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說楚文字中恭字的異體(修訂稿)
偃桐
摘 要:本文通過字形的比較和考察認為,楚銅器銘文和郭店簡的字即恭之異體,進而對相關簡文進行了初步解讀,對古文字中相關的共字形體也略作討論。
關鍵詞: 恭 異體
壽縣朱家集銅器銘文中冶師名“陳”之,舊釋“共”,其原篆作:
第一組:
𠇝紹匕3.977[1] 𠇝紹匕3.978
第二組:
陳車飾18.12040
楚王酓盤16.10158
、 楚王酓鼎5.2795
時代大致相當的銅器銘文中“共”字作:
A組
蔡侯尊11.6010 春秋晚期
蔡侯盤16.10171
九里墩鼓座2.429 春秋晚期
犢共卑戟17.11113 戰國晚期
偏旁,王子囗戈17.11162 戰國
B組
楚王酓前釶鼎4.2479 楚考烈王
楚王酓前簠9.4549 楚王酓前簠9.4550 楚王酓前簠9.4551
C組
楚王酓前鼎5.2623 楚考烈王
(金文編摹) 楚王酓前盤16.10100
、 楚王酓鼎5.2794 楚幽王
、 楚王酓鼎5.2795
楚王酓盤16.10158
A組的上部兩豎筆略微向兩邊傾斜,中部分別飾以兩圓點。B組的兩豎筆則比較直,兩點已經演變成一橫以貫之,整體上看起來結構比較規整。中間還當有演變的環節。C組的上部兩豎筆則明顯都呈向兩邊略敞開之勢,且下部微尖。同為楚王酓前的器,鼎和盤的字體已明顯呈現出新的變化,而釶鼎的字體則偏古,這由下部所從的“廾”形亦可得知。
所有這些,都與舊釋為“共”者字形明顯有異。前者上部所從為封口的橢圓形,上端微尖,陳車飾和𠇝紹匕(3.978)的字形上部雖未封口,但兩筆明顯有靠攏趨勢,二者的分別至為明顯。於是,舊釋難免就讓人生疑。同批銘文中的字作:
、 楚王酓鼎5.2794
、 楚王酓鼎5.2795
楚王酓盤16.10158
字下部所從與之上部第一組基本相同,而與第二組略異,即將前者橫貫橢圓形的直橫改作向上的弧形。這在古文字材料中是屢見不鮮的,二者并無實質性的差別。這也可以由同批材料中的忑字字形來證明,忑字作:
楚王酓鼎5.2794
𠇝盤埜匕3.975
[2] 𠇝盤埜匕3.976
第一例下部所從同第一組之上部所從;後二例則與第二組基本相同,橫貫之筆基本拉直。戰國文字、尤其是楚文字中,相關的心及從心之字亦有不少類似的情況,其寫法如下:
A組 |
包山218[3]
包山220
郭店·語叢三15[4]
璽彙4501[5] |
郭店·語叢三26
郭店·語叢三50 |
郭店·語叢三50
璽彙45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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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組 |
郭店·緇衣8 |
、 郭店·老子乙11 |
郭店·老子甲8 |
郭店·老子乙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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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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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店·緇衣33 |
郭店·緇衣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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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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璽彙0685 |
因此,我們以為前者上部所從亦當為“心”,字可隸定為“”,至於在銘文中怎麼讀,則不易確定,因為它記錄的僅僅是一個人名。
表中D組字形的下部實際上和共字的上部寫法相同,可能二者在當時確實有互混的情況。但上述銅器銘文中的字形當不會是混用而導致的現象。
郭店《六德》22簡有字作,原釋文(湖北省荊門市博物館1998:187)釋作“共”,“上共下之宜(義)”,文義稍嫌別扭。陳劍指出此字上從心下從廾,沈培認為正確,說可能寫成“心”是誤寫[6]。案:此字當如陳劍分析,可隸定作,會雙手捧心之義,亦可分析為從心廾聲,這樣,它很可能就是一個會意兼形聲的字。[7]《說文》:“摶,肅也。從心、共聲。”如此,此字與恭當有聯系。
