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簡（八）《治邦之道》校補

（首發）

蕭旭

（1）古（固）疐為弱，以不?（掩）於志，以至於邦家昏亂

整理者曰：古，讀為固，鄙固。疐，《說文》：“礙不行也。”愚懦不毅曰弱。?，讀為掩，取也。不掩於志，指不能實現其目標。或說“?”為“闔”字異體，疑讀為盍，《爾雅》：“合也。”（P139）

按：陳民鎮曰：“疐當讀作懥，又作懫，指忿恨。弱當讀作溺，無節制。”[1]古，讀為固，固執。疐，讀為??，很戾也。字或作懥、恎、誈、駤、跮、痓、窒、室、至、懫、鷙[2]。《大戴禮記·武王踐阼》：“《杖之銘》曰：‘惡乎，危于忿疐。’”亦用借字。“固”、“疐”義近。弱，愚劣。“掩”訓取者，是“揜”借字，謂覆取、襲取，沒有“實現”之義。“掩於志”不辭。此“?”是“盍”增旁字，讀為猒，亦作厭、饜，滿足、快。

（2）（翦）少（小）??（削）（損），以﨤（及）于身

整理者曰：，讀為翦，翦滅。“??”即“削”，《說文》：“削，一曰析也。”，“損”字異體。翦小削損，意謂小國將被翦滅，大國則國土侵削。（P139）

按：整理者增出“大國國土”解之，非是。蘇建洲曰：“，該字無疑是‘殺’字，讀為shài，是消耗、衰微一類的意思。《商君書?說民》：‘故能生力，不能殺力，曰自攻之國，必削。’”[3]其說是也。“少”讀如字。說“??”即“削”，是也，但不訓析，“析”是分割義，不切。《廣雅》：“削，減也。”說“”即“損”亦是。“殺少削損”四字同義複詞，削弱義，其主語是上句的“邦家”。

（3）貴俴（賤）之立（位），幾（豈）或才（在）（它）？貴之則貴，俴（賤）之則俴（賤）

按：或，有也。，讀為多。

（4）不﨤（及）高立（位）厚飤（食），以居不還

整理者曰：食，祿也。還，猶退。（P140）

按：還，讀作懁，音轉亦作悁、狷，忿急、憂愁也。簡文言雖不得高位厚祿，亦居之不憂忿。

（5）是以（仁）者不甬（用），聖人以解

整理者曰：解，指離散其心。（P140）

按：解，同“懈”。

（6）既其不兩於??（圖）

整理者曰：《逸周書·武順》：“無中曰兩。”圖，謀也。（P140）

按：既，讀作暨，及也。整理者引《逸周書》“無中曰兩”，不知何說？某氏讀兩作良[4]，是也。

（7）卑（譬）之猶歲之不時，水（旱）、雨??（露）之不厇（度），則草木以﨤（及）百穀曼（慢）生，以不成

整理者曰：曼，讀為慢，遲。或曰“曼”讀為晚。，疑讀為瘠，病也。（P140）

按：曼，讀為莫。莫生，指草木百穀枯死也。，讀為??。《說文》：“??，戰見血曰傷，亂或（惑）為惽，死而復生為??。”[5]P.2011王仁昫《刊謬補缺切韻》：“??，死而復生。”《廣雅》：“??（??），病也。”[6]簡文正用死而復生為??之義。

（8）亦若上之欲善人，侯〈医〉（殹）亂正（政）是御之

整理者曰：侯，疑為“医”字之訛，讀為殹。亂，治也。御，使也。（P141）

按：某氏曰：“‘侯’為發語詞，猶維、伊。”[7]其說是也。《爾雅》：“維，侯也。”是侯亦維也、惟也[8]，語詞。下文“侯吾作事，是其不時乎”，“侯”亦非“医”之訛。此簡文尤可注意者，動詞“御”下有代詞賓語“之”，則“是”決非前置複指賓語。雲夢秦簡《倉律》：“出禾，非入者是出之。”《書·立政》：“惟正是乂之。”《孝經》：“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說苑·至公》：“乃唐叔是賴之。”皆是其例。“侯亂正是御之”與“惟正是乂之”文例相同，“侯”用法同“惟”。《墨子·經說下》：“且猶是，且然，必然；且已，必已；且用工而後已，必用工而後已。”墨子用“是”釋“且”，舉例則用“必”釋之，可知在墨子時代，“是”有副詞“必且”之義。

