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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少華、顏春峰先生點校《茶香室叢鈔》出版
在 2021/5/29 11:02:02 发布

汪少華、顏春峰先生點校《茶香室叢鈔》出版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汪少華教授、杭州師範大學人文學院顏春峰教授點校《茶香室叢鈔》於20216月由鳳凰出版社出版,全書精裝32開,定價人民幣580元。

 

書影

作者:(清)俞樾 著

點校:汪少華、顏春峰

出版社:鳳凰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16

定價:580

開本:32

裝幀:精裝

紙張:膠版紙

字體:繁體

ISBN9787550633957

 

內容簡介

《茶香室叢鈔》共4106卷,總計4221則,成書於光緒九年至光緒二十四年間,是晚清著名經學家俞樾撰寫的讀書劄記。全書涉獵廣泛,徵引賅博,直接引書超過970種,凡罕見罕聞的小掌故、小考據,無所不有,內容涉及朝章掌故、天文地理、小學考辨、詩詞小說、文人軼事、風俗禮法、車船輿服、宮室園林等等,其中頗多難得的史料。每條劄記之後,俞氏多加有按語,立論平實,見解通達,文字簡約,給人以啟迪。書中所引史料,以類編排,頗似專題史料彙編,閱讀便利。

 

編輯推薦

經學大師俞樾的讀書卡片。

 

點校者簡介

汪少華,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教授,中國語言學會理事,中國訓詁學研究會副會長。著有《中國古車輿名物考辨》《古詩文詞義訓釋十四講》《〈考工記〉名物匯證》等,點校《周禮正義》,整理《俞樾書信集》。

顏春峰,杭州師範大學教授,在中華書局以第一作者先後出版《周禮正義點校考訂》、《通俗編》(附《直語補證》)、《邇言等五種》、《恆言錄 恆言廣證》。

 

前言

“茶香室”是俞樾夫人姚文玉所居室名。夫人平時流覽書籍,遇有罕見罕聞之事,曾以小紙録存。俞樾夫婦情好意篤。光緒五年(1879)夫人逝世,59歲的俞樾葬夫人於杭州西湖旁右台山,“自營生壙於其左”,在山中築右台仙館,署此“茶香室”三字於卧室。夫人逝世後三年內,長子、次女相繼去世。俞樾自感“骨肉凋零,老懷索寞,宿疴時作,精力益衰,不能復事著述。而塊然獨處,又不能不以書籍自娱”,於是“踵夫人故智,遇罕見罕聞之事,亦以小紙録出之”。光緒九年(1883)成書,命名爲《茶香室叢鈔》,“謂是吾之書可也,謂是夫人之遺書亦可也”。

“茶香室”之名固然寓含哀悼,而《茶香室叢鈔》未嘗不是俞樾樂此不疲的結集。《四鈔·劉禹錫博洽》引元陸友仁《研北雜志》:“劉禹錫唐卿嘗謂繙討書籍,最爲樂事,忽得一異書,如得奇貨。人知其如此,故求怪僻難知之籍,窮其學之淺深,唐卿皆推其自出以示之,有所不及見者,累日尋究,至忘寢食,必得而後已,故當時多以博洽推之。”俞樾認爲“此誠天下之至樂,余亦樂之”。《茶香室叢鈔》成書次年(1884)有《茶香室續鈔》,光緒十四年(1888)刻《茶香室三鈔》,光緒二十四年(1898)刻《茶香室四鈔》。

《茶香室叢鈔》231070則、《續鈔》251011則、《三鈔》291034則、《四鈔》291106則,合計1064221則。如俞樾《〈春在堂全書〉錄要》所說,“叢鈔者,從諸家説部書中鈔撮而成”,直接引書超過970種。內容從天文、曆法、樂律、地理到姓名、職官、科舉、禮俗,從書法、繪畫、印刷、碑刻到園林、寺廟、墓葬、宮室,從衣飾、車船、醫藥、物價到食物、動物、植物、器物,從詩詞格律、小說演變到戲劇原型,無論歷史人物還是傳說故事,無論書面語詞還是口頭稱謂,無論經書用字還是民間俗字,凡“罕見罕聞”的小掌故、小考據,無所不有,以類相從,洋洋大觀,堪稱有趣的古代文化知識寶庫或集大成的專題史料彙編。

