處在於比一般的“鹵”字下面多出一長橫筆。同樣寫法的“鹵”字和“鹵”旁曾侯乙墓竹簡中多見(看白於藍:《曾侯乙墓竹簡中的“鹵”和“櫓”》,《中國文字》新廿九期,第193~208頁,臺北:藝文印書館,2003年12月)。至於其長橫筆之下又再加一短橫為飾筆,與楚文字中常見的“至”和“室”等字情況相同。
將《從政》的“滷”字跟“”字結合起來考慮,如它們釋讀為“鹽(嚴)”符合事實,則“”字似可分析為从“宀”从“(鹽)”或“滷(鹽)”省聲。
二、《三德》篇簡16有“奪民時以土功,是謂稽……(中略)奪民時以兵事,是[謂……]”一段話,范常喜先生《〈上博五•三德〉札記三則》(“簡帛網”2006年2月24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232)指出與之相似的文句見於《呂氏春秋·上農》,甚是。其中簡文有“喪台(以)係樂”句,《呂氏春秋·上農》作“喪以繼樂”。這可以作爲本文讀“口惠而不係”之“係”為“繼”的一個有力補證。
2006年5月2日
注釋:
*本文係第三届國際簡帛研討會(Mount Holyoke College, U.S.A., 2004.4.23-25)論文。本文受到“全國優秀博士學位論文作者專項資金資助項目”(FANEDD)資助(項目批準號:200311)。
[1]張光裕:《〈從政〉甲、乙考釋》,見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以下簡稱爲“《上博(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12月。
[2]“刑”從陳偉先生《上海博物館藏楚竹書〈從政〉校讀》說補,其所从“井”尚隱約可見。陳文見“簡帛研究”網站,2003年1月10日,http://***********/Wssf/2003/chenwei01.htm。
[3]何琳儀:《第二批滬簡選釋》,《學術界》2003年第1期,第88頁。
[4]陳秉新:《〈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補釋》,《江漢考古》2004年第2期,第90頁。
[5]周鳳五:《讀上博楚竹書〈從政〉(甲篇)札記》,“簡帛研究”網站,2003年1月10日,***********/Wssf/2003/zhoufengwu01.htm。後收入《上博館藏戰國楚竹書研究續編》,第181~195頁,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4年7月。下引周鳳五先生說皆見此文。
[6]蘇建洲:《上博楚竹書(二)考釋四則》,“簡帛研究”網站,2003年1月19日,http://***********/Wssf/2003/sujianzhou05.htm。蘇文同意何琳儀先生釋“洒”之說。
[7]黃錫全:《讀上博楚簡(二)札記(壹)》,“簡帛研究”網站,2003年2月25日,http://***********/Wssf/2003/huangxiquan01.htm。後以《讀上博楚簡(二)札記八則》爲題收入《上博館藏戰國楚竹書研究續編》,第460頁。
[8]朱德熙:《長沙帛書考釋(五篇)》,收入《朱德熙古文字論集》,第206~207頁,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2月。朱先生指出,“莽字《廣韻》有‘莫補切’一讀,先秦時期也常與魚部字叶韻”,“鹵莽的莽也讀如魚部字”。
[9]參看:林沄:《讀包山楚簡札記七則》,《江漢考古》1992年第4期;收入《林澐學術文集》,第20頁,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年12月。劉釗:《談包山楚簡中“煮鹽於海”的重要史料》,《中國文物報》1992年10月18日,第43期第3版。
[10]黃盛璋:《燕、齊兵器研究》,《古文字研究》第十九輯,第30頁,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8月。
[11]趙平安:《戰國文字中的鹽及相關資料研究》,《華學》第六輯,第107頁,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3年6月。
[12]參看何琳儀:《戰國文字通論(訂補)》,第205~206頁“删簡偏旁”、“删簡形符”部分,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3年1月。
[13]裘錫圭:《讀〈戰國縱橫家書釋文注釋〉札記》,收入《古代文史研究新探》,第84~85頁,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2年6月。
[14]陳劍:《上博簡〈子羔〉、〈從政〉篇的竹簡拼合與編連問題小議》,“簡帛研究”網站,2003年1月8日,http://***********/Wssf/2003/chenjian01.htm。《文物》2003年第5期,第56~59、64頁。周鳳五先生主張讀爲“梗”,引《方言·二》“梗,猛也”、《廣雅·釋詁》:“梗,强也”爲說,謂“簡文是說,爲政如果剛猛强悍,人民就不親附。”對簡文的理解跟我們大致相近。
[15]單周堯、黎廣基先生云“‘猛’字古音明紐陽部,與‘怲’字之幫紐相距較遠”,主張讀爲强迫之“迫”。見單周堯、黎廣基:《讀上博楚竹書〈從政〉甲篇“則亡新”札記》,“簡帛研究”網站,2003年1月22日,http://***********/Wssf/2003/shanli01.htm。此外徐在國先生主張讀爲“妨”訓爲“害”,“意爲傷害則失去親近”。見徐在國:《上博竹書(二)文字雜考》,《學術界》2003年第1期,第102頁。
[16]徐在國:《上博竹書(二)文字雜考》,第98~99頁。
[17]荊門市博物館:《郭店楚墓竹簡》第136頁注釋[一○三]、第219頁注釋[二六]所引“裘按”。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5月。
[18]劉信芳:《上博藏竹書試讀》,《學術界》2003年第1期,第96頁。孟蓬生:《上博竹書(二)字詞札記》,“簡帛研究”網站,2003年1月14日,http://***********/Wssf/2003/mengpengsheng01.htm。後收入《上博館藏戰國楚竹書研究續編》,第473頁。