（9）毋褱（懷）樂以忘難，必慮前退，則（患）不至

整理者曰：退，疑為“後”字之訛。《大戴禮記·武王踐阼》：“見爾前，慮爾後。”（P141）

按：“退”字不誤。退指退卻、退後，前指前進，正相對舉。《詩·常武》鄭玄箋：“進，前也。”“前退”即簡14之“進退”。

（10）毋面（諒），毋（詐）??（偽），則身（信）長

整理者曰：，讀為諒，謂誠信。面諒，指當面信誓旦旦。《書·益稷》“汝無面從，退有後言”，與此相類。（P141）

按：下文“則下不敢上”，整理者讀為讒。羅小虎曰：“，或可讀為倞。《說文》：‘倞，彊也。’《廣雅》：‘倞，強也。’王念孫《疏證》：‘《爾雅》：“競，彊也。”競與倞通。倞、競、彊聲並相近。’面倞，當面非常強勢，凌辱於人。《禮記·中庸》：‘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在上位不陵下’與簡文‘毋面倞’意思比較接近，而且簡文後面有‘則下不敢上’之句。整個句子與《禮記》的辭例相近，‘上’之也應釋讀為倞。前文意思是指君主而言，指君主對臣子不‘面’。後文指臣子不敢君主。”[9]某氏曰：“讀為諒，訓為信，是也，‘面’字說解非也。面當讀為偭，訓為違背，‘偭諒’即‘背信’。”[10]讀為倞，近是。字亦作勍，《說文》：“勍，彊也。”又“競，彊語也。”又“誩，競言也。”“勍（倞）”與“競（誩）”、“彊”、“堅”並一聲之轉，競、誩為彊語，勍為彊力，為心彊，其義一也。“面”與“詐偽”相對舉，“面倞”亦指臣下而言，與下文“則下不敢上”同。簡文讀作誩、競，指彊諫而言。《慧琳音義》卷3引《韻英》：“競，諍彊也。”“身”讀如字，謂不彊諫，不詐偽，則其身可長保無事。

（11）毋咎毋

整理者曰：廢，棄也。，疑讀作輟，止也。（P142）

按：某氏曰：“，可讀為誶，義為責讓、罵。”[11]則“”與“咎”義近。可備一說。余謂“”與“咎”對文，讀為?。《廣雅》：“?（?），謝也。”（從王念孫校）

（12）古（故）莫敢（怠），以（抗）其攸（修）

整理者曰：抗，疑讀為伉，《呂氏春秋·士節》“身伉其難”，高注：“伉，當。”攸，讀為修，善也。（P143）

按：，讀作亢，字亦作伉。《廣雅》：“亢，強也。”《漢書·宣帝紀》顏師古注：“伉，強也。”攸，讀作道。下文“此之曰攸”，亦同。

（13）舉而厇（度），以可士興；舉而不厇（度），以可士堋（崩）

整理者曰：崩，讀為背。孫詒讓曰：“崩，當為‘倍’之叚字。‘倍’與‘背’同。”（P143）

按：王寧謂二“以可”屬上句[12]，是也。以，猶且也。可，猶當也。下句“不”修飾“度以可”。堋，讀作崩，毀壞，與“興”對言。

（14）既聞其辭，焉少（小）（穀）其事，以??（程）其攻（功）

整理者曰：穀，官俸，此處謂給予官職。小穀其事，指試探性地給予一個官職，以考察其能力。（P144）

按：某氏曰：“‘’应讀為‘由’。”[13]石小力曰：“‘’字在文中應為任用，承擔一類的意思，疑當讀為‘由’。”[14]王寧曰：“‘穀’疑是‘??’假借字，《說文》：‘??，扣（敂）也。如求婦先??叕（發）之。’《原本玉篇》：‘野王案：以言相扣發也。’引申為叩問義。”[15]余曉春曰：“與《鮑叔牙與隰朋之諫》簡1—2‘周人之所以代之，觀其容，聽言，??者使，凡其所以衰亡，忘其??也。二三子勉之，寡人將??’可以結合研究。比較可知，‘穀’與‘??’無疑當表示一詞（‘??’的舊說中董珊讀為‘考’於義最合），而‘’可據以讀‘事’。”[16]王寧又曰：“馬王堆帛書《戰國縱橫家書·謂燕王章》‘因??韓魏以代齊’，《戰國策·燕策一》作‘驅’。據余先生所言，也許《治邦之道》的‘穀’和《鮑叔牙》中的‘??’亦均當讀驅，即驅使之驅。”[17]林少平曰：“穀字之音可讀作冓，字或作構，積累之義。”[18]某氏曰：“榖當讀為講。”[19]，讀作構，構結、設置。《淮南子·人間篇》：“其事已構矣。”字亦作搆，《史記·黥布列傳》：“事已搆。”《漢書》同，《索隱》：“搆訓成也。”顏師古曰：“搆，結也。言背楚之事已結成也。”

