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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培:由清華簡《四告》申論周人所言“懿德”的內涵
在 2020/12/5 21:45:31 发布

由清華簡《四告》申論周人所言懿德的內涵

 

(首發)

沈培

香港中文大学中国语言及文学系

 

眾所周知,周人最重“德”,無論傳世古書還是出土文獻,有關“德”的說法屢見不鮮,其中就包含“懿德”之說,出現次數相當頻繁。過去一般都將“懿德”解釋為“美德”,向來沒有異議。本人曾在2011年一次學術會議上,根據清華簡《祭公之顧命》將“懿德”寫為“??(抑)德”,結合古書相關材料,認為“懿德”不能泛泛理解為美德,而應該依照“抑德”去理解,其內涵實指“抑戒之德”。[1]由於只是會議報告,本人的看法似乎沒有引起他人的注意。最近,清華簡《四告》公佈,本人展卷初讀,隨即感到此篇簡文有不少材料可以證成本人以前關於“懿德”的觀點。現在就特地撰文加以申論。


(一)

清華簡《祭公之顧命》跟《逸周書·祭公》相當,可以對讀,跟“懿德”有關的一段話兩相對照如下:

《逸周書·祭公》:我聞祖不豫有加,予惟敬省。不弔天降疾病,予畏之威,公其告予懿德。[2]

清華簡《祭公之顧命》:我聞祖不豫有遲,余惟時來視。不淑疾甚,余畏天之作威,公其告我??德。[3]

整理者釋文在“??”後括注“懿”並有注釋說:“??,即‘抑’字,與‘懿’皆影母質部字。”[4]“抑”和“懿”通用,傳世古書也有反映,這是大家熟知的。《國語·楚語》:[5]

左史曰:“唯子老耄,故欲見以交儆子。若子方壯,能經營百事,倚相將奔走承序,於是不給,而何暇得見?昔衛武公年數九十有五矣,猶箴儆於國,曰:‘自卿以下至于師長士,苟在朝者,無謂我老耄而舍我,必恭恪於朝,朝夕以交戒我,聞一二之言,必誦志而納之,以訓導我。’在輿有旅賁之規,位宁有官師之典,倚几有誦訓之諫,居寢有褻御之箴,臨事有瞽史之導,宴居有師工之誦。史不失書,矇不失誦,以訓御之,於是乎作《懿》詩以自儆也。及其沒也,謂之睿聖武公。子實不睿聖,於倚相何害!《周書》曰:‘文王至於日中昃,不皇暇食。惠於小民,唯政之恭。’文王猶不敢驕,今子老楚國而欲自安也,以禦數者,王將何為?若常如此,楚其難哉!”子亹懼,曰:“老之過也。”乃驟見左史。

韋昭注:

三君云:“《懿》,戒書也。”昭謂:《懿》,《詩·大雅·抑》之篇也。“《懿》”讀之曰“《抑》”,《毛詩·序》曰:“《抑》,衛武公刺厲王,亦以自儆也。”

上引《楚語》“《懿》詩”或作“懿戒”,從此種讀法者,則將韋昭注中的“懿戒書也”讀為“懿戒,書也”。王引之認為“戒”是衍文,並把韋昭注中的“三君云”讀為“《懿》,戒書也”。此說為大多數人信從。[6]無論如何,《楚語》衛武公所言“懿”就是指《詩·大雅·抑》,這是沒有疑問的。韋昭說“懿”讀為“抑”也沒有問題。《抑》詩含有抑戒的內容,古今人大概也都沒有異議。這都有利於把《祭公》的“懿德”讀為“抑德”,此篇祭公所言,大都是勸誡之言,也印證了“抑德”讀法的可信。


(二)

新出清華簡《四告》簡文,讓我們對上述看法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四告》由四篇告辭組成,關涉“懿德”的內容見於第三篇周穆王的告辭。這篇告辭全部內容都跟我們討論的問題有或多或少的聯繫,但由於簡文有不少地方難以讀懂,我們在引用時主要節選其中跟“懿德”有比較直接關係的內容,略去的部分用省略號表示:[7]

……慆于非彝,心好野,用【二七】告三神,勿(恤)哉,[8]朕心,毋慆于非彝、野德,野德多不歸厥吉。……【二八】……不度兹事,淫于非彝、愆德,好獸(狩),丕則剥達厥家。[9]嗚呼哀哉,朕心,[10]毋慆于【二九】非常事,曷唯有不[11]鬼神是求,求以(恤)厥心,不秉?德,兹好野?余弗敢知。曷唯有庶人是不【三〇】用厥典圖,吳悲厥心,以歸于野?余亦弗敢知。[12]今多不得德之閒,不知言之初,終唯野爰。[13]【三一】??告,毋興慆朕心于常任,余安在辟司以從德,[14]用乂庶艱,以恪夙夜股肱王身,以厥辟【三二】心,以型先任之辟事先王。……【三三】……矜余小子未得德之行,[15]余畏作文王羞,用克自甚=【三四】心之在兹服,畏天非諶,弗正文王若彝德,[16]用曷安靜心……【三五】

上引簡文中“”、“?”共出現五次,整理者都讀為“懿”,在“燮懿朕心”下注釋“懿”為美義,其他皆未出注,應該是作同樣的理解。我們認為,簡文讀為“懿”之字的字形和用法都值得注意。

