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古文字知識校讀《尚書·盤庚》“由蘖”一詞
(首發)
陳新
《尚書》遠岀先秦,詞多雅古。然而“周誥殷盤,詰屈聱牙”,轉抄刊刻,難免錯訛。近代、現代學者利用古文字知識,校讀岀今本《尚書》中的不少文字錯誤。例如,清末的吳大澂、孫詒讓等人指岀“寧王”“寧武”“寧考”“前寧人”等詞語中的“寧”字,實即“文”字之誤;王國維根據史頌簋的“里君百生(姓)”,指岀《酒誥》“越百姓里居”的“里居”當即“里君”之誤,都是人所稱道的佳例。這些字詞校讀,多是與同時代的甲骨、金文資料對讀,有相同或相類的詞句可資參考。有的時候,雖然沒有同時代古文字資料中的相同或相類詞句可資對照,但根據古文字資料表現岀來的用字和書寫方面的習慣,同樣可以校讀岀一些文字錯訛,从而正確理解《尚書》中某些詞語的意義。下面舉一個小例子,以就正于方家。
《尚書·盤庚》是商王盤庚遷都于殷前後,對臣民的三次講話。學術界近來多認爲以《盤庚》爲主的《商書》各篇,“大概確有商代的底本爲根據,然而已經經過了周代人比較大的修改[1]。《盤庚上》記錄商王盤庚的一段訓話,今本作:
“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斷命,矧曰其克從先王之烈。若顛木之有由蘖,天其永我命於茲新邑,紹復先王之大業,厎綏四方。”我們要討論的是“若顛木之有由蘖”中的“由蘖”一詞。
“顛木”,倒仆的樹木。《廣雅·釋言》:“𠑘,倒也。”王念孫《疏證》:“𠑘,通作顛。”“由蘖”,亦作“㽕枿”“由枿”“㽕𣡌”“㽕櫱”等。《說文·𢎘部》:“㽕,木生條也。从𢎘由聲。《商書》曰:‘若顛木之有㽕枿。’古文言由枿。”又《木部》:“𣡌,伐木餘也。从木獻聲。《商書》曰:‘若顛木之有㽕𣡌。’櫱,𣡌或从木辥聲。,古文𣡌从木,無頭。,亦古文𣡌。”
從古書中的訓詁資料來看,“蘖”“枿”“𣡌”“櫱”諸字的字義是清楚的,即新生、再生的枝芽。《尚書》釋文:“蘖,五達反,本又作枿,馬云:‘顛木而肄生曰枿。’”《詩·商頌·長發》:“苞有三蘖,莫遂莫達。”朱注:“蘖,旁生萌蘖也。”《孟子·告子上》:“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非無萌蘖之生焉。”《文選·東京賦》:“堅冰作於履霜,尋木起於蘖栽。”注:“斬而復生曰蘖。”《漢書·敘傳》:“三枿之起,本根既朽,枯楊生華,曷惟其舊。”注引《詩》“苞有三蘖”作“包有三枿”。《文選·東京賦》:“山無槎枿。”注:“斜斫曰槎,斬而復生曰枿。”又引《漢書》曰“昔先王山不槎蘗”。《說文》段注:“《商頌》傳曰:‘櫱,餘也’。《周南》傳曰:‘肄,餘也。斬而復生曰肄。’按:肄者,櫱之假借字也。韋昭曰:‘以株生曰櫱。’《方言》:‘烈、枿,餘也。陳鄭之間曰枿,晉衛之間曰烈,秦晉之間曰間曰肄,或曰烈。’枿者,亦櫱之異文。”
有别於“蘖”字字義清晰無異議,對“由”字的傳統訓詁則有分歧,大致有三種說法。(一)“由”乃“㽕”之省,“由”爲古文,“㽕”爲今文,从𢎘由聲[2],訓“木生條也”,見於《說文》。這是目前所見時代最早的說法。大徐本注引徐鍇曰:“《說文》無由字,今《尚書》只作由枿,蓋古文省𢎘,而後人因省之,通用爲因由等字。从𢎘,上象枝條華圅之形。”《說文·𢎘部》:“𢎘,嘾也。艸木之華未發圅然。象形。凡𢎘之屬皆从𢎘。讀若含。”後人多在《說文》的基礎上闡發,讀爲與“褎”、“抽”等音義皆近的字。《詩·大雅·生民》:“實方實苞,實種實褎,實發實秀,實堅實好,實穎實栗,即有邰家室。”毛傳:“褎,長也。”鄭箋:“褎,枝葉長也。”陳奐《詩毛氏傳疏》:“褎訓長,謂苗生長也。《說文》‘㽕,木生條也。从𢎘,由聲。’褎㽕聲義皆相近。”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以爲“實種實褎”的“褎”字假借為“㩅”。《尚書·立政》:“自古商人,亦越我周文王,立政、立事、牧夫、準人,則克宅之,克由繹之,兹乃俾乂。”《定聲》亦讀“由”為“㩅”。《說文·手部》:“㩅,引也。从手畱聲。抽,㩅或从由。𢭆,㩅或从秀。”《文選》卷十九束皙《補亡詩》之《由庚》:“木以秋零,草以春抽。”兩句互文見義,草木皆春抽秋零也。沈約《有所思》:“關樹抽紫葉,塞草發青芽。”現代研究同源字詞的學者還認爲,从由得聲的“抽”“紬”“軸”“胄”“迪”“㽕”皆有抽生義[3]。(二)“由”訓“用”,“由蘖”即“用生枿栽”,見於偽孔安國《尚書傳》。杜預注襲之。徐鉉認爲“用枿之語不通”。(三)“由”訓“生”。此說《說文》段注最著名:“㽕者,生也。《左傳》:‘史趙曰:陳,顓頊之族也。歲在淳火,是以卒滅。陳將如之。今在析木之津,猶將復由。’此以生滅對言,由即㽕之假借。《詩序》:‘由儀,萬物之生各得其儀也。’此以生釋由,以宜釋儀,由亦㽕之假借。”段注之前,宋人魏了翁已經把《左傳》“猶將復由”的“由”與“由蘖”聯繫起來,見於顧炎武《左傳杜解補正》所引。
