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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劍:金文“彖”字考釋(上)
在 2008/3/12 22:43:28 发布

金文“彖”字考釋(上)

 

陳劍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

 

西周春秋金文中有一個寫作等形,常常與否定詞“不”、“毋”、“不敢”“毋敢”連用的字(下文如無必要舉出字形,均以“△”代表)。《金文編》收在卷二0110號“”字下。[1] △釋作“”,讀爲墜落、失墜的“墜”(古書或作“隊”),是從宋代開始就一直佔統治地位的意見。即使有個別學者從字形出發,對釋”有不同看法,也大多仍然主張讀爲“墜”。可以說,金文中的“△”大多數時候應該釋讀爲“墜”, 長期以來是被很多人視爲定論的。

其實,釋“墜)”之說存在很大問題,基本沒有成立的可能。

爲便於討論,先把有關的字形和辭例抄在下面(釋文盡量使用通行字):

井侯簋  彔伯  史牆盤  趩觶    克鐘  逑盤  逑鐘  單叔鬲  毛公鼎(同銘“家”字作  (?)  晉姜鼎  叔弓鐘  叔弓鎛  邾公華鐘  秦公鎛          秦公及王姬鐘鎛

1.井侯簋:追孝、對,不敢△。    《殷周金文集成》(下文簡稱《集成》) 8.4241

2.彔伯簋:王若曰:彔伯自乃祖考有庸(?)于周邦,右闢四方,惠 天命。女(汝)肇不△,余賜汝……    《集成》8.4302

3.史牆盤:孝友史牆,夙夜不△,其日蔑     《集成》16.10175

4.趩觶:趩蔑,用作寶尊彝。世孫子毋敢△,永寶。《集成》 12.6516

5.簋:虔不△,夙夜恤厥牆(將)事。    《集成》8.4314

6.克鐘:克不敢△,敷奠王命。    《集成》1.204208

7.逑盘:雩朕皇高祖零白,粦明厥心,不△[]服,用辟龏王懿王。  《考古與文物》2003年第3期第10頁圖一八

8.逑鐘:逑曰……逑御厥辟,不敢△,虔夙夕敬厥死事。     《文博》1987年第21720頁、《近出殷周金文集錄》1.106108

9叔鬲:單叔作孟祁登,其萬年子子孫孫永寶用。  《考古與文物》2003年第3期第8頁圖一四

10.毛公鼎:汝毋敢△在乃服,夙夕敬念王威不易。    《集成》5.2841

11.(?)鐘:叔氏若曰:……敬乃夙夜,用屏朕身。勿廢朕命,毋△乃政。    《集成》1.6163

12.晉姜鼎:晉姜曰:余唯嗣朕先姑君晉邦,余不叚荒寧……虔不△,魯覃京師,乂我萬民。     《集成》5.2826

13.叔弓鐘、鎛:公曰:……汝小心(原作“少心”合文)畏忌,汝不△,夙夜宦執而政事。    《集成》1.272.1

14.邾公華鐘:(邾公華)曰:余畢龔畏忌淑穆,不△于厥身。    《集成》1.245

15.秦公鎛:秦公曰:丕顯朕皇祖受天命, (竈―肇)又(有)下國。十又二公,不△才(在)上。嚴龔夤(寅)天命,保 (乂)厥秦,虩事蠻夏。    《集成》1.270

16.秦公及王姬鐘鎛:秦公曰:我先祖受天命,賞宅受國。烈烈昭文公、靜公、憲公,不△于上。昭合皇天,以虩事蠻方。    《集成》1.262269

大簋蓋(《集成》8.42984299)有一個用爲人名的字,寫作等形,《金文編》第1281頁作爲不識字收入附錄下663號。已有不少學者指出它與上舉叔弓鐘、鎛和邾公華鐘三形係一字,可信。其在“豕”身上多出的筆畫,研究者也已指出象繩索之形。金文“善”字或作(克盨)、(此簋)等形(看《金文編》第1520388號),“羊”旁上增从繩索之形,其繩索形寫法的變化跟大簋蓋和前引邾公華鐘之形的變化相同。

我們先來看傳統的釋“(墜)”之說爲什麽不可信。從字形來講,把“△”釋爲“”的根據是很薄弱的。上舉諸形雖然與“同樣都从“豕”,但顯然並不从“八”。真正上部从“八”的 “”字在現所見古文字資料中最早見於戰國文字, [2]與西周春秋金文中的“△”字在形體上缺乏必然聯係和演變的中間環節。不少人認爲△字象豕喙形的“”左右分開,就成爲“”上部所从的左右相背的兩筆“八”。這種假設在古文字中其實找不到絲毫積極證據。 不過平心而論,釋△爲 “”的意見之所以爲研究者所普遍接受,恐怕主要不在於字形上有多少證據,而是因爲”讀爲“隊(墜)”很直捷。古書中“隊(墜)”大多爲“隕墜”、“墜落”、“失墜”意,在上舉諸銘中,“△”解釋爲“失墜”文意似乎很通順。這大概也正是有的學者不把釋爲“”,但仍然同意將它讀爲“隊(墜)”的原因所在。仔細分析,這種看法也是站不住腳的。