先看字形。簡30“秉懿德”的“懿”作,整理者釋為“?”,所從之“欠”,是戰國簡“欠”作偏旁時的變體,正如本篇的“”,一作(簡27),一作(簡29),後者所從之“欠”跟簡30“?”所從之“欠”寫法一致。“?”就是“懿”所從之聲旁,過去《說文》學家分析“懿”的字形結構,皆不得要領。“懿”本從欠,後來又寫成“次”形,在古文字構形中是正常現象。至於“?”的本義,古文字研究者主要有兩種意見,一種認為此字是“懿美”之“懿”的初文,一種認為此字是“噎”的初文。[17]整理者把“”隸定為“?”,顯然是權宜之計,並非不知道此字本是表意字,以“欠”或特別寫法的“欠”形朝向無蓋之“壺”形。網友“心包”已經指出簡文跟早期古文字的聯繫,[18]這是正確的。我們只要把古文字中“?”的字形稍加對比,就能很容易知道簡文寫法是從像金文(班簋)那樣的字形演變而來的。

簡文其他四個讀為“懿”的字,簡文都寫成形,整理者都隸定為“”。網友“心包”已指出簡文是將“欠”改為“??”是變形符為聲符。這也是正確的。我們要補充的是,變“欠”為“??”,不僅有表音的作用,實際上也有表意的作用。這跟我們前面所說的清華簡《祭公之顧命》以“??(抑)”當《逸周書·祭公》的“懿”,本質上是一致的。換句話說,“懿德”的“懿”本來就可以用“懿”所從的聲旁“?”表達,而“?”又可以用“??(抑)”作為聲符和意符,說明“懿德”並非泛泛的美德,我們要充分重視字形給我們帶來的啟示。

再看用法。上引《四告》周穆王告辭除了“秉懿德”、“從懿德”外,其他三個用例中“懿”所帶的賓語都是“朕心”,“懿朕心”顯然當讀為“抑朕心”。

從總體上看,《四告》第三篇告辭簡文反對“野”,否定“好野”,認為人們之所以“好野”,都是由於“慆于非彝”(簡28)、“淫于非彝、愆德”(簡29)所致。因此要“抑”這種由於“非彝”、“慆淫”而帶來的“心”就很自然了。

整理者在本書第13頁注釋〔七〕中解釋讀為“慆”的“”時說:

,從作爲子聲符,讀爲“慆”。清華簡《鄭文公問太伯(甲本)》:印涇〈淫〉(慆)於庚(康),雘(獲)皮(彼)荆傭(寵)。上博簡《鄭子家喪(乙本)》:[19]孚涇〈淫〉(慆)於庚(康),雘(獲)皮荆勇(寵)。《國語·魯語下》:夜儆百丁,使無慆淫。《楚辭·離騷》椒專佞以慢慆兮”,王逸注:慆,淫也。

所引《鄭文公問文伯》不全,完整的話當是:

今及吾君,弱幼而嗣長,不能慕吾先君之武烈莊功抑淫慆於康,獲彼荊寵,為大其宮,君而狎之,不善哉![20]

過去基本都將“抑淫慆於康”單作一句讀,不容易講清楚“抑”的含義。現在我們知道,此句如與前面的話連起來讀,意思就會更清楚,單作一句讀,應當把“不能慕吾先君之武烈莊功抑淫慆於康”理解為“不能慕吾先君之武烈莊功而抑淫慆於康”。如果在“抑淫慆於康”加逗号,並非不可以,但也應該作這樣的理解。

如果仔細分析簡33~34“余畏作文王羞,用克自甚=(懿)朕【三四】心之在兹服”的含義,也能證明“抑心”之說是可信的。

整理者將上引簡文讀為“余畏作文王羞,用克自諶,諶懿朕心之在兹服”,把下加重文號的“甚=”讀為“諶諶”,分屬前後兩句話,文義難以理解。其實“甚=”可以讀為“湛湛”,《楚辭·九章·哀郢》:“忠湛湛而願進兮,妬被離而鄣之。”王逸注:“湛湛,重厚貌。”後代常用“深深”表示此義,“湛湛”、“深深”當為同源詞。簡文讀為“用克自湛湛抑朕心”也可以跟其他材料中相關的話作對比。例如《尚書·無逸》也有“克自……”的表達:

周公曰:“嗚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于遊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21]

這裡說“克自抑畏”,後面還說“懿恭”,按照我們的理解,就是“抑恭”。簡文說“余畏……”,然後又說“抑朕心”,後面又說“畏天非諶”,可見《無逸》和《四告》的表達是相似的。清華簡《殷高宗問三壽》說:“吾勉自抑畏以敬夫茲始。”[22]也是“抑畏”連用,《四告》只不過“抑”和“畏”分開說而已。簡文後面說“用曷安靜心”,整理者讀“曷”為“匄”,不如讀為“遏”。

“抑心”之說見於古書,《楚辭·九章·懷沙》就說:“懲違改忿兮,抑心而自彊。”下面一條材料時代較晚,見於後唐明宗《放鷹隼勑》,但所述用以解釋簡文卻很貼切:[23]

長興二年九月辛亥,勑曰:馳騁畋獵,聖人每抑其心;奇獸珍禽,明王不畜於國……”

《四告》第三篇是周穆王之告辭,篇中所述是反對“好野”,而我們知道,傳世古書裡面反映的周穆王卻以好遊而著名。《左傳》昭公十二年:

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止王心。王是以獲沒於祗宮。[24]

這裡的“止王心”跟簡文的“抑朕心”意思相當。簡文表現的是周穆王自述要“抑朕心”而反對“心好野”,傳世文獻表現的情況卻正是周穆王好遊之舉,二者看起來是矛盾的,這應當如何解釋?我們懷疑祝辭都是祝史一類人所作,不見得是祝辭中敘述主體所言。此篇祝告之人,雖然敘述主體是“滿”即周穆王,但實際上是祝史代他而言。祝史之所以代他作了這篇告辭,其用意可能正是勸誡穆王。因此,此篇告辭可與《祈招》同等看待。是否如此,有待進一步研究。

這裡順便說一下簡文“野”的詞義所指的問題。整理者注釋“心好野”說:

野,《説文》:“郊外也。”段玉裁注:口部曰:邑外謂之郊,郊外謂之野,野外謂之林,林外謂之冂。’”“由此引申表示粗鄙的、非常的。下文野德卽是非常之德。

網友“ee”認為:[25]

《四告》第三部分是周穆王的告神之辭,其中多次出現了埜(野)字,如心好埜(簡27)、毋慆於非彝、埜德(簡28)、茲好埜(簡30)、以歸於埜(簡31)、今多不得德之閒,不知言之初終,唯埜(簡31)、埜心懋則不獲茲彝(簡37),字是讀懂第三部分周穆王祈禱內容的關鍵。整理者認爲“野”“郊外也”,由此引申表示粗鄙的、非常的,過於寬泛。由篇中“以歸於埜”看,篇中所有的“埜”都是具體實有之物,而不僅僅表示心靈狀態。我感覺這必須和《左傳?昭公十二年》“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止王心,王是以獲沒於祗宮。”以及《楚辭?天問》“穆王巧梅,夫何為周流?環理天下,夫何索求?”等聯繫起來。《四告》第三部分所謂的“埜(野)”應即“野外”、“野遊”之義。《穆天子傳》卷三“天子答之,曰:‘予歸東土,和治諸夏。萬民平均,吾顧見汝。比及三年,將復而野。’”以及“比徂西土,爰居其野。”其中也用了“野”字,雖然字義不太一樣,但亦可以和《四告》的“埜(野)”類比。《四告》第三部分應該是周穆王因野遊之心太盛而告神止息其野遊之心(猶《左傳》之“止王心”)之辭,這樣理解之後,也能很好的把簡28封豕不在服,遠往遊彗以及簡35用匄安靜貫通起來。如果和《左傳?昭公十二年》聯繫,《四告》第三部分周穆王祈禱的時間段很可能就在祭公謀父作《祈招》之後。當然整理者也可能是把埜(野)如此理解,但在清華十一書及整理者刊發的各種論文裏,皆未說細說明,特此補充如上。

可以看出,“ee”對所涉簡文的理解是正確的,用以對比的文獻材料也很得當。但他認為“埜(野)”應即“野外”、“野遊”之義,這恐怕過於坐實。簡文在講到“野”的時候,都是跟“非彝”、“不秉抑德”等對舉,可能還是看成不能控制自己的慾望、不合禮儀的“野”比較合適。當然,不排除這種意思的“野”是從“野外”、“野遊”之義引申而來的。

需要說明的是,本人在撰寫此文的過程中,發現網友“tuonan”在論壇中表達了這樣的看法:[26]

28“燮懿朕心、簡29“寵懿朕心,揣摩語境,似當讀爲(參通假大系),平抑、安/按抑(《廣雅》湛、抑,安也),爲和,可讀爲,《廣雅》龍,和也。下文甚懿朕心之在茲服也可以讀則讀,《爾雅》《廣雅》“湛,安也”(下文“安靜心”、“尚安寧在服司”),雖“懿德”是古書成詞,也不排除餘兩“懿德”讀爲“抑德”,“不秉懿(抑)德,茲好野”、“余安在辟司以崇懿(抑)德”,“抑德”與“野”對,與“安”呼應,若是“懿德”,則似氾濫無歸。

撇開其他看法不說,“tuonan”對簡文“懿朕心”、“懿德”的理解跟我們不謀而合,令人欣慰,相信也會有其他人持相同的看法。

總之,以上通過文字、用法的檢討,應該可以證明無論出土文獻或傳世文獻,寫成“抑德”還是“?德”、“懿德”,都應該把其中的“抑”、“懿”理解為“抑止”、“儆戒”的意思,由於“懿”為美義已經深入人心,用“抑德”來稱說這種表達可能更容易為人所理解。至於後代用“懿德”表示美德,當然不乏其例,這是詞義泛化的現象,不在我們討論的範圍,就不多說了。


(三)

了解了“懿德”的內涵,對於我們準確理解出土文獻和傳世文獻中相關的表達,甚至校釋古書,都很有作用。

出土文獻裡講到“德”與“抑”的關係,還見於清華簡《周公之琴舞》。由於季旭昇對此段文字有過比較好的研究,下面直接採用他的釋文:[27]

三啟曰:德元惟何?曰淵亦抑。[28]嚴余不懈,業業畏忌。不易威儀,在言惟克,敬之!