上述三種說法中,第二種明顯不通,毋庸贅言。我們重點分析《說文》和段注的說法。在此之前,有必要先弄清“由蘖”的詞性問題。“由蘖”前的“有”字,可以看成“有無”的“有”,動詞,後面接的“由蘖”則爲名詞;也可以看成助詞,無義。依古書通例,助詞“有”後面的詞,或爲名詞,或爲形容詞。从上引“蘖”字的具體用法來看,都是名詞。《說文》訓爲“伐木餘也”,也把“蘖”視爲名詞。因此“由蘖”一詞从整體上來看,也是名詞。訓“伐木餘也”或“旁生萌蘖也”的“蘖”,與訓“木生條也”的“㽕(由)”,詞義相近,是並列的關係。同義或義近並列,在《盤庚》篇中常見,我們下面還要徵引。把“由蘖”一詞看成偏正詞組,認爲“㽕(由)”是形容詞,即“木生條也”修飾“新生、再生的枝芽”,顯然是說不通的。而且,許慎云“㽕,木生條也”,與鄭玄云“褎,枝條長也”,對比來看,是有區別的。後者強調“長”而非“枝條”,前者強調“條”而非“生”。當然,把“有由蘖”理解為“有/由之蘖”,意即“有/長出來的樹芽”,把“由蘖”理解為偏正結構,“由”是動詞用作定語,亦無不可。但考慮到“由”當動詞“生”講,是宋以後儒者的闡發,古書故訓中並沒有類似的記載,同時考慮到下面還要舉出的一些例證,例如《廣雅》故訓,古書中類似的說法,以及《盤庚》篇常見的同義連言表達方式等等,我還是傾向於採用目前所知最早的故訓,也就是《說文》的說法,把“㽕(由)”、“蘖”看成義近的名詞並列。
先看段注的說法。段注把《詩序》“由儀”的“由”也訓爲生,我認爲是靠不住的。《由庚》、《崇丘》、《由儀》,是《詩經·小雅》中的篇名,其詩已佚。《詩序》說:“《由庚》,萬物得由其道也。《崇丘》,萬物得極其高大也。《由儀》,萬物之生各得其宜也。有其義而亡其辭。”按《詩序》提出了“六義”、“正變”、“美刺”等說。“六義”之說承《周禮》的“六詩”而來,其中的“風”、“雅”、“頌”一般認爲是詩的類型,“賦、比、興”被認爲是詩的表現方法。“六義”的提出,是《詩經》研讀的一大進步。但《詩序》作者把《詩經》當作“諫書”,千方百計賦以“美”、“刺”的意義,對《詩經》作了不少穿鑿附會的解釋,致使許多詩篇的本義被掩蓋。後來鄭樵作《詩辨妄》,朱熹作《詩序辨說》,對《詩序》的解說多所詰難。《詩序》解釋《由儀》的主旨爲“萬物之生各得其宜也”,詩已不存,序又多“穿鑿附會”,如何信得?而段注把《左傳》“今在析木之津,猶將復由”的“由”訓“生”,套用到“由蘖”上,也有不太妥當之處。“猶將復由”的“由”是動詞,“由蘖”的“由”更有可能是名詞,兩者幷不匹配。即使不考慮詞性問題,“生”“蘖”並列,前者的詞義明顯要比後者寬泛得多,恐難說通。比較而言,時代更早的《說文》“木生條也”的說法可信得多。
但《說文》的說法以及前人在此基礎上的闡發也有不少問題。首先,《說文》雖然注明“㽕”字从𢎘由聲,但“由”字到底是哪個字,還是一個問題,我們下面將要專門討論。即便“㽕”讀如幽部的“由”字,將“㽕(由)”與古音相近的“褎”、“抽”等字相比附,甚至直接讀如“枝條”的“條”,是有問題的。前人用來比附的那幾個字,雖然同表“樹木(或草木)生長枝條”義,但除了“條”可以用作名詞,“褎”、“抽”等不是用作動詞,就是用作形容詞,很少用作名詞,與《說文》訓為“木生條也”的“㽕(由)”,還是應該有所區別的。
商代文獻流傳至今者,嚴格說來,只有《尚書·商書》等篇,而且经过了周代人比较大的修改。《詩·商頌》各篇,近人多認爲是春秋時期宋國作品。遍檢《商書》,“由”字凡三見,均見於《盤庚》:“若顛木之有由蘖”,“由乃在位以常舊服”,“弔由靈格”。三個“由”字,用法不一,而且同樣說解分歧。“由乃在位以常舊服”一句,我們初步翻檢的結果,至少有七種說法,而且不少是基於古文字知識的新說。傳世先秦典籍中,表“木生條也”,或者按照宋人魏了翁以及清儒的說法,表“生”義的“由”字,除了“由蘖”一詞,可能只有《左傳》的“猶將復由”了。否則以清儒之博學,早就應該把這些例子翻了出來。而且《左傳》“猶將復由”的“由”字,與“由蘖”的“由”字一樣,古書中的訓詁是有分歧的。杜預注:“由,用也。”孔穎達《正義》:“由,用。《釋詁》文。言將用是而更興。”案“由,用也”之訓,古書中常見,僅《十三經註疏》中就29見。除《左傳》外,也見於《尚書》、《詩》、《禮記》、《論語》、《孟子》等書的註疏。可以這樣說,“由”訓“木生條也”,傳世先秦古書中僅“由蘖”一例。鑒於古書故訓分歧,前人的說解也有不少難通之處,而且實例不多,甚至可以說是孤例,我們認爲有必要重新校讀“由蘖”一詞。