古書中當“失墜”講的“隊(墜)”字,往往要帶賓語。例如《尚書》中屢見的“墜厥命”、《左傳》僖公二十八年和成公十二年的“俾隊(墜)其師”、《國語·晉語二》的“敬不墜命”等等,例子很多。即使“隊(墜)”後面沒有賓語,“隊(墜)”的對象從上下文看也應該是相當清楚的。例如:《左傳》文公十八年說 “季文子使大史克對曰:‘先大夫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禮,行父奉以周旋,弗敢失隊(墜)……’”,“失墜”的對象是上文的“禮”; 又昭公二十五年說“若夫宋國之法,死生之度,先君有命矣,群臣以死守之,弗敢失隊(墜)。”“失墜”的對象是上文的“法”和“度”。上舉諸銘中,“△”字絕大多數不帶賓語,作“主語 +不(或不敢)+△”的形式。如果把它們讀爲失墜的“墜”,不墜或不敢墜的對象是什麽呢?從銘文的上下文我們很難明確地看出來。這就未免太奇怪了。而且,上舉諸銘還有兩器說“不于……”,一 器說“不在……”。如果說秦公說“先王”“不墜于(在)上”還勉強可通的話,邾公華說他自己“不墜于厥身”,又怎麽講呢?

說釋讀爲“隊(墜)”不可信,還可以從古文字資料的用字情況得到印證。 西周早期的大盂鼎說“我聞殷述(墜)令(命)”,用來表示失墜的“墜”的是“述”字。一直到戰國時期,魚鼎匕說“曰蚩 (尤)人,[3] 述(墜)王魚鼎”,情況也還是如此。就連从“”得聲的表示連詞的“遂”,從古文字資料看最初也是假借“述”字的。例如西周早期的小臣簋說“遣自師,述(遂)東伐海眉”;西周晚期的晉侯蘇鐘說“述(遂)逐之”;一直到戰國時期,中山王方壺說“述(遂)定君臣之位、上下之體”,仍用“述”字。在傳抄古文字資料中,以“述”爲“遂”的現象更多。以上情況說明,以“”作聲符的字的行用是相當晚的事,此前它們多用“述 ”字表示。在西周春秋金文中,是不大可能有用”字表示“隊(墜)”的情況存在的。

影響最大的釋“”之說既然並不可信,本文開頭提到的個別學者的不同意見就值得認真檢討了。其中,高鴻縉先生主張釋爲“彘”。[4] 按殷墟甲骨文中常見寫作“”、“”一類形體的字(看《甲骨文編》第392頁、《殷墟甲骨刻辭類纂》中冊618620頁),卜辭中都用作犧牲名。早期研究甲骨文的學者大多認爲它象簡化的“矢”貫穿“豕”的腹部之形,是“彘”字的異體。△爲“彘”就是以此爲依據的。前文所舉△字的各種形體,井侯簋、彔伯簋和史牆盤中三形,“豕”身上多出來的一斜筆,確實都是貫穿豕的腹部,而不是像其形體那樣位於豕的頸部的。商代晚期的 作父乙簋(《集成》8.4144)中有用法與卜辭相同的“”字,形體跟前舉井侯簋中的“”可以說完全相同。而且值得注意的是,井侯簋是西周早期青銅器,時代比前舉其他有△字的銅器都要早。從這一點看,△字的兩類形體,後一類確實應該是由前一類變來的。因此,西周春秋金文中“△”字,與殷墟甲骨文和商代晚期金文中的“”,雖然用法不同,但確實應當本係一字。 將它們聯繫起來研究是很合理的。[5]問題在於,真正从“矢”的“彘”字在 殷墟卜辭和西周金文中都有,而且在卜辭裏還曾跟“△”字見於同一版(《甲骨文合集》15943),西周金文裏“彘”字用法跟“△”字也不同;“彘”字從殷墟卜辭、西周金文一直到秦漢篆隸字形一脈相承,說“△”字是“彘”字的省體缺乏根據。現在,不少甲骨學者已經不相信釋卜辭的 “”、“”字爲“彘”之說了。例如《甲骨文字詁林》第 1578頁姚孝遂先生的按語,認爲它是“”字。這應該就是根據金文“△”舊多釋爲“”而言的。我們雖然也認爲卜辭的”、“與金文△當爲一字,並且對金文△字的釋讀有自己的看法,但對甲骨文的“”、“”字到底應該讀爲什麽詞的問題還沒有很確定的意見,本文就暫不討論了。[6]回到對金文△字的解釋問題,高鴻縉說讀爲“失”,上文對讀爲失墜的“墜”在文意理解方面所作的批評,對於此說也差不多完全適用。

不同意釋“”的,還有一派主張釋“”的意見。“”字見《說文·彑部》:“豕也。从彑,从豕。讀若弛。”它與常見的“彖”字的區別在於上半多一橫筆(《說文·彑部》:“彖,豕走也。从彑,从豕省。”)。持此說的有高田忠周、朱芳圃和唐蘭等。[7] 他們對字形的論證很簡略,都很缺乏説服力。唐蘭先生說“△” 係由“彘”字“從一字誤分爲兩”,仍跟“彘”字相混而且他們也都主張讀爲“隊(墜)”,仍然沒有跳出舊說的窠臼。