其中“抑”,整理者訓為美,季旭昇認為:

原考釋依形隸為“印”,讀為“抑”,可從,但釋為“美”,不妥。在〈《周公之琴舞》補釋〉中讀為“懿”,更是向“美”義靠攏。“抑抑”有二義:“美”與“密”。原考釋引《毛詩·大雅·生民》“威儀抑抑,德音秩秩”,《傳》:“抑抑,美也。秩秩,有常也。”但這個解釋不如鄭《箋》所釋:“抑抑,密也;秩秩,清也.成王立朝之威儀致密無所失,教令又清明。”其實在《詩·大雅·抑》首章“抑抑威儀”下,毛傳也說:“抑抑,密也。”本簡依鄭《箋》釋“抑”為“密”,意義與“淵”近,因此〈周公之琴舞〉把“淵”、“抑”並列為“元德”。“抑”的意思就是“慎密”。如果依原考釋解為“懿美”,似乎很難成為一種成王自我儆勉的“德行”。

季文指出“淵抑”的“抑”當從毛傳、鄭箋釋為“密”,這是正確的,但他又說這種“密”“意義與‘淵’近”,則不夠準確。《廣雅·釋詁》“愼、必、蕆,敕也”條,王念孫《疏證》原本解釋說:

必當爲毖,《酒誥》“厥誥毖庶邦庶士”、“汝劼毖殷獻臣”、“汝典聽朕毖”,皆戒敕之意也。

後作補正又增加一說:

(必,敕也。)注“謹與敕同義”下補:必當爲密。《繫辭傳》云“君子愼密而不出”,是謹敕之意也。字通作宓。蜀秦宓字子勅,勅與敕通。《論衡·問孔》篇云:“周公吿小材勅,大材略。”勅謂密也,略謂疏也。或曰[29]

可見“慎密”之“密”是謹敕之義。毛傳、鄭箋當取此義,《周公之琴舞》的“抑”正是此義。[30]

傳世文獻同樣也有很多跟“抑德”相關的材料。例如,《左傳》僖公十二年周襄王對管仲說的話:[31]

冬,齊侯使管夷吾平戎于王,使隰朋平戎于晉。王以上卿之禮饗管仲,管仲辭曰:“臣,賤有司也。有天子之二守國、高在,若節春秋,來承王命,何以禮焉?陪臣敢辭。”王曰:“舅氏,余嘉乃勳,應乃懿德,謂督不忘,往踐乃職,無逆朕命。”

過去也都是把“懿德”解釋為“美德”。阮元校勘記“應乃懿德”下引惠棟說:

惠棟云:“‘應’讀曰‘膺’,言‘膺受女匡輔之美德也’。古人皆以‘應’為‘膺’。”[32]

《詩·大雅·下武》有“應侯順德”,古人早就指出相當於上引《左傳》的“應乃懿德”,但到底怎麼解釋“應侯順德”,卻有不同的說法。下面引用馬瑞辰之說作為代表,以窺學者們的意見:[33]

“應侯順德”,《傳》:“應,當。侯,維也。”《箋》:“能當此順德,謂能成其祖考之功也。《易》曰:‘君子以順德,積小以高大。’”瑞辰按:《爾雅·釋詁》:“侯,乃也。”郭注:“未詳。”竊謂此詩侯字正當訓乃,“應侯順德”猶《左氏傳》“應乃懿德”也。《水經注》“滍水東逕應城南,故應鄉也”,引《詩》“應侯順德”,直以“應侯”爲應國之侯,《太平御覽》引《陳留風俗傳》引《詩》作“唐侯慎德”,竝失之。順德,《淮南·繆稱篇》、《漢書·敘傳》顔《注》竝引作慎德。《箋》引《易》“君子以順德”,《正義》曰:“定本作慎德。”順、慎古聲近互通,然此詩自以作順爲正。

現在看來,馬氏對“順德”的看法是不正確的,當以“慎德”為是,《詩》之“慎德”對應《左傳》的“懿德”,也說明“懿德”並非泛泛的美德,而是謙抑之德,回頭去看《左傳》管仲所說的話,就明白那些謙遜的話正對應後面王所說的“懿德”。順便一提,《下武》“應侯順德”的“侯”當時“医”之誤,用為“伊”,跟《左傳》的“乃”相當。[34]

通過詞義係聯,我們可以重審古書中涉及“抑”或“懿”的話語,進一步認識相關表達的真實含義。

上面第二節我們在討論中指出,“抑”跟“畏”、“敬”有關,這是“抑”的原因,也是“抑”之後的體現。有了這些認識,回過頭去讀相關的古書,就有有更深入的理解。

我們前面曾引用《尚書·無逸》“克自抑畏”的話,明代劉三吾解釋說:[35]

商犹异世也,故又即我周先王告之。言太王、王季能自谦抑谨畏者,盖将论文王之无逸,故先述其源流之深长也。大抵抑畏者,无逸之本,纵肆怠荒,皆矜夸无忌惮者之为。故下文言文王曰柔、曰恭、曰不敢,皆原太王、王季抑畏之心发之耳。陈氏大猷曰:自犹自成、自得之自。克自者,真能自用其力,而人不与也。抑者,所以下之也,如制忿欲,去奢恀,皆是也。畏,敬畏也。

“謹畏”跟“謙抑”又是密切相關的。而且,我們可以說,如果做到了“抑”,表現出來就是“謙讓”,請看:

《左傳》襄公十三年:君子曰:“讓,禮之主也。范宣子讓,其下皆讓。欒黶為汰,弗取違也。晉國以平,數世賴之,刑善也夫!一人刑善,百姓休和,可不務乎?《書》曰:‘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寧惟永。’其是之謂乎!周之興也,其《詩》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言刑善也。及其衰也,其《詩》曰:‘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言不讓也。世之治也,君子尚能而讓其下,小人農力以事其上。是以上下有禮,而讒慝黜遠,由不爭也,謂之懿德。及其亂也,君子稱其功以加小人,小人伐其技以馮君子,是以上下無禮,亂虐並生,由爭善也,謂之昏德。國家之敝,恆必由之。”[36]

《左傳》昭公十年:晏子謂桓子:“必致諸公。讓,德之主也。讓之謂懿德。凡有血氣,皆有爭心,故利不可強,思義為愈。義,利之本也。蘊利生孽。姑使無蘊乎!可以滋長。”桓子盡致諸公,而請老于莒。[37]

“讓”既是“禮”之主,又是“德”之主,反映了“德”要表現在“禮”上。

上述所舉講“抑德”相關的文獻,都是儒家文獻。但是我們不要忘記,道家也非常重視“謙抑”。《劉子·九流》就說:[38]

道者,鬻熊、老聃、關尹、龐涓、莊周之類也。以空虚爲本,清淨爲心,謙抑爲德,[39]卑弱爲行。

再看《老子》所說:

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

古今人對這段話的解釋數不勝數,這裡僅用張舜徽的解釋來看“弱其志”跟“謙抑”的關係:

四“其”字,皆指人君自己。虚其心,謂少欲也;實其腹,謂廣納也;弱其志,謂謙抑能下人也;强其骨,謂堅定有以自立也。[40]

按照此說,“弱其志,強其骨”就相當於前引《楚辭》的“抑心而自彊”。可見“抑心”、“抑德”是古人的通識。只不過儒家是從“德”的角度強調“抑”,道家是從“道”的角度強調“抑”。

下面再談“抑德”跟恭敬和威儀的關係。

《詩·大雅·抑》是最直接講到“抑”和“德”的文獻,重讀此詩,我們可以更容易理解詩義。例如《詩·大雅·抑》說“溫溫恭人,惟德之基”,其實就是說“恭”是“德之基”,古人云“恭則謙抑”[41],前面我們講了“謙抑”與“德”的關係,現在又看到了“恭”是“德之基”[42],二者意義相關。前面我們已提到古書有“懿恭”連言的說法,也可說明此點。

講究“抑”,當然要講究禮節和威儀。這樣去看《詩·大雅·抑》“抑抑威儀,惟德之隅”就更容易理解了。鄭箋云:

人密審于威儀抑抑然,是其德必嚴正也。

于省吾解釋說:[43]

(隅,)偶之借字……“抑抑威儀,維德之偶”,是說審密的威儀,維德之匹配。德為內容,威儀為德之表達形式,言其表裡相稱。

任乃强也說:[44]

(《抑》)首章:戒人謙抑。周人重威儀,衛武尤以善威儀着稱。威儀,包括衣服車馬之都麗,姿容儀貌之威嚴,言語舉措之端重,進退步武之肅穆,其作用在於使人畏敬。人敬重矣,則易失於囂張肆慢,故當濟之以謙抑謹慎。詩首言抑抑威儀,用意如此。《假樂》,威儀抑抑此用其句也。

有威儀,其實就是講禮節,講禮節其實也是守規則。《詩·大雅·烝民》有“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孟子·告子上》說:

《詩》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45]

《烝民》詩本身以及《孟子》所引孔子之語,都證明“懿德”跟“有則”是相關的,這種“則”實際上就是有禮節、受規則。

像上面這種係聯,應該還有不少工作可做,限於時間,在此就不多舉例了。

通過以上跟“抑德”相關材料的討論,可以說豐富了我們對“抑德”的理解。“抑德”的內涵很豐富,以“抑止”、“儆戒”為中心,又含有“有規則”、“重禮儀”、“恭敬”、“畏忌”、“謙抑”等內容。


(四)

最後談談清華簡《行稱》“縪??”的釋讀問題。《行稱》篇兩見“縪??”:[46]

3:二旬又五日稱??(抑),明日而廢。

7~8:如稱縪??(抑),利伐殺刑戮。

整理者對簡3的“縪??”注釋說:[47]

縪,約束。??,讀爲,與義近。

如此注釋,致使文義不清。其實,這兩處的“縪??”當讀為“畢弋”,指網捕、射獲等田獵活動。簡文此處用“??(抑)”而不用“弋”,可能因為“畢”的影響,“畢”本指掩雉兔之網,“掩”、“抑”詞義相關,因此簡文選用了“抑”。此篇簡6~7說:

稱弔勞,利田獵、馳馬、縪(畢)??(弋)、土功之事,如弗爲,吝於小子、徒衛、野里人。

整理者已正確指出:[48]

??,卽畢弋,或作罼弋畢翳等,泛指射獵活動。《國語·齊語》田、狩、罼、弋,不聽國政,韋注:罼,掩雉兔之網也。弋,繳射也。

《行稱》一篇所述“稱”、“合”之事不多,都是當時社會生活中比較重要的事情,如文事、武事、祭祀、田獵,而且這幾件事情還在上下文中重複申述,文中前面提到“畢弋”,用“弋”字,再次提到時則用了“??(抑)”字,除了前面我們所說的受詞義干擾的因素外,也可能是為了避複。