前面已經提到,《說文》無“由”字,前人有很多種解釋,其中王國維“《說文》以𠙹(甾)爲由說”影響最大[4],宗之者衆,駁之者也不少,而以唐蘭先生駁之最力[5],之後學者在唐説的基礎上續有補充[6]。從我們現在所掌握的古文字知識來看,王國維的說法難以成立,《說文》不見“由”字,“恐怕就是傳本的遺脫”[7]。但他指出先秦和秦漢古文字資料中,“𠙹(甾)”“由”常常因形近而互訛,對我們校讀“由蘖”一詞很有啓發。此外,《說文》段注也已指出,今本《說文》中確有誤“𠙹(甾)”爲“由”者。《說文·𠬞部》:“𢍁,舉也。从廾由聲。《春秋傳》曰:‘晉人或以廣墜,楚人𢍁之。’黃顥說:廣車陷,楚人爲舉之。杜林以爲騏麟字。”今本《左傳》“𢍁”作“惎”。《说文·糸部》“𦁰”字或体作“綨”。“惎”、“騏”、“綨”古音皆屬之部。“𢍁”,《玉篇》音渠記切、渠其切,《廣韻》音渠之切,大徐音渠記切,古音當同屬之部。“𢍁”或作从由得聲,《說文》段注已辨其誤。因此,我們懷疑“由蘖”可能是“𠙹(甾)蘖”之誤。“㽕枿”的“㽕”字亦當从𠙹(甾)得聲。
《廣雅·釋草》:“萌、芽、、𦿏,孼也。”又《釋言》:“櫱,葘也。”“孼”“櫱”,通“蘖”,即新生、再生的枝芽,與“萌”“芽”同義。《淮南子·俶真》:“繁憤未發,萌兆牙蘖。”“牙蘖”即“芽蘖”。所从的形符“𢎘”,篆書作,按照《說文》的解釋,象“艸木之華未發圅然”,即含苞待放的花蓇朵兒(花蕾),也與“萌”“芽”有關。而“葘”“菑”“”“甾”四字音同形近,字書、古籍經常弄混。一字一行本《說文》:“菑,不耕田也。从艸、甾。《易》曰:‘不菑畬。’,菑或省艸。”其字篆文从艸从𡿧从田,而楷書从艸从甾。“不菑畬”,《說文》“畬”字條引作“不葘畬”。而“”“甾”混用的例子更多。原本《玉篇》:“𠙹,今作。”《王仁煦刊謬補缺切韻》:“,側持反。按《說文》東楚名缶曰甾。又不耕田也,或作葘字。”《廣韻》亦謂“甾”即艸部“”字。“”字不見于《說文》部首,似从田𡿧聲,而“𠙹(甾)”字象形,兩者似非一字,僅音同形近而已。王國維說:“以‘甾’‘’爲一字,自六朝已來然矣。”[8]實際上,漢代璽印簡帛“”字有的从𡿧从田,也有的从𠙹(甾)从田[9],說明兩者形音義混同不分的源頭更早。馬王堆帛書“甾”字从从田,與同批材料中“貴”字作比較,上部的那個偏旁顯然不是“𡿧”字的演變,而是與“臾(蕢)”字形相同的“𠙹(甾)”字。
段玉裁為王念孫《廣雅疏證》作序時曾指出,《廣雅》一書,“參考往籍,徧記所聞,分部別居,依乎《爾雅》,凡所不載,悉著於篇。其自《易》、《書》、《詩》、三《傳》經師之訓,《論語》、《孟子》、《鴻烈》、《法言》之注,《楚辭》、漢賦之解,讖諱之記,《倉頡》、《訓纂》、《滂喜》、《方言》、《說文》之説,靡不兼載。蓋周秦兩漢古義之存者,可據以證其得失;其散佚不傳者,可藉以窺其端緒。則其書之為功於訓詁也大矣。”《廣雅》所保存的“萌、芽、、𦿏,孼也”這條故訓當有所本。“(𠙹、甾)”、“孼(櫱、蘖)”同義,看似“散佚不傳”,實即保存在《尚書·盤庚》篇中。
《盤庚》篇“𠙹(甾)”“蘖”連言,猶如“萌”“芽”對舉。賈誼《新書·審微》引“語”曰:“焰焰弗滅,炎炎柰何,萌芽不伐,且折斧柯。”這種同義連文,于省吾先生稱之為“謰語”[10],傳世商代文獻常見。《盤庚》上篇就有數例。如“恪謹天命”之“恪謹”,皆義“敬”也。“厎綏四方”之“厎綏”,皆訓“安”“定”也。“正法度”之“法度”,《說文·又部》:“度,法制也。”“越其罔有黍稷”之“黍稷”,徐灝《說文解字注箋》:“黍為大黃米,稷為小黃米。”“乃敗禍奸宄”之“奸宄”,《説文·宀部》:“宄,奸也。”“胥及逸勤”之“逸勤”,蔡邕《司空文烈侯楊公碑》引作“肄勤”。《詩·邶風·谷風》毛傳:“肄,勞也。”《說文·力部》:“勤,勞也。”