近年又有學者重新提出釋”之說,但結論有了很大變化。《古漢語研究》1998年第3期發表的孟蓬生先生《釋”》一文(下文簡稱“孟文”),舉出了前人所未及見或未徵引的新材料論證“△”字當釋爲“”。並且認爲它的釋讀應該“就其本音求之”,讀爲“ 懈弛”的“弛”。這個意見很值得注意。

孟文舉出的釋“”之說的一個有力證據,是七十年代末陝西扶風發現的周厲王簋中的“”字(《集成》8.4317)。此字右上部所从的“”,與前舉叔弓鐘、叔弓鎛、邾公華鐘及大簋△”字之形極爲相近,皆係“豕”增从繩索之形。研究者多以爲它們當係一字,是可信的。叔弓鐘、鎛△”字中的繩索形位於豕腹,”形中的繩索形移至豕頸,也跟兩類形體的變化相同。簋中的“”字,張政烺先生指出即《說文·土部》“地”字的籀文 “”;“地”當讀爲“施”,簋銘“簧黹朕心,施于四方”,意與《尚書·洛誥》“ 惟公德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相近。[8]這個意見極爲可信。“簋的“地”字中顯然是聲符。這對於確定“△”字在當時的音讀是一個重要證據。

張政烺先生還指出,妀簋(《集成》8.4269)“(妀)(肆)敢于彝”中的“”字,右半所从與上舉簋銘“地”字右上所从亦當爲一字(縣妀簋全銘字形皆較草率,此字亦頗有走形)。妀簋文例與《禮記·祭統》所引衛孔悝鼎銘結尾言“施于烝彝鼎”相合,“”字當讀爲“施”。這也是很精辟的見解。妀簋和孔悝鼎銘這兩句話,從上下文意看都是講把銘文上文所說之事記錄在青銅器上。銅器銘文中意思相近的話還有:中方鼎說“(中)埶于寶彝”,簋說“(史)由于彝”。唐蘭先生也早已指出它們與孔悝鼎銘“施于烝彝鼎”“都是同一文例” 。[9]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新見的保員簋說“(保員) 于寶簋”(見《考古》1991年第7期第650頁圖一),馬承源先生亦引孔悝鼎銘此語爲說 而讀爲“施”[10] 保員簋銘此字右半所从,與 簋銘“地”字右上所从及前舉叔弓鐘、叔弓鎛、邾公華鐘、大簋△”字之形,明顯亦當爲一字。《禮記·祭統》“施于烝彝鼎”鄭玄注說 “施猶著也……刻著於烝祭之彝鼎。”把“施 ”解釋爲“刻著”的“著”,在訓詁學上並無根據。鄭注只能視爲隨文釋意,因爲“施”在這個具體語境中可以理解爲“刻著”。它與妀簋和保員簋的“施”,都應該就是常見的“施陳”、 “施設”之意,只是“施”的對象是某件事,比較抽象而已。“施陳”、“施設”某事于銅器,就是指作這篇銅器銘文記錄事。中方鼎的 “埶于寶彝”,埶”字楊樹達先生讀爲栔刻的“栔”。[11]把它與孔悝鼎銘、妀簋和保員簋的“施”字聯繫起來考慮,我懷疑應該讀爲“設”。出土文獻裏從殷墟甲骨文一直到武威漢簡《儀禮》, 埶”字都有表示“設”這個詞的用法。傳世古書中亦不乏其例。[12]中方鼎銘本身,上文說“埶王”,就正用“埶”爲“設”,[13] 可證。“設”與“施”音義皆近,當有同源關係。[14]跟上引中方鼎同時出土的所謂“安州六器”之一的同人所作的 中觶云:“王休,用作父乙寶尊彝。”“”字也應該統一釋讀爲“設”。器主中因爲要“設王休 ”即將王之休廕陳設出來誇耀,遂作了這件用於祭祀父乙的銅器,上施銘文記述王之休廕。 另外,上文所引史簋“由于彝”的“由”字,唐蘭先生誤釋爲“古”。它應當如何理解還有待進一步研究。

總之,從以上證據看,“△”字應當與本从“它”聲的“地”和“施 ”讀音相近,應該是沒有問題的。[15]“它”、“地”、“施”都是歌部字, “”、“隊”、“墜”則是物部字,古音相差較遠。這從另一方面證明我們不信釋“墜)”之說是有道理的。

根據上文△”字讀音的結論,結合銘文文意,已經可以進而探求它在金文中所表示的詞語。我們雖不同意孟蓬生先生提出的讀爲“弛” 的意見,但認爲他指出金文“不(敢)△”當爲“不(敢)懈怠”一類意思,實在是極富啓發性。仔細體會前舉諸銘,把△”字理解爲“懈怠”一類意思,確實是最合適的。就拿叔弓鐘、鎛來說,前文記公說叔弓“汝小心畏忌,汝不△,夙夜宦執而政事”,後文叔弓說自己“是辟于齊侯之所,是小心龔,靈力若虎,勤勞其政事,有共于公所”,“不△”與“勤勞”顯然正是相對而言的。孟文引伯康簋“用夙夜無”,指出“”當讀爲懈怠之“怠”,引中山王鼎“夙夜不解(懈)”等,與史牆盤“夙夜不 △”對比,謂其“語意正同”,也很有説服力。但是讀爲“弛”的問題在於,金文“△”字的用例,跟古書“弛”的用例扣合不緊密。檢查古書中“弛”字的用法,其義常爲“使(弓弦)鬆弛”、“減輕(賦稅)”、“放寬(律法、刑罰)”、“解除(憂患)”、“延緩(日期)”“(寵愛)減弱”等,用爲“懈怠”之義的例子極少 “弛”像金文“△”字那樣,接賓語表示對某事“懈怠”之例,和說某人“不(敢)弛”是指他“不(敢)懈怠”的用法,更是難找。