今人熟悉的“爛柯”,典出南朝梁任昉《述異記》:“信安郡石室山,晉時王質伐木,至,見童子數人,棋而歌,質因聽之。童子以一物與質,如棗核,質含之,不覺飢。俄頃,童子謂曰:‘何不去?’質起,視斧柯爛盡,既歸,無復時人。”俞樾告訴讀者“觀棋爛柯不止衢州”這一處,引宋吴曾《能改齋漫録》“達州爛柯亭在州治之西四里,古有樵者觀仙弈棋不去,至斧柯爛於腰間,卽此地也”;至於“樵者觀仙入弈棋事”,又有宋洪邁《夷堅乙志》所述“南劍尤溪縣浮流村民林五十六樵于山,見二人對弈,倚擔觀之。旁有兩鶴啄楊梅,墮二颗于地,弈者目林使拾之,俛取以食,遽失二人所在”(《續鈔·觀棋爛柯不止一處》)。況且“爛柯不獨觀棋,且有聽琴之説”,《叢鈔·爛柯事有異説》引宋朱翌《猗覺寮雜記》:“爛柯多用爲棋事,聽琴亦然。《水經》:‘晉民王質伐木,入信安縣室坂,見童子四人鼓琴,質倚柯聽之。既去,柯爛,去家已數十年。’”

齊桓公伐楚,管仲責備“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左傳·僖公四年》)。《叢鈔·菁茅》因《水經·湘水篇注》引《晉書·地道記》“縣有香茅,氣甚芬香。言貢之以縮酒也”,指其“縣謂泉陵縣”,引宋朱輔《溪蠻叢笑》“麻陽苞茅山茅生三脊,齊桓責楚苞茅不入者,卽此”,引宋劉敞《公是集·三脊茅記》“三脊茅出于江、淮之間,皆楚、越國也。有王者則後服,無王者則先叛,故封禪者必以三脊茅,其意以爲能服楚、越,則三脊茅可致,而封禪乃宜矣”,認爲“得此説,則知古人制菁茅之貢,其意深遠,非貴異物也”。可備一說。

嬰兒剛出生,民間有餵食黃連(宣黃連)水的做法,或稱“小兒開口方”。《叢鈔·宣連》引宋許景衡《横塘集·雜説》:“《本草》:‘宣連,微寒,味苦,無毒。’凡嬰兒始生,必以飼之,曰是能去其腸胃間積毒。居頃始乳之,既而復飼以宣連,則弗食之矣。”俞樾說“今人飼嬰兒猶用此法”,可見由來已久。《叢鈔·杭州蘇州茶》引唐陸羽《茶經》“浙西、湖州上,常州次,宣州、杭州、睦州、歙州下,潤州、蘇州又下”及其“杭州”注“生天竺、靈隱二寺”,乃知“今杭州之龍井茶、蘇州洞庭山之碧螺春茶皆名聞天下,而在唐時則皆下品也”“當時龍井亦未知名”,可見古今差異。《叢鈔·張懷素》引周煇《清波雜志》說張懷素被人稱爲“道術通神”,“孔子誅少正卯時,彼嘗諫以爲太早;漢楚成皋相持,彼屢登高觀戰”,又引褚人穫《堅瓠集》載一方士的“大言”:“兒時看伏羲畫八卦,見其蛇身人首,得驚癎,幾不起,賴神農以草頭藥治余,幸不死;倉氏子不識字,來求教,爲其愚不屑也;慶都十四月而生堯,延余作湯餅會,余贈以生肖錢。”讀後不能不感歎吹牛“創意”。