“(𠙹、甾)”、“孼(櫱、蘖)”同義連文的說法,从商周一直保持到秦漢。《論衡·初稟》:“草木生於實核,出土爲栽蘖,稍生莖葉,成爲長短巨細,皆有實核。”“栽蘖”即“𠙹(甾)蘖”,“栽”、“𠙹(甾)”古音同在之部。从“”得聲的字,與从“甾”得聲的字,例多通假。《詩·小雅·大田》:“以我覃耜,俶載南畝。”箋:“載讀爲菑粟之菑。”《漢書·地理志》:“梁國甾縣,古戴國。”金文“𩛥鼎”的“𩛥”,又作“”,“甾”“才”音符互換。九年丘令癰戈(《集成》11312),“丘”即“甾丘”。“栽蘖”又作“蘖栽”,即孔安國云“用生枿栽”的“枿栽”。“枿栽”,《十三經註疏》引作“枿哉”,校勘記云:“哉,古本作裁,山井鼎曰:‘考疏,古文似是。’”案,當以从木之“栽”字為是。《文選·東京賦》:“堅冰作於履霜,尋木起於蘖栽。”“尋木起於蘖栽”,與“顛木之有由蘖”,强调的重点虽然大不相同,但皆言木之“甾(栽)、蘖”与“萌、芽”。《文選》薛綜注:“言事皆从微至著,不可不慎之於初”。“从微至著”,可以當作《盤庚》“天其永我命於茲新邑,紹復先王之大業,厎綏四方”的注腳,都是重新開始、从小到大的意思。
同義連言詞“甾糵”“栽蘖”又可寫作“蘖栽”,這種情況在金文中也不乏其例。唐鈺明先生專文討論過金文中的複音詞[11],其中他稱之為“聯合式複音詞”,也就是我們說的同義連言。這些聯合式複音詞字序變化後,詞義卻毫無變化。唐先生舉了“夾召”又作“召夾”、“帥井”又作“井帥”、“人民”又作“民人”等例,可以參看。
讀“由蘖”爲“甾蘖”,於上下文意更顯順暢、妥帖。第一,《詩·周南》傳曰“斬而復生曰蘖”,而“”亦有“復生”“肄生”之意。盧文弨《廣雅注》:“本亦作葘。《爾雅·釋木》:‘木立死,。’郭璞注:‘木弊(路也)頓,。’《字林》作椔。《詩·大雅·皇矣》:‘作之屏之,其葘其翳。’……今《廣雅》之意,葢木己生而復有萌芽焉者,如肄生之類。”“𠙹(甾)”“蘖”並言,皆有“肄生”、“復生”之意,既下啟“紹復先王之大業”的“紹復”,又上承“克從先王之烈”的“烈”。“蘖”“烈”均有“肄生”義、“餘”義,《說文》段注已有闡發,前面討論“蘖”字時己經徵引。“烈”字舊多讀爲“業”,金景芳先生認爲應改訓“餘”[12],有關論述徵引如下,以供參考:
烈,《爾雅·釋詁》訓業又訓餘。舊說釋此烈字都取業義,謂先王之大烈、大業云云,恐誤。下文有“先王之大業”語,此更言先王之大業,似嫌重復。此烈字應取餘義,《詩·大雅·雲漢》序“宣王承厲王之烈”語式正與此同。毛傳云:“烈,餘也。”孔疏云:“宣王承其父厲王衰亂之餘政。”此“先王之烈”當指先王留下的今已不可繼續居住下去的奄邑而言。但是,“克從先王之烈”不是說守住先王留下的奄邑不動,而是要從奄邑遷走,另尋新邑,故下文緊接着有“若顛木之有由孽”一語。《雲漢》序之“宣王承厲王之烈”語意亦同,不是說宣王繼承厲王之亂政不變,而是要把父親留下的亂政變爲治政,故下文有“內有撥亂之志”云云。
第二,盤庚用“顛木之有𠙹(甾)蘖”來比喻“天其永我命於茲新邑”,兩者的相通之處在於“茲新邑”的“新”。“蘖”表新生、萌芽之義,而《廣雅》所載“萌、芽、、𦿏,孼也”,以及“栽蘖”的“栽”字,也都含有“初始”、“初生”、“新生”的意思。王念孫《廣雅疏證》對此論之甚詳:
“”之言才生也。《說文》云:“才,艸木之初也。”亦“哉”也。《爾雅》云:“哉,始也。”今俗语謂始爲才者,“”之本義與草之才生謂之“”,猶田之才耕謂之“”。《說文》云:“葘,才耕田也。”《爾雅》云:“田一歲曰葘。”亦其義也。或作“栽”。《論衡》初稟篇:“草木出土爲栽櫱。”《東京賦》云:“尋木起於蘖栽。”“蘖”與“櫱”通。“𦿏”,猶萌芽也。《說文》云:“𦿏,灌渝。讀若萌。”“𦿏,灌渝”即《爾雅》之“其萌,虇渝”也。郭璞讀“其萌虇”爲句,云:“今江東呼蘆筍為虇。然則萑葦之類,其初生者皆名虇。”以“渝”字屬下“芛葟華榮”讀,云:“蕍,猶敷蕍,亦華之貌。所未聞。”案,郭氏以“蕍”為“華”,而云未聞,則亦無實據,或當依《說文》讀“其萌,虇渝”。“虇渝”之言權輿也。《爾雅》云:“權輿,始也。”始生,故以為名。《大戴禮》誥志篇云:“孟春,百草權輿。”是草之始生名權輿也。單言之,則亦曰“權”。故江東呼蘆筍爲“虇”也。
此外,《廣雅·釋詁》:“,業也。”此處的“業”也當“初始”理解。王念孫《疏證》:“凡言者,皆始立基業之意。之言哉也,《爾雅》:‘哉、基,始也。’卷一云‘業,始也’,此云‘,業也’,义並相通。”
以上兩點所論述的“肄生”“初始”之義,都是“甾(𠙹、)”、“蘖(櫱、孼)”的基本義項,但也都是古書中“由”字的傳統故訓所沒有的。遍檢《故訓匯纂》“由”字條所録,不難發現這一點。一些研究詞源的學者,認為“由”的本義乃抽芽,引申為“自”、“始”,都是據宋儒和清儒將《左傳》“猶將復由”的“由”,以及“由糵”的“由”,都讀為“生”立論。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由”字表抽芽義的實例。同時,我們下面還要談到,主流看法所認可的甲骨文、金文中的“由”字,也很難看出“由”的本義表抽芽。