我認爲,前文所舉△”字,在絕大部分銘文中實應讀爲“惰”。“惰”與 “它”、“地”、“施”都是舌音歌部字,△”字跟它可以相通是沒有問題的。“惰”字《說文· 心部》正篆作“憜”,“惰”是其或體。古書或作“墮”、”。其本義按《說文》的解釋,是“不敬也”。例如《說文》已引的“春秋傳曰‘執玉憜’”,今《左傳》僖公十一年作“天王使召武公、内史過賜晉侯命,(晉侯)受玉惰。”《國語·周語上》作“……執玉卑……”。“執玉卑 ”正是“不敬”的具體表現。前引秦公鎛、秦公及王姬鐘、鎛中的“(惰)”,用的正是“惰”的“不敬也”這個本義。先王“不惰在(于)上”,就是“敬在(于)上”,與西周金文中習見的說先人“嚴在上”意近,指先人恭敬地在上帝左右(鐘:“先王其嚴在帝左右。”)。“嚴在上”的“嚴” ,前人多引《詩經·小雅·六月》“有嚴有翼,共武之服”毛傳:“嚴,威嚴也”爲說(如《金文編》第76頁“嚴”字下按語),其實並不準確。已有學者撰文指出,金文中“嚴在上”的“嚴”應作“ 祗敬惕勵”解。[16] 這是很好的意見。“嚴”應當與“翼”同訓爲“敬”。上引“有嚴有翼”毛傳:“翼,敬也。”又《詩經·商頌·殷武》“天命降監,下民有嚴”毛傳:“嚴,敬也。”春秋時期的王孫誥鐘說“有嚴穆穆,敬事楚王。”“有嚴”即“嚴嚴”,《荀子·儒效》:“井井兮其有理也,嚴嚴兮其能敬己也 。”“嚴”的意義側重點顯然都在“敬”而非“威”。 與前引秦公鎛係同人所作之器有秦公簋,銘文亦相近:“丕顯朕皇祖受天命,鼏宅禹責(迹)。十又二公,在帝之坏。嚴龔夤(寅)天命,保(乂)厥秦,虩事蠻夏。”叔弓鐘、鎛中叔弓講到自己的先祖商湯,說 “赫赫成唐(湯),有嚴在帝所。受天命,刻(?)伐夏后……”云云, 秦公和秦公簋銘的行文是非常相近的。兩相對照,銘“不惰在(于)上”的“上”顯然就是“ 帝之坏”,亦即周厲王的“帝廷”、叔弓鐘、鎛的“帝所”。“不惰”則與“有嚴”對應,對於正確理解秦公鎛等器很有幫助。

“惰”由“不敬”引申爲“懈惰”、“懈怠 ”,從先秦古漢語一直到今天都是極爲常用的意義。古書中“懈惰”、“懈怠”義的“惰”字與“不” 連用說“不惰”的很多,爲大家所熟知的如《論語·子罕》:“子曰:‘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與!’ ”是說顏回不懈惰。前引諸銘,說器主“不△”、“不敢△”的,把△讀爲“惰”,文意都很通暢。 同時,我們前文批評釋“墜”之說時談到的銘文中 △”的對象不清楚的問題,也就不存在了。

有意思的是,前舉邾公華鐘說:“(邾公華)曰:余畢龔畏忌淑穆,不△于厥身。”與《儀禮·士虞禮》記載主人對代表先人受祭的尸主所說的“孝子某,孝顯相,夙興夜處,小心畏忌,不惰其身,不寧……”,非常相似。又《後漢書·祭祀志下》“惠、景、昭三帝非殷祭時不祭”注引丁孚《漢儀》所載桓帝《祠恭懷皇后祝文》曰:“孝曾孫皇帝志,使有司臣太常撫,夙興夜處,小心畏忌,不墮其身,一不寧。敢用牲一元大武……”“不△于厥身”顯然就是“不惰其身”。用於引出在方面懈惰的介詞“于”,加不加在意義上沒有多大區別。例如《墨子·非命上》說“貪于飲食、惰于從事”,《非儒下》說“貪于飲食、惰于作務”,《非命中》和《非命下》就都說“貪飲食而惰從事”。另外,叔弓鐘、鎛也是“小心畏忌”與“不△”連言,《儀禮·士虞禮》此文和《帝祠恭懷皇后祝文》也可以相印證。這可以作爲金文△”當讀爲“惰”的確證。《漢書·韋賢傳(附韋玄成傳)》載韋玄成所作詩:“我既茲恤,惟夙惟夜,畏忌是申,供事靡憜。”顏師古注:“申,言自約束也。憜,古惰字。”又:“慎爾會同,戒爾車服,無媠爾儀,以保爾域。”師古曰:“媠亦古惰字也。域,謂封邑也。”前者也是“畏忌”與“靡憜”同時出現,亦可爲參考。