唐陳子昂的名和字,其友盧藏用《陳伯玉文集序》《陳子昂别傳》以及《新唐書》本傳都明確說“君諱子昂,字伯玉”或“陳子昂字伯玉”。唯有晚唐范攄《雲溪友議》卷二“陳拾遺”自注“陳冕,字子昂”。明徐《筆精》卷七認爲范攄說“當必有據”。雖然《四庫全書總目》認爲范攄說“與史不符”,當代學者更指出范攄的敘述主要來自道聽途說,“陳冕字子昂”屬於離奇的記錄,經不起史實的推敲。但俞樾據《周禮·弁師》賈公彥疏“冕則俛也,以低爲號也”,調停兩說之差異:“名冕字子昂,猶名俛而字仰,正取相反之義。而冕必飾以玉,則名冕字伯玉,義亦有取。疑陳拾遺初名冕,字子昂,一字伯玉。其後廢名不用,乃名子昂而字伯玉耳。”(《四鈔·陳冕》)亦不無可取。

杭州西湖“樓外樓”名聞中外,傳言創辦者是清代落第秀才洪瑞堂及其妻陶秀英,俞樾曾爲它命名書額。俞樾曾孫俞平伯19825月所作《略談杭州北京的飲食》(《中國烹飪》1982年第4期)說“舊有曲園公所書匾額”:“於庚申、甲子間(19201924),我隨舅家住杭垣,最後搬到外西湖俞樓。東面一小酒館曰樓外樓,其得名固由於‘山外青山樓外樓’的詩句,但亦與俞樓有關。俞樓早建,當時亦頗有名,酒樓後起,舊有曲園公所書匾額,現在不見了。”然而同年10月答胡文虎之問卻否定了“曲園公所書匾額”:“‘樓外樓’我所知極少。曲園公來往蘇杭三十餘年之久,我未及趕上隨侍杖履。是否爲它取名書額,均不得而知。聽說它本是一小鋪,其爲酒樓當在俞樓建成以後,其所以得名,蓋由前人詩句‘山外青山樓外樓’,固非直指俞樓也。”(孫玉蓉編《俞平伯書信集》第162163頁,河南教育出版社1991年)如果俞平伯先生與樓外樓研究者讀過《茶香室叢鈔》,就會發現俞樾早有答案:“余所居俞樓之外有一酒樓,花農題榜曰‘樓外樓’。其主人一老嫠婦,人稱之曰洪四姆。”(《四鈔·段七娘》)其主人的信息有限(不知其夫)卻也清晰(老寡婦“洪四姆”)。俞平伯“酒樓後起”說確切。“樓外樓”前一“樓”指俞樓,後一“樓”指酒樓,字面雙關“山外青山樓外樓”,是帶領同門諸子“披榛剪棘,依山築垣”(《俞樓記》)建造俞樓的得意門生徐琪(號“花農”)命名並題寫匾額。

《茶香室叢鈔》借題發揮,表達作者的生活態度、價值觀。例如《叢鈔·七審》引張邦基《墨莊漫録》“晁文元公深明理性,嘗作七審,以代曾子三省之義:一、 一切妄念能息否?二、 一切外緣稍簡省否?三、 一切觸境能不動否?四、 一切語言能慎密否?五、 一切黑白減分别否?六、夢想之間不顛倒否?七、方寸之間得恬愉否?”認爲“此七審當書坐右,以自檢束”。《叢鈔·伊川不作生日》引宋俞元德《螢雪叢説》“伊川生日,致齋恭肅,不事飲燕歌樂,蓋念劬勞之力”,讚同“人於生日,宜以此爲法”。俞樾致友人書一再說“弟生平從不作生日,亦深惡言壽”,“愚向不作生日,不受壽言、壽禮,親故所同知也”,“弟從來不作生日,父憂母難,何慶之有”;俞樾不信“扶箕之術”“八字之説”:“扶箕之術,余雅不謂然,嘗言絶地通天宜首禁此”(《叢鈔·扶箕》),“八字之説,最不可信,自天地開闢至今,究不知爲若干歲,則安知今年之爲某甲子也?年不可信,則月日亦不可信。惟時尚可信,惟時上所配之天幹亦不可信。八字可憑者止一字耳”(《四鈔·人命八字之數》);反对製造神童,《叢鈔·饒州神童》引宋葉夢得《避暑録話》“饒州自元豐末朱天錫以神童得官,俚俗慕之,小兒粗能念書,自五六歲卽以次教之五經,以竹籃坐之木杪,絶其視聽。教者預爲價,終一經償錢若干。流俗因言饒州出神童,然苦之以至於死者,蓋多於中也”,指責“如此教小兒,可謂撟揉造作矣”。