估計整理者沒有把“縪??”讀為“畢弋”,很可能是由於不能肯定“??(抑)”、“弋”相通這層障礙。因為通常認為“抑”屬質部,“弋”屬職部。事實上,職、質二部常發生糾葛。[49]我們並不認為任一職、質二部字可以隨意互通,但部分字確實存在互通的情況。這給古韻歸部帶來爭議,各家的解釋和處理方法不盡一致。僅就“抑”字來說,依《廣韻》“於力切”,當歸職部;依《詩經》押韻,當歸質部。[50]無論如何,在傳世文獻和出土文獻裡面,我們都能看到“抑”既跟職部(或之部)字相通,又跟質部字相通,翻翻通假字典之類的工具書就可以明白。這種現象到底應該怎麼看,有待進一步調查和研究。

 

                                      2020.12.5寫完

 

 



[1] 沈培《清華簡釋讀雜談》,“漢語語言學研究新進展工作坊”會議報告PPT,香港教育學院,2011.4.9

[2] 參看黃懷信、張懋鎔、田旭東撰《逸周書彙校集注》修訂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925頁。

[3] 簡本釋文參看清華大學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上海:中西書局,2010年,第174頁。釋文中的“視”,原整理者釋為“見”,不確。參看胡凱《清華簡<祭公之顧命>集釋》(http://www.gwz.fudan.edu.cn/Web/Show/16622011.9.23)所引劉洪濤及本人的意見。

[4] 參看《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第176頁注〔七〕。

[5] 《國語》文本異文甚多,此處所引及下面韋昭注皆據(舊題)左丘明撰,徐元誥集解,王樹民、沈長雲點校《國語集解》,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500~502頁。

[6] 參看王引之撰,虞思徵、馬濤、徐煒君校點《經義述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1264頁。王氏指出後人引此段語,都沒有“戒”字。又蕭旭《群書校補》(揚州:廣陵書社,2011年,第190頁)又補充說:

明道本下有字,王引之曰:“‘字涉注文戒書而衍。甚確。《中論·虛道》引懿作抑,無字。金其源曰:懿、抑義同,古或通用。《冊府元龜》卷901、《玉海》卷55、《資治通鑒外紀》卷4並衍字。

[7] 參看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黃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拾)》,上海:中西書局,2020年。圖版見該書第4~5頁,釋文和注釋見該書第120頁、第122頁。這裡的釋文採用寬式,以整理者的釋文為基礎,結合其他學者的意見,做了一些修正。整理者的少數括注已去掉,表示我們對其讀法表示懷疑,這種情況不一一注明。我們自己的意見,有的在釋文用注釋方式表達,有的在正文當中討論。引用網上論壇發言時,基本按照原文拷貝,實在不規範的發言,就轉述其大意。

[8] ,整理者認為:

承甲骨文、金文字而來,卽字異體,參看陳劍:《釋甲骨金文的字異體——據卜辭類組差異釋字又一例》(《岀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七輯,上海古籍岀版社二〇一八年)。不徹,指祭祀不徹底。

王寧認為:

28[血攴]與簡30求以[血攴]厥心“[血攴]”整理者讀,恐怕仍以讀恤(卹)為是。勿恤是典籍中常見的詞語,恤厥心也講得通,讀感覺不大順暢。(見王寧在簡帛論壇“清華十《四告》初讀”專題下發言,ht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2624&extra=&page=10,第98樓,2020.11.30

今從王寧說。

[9] 從“好”到“家”句的讀法,從網友“心包”的看法。,整理者釋為“??”,讀為“足”,“心包”認為此字從“夃”,可讀為“罟”,亦可從。參看“心包”在簡帛論壇“清華十《四告》初讀”專題下發言,ht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2624&extra=&page=11,第104樓,2020.12.1

28-29不則捷之彗應與後文不則剝達厥家排比。

此句斷為“不度茲事,淫于非彝、愆德,好獸足,不則剝達厥家。”簡33不則失……”亦當如此斷

根據前文的內容及“封豕”,我認為“獸”不當讀為“守”,似當如字讀,訓動詞義的“狩獵”。以此立論,我認為“足”也可以另尋新解。所謂的“足”如果看作从“夃”,則該字可讀為“罟”,“好獸罟”即“好田獵”、“好野遊”。

後來“心包”又有補充:

不則是固定搭配,見於《尚書·康誥》、《尚書·無逸》作丕則,後一般接動賓短語,從《尚書·無逸》乃非民攸訓,非天攸若,時人丕則有愆及《四告》篇的用法,可以看出不則似乎是用來引導出結果的分句句首詞,與後世的不則用法似一脈相承。“……,不則捷之彗”“……,不則剝達厥家”“……,不則失……”形成排比句式。(參看“心包”在簡帛論壇“清華十《四告》初讀”專題下發言,ht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2624&extra=&page=12,第111樓,2020.12.2

[10] ,不識。整理者釋為“寵”,字形不合。疑從“咠”而訛,或可讀為“輯”或“緝”,表示“和”的意思。簡文前面有“燮懿(抑)”,“燮”也是“和”的意思。“懿”前的詞可以是修飾語,參看下文對“甚=”的討論。但“燮抑”、“輯抑”可能都是兩個動詞平列。承蒙薛培武兄提醒,曾伯http://pic.guoxuedashi.com/zi5/71750.png簠(《集成》04631)有“??(抑)燮繁湯(陽)”,對於簡文讀為“燮抑”之說是有利的。“抑燮”大概只能看成兩個動詞平列。