毛公鼎“汝毋敢△(惰)在乃服”,“服” 訓爲職事的“事”(逑盤“不△[]服”之“服”字同),與逆(?)鐘“毋△ (惰)乃政”的“政”義近。它們說的都是對自己所負責的政事不要懈惰之意。《詩經·小雅·六月》 “有嚴有翼,共武之服”《國語·魯語上》:“在上不恤下,居官而惰,非事君也。 ”《禮記·月令》:“蠶事既登,分繭稱絲效功,以共郊廟之服,無有敢惰。”《呂氏春秋·季春》作“無有敢墮”。“無有敢惰”與金文“毋敢”、“毋”可相印證。

前文我們說△字在“絕大部分”銘文中應讀爲“惰”,是因爲還存在趩和單叔鬲兩個不能讀爲“惰”的特例。趩觶的“毋敢”,表面看來與毛公鼎的“毋敢惰”相同。但仔細體會文意,器主在敘述作器之後說“世孫子毋敢△,永寶”,恐不能理解爲泛泛地讓子孫不要“懈惰”,而應當具體與“永遠寶有該器”這件事有關。金文中有一例類似的話,可以作爲釋讀的參考。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河北元氏縣出土的西周前期銅器叔父卣(《集成》10.54285429說:“父曰:……余兄爲汝茲小鬱彝,汝其用饗乃辟侯逆出入使人。嗚呼,倐,敬哉!茲小彝妹吹見余,唯用其女(汝)。……”“唯用其汝”大致是“用此卣來招待你”一類的意思。 “”字以“造”字異體爲聲符、以“酉”爲意符,疑可讀爲“酬”,勸賓客飲酒之意。[17]李學勤先生把“妹”讀爲“末”,引《禮記·文王世子》注: “末,猶勿也。”疑“吹”讀爲“隳”,意爲“毀棄”。謂“‘妹吹’即不要毀壞”。[18]這個解釋從文意看是很合適的。 我們懷疑的“△”也應該讀爲“隳”,“毋敢△”亦即不要毀壞此器之意,上下文意很通順。“隳”字晚出,較早的古書此義多寫作“墮”《說文·部》字頭作“隓”,解釋爲“敗城曰隓”。“篆文”作“”。段注說:“小篆隓作,隸變作墮,俗作隳,用墮爲崩落之義,用隳爲傾壞之義。習非成是,積習難反也。《虞書》曰‘萬事墮哉’,墮本敗城阜之偁,故其字从。引申爲凡阤壞之偁。”西周中期的守宮盤(《集成》16.10168)銘文末句舊釋爲“其(世)子子孫孫永寶用勿遂(墜)”,或以此作爲 趩觶的“毋敢△”也應該釋讀爲“毋敢△ (墜)”之證,不確。守宮盤銘末兩字拓本上不清楚,李學勤先生目驗原器,指出所謂“勿遂”兩字當釋爲“奔走”,[19]細審拓本是可信的。“奔走”金文多見。 單叔鬲的“△”字出現在銅器自名的位置,用法比較特別。董珊先生引本文初稿釋“△”字爲“彖”之說,主張以音近相通讀爲“鬲”。[20]另外,駒父旅盨蓋銘(《集成》 9.4464)云:“唯王十又八年正月,南仲邦父命駒父南諸侯,率高父視南淮夷,厥取厥服。堇(謹)夷俗 不敢不敬(?)畏王命,逆視我,厥獻厥服。……”“俗”下之字一般也釋爲“”。它跟“”字字形不合,跟本文所討論的“△”字也有不小的距離,而且上舉諸銘“△”字用法不同,很難肯定係一字。分析其文意,“我乃至于淮……”云云位於“堇(謹)夷俗△不敢不敬畏王命,逆視我,厥獻厥服”之後,似乎“(淮夷)不敢不敬畏王命,逆視我,厥獻厥服”並非實際已發生之事。疑此句當在“堇(謹)夷俗 ”下斷開,“”字表示的是“俾”、“使”一類意思。其當釋讀爲何字待考。

通過上文對有“△”字的銘文文意的解説,可以堅定我們對於“△”字讀音的認識。看來,“”當與“地”、“施”等从“它”得聲的字讀音相近,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說文》的”字正讀若本从“它”得聲的“弛”,因此張政烺先生把上舉 簋、縣妀簋兩字隸定爲从”,孟蓬生先生進而把獨立的△”字也釋爲”字,看起來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但仔細考察,問題也並非如此簡單。

孟文在字形上的論證環節是,他認爲三晉文字“家”和 “地”字中作(命瓜君壺“家”字所从)、(中山王鼎“家”字所从)、壺“地”字所从)、(侯馬盟書“地”字所从)之形是“彖”字,“彖”和 “豕”本爲一字,“彖”字係由“豕”字分化而來,從而推出比“豕”字多一筆的“△”字就相當於後來的比“彖”字多一筆的“”字的結論。按類字形六國文字多見,係由豕喙形的起筆往右下引長而變來的“豕”字異體,跟“彖”字完全無關。“豕”、“彖”本爲一字之說也是靠不住的,詳後文。