對作家、作品的評價,例如“《金瓶梅》余未之見,《水滸傳》則實無可觀”(《三鈔·袁中郎觴政》),又如《容齋續筆》記載吴中士人家藏王安石詩草“‘春風又緑江南岸’,初云‘到’,改爲‘過’,改爲‘入’,改爲‘滿’,凡如是十許字,始定爲‘緑’”。俞樾認爲“謂諸字皆不及‘到’字之自然,正不必改也”(《叢鈔·王荆公詩改字》)。還有自我評價,例如“余生平最喜香山詩,所爲詩亦自謂近之”(《叢鈔·二李唱和集》),“余與孫琴西太僕三度同年,交誼甚深,而詩格則各别。余嘗語之曰‘吾所師者唐之白,君所師者宋之黄也’”(《續鈔·黄山谷襲用白樂天詩》)。

對作詩的意見,例如認爲“詩中複字,原不必盡避”,主張“聲律誠不必過拘,然如李啓全用側聲字結句,究不可爲典要”(《叢鈔·律詩一聯中有重複字》);“最服膺”沈隱侯所主張“古儒士爲文,當從三易:易見事,一也;易識字,二也;易誦讀,三也”,認爲“若平仄失黏,則誦讀便不易矣”(《叢鈔·失黏》)。《叢鈔·兩字對》引《野客叢書》“石林凡看文字,采兩字以上對句,舉子用作賦,入仕用作四六,顯達用作制誥”,以爲“此法極佳,余嘗課孫兒陛雲屬對,卽此意”。

自己的飲食習慣,例如“余十許年來晨餐不茹葷”(《叢鈔·早不茹葷》),“余晨起或以此(蜂糖餻)代粥”(《叢鈔·蜂糖餻》),“余食饅頭往往成疾,今則并不能食矣”(《叢鈔·饅頭不可多食》),“蟹性寒,不宜多食,余不食蟹十許年矣”(《續鈔·蟹山》)。

《茶香室叢鈔》保存了不見於《春在堂全書》的作品。例如幼年詩作“君子雖争没世名,流芳貽臭要分明。曹蜍李志皆千古,莫使人更馮玉瑛”(《叢鈔·馮玉瑛》),《美人風筝》詩句“楚楚臨風張小腳,眈眈注目吕偏頭”(《叢鈔·影戲》),“自謂屬對頗工”的詩句“暑路馳人褦襶,寒林呼嘯鬼”(《叢鈔·》。“褦襶”謂炎暑戴笠,“”指鬼求食),開導人毋以細故成訟詩句“好從且看樓頭看,莫向懊來橋上來”(《叢鈔·懊來橋》);还有因老病不得已開出“潤筆”:“余從前作文,不受潤筆。後以虚名流人間,求文者無虚日,不得已自定章程:不滿千字者銀五十兩,千字以上者銀百兩。雖違老而戒得之明訓,實亦病而求息之苦心也。戲賦一詩云:‘公鼎侯碑價不訾,如余譾陋豈相宜。只緣竊據名山席,遂使爭求下里詞。敢以再三心厭倦,奈因七十力衰羸。詅癡雖爲高人笑,此意區區或諒之。’詩不存於集,聊附於此。”(《四鈔·東坡不受潤筆》)

前人研究成果可成爲再探討的起點。例如宋洪邁《容齋五筆·哀公問社》:“古人立社,因其土地所宜木,初非求異。哀公本不必致問,既聞‘用栗’之言,遂起‘使民戰栗’之語。孔子責宰我不能因事獻可替否。或謂‘使民戰栗’一句亦出於宰我,記之者欲與前言有别,故加‘曰’字以起之,亦是一説。然出於我,則導君於猛,顯爲非宜;出於哀公,則便卽時救正,以杜其始。兩者皆失之。”《續鈔·“使民戰栗”是哀公語》因此發現“今人皆以‘戰栗’語爲出於宰我,觀洪氏此論,則宋人讀《論語》者有此兩説也”。這一發現,在稍後成書的《茶香室經說》卷十六擴展爲證實先儒舊說“使民戰栗”是哀公語的700餘字《曰使民戰栗》:

《八佾篇》:“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孔注曰:“凡建邦立社,各以其土所宜之木。宰我不本其意,妄爲之說,因周用栗,便云‘使民戰栗’。”按:此章之義頗有可疑。果如舊說,則宰我失言也。夫子聞之,何妨明斥其非,如云:“求,無乃爾是過與?”“小人哉!樊須也。”“野哉由也!”皆明斥其非,使知其過。獨於宰我此言不明斥之,而迂緩其辭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此何爲者也?今按:先儒舊說本不以“使民戰栗”爲宰我語。皇侃《論語疏》云:“依注意,即不得如先儒言‘曰使民戰栗是哀公語’也。”然則先儒固以“使民戰栗”是哀公之言,此說未知出於何人,實勝今注所傳孔安國之說。蓋孔注真僞難明,未可據也,此章文法與“哀公問有若”章相似,彼云:“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饑,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下“曰”字是哀公語,而不再出“哀公”字,與此一律,足徴舊說之可從。蓋哀公聞周人以栗之言,便臆決之曰“使民戰栗”。嘗論哀公之爲君,當魯國積弱、政在三家之日,而頗有意振興,欲張公室,故屢問於孔子,其問“何爲則民服”,以民皆服於三家也,意必以昭公舊事爲恥,慨然有大有爲之志,故一聞“周人以栗”之言,即作“使民戰栗”之解。然魯以相忍爲國,由來久矣,昭公時晉霸未衰,尚不能借其力以去季氏,況哀公之時乎?其後欲以越伐魯,而卒不克,終以客死,效可覩矣。宰予既不能辨正,孔子亦遂不復明言,但云:“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見得祿去公室、政逮大夫非一世矣,未可憤憤於一朝之閒而反以速禍也。此章先儒舊說不傳,遂使孔子之意亦晦,舊說之可貴如是夫。

《茶香室叢鈔》糾正自己的成說。例如《周禮·春官·巾車》‘然’鄭玄注:“然,果然也。”賈公彥疏:“果然,獸名。”俞樾《羣經平議》卷十三質疑鄭、賈舊說:“‘果然’似不得但謂之‘然’,且‘果然’之獸不見於他經,於義亦無所取。賈氏但以爲獸名,葢不詳其何獸也。”認爲‘然’當讀作‘麑’,‘然’與‘麑’聲相近。《史記·貨殖傳》‘計然’,《越絕書》作‘計倪’、《吳越春秋》作‘計硯’,即其例也”。及至見到清趙吉士《寄園寄所寄》引《南州異物志》“交州有果然獸,其名自呼。身如猨,犬面,尾長,腹圓,斑文,皮可爲褥,麗好温煖”,認識到“‘果然’之皮實可用,經師舊説未可廢也”(《續鈔·然》)。又如舊時子孫爲祖先撰寫行狀碑誌等文字,請人代寫祖先名號,稱“填諱”,唐人稱“題諱”。俞樾《小繁露·填諱》據唐《徐浩碑》“表姪前河南府參軍張叔平題諱”認爲“今人作行述,必假借顯達一人,書某人‘填諱’,似宜書‘題諱’爲古”。《續鈔·填諱》據戴咸弼《東甌金石志·林伯驥壙志》“孤哀子輅泣血誌,國學生徐鼎填諱”、程祖慶《吴郡金石目·黄州判官魏公壙志》“子汝礪撰并書,親末進士張一新填諱”,知“宋人已如此書矣”。再如俞樾《春在堂隨筆》卷十說“李巨山爲唐詩人,檢《全唐詩》無之”。《四鈔·單題詩》:“李詩實五律,非五絶也。余嘗載之於《隨筆》卷十,彼時偶不記李巨山爲李嶠之號,故檢《全唐詩》未得其人,殊爲荒陋,又記於此,以誌愧。”

