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方》两个“王若曰”发布的时间
(首发)
张怀通
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多方》是由两篇诰命编辑合成的文章,其在体例上的标志,就是文本中有两个“王若曰”,笔者曾作《大克鼎与<多方>体例研究》一文[1],从发布的地点、对象、内容三个方面进行了论证。既然如此,《多方》由两个“王若曰”分别领起的两篇诰命发布于何时?相隔多长时间?现在对于这个问题进行简要论证。
《多方》第二个“王若曰”领起的后半部分中有这样一句话:“王曰:‘呜呼!猷!告尔有方多士暨殷多士,今尔奔走臣我监五祀。’”[2]对于其中的“监”、“五祀”等词语,学者之间有不同的理解。据笔者初略统计,有代表性的大约是五家之说。(1)蔡沈的“言商士迁洛,奔走臣服我监,于今五年矣”[3]。(2)夏僎的“周公摄政凡七年,自三年东方之乱既定,今是成王即政之明年,是五年也”。(3)江声的“武王命三叔监殷,殷民皆臣服,于兹十年矣。言五祀者,本其未叛时言也”。(4)皮锡瑞的“《大传》云:‘周公摄政,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建侯卫即封康叔之事,监当读如‘王启监’之‘监’,指康叔、中旄父言之。‘臣我监五祀’,当从建侯卫之年数起。《多方》之作,盖在归政一二年后,距四年建侯卫适得五祀”。(5)刘起釪先生的“自灭殷设立三监监殷民……至以这篇诰辞对殷民讲话的五年”[4]。
这五家说法,虽然有起讫时间的差异,但都将《多方》看做一篇诰命。如此一来,便产生了《多方》篇次在《雒诰》之后,此时周公已经致政,而其开头却说“惟五月丁亥,王来自奄,至于宗周”,此时周公正在摄政的矛盾。
为了解决这个矛盾,学者左右弥缝,例如蔡沈说:“成周既成而成王即政,成王即政而商奄继叛,事皆相因,才一二年耳。今言五祀,则商民之迁固在作洛之前矣,尤为明验。”[5]再如皮锡瑞说:“商、奄之属既叛而服,服而再叛”[6]。前者用“商民”这一模糊概念代替多方,后者接着蔡氏之说进行附会,尽显在强大矛盾夹缝中的不得转团之状。
其实,这个矛盾是不存在的,但前提必须是将《多方》的两个“王若曰”领起部分看作是两篇诰命。第一个“王若曰”领起部分发布于“周公摄政……三年践奄”[7]以后,第二个“王若曰”领起部分发布于周公摄政七年致政成王即《雒诰》记录入档以后。“以后”的范围既不是严丝合缝,也不是漫无边际,而是存在着跨年的可能,但无论如何,二者相距是五年,则定无可疑[8]。
相隔五年的两次诰命的编辑合成,在衔接之处留下了一些痕迹。第一个“王若曰”领起部分对于天命理论的阐述,只有夏商而没有商周之间天命转移的内容;最后一句话是“呜呼”,在语句上无所归属;“呜呼”前面的一句话“至于尔辟,弗克以尔多方享天之命”,与前面对于夏商天命转移理论的阐述,在字数篇幅上很不对称。第二个“王若曰”开头对于夏、商、周天命转移理论的阐述,在内容层次上有些颠倒、缺略。蔡沈针对其中的“乃惟尔辟以尔多方大淫,图天之命,屑有辞”一句话说:“以下二章推之,此章之上当有阙文。”[9]这些固然不排除是口头语言所致,但更主要的原因,可能是两个“王若曰”领起部分衔接时处理起来难度较大,对于有些内容不得不作一些调整或删减[10]。此其一。
其二,在开头体例上留下了一些痕迹。《多方》的开头是“周公曰:王若曰”,对此,蔡沈说:“吕氏曰:‘先曰“周公曰”,而复曰“王若曰”,何也?明周公传王命而非周公之命也。周公之命诰,终于此篇,故发例于此,以见《大诰》诸篇凡称王曰者,无非周公传成王之命也。’”蔡氏的解释有道理,但在观念的原因之外,笔者认为,不应忽略编辑合成的原因。
《多方》第一个“王若曰”领起部分作于周公摄政之时,其开头应该像周公摄政时所作《康诰》一样是“王若曰”;第二个“王若曰”领起部分作于周公致政之后,其开头应该像周公致政后所作《立政》一样是“周公若曰”。但为了协调统一体例,编者便作了兼顾前后情况的综合性安排,即“周公曰:王若曰”。同时,将其次序编排在记载周公致政成王亲政典礼的《雒诰》的后面。
与《多方》在内容与体例等方面较为接近的是《多士》。在同一篇文章中,笔者据此判断,《多士》与《多方》一样,也是由两篇诰命编辑合成。而且进一步推测,《多士》第一个“王若曰”领起部分发布于《多方》第一个“王若曰”以前,《多士》第二个“王若曰”发布于《多方》第二个“王若曰”以后。现在进行一些补充论证。
首先,《多士》第一个“王若曰”领起的前半部分发布于《多方》以前,这是《多士》在篇次上先于《多方》的原因。证据有二,一是其序言中的“周公初于新邑洛”一句话。称成周为“新邑洛”,而《多方》称为“洛邑”。在成周的名称从洛师,到新邑,到新邑洛,到洛邑,再到成周的过程中,洛邑显然比新邑洛要简练准确得多,正所谓后出转精,这是先于《多方》第二个“王若曰”领起部分。初,开始。于,往。“初于新邑洛”就是首次到达新营建的城邑洛。今本《逸周书·度邑》记载,洛邑的规划始于武王;《召诰》记载,周公在召公“以庶殷攻位于洛汭”之后,“朝至于洛,则达观于新邑营”,那么周公首次到达洛邑应该在此之前,相对于周公在雒邑的其他政治活动,在时间上最靠前。二是周公在讲述上帝厌弃夏人的史实时,用了“我闻曰”的词语,表示信息的来源,但在《多方》第一个“王若曰”领起部分讲述类似内容时,没有用同样的词语,而是直接说。这表明由于有了上次的讲述,夏史已经转化为通识,此次再讲已毋须说明出处。《尚书大传》说,“周公摄政,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11],因此笔者推测,《多士》第一个“王若曰”领起部分的发布,应该在“二年克殷”与“三年践奄”之间。