[11] ,整理者讀為“勑”,無說。網友“心包”認為:

整理者括讀“,未出注。這裡更確切的當讀為/,訓為。(參看“心包”在簡帛論壇“清華十《四告》初讀”專題下發言,ht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2624&extra=&page=11,第104樓,2020.12.1

今按:此字當讀為“謹敕”、“戒敕”之“敕”。

[12] 兩個“曷”字句及其前後句子的斷句,從以下網友的看法。網友“但夢逍遥”認為:

《四告》簡29-31的部分語句應重新斷讀為:嗚呼哀哉,寵懿朕心,毋慆于非常事。害(曷)隹(唯)又(有)不勑,鬼神是求,求以徹厥心,不秉懿德,兹好野?余弗敢智(知)。害(曷)隹(唯)又(有)庶人是(實)不用氒(厥)典圖,吳(虞)悲氒(厥)心,以歸于埜(野)?余亦弗敢智(知)。這兩個“余弗敢知”實際上是為了引出“好野”與“歸于野”這兩種不好的現象,同時在這段話後又解釋了這兩種現象產生的原因,即“今多不得德之閒,不知言之初終,唯野”。(參看“但夢逍遥”在簡帛論壇“清華十《四告》初讀”專題下發言,ht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2624&extra=&page=4,第40樓,2020.11.22:)

網友“ee”認為:

寵懿朕心,毋慆于【29】非常事。曷唯有不勑,鬼神是求,求以厥心,不秉懿德,茲好埜?余弗敢知。曷唯有庶人是不【30】用厥典圖,虞悲厥心,以歸于埜?余亦弗敢知。

32“毋興慆朕心于常任正與毋慆于非常事對應,所以,本簡的應連上讀。(參看網友“ee”在簡帛論壇清華十《四告》初讀專題下發言,ht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2624&extra=&page=6 ,第60樓,2020.11.24:簡29+30:)

石從斌認為:

此段話可重新斷讀爲:“嗚呼哀哉,寵懿朕心,毋慆于非常事。曷唯有不勑,鬼神是求,求以徹厥心,不秉懿德,兹好野?余弗敢知。曷唯有庶人是(寔)不用厥典圖,虞悲厥心,以歸于野?余亦弗敢知。今多不得德之閒,不知言之初終,唯野。”其中“是”可讀爲“寔”,訓爲“確實、真的”,“曷唯有庶人是(寔)不用厥典圖”,大意應爲“爲什麼庶人真的會不遵循厥典圖”。上舉這段話的兩個“余弗敢知”實際上是爲了引出“好野”與“歸于野”這兩種不好的現象,同時在這段話後又解釋了這兩種現象產生的原因,即“今多不得德之閒,不知言之初終,唯野”。(參看清華大學出土文獻讀書會《清華簡拾整理報告補正(之一)》,http://www.ctwx.tsinghua.edu.cn/publish/cetrp/6831/2020/20201127215602153765447/20201127215602153765447_.html 2020.11.27

這幾位網友發表意見有先後,後發言者應該是沒有注意到前面已有人說過。

[13] 沈按:整理者以“唯野”結句,研究者似乎皆從此讀,但實際上“唯野”一句意義不明,且其後“爰兹用??告……”的“爰”跟“用”意義稍嫌重複。因此我們把“爰”屬上讀,合“終”成為“終唯野爰”為一句。“爰”的含義待考,或可讀為“援”,援取之義。

[14] 沈按:從德,整理者讀為“崇德”,網友“心包”讀為“寵德”(參看“心包”在簡帛論壇“清華十《四告》初讀”專題下發言,ht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2624&extra=&page=6,第52樓,2020.11.24),皆不確。“德”前之字,跟郭店《緇衣》簡用為“從容”的“從”形近,固以讀為“從”比較妥當。

[15] 讀為“矜”之字,原作“眔”,整理者讀為“鰥”,屬上句讀。網友“tuonan”認為:

34或屬下?讀矜余小子??(通假例清華簡好幾例。比較閔予小子,公羊何休注矜,閔)。(參看“tuonan”在簡帛論壇清華十《四告》初讀專題下發言,ht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2624&extra=&page=5 ,第48樓,2020.11.22。)

今從“tuonan”之說,本篇簡45說“煢煢余未有知”,下文引用《周公之琴舞》有“嚴余不懈”,皆可為證。

[16] 正,整理者釋為“乏”。網友“tuonan”認為可疑,主張還是“正”字,意為“聽從”。參看“tuonan”在簡帛論壇清華十《四告》初讀專題下發言,ht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2624&extra=&page=5 ,第48樓,2020.11.22。茲從其說,但其義是否為“聽從”,待考。

[17] 蘇建洲有較為詳細的評介,參看蘇建洲《釋<上博九·成王為城濮之行>字以及相關的幾個問題》,載《中正漢學研究》2014年第二期(總第二十四期),第47~48頁。今由“懿”、“抑”的密切關係來看,這兩種說法可能皆有問題。郭小武、葉青在為《字源》一書的“懿”撰寫條目時說到此字“金文從‘壺’,從‘欠’,從人張口就飲於壺邊會意,與‘飲’音、義近通”。參看李學勤主編《字源》,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914頁。此說頗有參考價值。很可能此本指一種特殊的“飲”,含有“抑”義。“飲”用為“抑”,語音上也能講得通。