《茶香室叢鈔》前說有誤,後說訂正。例如《叢鈔·韵類題選》據宋樓鑰《攻媿集·跋袁光禄轂事迹》,認爲“此乃以韵隸事之始”。《三鈔·韵海鏡源》引唐封演《封氏聞見記》,認爲“此乃韵藻之權輿”,而“《叢鈔》卷九謂宋袁轂《韵類題選》爲以韵隸事之始,誤也”。《三鈔·月山大君》引朱彝尊《静志居詩話》,認爲“月山大君婷”是朝鮮女子。《四鈔·朝鮮月山大君婷》引程庭鷺《多暇集》“婷乃懷簡王子,康靖王弟,非女子也”,予以訂正。

前述簡略,後述轉詳。例如《續鈔·旃檀佛像始末》說“旃檀佛像,余於《叢鈔》第十三卷已載之矣。然所録止《鐵圍山叢談》,宋後之事不得其詳。今讀高澹人所記,故又備録之”。《續鈔·黑白傳》引清章有謨《景船齋雜記》“董思白在鄉時,鄉人皆惡之,俗所傳《黑白傳》傳奇是也”,以爲“《黑白傳》今不傳,未詳其事”。《四鈔·黑白傳》引明曹家駒《説夢》詳敘其事:“吾鄉董文敏公,文章書畫冠絶一時,徒以名士風流,每疏繩檢。仲子祖常尤暴戾。郡諸生陸紹芬,面黑身頎,家有僕生女緑英,年未笄,有殊色,仲强刼之,陸徧告通國,欲與爲難,得郡紳出解乃已。時有好事者,戲演《黑白傳》小説,第一回標題云‘白公子夜打陸家莊,黑秀才大鬧龍門里’。蓋紹芬人呼陸黑,文敏既號思白,仲又有霸力,人嘗以小白名,所居近龍門寺,故云。”

關注新詞新義、古今詞義變化。例如《續鈔·卡》引鈕琇《觚賸》“粤中多俗字,如穩坐爲,音穩;人物之短者爲,音矮;人物之瘦小爲奀,音芒;山之巖洞爲,音勘;水之磯激爲泵,音聘;蓄水之地爲氹,音甘;通水之道爲圳,音浸;水之曲折爲乪,音囊;路之險隘爲卡,音汊”,指出“此數字惟‘卡’字今盛行。軍興以來,抽釐佐餉名其所曰‘卡’。上自詔書、下而章奏,無不有此字。不知在國初時猶與‘’‘泵’等同爲俗字也”。《續鈔·媳》引宋劉跂《學易集·穆府君墓志銘》“女嫁唐誦,我姑之媳。來齒諸婦,世我藿食”,判斷“子婦爲媳,宋人已然矣”;又據王彦輔《麈史》“今之尊者斥卑者之婦曰新婦,卑對尊稱其妻及婦人自稱者亦然。而不學者輒易之曰息婦,又曰室婦”,判斷“宋時先有‘息婦’之稱,而後有‘媳婦’之稱。古人稱子爲‘息’,‘息婦’者子婦也,於理可通,作‘媳’則誤矣。‘室婦’之稱,今不聞也”。《三鈔·毛連》引宋洪皓《松漠紀聞》“以物美惡雜貯毛連中”以及“毛連”注“以羊毛緝之,單其中,兩頭爲袋,以毛繩或線封之,有甚麄者,有間以雜色毛者,則輕細”,指出“今有所謂‘搭連’者,卽此物也”。《三鈔·交泰殿大鐘》引沈初《西清筆記》說于敏中“每聞午正鐘,必呼同直曰‘表可上弦矣’”,指出“開鐘、開表謂之‘上弦’,今亦無此語矣”。

