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簡牘帛書通假字字典》瑣言
侯乃峰
(曲阜師範大學孔子文化學院)
1998年,郭店楚墓竹簡公佈,在中國學術界掀起了楚簡研究的熱潮。自2001年起,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陸續公佈,截至目前已經出版了六冊,每冊公佈的材料都讓學術界為之驚嘆不已。面對這些前人未能得見的新材料,在研究成果如雨後春筍般湧現的同時,學術界對簡帛研究相關工具書的需求也與日俱增。2008年元月,白於藍先生編著的《簡牘帛書通假字字典》(以下簡稱《通假字典》)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適逢其會,無疑會對當前蓬勃發展的簡帛研究熱潮産生極大的推動作用。
通假字之於簡帛研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這一點我們從簡帛研究者進行釋文考釋時大量使用括號就可以體會一二。此著既稱名“字典”,是作為工具書面世的,就要求其具備較高的可信度。白先生在古文字學和傳統語言學上深厚的學識涵養以及長期致力於簡帛通假字方面的研究,最大程度上保證了《通假字典》的上乘品質。——我從2002年開始學習出土文獻和古文字學,其時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第一冊剛出版不久,而白先生當時已是學界著名的學者了,在郭店楚簡和上博藏簡研究上成就斐然。2006年11月,在華南師範大學參加中國古文字研究會第十六屆年會暨國際學術研討會期間,就聽聞白先生在做簡帛通假字方面的研究,具體情況不得而知。2007年夏,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我有幸提前拜讀了此著的幾頁及張桂光先生的序言,纔對此著有了些感性認識。雖然僅見一斑未窺全豹,但對其大概體例還是有一定的了解,加之個人研究興趣主要在楚簡方面,深知《通假字典》之於簡帛研究的重要性,當時就感覺到此著必將是一部重量級的學術專著,從而內心裏對其早日出版産生了許多期盼。現在,終於見到《通假字典》的出版,夙願得償的同時,拜讀之後,又深感自己原來對此著的感覺是很正確的。此著材料收錄了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一)至(五),成果之新,作用之大,在下不言,讀者自明。
關於《通假字典》值得稱道之處,張桂光先生所撰的序言中已經很精到地指出來了:“一是選材精當。”“二是博採眾長。”“三是創見甚多。”這些優點已毋庸在下置喙。下面筆者僅從作為一個讀者使用此著的角度談談個人的一些感受。
伴隨簡帛材料的增加,簡帛研究隊伍也在逐步擴大,日新月異。我們如果截取一個切面,從靜態角度觀察這支隊伍,會發現其中的學者大體上可以分為三種類型:一是從古文字角度研究簡帛的學者;二是不涉及古文字研究,僅從思想史、學術史、文獻學、歷史學角度研究簡帛的學者;三是如我一般希望從古文字入手或者從其它角度入手研究簡帛的初學者。《通假字典》對於這支隊伍中的每個人來說,都可以稱得上是一部不可或缺的優秀工具書。
首先,對於從古文字角度研究簡帛的學者來說,《通假字典》可以作為簡帛文字最新考釋成果的索引。
研究古文字的學者都知道,對最新考釋成果的及時了解,是避免自己在研究過程中做“無用功”的最好辦法。而即便學者已經有此認識,要想避免做“無用功”情況的出現,也是很困難的。因為現在不僅簡帛研究成果極其豐富,而且發表渠道和發表地域也極其分散,這些都給了解簡帛文字最新考釋成果造成了很大難題。而《通假字典》卻恰好為解決這一難題提供了極大的便利。此著引述學者在簡帛文字釋讀方面的研究成果時,凡是與原整理者意見不同者,均於其後加按語隨文注明出處,篇末還附有“主要參攷文獻”。這樣一來,簡帛文字研究者如果想要知道某個字的最早釋讀意見,完全可以據此著為索引,從而找到相應考釋說法的原始出處,實在是方便之極。
我在讀書期間經常翻查何琳儀老師的《戰國古文字典》,剛開始時還想當然地以為其中每個字的考釋意見都是何老師自己的研究成果。後來在何老師主講的“殷周金文研究”課上,對於哪個字是由哪位學者最先考釋出來的,何老師娓娓道來,如數家珍,方纔知道事實並非如此,原來有些說法是其他學者最先提出來的。而即使是何老師自己的考釋意見,《戰國古文字典》也不予注明出自哪篇文章,——當然,我也理解,憑何老師一己之力,加上體例及篇幅的限制,想要做到這點實際是很困難的。但後來再查閱《戰國古文字典》時,心裏常免不了會不無遺憾地想:以何老師遍覽群書的功底,如果能在每個字下標明此字考釋意見的最早出處,會給吾輩後學提供多大的方便啊。不知白先生在這點上是不是與在下深有同感,在其新著《通假字典》中不厭其煩地詳細注明了釋讀意見的出處。此種做法,無疑為後來再做類似工作提供了經典範例。
