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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寧:據安大簡《詩經》解《書·舜典》“朱虎熊羆”之“朱” ——兼釋《毛詩·秦風·小戎》中的“鏤”
在 2020/3/4 16:19:48 发布

據安大簡《詩經》解《書·舜典》“朱虎熊羆”之“朱”

——兼釋《毛詩·秦風·小戎》中的“鏤”

 

王寧

棗莊廣播電視臺

 

《尚書·舜典》云:

“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益拜稽首,讓于朱虎熊羆。帝曰:‘俞,往哉!汝諧。’”

對于其中的“朱虎熊羆”,《孔傳》云:“朱虎、熊羆,二臣名。”孔穎達《疏》:“以文十八年《左傳》八元之內有伯虎、仲熊,即此朱虎、熊羆是也。”是把“朱虎熊羆”讀爲“朱虎”、“熊羆”二人。此後說法頗多,顧頡剛、劉起釪先生在《尚書校釋譯論》中指出“‘朱虎熊羆’,有二人說,四人說。最後一家提出三人說。”認爲“根據資料情况來看,自以四人說爲確。”並指出“朱”即《山海經》中的“離朱”。1

按:《校釋譯論》中采用四人說是正確的,但是說“朱”是“離朱”則有可商。《山海經》中經常見到有些國族“使四鳥:虎豹熊羆”或“豹虎熊羆”的記載,《大荒東經》云:

“有蒍國,黍食,使四鳥:虎、豹、熊、羆。”

袁珂先生《校注》論之云:

“經文‘虎豹熊羆’,宋本作;‘豹虎熊羆’。帝俊之裔之有‘使四鳥:豹、虎(或虎、豹)、熊、羆’能力者,蓋出于《書·舜典》所記益與朱、虎、熊、羆爭神神話。《書·舜典》云:‘帝(舜)曰:‘疇若予上下草木鳥獸?’僉曰:‘益哉!’益拜稽首,讓于朱、虎、熊、羆。帝曰:‘俞,往哉!汝諧。’’此其外貌固歷史也,而其實質則神話也。《漢書人表考》(清梁玉繩撰)卷二云:‘江東語豹爲朱。’則此‘朱、虎、熊、羆’舊注所謂舜之四臣者,實‘豹、虎、熊、羆’四獸也。”2

袁先生指出《舜典》中的“朱虎熊羆”即《山海經》的“豹虎熊羆”顯然是對的,但是爲什麽“豹”會變成“朱”就不好解釋,所引梁玉繩說的“江東語豹爲朱”實是出自《路史》卷二十《疏仡紀·有虞氏》羅蘋注:

“《書》有‘朱虎熊羆’,說者以爲二人,予稽之四人也,虎爲伯虎,熊爲仲熊,江東語‘豹’爲‘朱’,語者相傳,是朱爲叔豹也,則熊爲季狸必矣。”

但是說“江東語‘豹’爲‘朱’”不知和所據。實際上語“豹”爲“朱”應該有極其古老的因由。

《詩經·唐風·羔裘》裏“羔裘豹袪”、“羔裘豹袖”的“豹”,安大簡《詩經》裏均寫作“?”,3字不从豸而从鼠。另外比較特异的是《秦風·小戎》:“虎韔鏤膺”,安大簡《詩經》裏作“虎韔?(豹)膺”,4整理者並沒有解說“?”與“鏤”的關係,可能是覺得“鏤”、“?”的聲韵懸隔,難以通假。可如果仔細考察一下,可能並不是如此。

“?”字《說文》云“胡地風鼠。从鼠勺聲。”注音是“之若切”(章紐沃部)。《廣韵》裏則有幾個注音,《入聲·藥韵》同《說文》作“之若切”(章紐沃部),音與“灼”同;《廣韵·去聲·效韵》裏“北教切”(幫紐沃部),則即今之“豹”的讀音。《入聲·爵韵》裏與“爵”同爲“即略切”(精紐沃部),《入聲·的韵》裏與“的”同爲“都歷切”(端紐沃部)。

“豹”字在《山海經》中常寫作“犳”,《西次二經》云女床之山“其獸多虎豹犀兕。”又云?陽之山“其獸多犀兕虎犳”,很明白“犳”就是“豹”的异體字,同于楚簡書中寫的“?”,郭璞注:“犳,音之藥反”,是和“?”一樣讀若“灼”。就因爲此,後人就弄糊塗了,認爲“犳”不是豹,而是另外一種獸,如《玉篇·犬部》:“犳,獸,豹文。”《廣韵·藥韵》:“犳,獸名。”《類篇·犬部》:“犳,獸,如豹而無文。”都音灼,不說是“豹”字。