張政烺先生把簋中他認爲是《說文》“籀文地”字形隸定作“”而非“墬”,這是信從了段玉裁等說文學家並不可靠的說法。《說文·土部》地字下“籀文地”本作“。從後文所引大量字形可以看到,《說文》所謂“彑”字及作偏旁的“彑”在秦漢文字中本作“ 彐”形,《說文》篆形跟出土文字資料不合。从“彑”形之字在隸楷中還往往有从“彐”形的寫法,如 “彙”與“彚”、“彝”與“彞”、“彔”與“录”等,後者保留了較古的寫法。《古文四聲韻》去聲至韻“地”字下引《古尚書》作,其右上所从的頭部作“彐”而非“彑”,尚較爲近古。大徐本説“籀文地从”,小徐本作“籀文地從、土,彖聲”。段注正文說解從小徐本,又把字形改作 “”,說解中“彖聲”改爲“聲”。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亦同。這個改動主要是從諧聲關係出發考慮的,並沒有版本或者異文的根據。其實,“地”字籀文从“彖”得聲本是很合理的 王念孫《地[從也聲]》舉出大量證據謂“元、歌二部之音相近,故諧聲亦相通”,證明地字籀文應爲从彖聲。[21]可從。段注又說“漢人多用字者”,而今所見皆作“墬”,是因爲“傳寫皆誤少一畫”。這也完全是出於臆測,在漢代金石文字和出土簡帛文字資料中找不到什麽證據。《說文》所說的从彑从豕的“”字本身,在秦漢文字中實際上也還沒有發現過(關於 “”形的問題詳後文)。因此說金文的“△”就是小篆的”,在字形上同樣是缺乏有力證據的。如果不信段玉裁之說,而根據《說文》籀文地字本从“彖”不从“”,以及後人所書“籀文地”字皆作“墬”而非 “”的事實,就只能承認西周金文寫作 “”的“地”字中,“”形對應的是“彖”而不是“”。當然,這也並不是說一定意味着“彖”形就是直接由“”形演變而來的。排比相關字形,可以發現實際上是 ”的異體“”一類寫法演變成了“彖”字。這可以從以下兩方面來分別明。

一是後來“彖”形中所謂“彐/彑”字頭的來源問題。”形的特點是“豕”字中多出來的一筆位於“豕”的頸部。這一筆跟“豕”字中象“豕喙”加豕頸的“”形結合,筆順及筆畫形態、交接位置發生變化,就演變成了《說文》所謂的“彑()”字。同類的演變例子如“彘”字西周金文“彘”字作(衛盉)、”(三年壺),後來象“豕喙”形的兩筆跟表示豕頸的一竪筆和表示“豕”的軀幹的一橫筆結合,就變爲它上部所从的彑(”了,如馬王堆漢墓帛書《五十二病方》第27行“彘”字作“”。

二是“彖”形下半加上本屬於“彑(”形的下一橫筆構成的“豕”形的來源的問題。按照我們設想的 金文中”形演變爲“彖”字的軌跡,其頭部演變爲彑(”之後,“彑(”形的下一橫筆跟餘下的筆畫結合起來,跟真正的“豕 ”字比較其實是還少一筆的,嚴格隸定的話全字應該作“”。而在漢初文字中,正可以看到不少作偏旁的“彖” 寫作“”形的例子。試看下舉馬王堆帛書的幾個从“彖”之字:

A1馬王堆帛書《五十二病方》第98行“蠡”字    B1馬王堆帛書《五十二病方》第97行“蠡”字

A2馬王堆帛書《五十二病方》第246行“剶(劙)”字     B2馬王堆帛書《五十二病方》第112行“剶(劙)”字  馬王堆帛書《養生方》第108行“劙”字(右半殘)  《關沮秦漢墓簡牘》周家臺三○號秦墓簡牘《病方及其它》簡317“剶(劙)”字

A3    馬王堆帛書《周易·遯》初六、九三、九四 “掾”字    B3 馬王堆帛書《周易·遯》九五、上九“掾”字

最後幾例帛書《周易》“掾”字皆用爲卦名“遯”,其所从的“彖”嚴格説來本非“彖象”字,而係“豕”旁與“彖”旁相混,詳後文。此“掾”形當來源於 “豚”字異體“腞”,可能應分析爲“从手从腞(豚)省聲”,跟掾吏之“掾”係同形字關係。不過這一點對於此處説明“彖”旁的特殊寫法並無影響。

秦漢文字的“豕”字和“豕”旁主要有 兩類寫法,其區別僅在於最末兩筆在字中的位置不同。跟普通的“豕”形比較可知,上舉諸形,“彖”旁A)、(B)兩類寫法明顯是不同的。(A)類下半、算上“彑(”字頭的下一橫筆的部分,比普通的“豕”形還少一筆,正即上文所說的“”形。(B)類的下半、算上“彑(”字頭的下一橫筆的部分,纔是真正从“豕”的,跟“ 彖”字篆形筆畫完全對應。爲看得清楚起見,再試將前舉逆(?)鐘、秦公及王姬鐘鎛 “”字之形上引(A1)和(A3)第3形所从作一比較:

      