而此種做法的好處,自我讀到《通假字典》那時起就真切地感受到了。上年歲末,我偶然發現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從政(甲篇)》第8簡和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五)《季庚子問於孔子》第10簡可以對讀的“嚴則失眾”一句,其實可以用《論語》中兩見的“寬則得眾”作為辭例支撐。而楊澤生先生2006年3月20日發表於簡帛網的《<上博五>零釋十二則》一文,雖然已經讀為“嚴則失眾”,然所舉書證中並未提及“寬則得眾”一語,因此當時就寫了篇補充札記,對此說予以進一步論證。當我讀到《通假字典》後,很自然地想起查對一下自己所掌握的情況是否準確。結果赫然發現,《從政》篇中讀為“嚴”的字下,按語指出是陳劍先生《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從政>篇研究(三題)》(第三屆國際簡帛研討會論文,2004年4月,Mount Holyoke College,U.S.A)一文最早釋讀出來的。過了幾天,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上發佈了陳劍先生此文(2008年2月28日)。拜讀之後,方知陳先生文中不僅讀其字為“嚴”,而且也早就注意到《論語》中的書證,明確指出《論語》“寬則得眾”與簡文“嚴則失眾”之語相反相成。在確認自己做了“無用功”後,除了有些可惜之外,恐怕更多的就是與《通假字典》相見恨晚之感了。《通假字典》這種做法的方便之處,由此可見一斑。
其次,對於不涉及古文字研究,僅從思想史、學術史、文獻學、歷史學角度研究簡帛的學者來說,《通假字典》不僅具備簡帛文字最新考釋成果索引的功能,還可以作為了解簡帛文獻中古文字考釋定論的快捷有效的途徑。
《通假字典》取材於楚帛書、信陽簡(僅收第一組《墨子》逸篇)、九店簡、郭店簡、上博簡(一)至(五),這些都是書籍類楚簡帛,有些可與傳世典籍互相對讀,是簡帛文獻中學術價值最高的,同時也是當前學術界無可爭議的研究焦點。對於僅從思想史、學術史、文獻學、歷史學角度研究簡帛的學者來說,他們所關注的核心問題也大都聚集在以上這些簡帛材料中,而對於其它可以驗證古文字考釋的零星散亂的材料不甚了解,更談不上研究。而《通假字典》所收錄的簡帛文字的釋讀意見,卻是放在整個古文字考釋環節中進行考察的,基本涵蓋了當前古文字學界對以上這些書籍類簡帛文獻的最新釋讀成果。也就是說,僅從思想史、學術史、文獻學、歷史學角度研究簡帛的學者,參考此著即可基本了解到古文字學界對以上這些簡帛文獻文字考釋的最新成果和最高水平,基本了解到哪些是可以作為定論直接使用的,哪些是尚無定論不能引用的,從而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深入研究。《通假字典》在這方面有功學林之處,相信很快就能體現出來。
再次,對於如我一般希望從古文字入手或者從其它角度入手研究簡帛的初學者來說,《通假字典》可以作為一部學習上古音韻學的入門之書。
無論是從古文字入手還是從其它角度入手研究簡帛,祇要涉及簡帛,古音學的知識幾乎是避不開的一個環節。裘錫圭先生曾說過:“一說到古音學,青年同志往往談虎色變。”(《談談學習古文字的方法》,《古文字論集》第654頁,中華書局,1992年8月第1版。)這種情況可能到現在也沒有很大的改觀。我在讀書時對古音學也很頭疼,後來得知一種古音學入門的“笨辦法”:首先背誦上古音韻諧聲表,然後再掌握一定數量的常用通假字,則於古文字學中用到的古音之學,思過半矣。我如法炮製,先找來古韻諧聲表背誦了一通。然而當我再想去集中掌握一批常用通假字時卻遇到了障礙,——當時古文字學界常用的且容易見到的通假字典是高亨先生編撰、董治安先生負責整理的《古字通假會典》(齊魯書社,1989年7月第1版),其主要針對傳世典籍中的通假字,而且部頭很大,用於掌握常用通假字而且是簡帛文獻中的常用通假字顯然不合適。當時如果能有類似《通假字典》這樣的著作,那麼我得知的“笨辦法”就變成了“巧方法”,——背誦古韻諧聲表和掌握常用通假字可以一步到位,在學習古音學的同時還可以了解學術界最新研究成果,真可謂一舉多得。
以上是筆者在拜讀白先生《通假字典》時的一些想法,說來與學界同好共鑒焉。值此簡帛研究方興未艾之際,能夠得見如此優秀之工具書,實為筆者之幸,學界之福。
當然,以白先生一己之力編纂如此份量的字典,偶或有處理不當之處,也毋庸諱言。白先生已經察覺到這點,就《通假字典》中按語過於簡單的問題寫成《<簡牘帛書通假字字典>部分按語的補充說明》一文(待刊),對自己提出的新說進行了充分論證,同時又吸收了一些學術界的最新成果。相信此文發表後,讀者與《通假字典》合而觀之,當會收到相得益彰之效。
白於藍編著:《簡牘帛書通假字字典》,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1月第1版。16開本,426頁,631千字,定價108元。
2008-3-6初稿
本文收稿日期為2008年3月8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08年3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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