（15）女（如）亡（無）能於一官，則亦毋（弼）焉

整理者曰：弼，讀為畀，給予。（P144）

按：簡文從無能者設辭，“弼”不訓給予；且讀弼為畀，亦未見其例。“弼”本訓輔，《希麟音義》卷5引《廣雅》：“弼，備也。”《廣韻》同。毋弼，言不作輔臣，不備其位。

（16）其正（政）事（使）臤（賢）甬（用）能，則民允

整理者曰：允，信也，謂誠實不欺也。（P144）

按：允，讀作馴，字亦作順，又借訓字為之，服從也。馬服曰馴，人服曰順，其義一也。

（17）各（當）一官，則事寈（靖），民不援（緩）

整理者曰：，即“當”，任也。靖，安也。緩，怠慢。（P144）

按：某氏曰：“援似可讀為喧，訓為喧嘩、議論。”[20]林少平曰：“援當讀作換。《詩·皇矣》：鄭玄箋：‘畔援，猶跋扈也。’《漢書·敘傳》‘畔換’注引孟康曰：‘畔，反也。換，易也。’顔師古注：‘畔換，強恣之貌，猶言跋扈也。’‘易’即輕易。”[21]顔師古已經指出孟康說“非也”，而林氏仍引以為證，說“換”有輕易義，實無據矣。且“換”訓易是改易，非輕易，不是同一概念，郢燕之說，絕不可信。援，讀作爰、喛，愁恨也。《方言》卷6：“爰、喛，恚也。”郭璞注：“謂悲恚也。”字亦作愋,《玉篇》：“愋,恨也。”

（18）（謹）（路）室，（攝）洍（圯）梁

整理者曰：路室，客舍。“”即“攝”，整飭。洍，讀為圯。《說文》：“東楚謂橋爲圯。” （P145）

按：攝，讀作接。

（19）夫邦之弱張??（落）有常

整理者曰：，字不識，其義當與“落”意相反，表示上升，疑為“升”字異構。（P146）

按：某氏曰：“溺，整理者讀為弱。應讀為‘約’，與‘張’文義相反。《淮南子·原道》：‘約而能張，幽而能明，弱而能強，柔而能剛。’”[22]其說非是。“弱”讀如字。張，大也，彊也。《戰國策·西周策》：“謂薛公曰：‘君以齊為韓、魏攻楚，九年而取宛葉以北以强韓魏……薛公必[不]破秦以張韓、魏。”[23]“張”、“強”異字同義。高誘注：“張，彊也。”《史記·孟嘗君列傳》“張”作“彊”。

（20）古（故）（墜）（失）社禝（稷），子孫不逗（屬）

整理者曰：逗，讀為屬，續也。（P146）

按：逗，讀作豎、樹，置立也。

（21）乃（恤）其正（政），以禺（遇）其古（故）

整理者曰：，即“恤”，慎。遇，抵擋、對付。故，意外或不幸的事變。（P146）

按：禺，讀為遇，猶言對待。古，讀為故，指故人、舊臣。《國語·晉語四》：“昭舊族，愛親戚，明賢良，尊貴寵，賞功勞，事耇老，禮賓旅，友故舊。”又《晉語七》：“選賢良，興舊族。”“遇其故”即指昭舊族、興舊族、友故舊而言。

（22）侯〈医〉（殹）??稅，是其疾（重）乎

整理者曰：??，疑為“秨”字之訛。秨，即“租”字。疾，疾苦也。（P147）

按：“侯”用法同“惟”。??，讀為甿、氓，音轉亦作民。《說文》：“甿，田民也。”“??”涉“稅”而易其偏旁。《宋書·後廢帝本紀》：“詔曰：‘國賦氓稅，蓋有恆品。’”

（23）古（故）方（防）敓（奪）君目，以事之於邦，（及）其野（里）四邊，則亡（無）命大於此

整理者曰：方，讀為防。奪，猶亂也。（P147）

按：方，讀為妨。妨、奪平列。

本文收稿日期为2018年11月25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1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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