除了筆畫交接的形態略有變化、上半演變爲彑(”旁,所有筆畫都可對應,完全一筆不差。這可以説是“”字當釋爲“彖”在字形上的鐵證。

”形下半後來又添加一筆從而變成普通的“豕”,也很好理解。這應是出於文字系統“類化 ”的要求,努力將文字中不成字的部件寫成形體相近的某字,以便於學習、記憶和書寫的緣故,不足爲奇。秦漢文字中同類的現象如,馬王堆帛書《周易·未濟》卦辭“狐”字作 馬王堆三號墓遣策“豹”字作(簡369。又見於簡34、簡337等),“豸”旁皆被改寫爲上从“肉”下从“豕”。又如,馬王堆一號墓遣冊“象”字作(簡238),亦作(簡234);三號墓遣策“象”字作(簡29),亦作(簡33,同類下从“豕”旁的“象”字三號墓遣策很多見)。又睡虎地秦簡、銀雀山漢簡、馬王堆帛書都有將“薦”字下半寫成从“豕”之例,也都是同類的現象。

 

 



[1]《金文編》“”字下還收有牆盤、師望鼎二形。研究者普遍認爲它們與△字無關,釋爲“”亦不可信。

[2]參看何琳儀:《戰國古文字典——戰國文字聲系》,下冊12251226頁,中華書局,19989月。西周金文中有幾個字形舊釋爲从 ”,皆不可信,詳後文。另外,《殷墟甲骨刻辭類纂》第6231617號字頭爲上从“八”形下从“豕”的形,似乎 容易使人覺得跟有關係。按其下僅收兩條卜辭,李宗焜先生已經指出,其所收《甲骨文合集》(以下簡稱《合集》)7653實爲“”字的殘文,10863正實爲 “”字之有缺筆者。見李宗焜:《〈殷虛甲骨刻辭類纂〉刪正》,《大陸雜誌》第九十四卷第6期,第247頁,1997615。又李宗焜:《“《殷虛甲骨刻辭類纂》刪正”補說》,《龍宇純先生七秩晉五壽慶論文集》,臺灣學生書局,222223頁,200211月。

[3]此“曰蚩(尤)人”的釋讀見詹鄞鑫:《〈魚鼎匕〉考釋》,《中國文字研究(第二輯)》,第176頁,廣西教育出版社,200110月。

[4]周法高主編:《金文詁林》,第二冊460461,香港中文大學出版,1974年。

[5]郭沫若在《金文叢考·周公釋文》中也將周公(即本文所引的井侯簋)的△釋爲“彘”,讀爲 “”亦即“隊(墜)”。並引卜辭和戊辰彝(即本文所引的 作父乙簋)字形爲說。在他後來的《兩周金文辭大系》中,周公 釋文意見與《金文叢考》同,克鐘、毛公鼎、師簋等器的△仍釋爲“(墜)”,是他似主張將兩類字形分開作解。但奇怪的是彔伯 簋的△字他又仍釋爲“(墜)”,分得並不徹底。

[6]卜辭“字最常見的用法是作犧牲名。《合集》31993字與“豕”見於同辭。《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53:“己卜:叀(惠)豕于匕(妣)庚。一己卜:叀(惠)匕(妣)庚。一”《合集》22065午組卜辭:“戊午卜:(禦)虎于妣乙,惠盧豕。戊午:惠妣乙。惠豕妣乙。惠豭。””與“豕”或“盧豕”對貞。卜辭“字又可指野豬。《合集》20723:“*麋七十、四十一、麑(?)百。”顯然是記獵獲物。《合集》21566:“甲子卜:丁呼求五,往,若。”卜辭又有“求豕”之卜,裘錫圭先生說,“求豕”和上引“求”“從文義看,都應該是尋求野豬的意思。卜辭裏屢見‘逐豕’和田獵獲豕之辭,可見‘豕’也可以指野豬。”裘錫圭:《釋“ 求”》,《古文字論集》,第6667頁,中華書局,19928月。卜辭又有从囗从“”寫作《合集》11276《合集》11277等形 之字,一般釋作“圂”字異體(《合集》11274正有關於是否“呼作~于專”之卜),可見“”可被圈養。 對卜辭“字的釋讀必須考慮同時照顧到以幾個方面。

[7]高田忠周、朱芳圃說見《金文詁林》第二冊459460頁、461462頁。唐蘭先生說見其《古文字學導論(增訂本)》,第181頁、 253254頁,齊魯書社,198110月。又後來唐蘭先生在考釋史牆盤時,把其中的△字隸定爲“”,括注“墜”,無說。見《略論西周微史家族窖藏銅器群的重要意義——陝西扶風新出牆盤銘文解釋》,《文物》1978年第3期。

[8]張政烺:《周厲王胡簋釋文》,《古文字研究》第3輯,第107頁,中華書局, 198011月。收入《張政烺文史論集》,533534頁,中華書局, 20044月。下引張說均見此文。

[9]唐蘭:《史簋銘考釋》,《考古》1972年第 5期,收入《唐蘭先生金文論集》,第184頁,紫禁城出版社,199510月。

[10]馬承源:《新獲西周青銅器研究二則》,《上海博物館集刊》第六期,第 152,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0月。收入其《中國青銅器研究》,第299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2月。