綜上,把“由蘖”校正爲“𠙹(甾)蘖”,並用《廣雅》所記錄的“萌、芽、、𦿏,孼也”,以及“草木出土爲栽蘖”、“尋木起於蘖栽”的“栽”,來訓詁“𠙹(甾)”字,顯然比《說文》“㽕,木生條也”更準確,更符合盤庚比喻的原意。王引之《經義述聞·通說下》:“經典之字,往往形近而訛。仍之則義不可通,改之則怡然理順。”以是觀“由蘖”之校讀,誠斯然也。
误“𠙹(甾)”为“由”大概发生在哪个时期?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們先對古文字中的“由”字和“𠙹(甾)”字作一次比較全面的考察。
曾經有不少學者指出甲骨文、金文中的一些字,應釋爲“由”,即金文“胄”形之省。但也有學者不同意釋“由”,或釋“古”,或釋“凷”[13]。目前主流的看法,殷墟甲骨、商金文中的、,應釋“由”[14]。但在西周、春秋時期的文字材料中,“由”字似乎消失了一段時間。楚簡中“由”字再度出現,例如:、
郭店楚簡《成之聞之》簡28:“則聖人不可△與墠之。”
郭店楚簡《六德》簡19:“六者各行其職,而讒諂無△作也。”
上博楚竹書《周易》簡22:“良馬△,利堇貞。”
上博楚竹書《彭祖》簡1:“乃𨟻多昏因△,乃不失宅。”
上博楚竹書《緇衣》簡11:“《呂型》云:‘番型之△。’”
上博楚竹書《緇衣》簡11:“《君陳》云:‘未見聖,如其弗克見,我既見,我弗△聖。’”
最後一例,過去被釋為“貴”,不可從。所引《君陳》這段文字,今本《尚書》作“未見聖,若不克見;既見聖,亦不克由聖。”今本《禮記》引作“未見聖,若己弗克見;既見聖,亦不克由聖”。其字或謂從貝由聲,不確[15]。當即“冑”之省。“由”,楚簡中也寫作“迪”。“我既見,我弗由聖”,郭店楚簡《緇衣》引作“我既見,我弗迪聖”;《呂刑》“番型之由”,郭店楚簡《緇衣》引作“播形之迪”。而《周易》“良馬由”的“由”,馬王堆帛書本作“遂”,今本作“逐”。馬王堆漢墓帛書《周易·頤卦》:“虎視沈沈,其容笛笛,無咎。”今本《周易》:“虎視眈眈,其容逐逐,無咎。”皆音近通用。
上舉的這些“由”字,都有上下文意或古書異文以助推勘,殆無異議。已有學者指出,楚簡中“由”字的某些寫法,“與郭店楚簡《緇衣》44‘貴’字所从幾乎完全相同”[16]。而上博楚竹書《緇衣》中“冑”之省的“由”字,也曾被誤認為“貴”字。
上世紀80年代初,李零先生通過辨析上下文意,釋出所謂“夏帶鈎”中“不擇貴賤”的“貴”字[17]。在此之前,李家浩先生也考釋出侯馬盟書、曾侯乙編鐘和楚簡中的“弁”字[18]。他們的考釋在之後發現的楚簡中得到進一步的證實,已經成爲定論。有意思的是,“貴”“弁”兩字古音相距甚遠,但是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偏旁,或者說構字部件。排比古文字中的相關形體,不難發現,這個偏旁也屢見於甲骨文和金文,可以單獨成字,或者構成某個字的一部分。學者一般把這個字釋爲“甾”。茲將有關形體排列如下:
甲骨文“甾”字
金文“甾”字
侯馬盟書“弁”字及从“弁”諸字所从
金文“祗”字所从
曾侯乙編鐘“變”字(或隸定作)所从
楚簡“弁”字與从“弁”諸字所从
金文、古璽、楚簡“貴”字與从“貴”諸字所从
上舉諸例,無論其音義如何,從形體來看是一致的。侯馬盟書的“弁”字和金文“祗”字、曾侯乙編鐘“變”字上部所从,可以看成從甲骨文、金文到戰國文字的重要橋梁。
甲骨文“甾”字之釋,始自于省吾先生。金文“甾”字,《金文編》列於卷十二“甾”字條下,但把排在“甾”字之後的从爿从甾的字,隸定作从爿从由。不僅這一例,很多从“甾”的字,《金文編》都注解成从“由”,可能是受王國維“《說文》以甾爲由說”的影響。例如“𩛥”之作“”,本从“甾”,“甾”“才”音符互換,《金文編》誤注爲从“由”。已經出版的幾部校訂《金文編》的專著都沒有指出這一點,可見王國維“《說文》以甾爲由說”影響之深。
讀如之部的“甾”字,在字音上有充分的證據。金文“”,又作“”。“”“才”“甾”古音同在之部。這个例子于省吾先生早已指出[19]。字見於春秋铜器子□之孫鼎,《金文編》注云:“行甾乃鼎之別名。”按,金文常見“行鼎”、“行鬲”、“行壺”、“行盤”、“行盂”、“行器”等詞,“甾”當即某種青銅器名,以聲求之,疑即《殷周金文集成》4.2261“王乍康季寶尊鼒”的“鼒”,周法高先生已有此說[20]。《說文·鼎部》:“鼒,鼎之圜掩上者。从鼎才聲。《詩》曰:‘鼐鼎及鼒。’”字见于訇簋。訇即師酉的父親,兩器銘文中冊命各項每每可以對應[21]。師酉簋的这个字,增𠬞作。近来有学者根据李家浩先生“弁”字之释,將師酉簋的等同于(弁),將訇簋的也釋爲“弁”[22],進而將甲骨文中于省吾先生釋爲“厃”、讀爲“危方”的那個字,或者按照吳振武先生的說法,應釋爲“監”、讀爲“監方”的那個字,也改釋爲“弁”,终觉未安。因为从金文的字上推到甲骨文,爲什麽不推到于省吾先生所釋的“甾”字作等形,而是推到形?不好解释。