帛書乙8.11有恭字作[8],與銅器和郭店簡字形比較,有兩個不同,一是心旁在下,一是從共。共亦從廾聲,故二者音同。戰國文字中偏旁簡化現象習見,共旁減省作廾,古文字中不乏其例;偏旁上下異位,晚期古文字中亦多有見。故銅器銘文和郭店簡的字,很可能就是帛書恭字寫法之簡省,二者當為一字之異體。
《古璽彙編》著錄有兩方印作:
璽彙3658璽彙5389
湯餘惠(2001:704)將、二字列於恭字頭下,是。二字亦可暫隸定作“”。何琳儀(1998(2004):417)據此二例認為恭字共旁或省𠬞作。與帛書乙的字形對照,此說頗有道理。
頗為有趣的是陶文中有恭字作[9],上部所從,除去中間部分,與字上部所從基本一致,這樣,恭字所從共旁省作,似乎便有兩種來源,一是如上引陶文,省成(中間微橫一筆為共用筆畫);一種當如何說,省𠬞作。仔細比較,我們認為字上部可能是由前一種途徑省變而成,而字上部則很可能是由共省𠬞而來。何氏說“共旁或省𠬞作”,現在看來,也頗為謹慎。
這樣,將“”釋作恭,在形體上似乎也沒有大礙,“”即從心共省聲。這種寫法的恭字,目前所見僅這幾例,古璽所錄的兩例字形體目前尚不明歸屬[10],而在楚銅器銘文和簡帛中則有7見。
《說文》訓恭為肅,古注中多解為下對上的恭敬、恭順。恭也可用來表示上對下,《尚書·洪范》:“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貌曰恭,言曰從,視曰明,聽曰聰,思曰睿。恭作肅,從作乂,明作晢,聰作謀,睿作聖。”偽孔《傳》:“恭,儼恪。肅,心敬。”孔穎達《正義》:“鄭云:‘君貌恭則臣禮肅’。”《詩·小雅·小旻》“國雖靡止,或聖或否。民雖靡膴,或哲或謀,或肅或艾”,孔穎達《正義》:“叡、明、聰、恭、從,是君德也。聖、哲、謀、肅、乂,是臣事也。”肅亦有嚴意,《詩·小雅》:“肅肅謝功,召伯營之。”鄭箋:“肅肅,嚴正之貌。”《禮記·玉藻》:“色容厲肅。”孔疏:“厲,嚴也。肅,威也。”是簡文說“上下之宜(義)”,與古注意思不悖。因此,將釋作恭,在簡文中亦文從字順[11]。
以上只是一種不太肯定的推測,或者正如陳偉師所言,并不一定就是恭字。而是另外一個字,它在簡文中的確切意思,也有待探索。
最後簡單說說“”字所從之共(省)的形體演變情況。古文字中共字的形體,大別之,有下列不同的寫法:
商
代 |
續5.53 京都459A 一期[12] |
前7.3.2後上31.6 一期 後下33.3 四期 林2.25.6 五期[13] |
|
西
周 |
亞且乙父己卣牧共簋共覃父乙簋父癸簋[14] |
禹鼎5.2833 善鼎5.2820 師䢅鼎5.2817𤼈盨9.4462𤼈盨9.4463 諫𣪘8.4285師艅𣪘蓋8.4277叔向父禹𣪘8.4242 |
|
東
周 |
楚王酓歬釶鼎4.2479楚王酓前鼎5.2623楚王酓歬盤16.10100楚王酓歬𠤳9.4550楚王酓歬𠤳 9.4551楚王酓鼎5.2794楚王酓盤16.10158郭店·緇衣3郭店·六德26璽彙1880[15]璽彙5133璽彙5137貨系4046璽彙1741 四聲韻4.4引汗簡汗簡 目88韻海4.2[16] 集粹[17] |
包山228包山239帛書甲7.5璽彙5135 璽彙5139璽彙5134璽彙5138璽彙5144璽彙5145 說文古文四聲韻1.13引道德經四聲韻4.4引古老子韻海4.2[18] 四聲韻4.4引說文韻海 1.3[19] 四聲韻1.13引王存乂切韻韻海1.3[20] |
燕 璽彙0749 燕 陶彙4.121 |
秦
漢 |
睡虎地24.24睡虎地23.2長安鋗[21]說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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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上表可知,共字在一期卜辭中就有兩種不同的寫法,這兩種不同的寫法一直衍變、延續到戰國晚期。第二列的字形有逐漸繁化的趨勢,後又歸於減省。至於在商代晚期,這兩種寫法之間有何種關係,我們尚不能確指,也可能它們是有共同的源頭,或是形是比較早期的寫法[22]。值得關注的是第三列戰國璽印、陶文中共字的寫法,這種形體似乎是揉合了前兩種形體的構形方式,雜交而成。這種寫法的字體與璽彙3658所錄古璽和《古陶文字征》所列陶文的形體當有一定聯系[23];此外,純釜(16.10371)的[24]字,其上部構形抑或與此類字亦有一定關聯,詳細情況待考。