[19]補記:白於藍先生《讀上博簡(二)札記》已謂:“筆者以爲該句中‘者’與‘而’字間很可能漏寫一‘禪讓’之‘禪’字或與‘禪’字義相近的字。郭店簡《唐虞之道》簡有‘禪而不傳’語,可與本簡之‘[禪]而弗世’參照。”我寫作本文時已讀過白於藍之文,但因疏忽而失引。白文後來發表於《上博館藏戰國楚竹書研究續編》,第485頁。
[20]看陳松長編著《馬王堆簡帛文字編》第334頁“係”字前兩形,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年6月。補記:後來出版的《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三)·周易》(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12月;按此書實際到2004年4月市面上才見到)中此類寫法的“係”字多見,字形上已無需多加論證。
[21]以上參看朱祖延主編《爾雅詁林》第222~226頁引諸家說,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8月。
[22]傅舉有、陳松長編著:《馬王堆漢墓文物》,第118頁。長沙:湖南出版社,1992年。
[23]陳美蘭亦引《禮記·中庸》“小人行險以僥幸”爲說,釋簡文爲“行險會導致送命”。雖然對“行險”跟“致命”的關係的理解與我們不同,但亦以“行險”爲“行危險之事”而非“行於險地”。見陳美蘭:《〈從政〉譯釋》,載季旭昇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讀本》,第85頁。臺北:萬卷樓圖書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7月。
[24]楊澤生:《〈上海博物館所藏竹書(二)〉補釋》,“簡帛研究”網站,2003年2月15日, http://***********/Wssf/2003/yangzesheng02.htm;又楊澤生:《上博竹書考釋(三篇)》,張光裕主編《第四届國際中國古文字學研討會論文集》,第283頁。香港: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2003年10月。
[25]陳偉:《上海博物館藏楚竹書〈從政〉校讀》。
[26]參看郭沂:《郭店竹簡與先秦學術思想》,第335~339頁。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2月。王博:《論〈論語〉的編纂》,收入其所著《簡帛思想文獻論集》,第299~337頁。臺北:臺灣古籍出版有限公司,2001年5月。楊朝明:《新出竹書與〈論語〉成書問題再認識》,《中國哲學史》2003年第3期,第32~39頁。
[27]楊朝明:《上博藏竹書〈從政〉篇“五德”略議——兼說〈從政〉應該屬於〈子思子〉佚篇》,“簡帛研究”網站,2003年4月23日,http://***********/Wssf/2003/yangchaoming01.htm。又參楊朝明:《新出竹書與〈論語〉成書問題再認識》。
[28]參看姜廣輝:《郭店楚簡與原典儒學》,《郭店簡與儒學研究(《中國哲學》第二十一輯)》,第263~273頁。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0年1月。廖名春:《荊門郭店楚簡與先秦儒學》,《郭店楚簡研究(《中國哲學》第二十輯)》,第36~74頁。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9年1月。王博:《郭店竹簡與子張之儒的研究》,收入其所著《簡帛思想文獻論集》,第87~129頁。臺北:臺灣古籍出版有限公司,2001年5月。
[29]注5所引周鳳五文、注14所引陳劍文。
[30]“敦五德”近於“尊五美”,敦,厚也,與“尊”義相類。此“敦”字及簡甲5“敦行不倦”的“敦”原作“”,張光裕先生釋讀爲“敦”是很正確的。其下半所从“羊”形有所省變,郭店簡《成之聞之》簡4之“淳”字所从“羊”形亦有所省變,二者可相比較印證。不少研究者主張釋爲“墉(庸)”,無法講通簡文,實不可信。
[31]楊朝明:《上博藏竹書〈從政〉篇“五德”略議——兼說〈從政〉應該屬於〈子思子〉佚篇》。
[32]郭沫若:《十批判書·儒家八派的批判》,收入《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2册,第128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9月。
[33]“寬則得衆”又見於《論語·堯曰》首章之末:“寬則得衆,信則民任焉(此五字衍文),敏則有功,公則說。”翟灝《四書考異》以爲此數句即“子張問仁”章之“脫亂不盡之文”。參看程樹德:《論語集釋》,第1367~1368頁,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8月。
本網編輯按:本文將刊於《簡帛研究2005》。
“得”字古有“(人跟人之間)親悅、投合”一類意思,就是後世常說的“與某人相得”、“相得甚歡”之“得”。《左傳·哀公二十四年》:“公如越,得太子適郢,將妻公,而多與之地。”杜預注:“得,相親說也。”又如:《左傳·桓公六年》:“少師得其君。”《潜夫論·交際》:“得則譽之,怨則謗之。”《論衡·書虛》:“葵丘之會,桓公驕矜,當時諸侯畔者九國。睚眥不得,九國畔去,况負婦人淫亂之行,何以肯留?”《字彙·彳部》:“得,又合也,人相契合曰相得。”
这种用法的“得”在我的方言中还存在,如“我俩关系很得”。“得”,读dei,阳平。阳平在我的方言里读42降调。“得”还有另一种用法,如“他那小日子过得很得”。大致相当于“舒坦”、“舒服”之类的意思。“方言乃不刊训诂之书。”诚非虚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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