戰國文字中與“甾”字字形有關、但讀音不在之部的“貴”、“弁”等字,情況複雜,容另文論述。近來有學者認爲“甾”、“臾(簣)”同形[23],我也有類似的看法。《說文·艸部》:“蕢,艸器也。从艸䝿聲。,古文蕢,象形。《論語》曰:‘有荷臾而過孔氏之門。’”《貝部》:“貴,物不賤也。从貝臾聲。臾,古文蕢。”《女部》:“妻,婦與夫齊者也。从女从屮从又。又,持事,妻職也。,古文妻。从𡭙女。𡭙,古文貴字。”
《說文》古文“貴”的來源與演變,近來已有不少學者專文論述[24] ,有很多創獲,不過有些問題還需要繼續討論。但從現有的古文字資料來看,“妻”字的源流與演變則是比較清楚的:
甲骨文
金文
楚簡
甲骨文象以手抓取女子頭髮之形,手、髮是分開的;金文則手伸入髮中,與“𠙹(甾)”旁很接近了,有的直接寫作“甾”形;戰國楚系文字則徹底訛作“𠙹(甾)”旁了。漢代人研讀古文時,不知道“妻”字“𠙹(甾)”旁的來源,但他們知道“臾(蕢)”字古文與“妻”字上部的“𠙹(甾)”旁同形,便認爲“妻”字古文从“貴”,是可以理解的。
“𠙹(甾)”“臾(蕢)”字形相同,在漢初的文字資料中也有體現。《老子》:“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其輜重。”“輜”,馬王堆帛書作,與同批材料中“貴”字作比較,上部的那個偏旁顯然不是“𡿧”字的演變,而是與“臾(蕢)”同形的“𠙹(甾)”字。
綜合以上分析,古文字中的“甾”旁來源比較複雜,有些來源我們現在還不清楚。目前至少可以肯定,在戰國文字中,“由”“𠙹 (甾)”“臾(蕢)”三字,它們的字形非常接近,甚至可以說幾乎完全相同。這就回到我們所討論的“𠙹(甾)”“由”形近誤讀上來。我們認爲,把《尚書·盤庚》中的“𠙹(甾)蘖”誤讀爲“由蘖”,極有可能發生在戰國時期。《說文》把“由蘖”的“由”訓爲已得其意、但不太精准的“木生條也”,說明這種誤讀在漢代已經存在並定型,其源頭至少可以上推到更早的戰國時期。這與“𠙹”、“由”二字在發展演變的過程中,形體相近的那個發展階段是吻合的。可能是誤讀,也可能是誤抄後以訛傳訛。
從出土的先秦簡帛材料來看,傳世古書在輾轉抄寫的過程中,“當時抄書的人不時寫錯別字,有時把字寫得不成字,有時把字寫成另一個形近的字”[25]。象《尚書》這樣的古老典籍,傳世已久,在抄寫傳佈的過程中,同樣存在這些問題。這都要求我們根據已經掌握的古文字知識,尤其是古文字資料表現岀來的用字和書寫方面的習慣,合理辨識哪些是錯別字,哪些是形近誤讀,正確理解古籍中的字詞含義,努力還原古籍的原始面貌。我們舉的這個小例子,算是這方面的一次小嘗試,不妥之處,敬祈指正。
2008年6月初寫畢
附記:這篇小文章脫胎於20年前,也就是1989年,我在中山大學中文系本科畢業時的論文,指導老師爲陳煒湛教授。20年前,我曾經半條腿跨進古文字研究的行列,但最終爲生活所迫,輾轉職場,“爲稻粱謀”,對古文字研究卻始終未能忘懷。近來在家賦閑月餘,拜讀時賢大作,發現20年前的一些心得體會,還有繼續闡發的必要,因補充新出材料,改成此文,向曾經的同行們請教。
1989年,我與裴大泉一起考上曾憲通老師的研究生。雖然沒有繼續就讀,但裴大泉、張連航他們上的一些專業課程,我旁聽了不少。有些課程爲了照顧我,例如张振林老师的“金文研究”,還特意調到晚上。也常與裴大泉、胡文輝、宋浩等同學一起,不時到曾老師府上求學問字,漫品潮州功夫茶道。讀“由蘖”爲“甾蘖”的想法,曾經向曾老師報告過,得到不少鼓勵。
1993年,我曾想報考裘錫圭先生的研究生,以本科畢業論文投書裘先生。登門拜訪時,裘先生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評點我的習作,有批評,有肯定。裘先生還指出習作中的十多處錯誤,並從書架上一一抽出相關書籍,指出我錯在何處,讓我至今想起仍感動不已。由於種種原因,我報了名,但沒有去考試,愧對裘先生,讓我內疚至今。
重寫這篇文章的過程中,董珊、劉釗、陳劍、陳偉武、沈培老師都先後給予鼓勵、支持和指正。他們的意見不僅讓我避免了很多不應該的錯誤,也促使我對問題的思考更加深入。謹向他們致以真摯的謝意!