其實說是“豹文”或“如豹而無文”是出自《集韵》的誤解,《集韵·平聲三·三蕭》:“犳(伊堯切,音么):《山海經》:‘隄山有獸,狀如狗而文首,名曰犳。’”又《入聲十·十八藥》:“犳(職略切,音灼):獸名,出堤山,狀如豹而無文。”《康熙字典·巳集下·犬部》“犳”字下辨之云:

“按《山海經·西山經》:‘堤山有狕。’本作‘狕’,郭璞音么。《集韵》引以訓‘犳’,誤。”

查《山海經·北山經》:“堤山,多馬。有獸焉,其狀如豹而文首,名曰狕。”的確是作“狕”而非“犳”,郭璞注“音么”,《玉篇·犬部》言:“狕,獸名”即此,《集韵》把字弄錯了。《山海經》中沒有單獨稱“犳”的异獸名,其所寫的“犳”就是“豹”的异體字。不過《康熙字典》說出《西山經》也搞錯了。

“鏤”是舌頭音的來紐侯部字,這個不複雜。而“朱”字稍複雜,本是章紐侯部,是舌面音,可每與舌頭音字通假。古傳帝堯子丹朱,清人鄒漢勛《讀書偶識》卷三已經指出又作“驩兜”、“驩頭”、“驩朱”、“鴅吺”,其中“兜”、“吺”都是端紐侯部,“頭”是定紐侯部,均舌頭音;同時“朱”也與來紐的“婁”通假,5 “婁”、“鏤”音同。那麽“?”無論是舌面音的之若切(章紐沃部)還是舌頭音的都歷切(端紐沃部),聲紐都與“朱”、“鏤”相同或相近,韵部則是沃侯旁對轉叠韵,“?”得音轉爲“朱”,亦如其音轉爲“鏤”,故羅蘋言“江東語‘豹’爲‘朱’”應該是有根據,說“朱爲叔豹”也是對的,因而說《毛詩》的“鏤”是“?(豹)”的音轉,顯然也是可能的,只不過在典籍中侯、沃通轉的現象很罕見,容易被忽視而已。由此也可知,“?(豹)”字在先秦是常被讀作舌音若“灼”或“的”,故或音轉爲侯部的舌音字,而不盡是唇音的北教切。

另外,《爾雅·釋獸》裏有如下記載:

貙獌,似貍。(郭注:今山民呼貙虎之大者爲貙豻。邢疏:《字林》云:“貙似貍而大,一名獌。”)

窫貐,類貙,虎爪,食人,迅走。

貙,似貍。(郭注:今貙虎也。大如狗,文如貍。)

對于“貙”,其他書裏也有許多解釋認爲是虎類,如《漢書·武帝紀》“膢五日”,顔注引蘇林曰:“貙,虎屬。”《北堂書鈔》卷155引《字林》曰:“貙,虎屬。”《文選·張衡〈西京賦〉》“如虎如貙”,呂向注:“貙,虎類也。”可注意的是“貙”(透紐侯部)、“貐”(余紐侯部)都與“朱”音近,很可能“貙”、“貐”就是動物“朱”的孳乳字,如《山海經》“離朱”(《海外南經》)也作“離俞”(《大荒南經》),“俞”、“貐”音同,故“貙”、“貐”可能均“豹”之語轉,今或以爲“貙是古書中對雲豹的稱呼”,6也並非無據。《爾雅》所言之“窫貐”也當是一種形體較大豹類的猫科動物,神話傳說中的食人動物“猰貐”、“窫窳”大概就是由之神化而來。

綜上,《書·舜典》中“朱虎熊羆”之“朱”和《毛詩·小戎》中“虎韔鏤膺”之“鏤”都是“?”的音轉,“?”即“豹”字,在先秦它常讀舌音如“灼”或“的”,不盡讀北教切的唇音。後獸名的“朱”又音轉爲“貙”、“貐”,均是指豹類動物。

 

 



1 顧頡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中華書局2005年,268-269頁。

2 袁珂:《山海經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343-344頁。

3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壹)》,中西書局2019年,147頁。

4 《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壹)》,103頁。

5 高亨纂著,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會典》,齊魯書社1989年,351頁。

6 百度百科“貙”詞條。https://baike.baidu.com/item/%E8%B2%99/7042564?fr=aladdin



本文收稿日期为2020年3月2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20年3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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