[18] 參看網友“心包”在簡帛論壇“清華十《四告》初讀”專題下發言,ht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2624&extra=&page=6,第52樓,2020.11.24

[19] 沈按:“上博簡《鄭子家喪(乙本)》”當為“清華簡《鄭文公問太伯(乙本)》”的誤植。

[20] 此是甲本釋文,已據各家意見對原釋文作了修正。乙本孚”顯然是“??(抑)”之誤。參考胡乃波《清華簡<鄭文公問太伯>(甲本)集釋》,河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張乃謙教授),2018年,第39~43頁。

[21] 參看十三經注疏整理委員會整理《尚書正義》,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512頁。

[22] 此句簡文原整理者讀法有誤,此從王寧讀。參看王寧《讀<殷高宗問於三壽>散札》,http://www.gwz.fudan.edu.cn/Web/Show/25252015.5.17

[23] 參看王欽若等編纂,周勛初等校訂《册府元龜》,南京:鳳凰出版社,2006年,第1871頁。

[24] 參看《十三經注疏》整理委員會整理《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1505頁。

[25] 參看“ee”在簡帛論壇清華十《四告》初讀專題下發言,ht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2624&extra=&page=4,第33樓,2020.11.21

[26] 參看“tuonan”在簡帛論壇清華十《四告》初讀專題下發言,ht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2624&extra=&page=12,第113樓,2020.12.22020.12.3重新編輯,我們所引文字是重新編輯時加入的。)

[27] 參看季旭昇《<清華三·周公之琴舞·成王敬毖>第三篇研究》,《東海中文學報》第29期,2015.6

[28] 季文將“曰淵亦抑”的“亦”讀為“與”,實不可取,此“亦”就是“又,也”之義,毋需改讀。

[29] 以上所引王氏之說,見王念孫撰,張靖偉等校點《廣雅疏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697頁。

[30] 後代也有“淵懿”的說法,如揚雄《法言·問明》:

“盛哉!成湯丕承也,文王淵懿也。”或問“丕承”。曰:“由小致大,不亦丕乎?革夏以天,不亦承乎?”“淵懿”。曰:“重《易》六爻,不亦淵乎?浸以光大,不亦懿乎?”

此乃用“浸以光大”解釋“淵懿”,可能並不準確,大概西漢時人們已經不清楚“懿”的本來含義了。

[31] 參看《十三經注疏》整理委員會整理《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420頁。

[32] 惠棟對“應”的解釋可從。王引之曾論古書“應”多有“受”義,其中也講到“應乃懿德”,參看王引之撰,虞思徵、馬濤、徐煒君校點《經義述聞》“應保殷民”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211頁。

[33] 參看馬瑞辰撰、陳金生點校《毛詩傳箋通釋》,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863頁。

[34] 古書虛詞“侯”乃“医”之誤,是通過清華簡的材料而知的。參看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捌)》,上海:中西書局,2018年,第141頁注〔三三〕。

[35] 參看劉三吾撰,陳冠梅校點《書傳會選》,長沙:岳麓書社,2013年,第458頁。

[36] 參看《十三經注疏》整理委員會整理《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11044~1045頁。

[37] 參看《十三經注疏》整理委員會整理《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1473頁。

[38] 參看劉晝著,傅亞庶校釋《劉子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98,第519頁。

[39] 上引《劉子校釋》說:“‘抑’,宋本、明鈔本、景道藏本、子彙本、吉府本、程榮本、龍川鈔本並作‘挹’。王叔岷曰:‘“抑”、“挹”古通。’”

[40] 以上《老子》文及張舜徽說,皆見張舜徽《老子疏證》,收入《張舜徽集》之《周秦道論發微 史學三書平議》,武昌:華中師範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167頁。

[41] 蔡沉說:“嚴則莊重,恭則謙抑,寅則欽肅,畏則戒懼。”見蔡沈撰,朱熹授旨,朱傑人、嚴佐之、劉永翔主編《書集傳》,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03頁。

[42] 或讀“基”為“極”,義為“準則”之“則”,亦通。參看于省吾《雙劍誃詩經新證》,載“于省吾著作集”《雙劍誃尚書新證 雙劍誃詩經新證 雙劍誃易經新證》,北京:中華書局,第509頁。

[43] 參看于省吾《澤螺居詩經新證 澤螺居楚辭新證》,北京:中華書局,第109~110頁。

[44] 參看任乃強《周詩新詮》,成都:巴蜀書社,2015,第473頁。

[45] 參看十三經注疏整理委員會整理《孟子注疏》,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354頁。

[46] 參看《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拾)》,第150頁。

[47] 參看《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拾)》,第151頁注〔一〇〕。

[48] 參看《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拾)》,第152頁注〔一六〕。

[49] 俞敏說“職質的混亂‘由來久矣’”,見俞敏《經傳釋詞札記》,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7年,第49~50頁。

[50] 參看王力《古韻脂微質物月五部的分野》,載《語言學論叢》第五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3年,第23~24頁。此文後被收入王力各種文集,在此不能一一列舉,請讀者見諒。



本文收稿日期为2020年12月5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20年1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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