[1] 參看裘錫圭《談談地下材料在先秦秦漢古籍整理工作中的作用》,《古籍整理出版情況簡報》1981年6期;又載《古代文史研究新探》,江蘇古籍出版社,1992年;又載《中國出土古文獻十講》,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年。
[2] “㽕”字从𢎘,趙大明《〈左傳〉介詞研究》(首都師範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438頁把“㽕”字寫成上由下馬,是非常不應該的校對失誤。
[3] 殷寄明《漢語同源字詞叢考》第75-76頁,東方出版中心,2007年。
[4] 王國維《觀堂集林》卷六“釋由上”、“釋由下”,中華書局,1959年。
[5] 唐蘭《天壤閣甲骨文存考釋》,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0年。
[6] 張玉金《卜辭中的“”為“由”字説》,《甲骨卜辭語法研究》附錄三,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
[7] 李學勤《古文字學初階》第64頁,中華書局,1985年。
[8] 同注4。
[9] 參閱《秦漢魏晉篆隸字形表》第907頁“甾”字條,四川辭書出版社,1984年。
[10] 于省吾先生在《新證》系列著作中言“謰語”凡40次,其中36次指同義連文,4次相當於現在所說的連綿詞。參見包詩林《于省吾〈新證〉訓詁研究》,安徽大學博士論文,2007年。
[11] 唐鈺明《金文複音詞簡論——兼論漢語複音化的起源》,《著名中年語言學家自選集唐鈺明卷》99頁,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
[12] 金景芳《〈尚书·盘庚〉新解》,《社会科学战线》1996年3期。
[13] 參見于省吾主編《甲骨文字詁林》0733“由”字條,中華書局,1996年;以及陳斯鵬《說“凷”及其相關諸字》,《中國文字》第廿八期。
[14] 參見注6。
[15] 張玉金《〈尚書〉新證八則》,《中國語文》2006年第3期。
[16] 參見注13陳斯鵬文。
[17] 李零《戰國鳥書箴言帶鈎考釋》,《古文字研究》第八輯,中華書局,1983年。
[18] 李家浩《釋弁》,《古文字研究》第一輯,中華書局,1979年。
[19] 參見于省吾主編《甲骨文字詁林》0729“甾載”字條,中華書局,1996年。
[20] 參見《金文詁林》卷十二“甾“字條。
[21] 李學勤《師兌簋與初吉》,《中國古文字研究》第一輯,吉林大學出版社,1999年。
[22] 趙平安《釋甲骨文中的“”和“”》,《文物》2000年第8期;又見趙平安《釋楚國金幣中的字》,《語言研究》2004年第4期。
[23] 徐寶貴《金文研究五則》“二、釋‘匋貴’合文”,《古文字學論稿》,安徽大學出版社,2008年。
[24] 參見注13陳斯鵬文;以及李守奎《〈說文〉古文與楚文字互證三則》“三、貴與遺”,《古文字研究》第二十四輯,中華書局,2002年。
[25] 參看裘錫圭《談談上博簡和郭店簡中的錯別字》,《華學》第六輯,紫禁城出版社,2003年;《又載《中國出土古文獻十講》,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年。
本文收稿日期為2008年6月14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08年6月16日
旁徵博引,立論精審,實在是妙文~
小小地說個疑問:
1、其文中云:
“㽕,木生條也”,
2、又:
但《說文》的說法以及前人在此基礎上的闡發也有不少問題。首先,《說文》雖然注明“㽕”字从𢎘由聲,但“由”字到底是哪個字,還是一個問題,我們下面將要專門討論。即便“㽕”讀如幽部的“由”字,將“㽕(由)”與古音相近的“褎”、“抽”等字相比附,甚至直接讀如“枝條”的“條”,是有問題的。前人用來比附的那幾個字,雖然同表“樹木(或草木)生長枝條”義,但除了“條”可以用作名詞,“褎”、“抽”等不是用作動詞,就是用作形容詞,很少用作名詞,與《說文》訓為“木生條也”的“㽕(由)”,還是應該有所區別的……