由上表也可以發現,楚文字中的共字這兩種形體也是涇渭分明的,而在作為偏旁使用時,它們都可以省去形符或聲符(第二列的廾旁兼有形符和聲符兩種功能),以廾作為聲符(或兼意符[25])出現在新的字形中。以上甲骨文第二列共字的寫法,《四聲韻》1.13引王存乂《切韻》供(共)作、《韻海》供(共)省作等形,似乎也可作為我們所論的一個旁證。
2008年4月30日初稿,5月8日改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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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見《殷周金文集成》,文中所引銅器銘文字形不再出注者均據此書。
[2] 此字下部心旁《金文編》誤摹作,觀放大圖片字形,實從心,兩豎筆上端相交,和上部之最下一橫劃相交,下段略微開口。
[3] 見《包山楚簡》,下同。
[4]見《郭店楚墓竹簡》,下同。
[5]見《古璽彙編》,下同。
[6]詹鄞鑫主编、沈培纂辑《楚簡集釋長編·郭店楚简六德集释》11頁注〔47〕。
[7] 開始我認為此字應國是一個會意兼形聲的字,廾主要是作意符,表音的功能倒在其次。故對之前有學者(廖名春2000:75)將其在《六德》中讀作“恭”的說法沒有太多關注。後從字形上分析,認為此字應當就是恭之異體,於是便刪除了原來認為它是會意字的看法,後陳偉師告訴我,“直接釋為‘恭’,我覺得存在可能性,但卻不一定。因為心之在上,是廾之所托,與恭中的心只是普通義符,不一定等同。”陳老師的看法很有道理,此字可能還是以會意為主,在《六德》中的解讀可能更多的要從這方面來考慮。
[8] 見《楚帛書》31頁。
[9] 《古陶文字征》103頁。
[10] 5389號印從字體來看,與楚文字的形體亦頗為接近,當然這僅是一種不太肯定的揣測。
[11]廖名春(2000:75)也曾讀此字為恭,認為“之”當訓“向”,斷句為“上恭,下之義”。
[12] 以上見《甲骨文編》104頁。
[13]以上見《甲骨文字典》236頁。
[14]以上見《金文編》164頁。
[15] 《戰國文字編》165頁。
[16] 見《傳抄古文字編》778頁。案:四聲韻1.13引道德經韻海4.2韻海1.3四聲韻1.13引王存乂切韻韻海1.3等《汗簡》、《古文四聲韻》等列在供字頭下,其實也是共字,用作供。
[17] 《戰國文字編》165頁。
[18] 《傳抄古文字編》262頁。
[19] 《傳抄古文字編》778頁。
[20] 《傳抄古文字編》778頁。
[21]以上見《秦漢魏晉篆隸字形表》181-182頁。
[22] 林義光《文源》(222頁):“《說文》云,‘熨,同也。从廿𠬞。’按以廿取象,無義理……廿即之變,象物形,兩手奉之,古作。”我們懷疑第一列商代和西周各字形都不是共字,、、等形上部所從,可能為簋、豆類器形之省,故此類字有可能是,即𢍪字。第一列東周時期各形體上部所從,可能是由𠬞形演變而來,而并非是從、、等演變而來。(璽彙5133)之上部雖近乎形,但仔細觀察,橫筆在兩端都略微出露;第二列(璽彙5138)、(璽彙5145)之上部兩橫若連接起來,便與第一列東周時期各形體類同(很有意思的是,璽彙5145的字形《戰國文字編》(165頁)錄作,中間是實線,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其他因素所致。);(璽彙5144)上部兩短橫若拉直,便與(璽彙5145)基本相同,若再連上缺口部分,則與第一列(璽彙1741)形一致。凡此種種,都讓我們懷疑第一列東周、秦漢時期共之上部是由第一列商代和西周的所謂“共”之上部演變而來,我們相信他們更可能是由𠬞形譌變而成,仔細觀察東周時期第一、二列共字各字形體,這種感覺愈加強烈。這樣,(集粹)字也自然就不是共字,而可能是(誥)字了。
[23] 《戰國文字編》165、166頁將此璽印和陶文歸入燕系,字也有可能屬燕系文字。仔細比較、和旁(《古陶文字征》103頁。),可能共字除作偏旁外,就有作之類的寫法(陶彙3.824有字作,《戰國文字編》161頁列入𠬞字下,可以參考。),因𠬞旁移至上方,後來便又在下面另加𠬞旁,同時又將旁下移,便形成、之類的寫法。不過,、似乎也可以認為是從口,共聲的字,據《集韻》,哄本作𠹒、叿,或作𠹅。但哄字出現較晚,且義亦不類,所以這種可能應當排除。
[24]仔細觀摩,上部橫劃向左上方翹起的部分,可能是誤剔而致,而并非筆畫,因未見原器,未敢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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