[11]楊樹達:《積微居金文說(增訂本)》卷五《不記月中跋》,第110頁,中華書局,199712月。

[12]參看裘錫圭:《釋殷墟甲骨文裏的“遠”“”(邇)及有關諸字》,收入《古文字論集》,第7頁,中華書局, 19928月。又裘錫圭:《古文獻中讀為“設”的“埶”及其與“執”互訛之例》,香港大學亞洲研究中心《東方文化》第三十六卷,第一、二期合訂,3945頁,1998年刊行(實際出版時間爲2002年)。此文的要點見於裘錫圭:《簡帛古籍的用字方法是校讀傳世先秦秦漢古籍的重要根據》,收入其《中國出土古文獻十講》,173175頁,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12月。

[13]關於金文中“埶”用爲“設”之例參看李學勤:《靜方鼎與周昭王曆日》、《靜方鼎補釋》,皆收入其《夏商周年代學札記》,第22頁、第76頁,遼寧大學出版社,199910月。 又裘錫圭:《公盨銘文考釋》收入其《中國出土古文獻十講》,第54頁、第 73頁注29

[14]參看王力《同源字典》,439430頁,商務印書館,198210月。

[15]“地”、“施”以及下文要談到的“弛”字,《說文》都分析爲从“也”聲。“也”與“它”的古音和在隸書裏的寫法都很接近,字書中很多从“也”的字與从“它 ”的字互爲異體。前人因此多以爲“它、也一字”。這種看法其實是靠不住的。“也”與“它”在古文字中本來是不同的兩個字,後來才因爲形、音皆近 發生混淆。大部分後來正體寫作从“也”聲的字,本來都是从“它”得聲的。參看裘錫圭:《文字學概要》,7778頁,商務印書館,19888月。“墬”字在六國文字裏常省作“”,或加注聲符“它”、又擠掉了“土”旁作“”(“它”又往往訛爲“衣”形)。六國文字“地”又或作 “*”,當即以聲符“它”替換“”字中的“豕”而成。由此也可見“地”字的聲符“也”本是“它”字。 關於古文字裏的“也”字參看黃德寬:《說“也”》,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中國語言及文學系《第三届國際中國古文字學研討會論文集》,199710月。戰國文字中有一個从聲的字,應該就是後來變爲从“也”的“弛”字。參看何琳儀《戰國古文字典——戰國文字聲系》,下冊第866頁。

[16]王冠英:《說“嚴在上,異在下”》,《中國歷史博物館館刊》,總第 18--19期, 1992年。又參看王人聰:《金文“嚴在上”解——並述周人的祖先神觀念》,《考古》1998年第 1期,收入其《古璽印與古文字論集》,267270頁,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 2000年。王冠英先生文認爲“嚴在上,異在下”的“異在下”即“先人輔翼保佑於下”,跟我們的理解不同。按“嚴在上”與“異在下”結構相同,“嚴”、“異(翼)”相對又與《六月》“有嚴有翼” 相同,恐怕難以分別作解。說“(前文人)其瀕(賓?)在帝廷,陟降,申皇上帝大魯令。鐘說“卲各樂大神,大神其陟降,嚴祜妥(綏)厚多福” ,可見先人常常來往於天上人間。“嚴在上,異(翼)在下”無非是說先人在上帝左右,和從天上下來處在下面時,都同樣地恭敬。後來王冠英先生又有《再說金文套語“嚴在上,異在下”》一文(《中國歷史文物》2003年第2期),改釋“嚴”爲“多言”,“異”讀爲“式”,其說反不如前說可信。

[17]參看拙文《釋造》,已收入本書。

[18]李學勤:《元氏青銅器與西周的邢國》,收入其《新出青銅器研究》, 6263頁,文物出版社,19906月。

[19]李學勤:《海外訪古記》,收入其《四海尋珍》,第24頁,清華大學出版社,19989月。

[20]董珊:《略論西周單氏家族窖藏青銅器銘文》,《中國歷史文物》 2003年第 4期,4041頁。

[21]李宗焜編撰:《景印解説高郵王氏父子手稿》,310頁,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2000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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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评论
  • admin 在 2008/3/12 22:45:48 评价道:第1楼

    編按:原文載《甲骨金文考釋論集》,因篇幅較長,擬分兩次發佈。文中提到的“本書”即《甲骨金文考釋論集》。

  • 落叶满空山 在 2008/3/15 16:40:03 评价道:第2楼

    网页版注[15]漏了几个造字,全文无论是原篆还是隶定字都非常严格清晰,唯独此处少了几个,觉得有些欠“和谐”,还是劳烦斑竹先生补上吧。

    “墬”字在六國文字裏常省作“”,或加注聲符“它”、又擠掉了“土”旁作“”(“它”又往往訛爲“衣”形)。六國文字“地”又或作“”,當即以聲符“它”替換“”字中的“豕”而成。

  • admin 在 2008/3/15 18:05:21 评价道:第3楼

    谢谢落叶满空山兄提醒!全文所缺图片已经补上。

  • mycatboys 在 2008/3/24 21:16:05 评价道:第4楼

    精华啊   不过我已经看过了 哈哈 还是顶下  *^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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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新人报道,正在拼命灌水中...在域名注册网站申请售后支持没人管我,多灌水多为论坛做贡献不浪费上班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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