3、再者:“由”訓“木生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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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大作是以字形訛誤作為立論基礎的,但反過來說,如果認為由非誤字,以此字為訓泥?是否可通泥~
據《說文》訓釋看,㽕、由之同訓“木生條也”——很可能是“聲訓”,《周禮·春官·笙師》:“掌教龡竽、笙、塤、籥、簫、箎、篴、管、舂牘、應、雅,以教裓樂。”鄭玄注云:“杜子春讀‘篴’為蕩滌之‘滌’,今時所吹五空竹篴。”清人孫詒讓《周禮正義》引徐養原曰:”《說文》有笛無篴,篴之字蓋從竹逐聲。《易》‘良馬逐’,《釋文》‘一音胄’。胄、笛並以由為聲,逐有胄音,故笛字或從逐。此字見《周禮》,乃古文也,
=篴、滌、笛同音可通,這之間好像沒啥大問題吧?【也許問題就在其中,呵呵】
則:㽕、由之同訓“木生條也”——“條”即為“由”同音聲訓字,放入《尚書》原文中作為旁生側枝分蘗之意似乎也無不可,“若顛木之有由蘖”即讀為“若顛木之有條蘖”,條與大作中“菑”同訓同解,這麼讀,不將原文視為誤字的,如何?請高人賜教~
一个小问题,原文说:
“由”訓“用”,“由蘖”即“用生枿栽”,見於孔安國僞《尚書傳》。
当改作“見於僞孔安國《尚書傳》”。
嘿,客气话俺不会说,所以只问问题。
文中说:
“(𠙹、甾)”、“孼(櫱、蘖)”同義連文的說法,从商周一直保持到秦漢。
而下面举的例子,基本都是秦汉以下的,而且所举都是载、栽这样的字,然后用互通来过渡。
俺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所举例子里的“栽”没一个写成“甾”的?为什么“同义连文”的例子没有可以上溯到先秦的?既然没有看到先秦时有“甾糵”这个词,那么先秦时真的有“甾”或“葘”当“草之才生”讲的么?可否举一二例。
若这字意只是秦汉才有的,才与“栽”互通的话,说“从商周一直保持到……”是不是不大适合?
既然全文是从一个假设开始,且是以同一个假设结束的话,那么中间的这些论证过程,究竟是要说啥啊?
段玉裁為王念孫《廣雅疏證》作序時曾指出,《廣雅》一書,“參考往籍,徧記所聞,分部別居,依乎《爾雅》,凡所不載,悉著於篇。其自《易》、《書》、《詩》、三《傳》經師之訓,《論語》、《孟子》、《鴻烈》、《法言》之注,《楚辭》、漢賦之解,讖諱之記,《倉頡》、《訓纂》、《滂喜》、《方言》、《說文》之説,靡不兼載。蓋周秦兩漢古義之存者,可據以證其得失;其散佚不傳者,可藉以窺其端緒。則其書之為功於訓詁也大矣。”
此为王氏自叙
訓詁原作詁訓
一堆字形看不到 可否處理一下方便閱讀 謝謝
海天先生是否看不到一些大字符集的字?请参阅下面的公告。
先生您好:“由”字,載籍中沒有作『
“若顛木之有餘枿”,《孔傳》:“言今往遷都,更求昌盛,如顛仆之木有用生蘖哉。”《釋文》:“蘖,五達反,本又作枿。馬云:顛木而肄生曰枿。仆,音赴,又步北反。”大徐本《說文•ㄢ部》言:“
建议你先搞清楚什么是“说文古文”
你这贴走入歧途,绝对错误,看看这几个字——建议你老实读说文
ㄢ部
c03404
<DIV class=s>字號. C03404. 正字. 【 】弓-00-02. 音讀. ㄏㄢˋ. 釋義. 花苞。說文解字:「 ,嘾也。艸木
之華未發 然。」段玉裁‧注:「下象承華之莖,上象未放之蓓蕾。 ... ㄢ部.p221. &廣韻 ...
<DIV>140.111.1.40/yitic/frc/frc03404.htm - 网页快照</DIV></DIV>
「」為「函」之異體。函,《說文解字.ㄢ部》作「」,云:「舌也。象形。舌體ㄢㄢ,從ㄢ,ㄢ亦聲。」《四聲篇海.凵部》:「,含咸二音,與義同。」《字彙補.凵部》:「,與同。」按「」既為「函」之異體,而「」同「」,則「」亦為「函」之異體。
你再搞清楚说文ㄢ部后面的那个部首
——在中华书局陈昌治刻本
142页下栏最左边
和
143页上栏最右边
的两个字。
你的错误是胡乱混同相近字形、胡乱理解古音通假,不懂“说文古文”是怎么回事。
1。轉抄刊刻錯訛多是相对孤立现象,但《说文》木部、ㄢ部、(木+ㄢ+ㄢ)部,这几个字分在三个部首,两处引《商书》,内容相关、相同,不是孤证。难道都错啦?
2。经籍大量内容讲“由蘖”,不是孤证。难道都错啦?
3。“由”声文字由、油、抽,难道都错啦?
4。证据不足,不宜轻易否定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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