其次,《多士》第二个“王若曰”领起的后半部分发布于《多方》以后,证据主要有三点,一是其文本中出现了对于《多方》“王来自奄”、“我惟大降尔四国民命”两句话进行照应的“昔朕来自奄,予大降尔四国民命”的言语;二是周公强调“今予惟不尔杀,予惟时命有申”,蔡沈说:“以自奄之命为初命,则此命为申命也。言我惟不忍尔杀,故申明此命。”[12]初命与申命有一定的间隔。三是两次提到“臣我多逊”,蔡沈说:“吴氏曰:‘……“移尔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逊”者,期之之辞也。“攸服奔走臣我多逊”者,果能之辞也。’”[13]后者显然是对多士改造好之后的肯定,于是才有了“今尔惟时宅尔邑,继尔居,尔厥有干有年于兹洛”优待政策的具体落实[14]。
因此,《多士》两个“王若曰”领起部分各自发布的时间,先后相距应该在《多方》两个“王若曰”间隔的五年以上。
[1] 张怀通:《大克鼎与<多方>体例研究》,《东夷文化论丛》第一辑,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9年。
[2] 蔡沉撰、王丰先点校:《书集传》,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第191页
[3] 蔡沉撰、王丰先点校:《书集传》,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第191页。
[4] 笔者按:这五家说法,大家可以参见皮锡瑞、刘起釪的综述。见氏著《古文尚书考证》,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399页;《尚书校释译论》,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1640页。
[5] 蔡沉撰、王丰先点校:《书集传》,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第191页。
[6] 皮锡瑞撰,盛冬铃、陈抗点校:《古文尚书考证》,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399页。
[7] 伏胜撰、郑玄注、陈寿祺辑校:《尚书大传》,《丛书集成初编》,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01页。
[8] 笔者按:蔡沈在《多方》之“惟帝降格于夏,有夏诞厥逸,不肯戚言于民,乃大淫昏,不克终日,劝于帝之迪,乃尔攸闻”一句话的下面说:“此章上疑有阙文。”见氏著《书集传》,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第187页。由此可见,由于间隔较长,文本已经有所残缺。
[9] 蔡沉撰、王丰先点校:《书集传》,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第189页。
[10] 笔者按:蔡沈说:“至于此章,先‘呜呼’而后‘王若曰’,《书》亦无此体也。周公居圣人之变,史官豫忧来世,传疑袭误,盖有窃之为口实矣,故于周公诰命终篇发新例二(其一是开头的“周公曰:王若曰”),著周公未尝称王,所以别嫌明微,而谨万世之防也。”见氏著《书集传》,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第189页。蔡氏看出了问题,解答有自己的角度,有时代的烙印。笔者认为,编辑合成应该是主要原因。
[11] 笔者按:对于伏胜的话应该辩证地看待,首先,克殷、践奄、营成周等事件,有的着眼于其起始时间而讲,有的着眼于完成时间而讲,有的着眼于其高潮时间而讲,每个事件延续的时间有长有短,彼此肯定前后有所交叉,因而不可一概而论,更不可一刀切。
[12] 蔡沉撰、王丰先点校:《书集传》,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第172页。
[13] 蔡沉撰、王丰先点校:《书集传》,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第172页。
[14] 笔者按:蔡沈于《多士》之“尔乃尚有尔土,尔乃尚宁干止”句下作注云:“详此章所言,皆仍旧有土田居止之辞,信商民之迁旧矣。”见氏著《书集传》,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第172-173页。说的正是这个意思。
本文收稿日期为2020年6月26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20年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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