《茶香室叢鈔》對辭書編撰的貢獻有目共睹。商務印書館1915年出版的《辭源》“師姑”照抄《三鈔·師姑》,把俞樾按語“然則‘師姑’之稱由來久矣”改爲“則此稱由來已久”;1933年出版的《辭源續編》“迓鼓”照抄《續鈔·村里迓鼓》,“摺疊船”照抄《三鈔·摺疊船》,連“廣陽筆記”四字也跟著俞樾的筆誤(見劉獻廷《廣陽雜記》卷三)。當代大型詞典《漢語大詞典》的編纂,仍舊可見《茶香室叢鈔》的貢獻。例如“楸函”(棺材)、“壽堂”(壽穴)、“彩選”(唐宋時的一種博戲。類似後來的升官圖)、“鼯臘”(子年十二月)都保留了俞樾的按語“楸函,蓋即棺也”“壽堂,今謂之壽穴”“彩選即今升官圖也。唐時已有之”“鼯臘之義,未知如李氏所説否。余在詁經精舍曾以鼯臘墨賦命題,其年爲丙子年,其時爲冬月。即用李氏所説也”。《三鈔·金帶關子》引宋陸游《老學庵筆記》“宣和間,親王、公主及他近屬戚里,入宫輒得金帶關子,得者旋填姓名賣之”,指出“宋時所謂‘關子’殆卽今之空白執照也”。《叢鈔·背胸》引清劉廷璣《在園雜誌》“朝衣公服,俱用補子……福清葉相國《向高集》内有欽賜大紅紵絲斗牛背胸一襲,背胸或即補子也”,認爲“‘補子’之名殊無意義,宜稱‘背胸’爲是”。《叢鈔·圍子》引《玉堂閒話》“陰官取紙一幅,以筆墨畫作九箇圍子;别取青筆,於第一個圍子中點一點而與之”,指出“圍子,今所謂圈字也”。《續鈔·神子》引清舒紹言等《新年雜詠》“歲終縣祖先像,新年晨夕設供,至落鐙而罷”、金介山《落鐙夜收神子》自注“俗稱祖先遺像爲神子”,指出“‘神子’之稱甚俗,不謂亦見於前人吟詠也”。《叢鈔·木腳道》引宋趙潛《養疴漫筆》“船前獨設一木腳道,煜徘徊不能進”,指出“此卽今所謂‘跳版’也”。《叢鈔·男子亦稱歸寧》據宋趙湘《南陽集·送周湜下第歸寧序》“周君進不以文自勝,退不以文自負,今將駕舟東歸,慰慈母”,斷定“男子亦可言‘歸寧’”。《續鈔·宋太祖禁夯市》引宋司馬温公《涑水記聞》“近世帝王初舉兵入京城,皆縱兵大掠,謂之夯市。汝曹毋得夯市及犯府庫”指出:“‘夯’俗字,《康熙字典》引《字彙》曰:‘……人用力以舉物也。’縱兵大掠謂之夯市,其義未詳。”上述“關子”“背胸”“補子”“圍子”“神子”“木腳道”“歸寧”“夯市”等,《漢語大詞典》立義項均依據或受啟發於《茶香室叢鈔》。《漢語大詞典》根據《叢鈔·大清明》“吾邑於清明前一日爲黄明日,後一日爲白明日”,立“黄明”(“清明前一日稱黃明” )、“白明日”(“浙江德清俗稱清明後一天”)詞條。《漢語大詞典》“迓鼓”沿襲《辭源續編》,將明楊慎《升庵集》卷四六《迓鼓》內容(“元人樂府有村里迓鼓之名,宋人樂苑有衙鼓格,圖官衙嚴鼓之節也。衙訛爲迓。曲名村里迓鼓者,以村里而效官衙,其衣裝聲節必多可笑者,以是名之”)誤作俞樾的。

詞典亦有吸收俞樾成果不足的。例如“哈叭(哈巴)狗”,俞樾指出“今北人尚喜畜之,俗書作‘哈叭’”,據明劉若愚《酌中志》“萬曆年間,神宫監掌印太監杜用養一獬小狗,最爲珍愛”,認爲“哈叭”“當作獬,然字書無字也”(《叢鈔·獬小狗》)。《漢語大字典》“獬”(hǎ)字下有“獬狗”,犬部卻不收“”字;《漢語大詞典》亦無“”字,說“獬”(hǎ)“義未詳”,無“獬”詞條。

《茶香室叢鈔》內容龐雜,重複在所難免。例如《三鈔·正德錢》《四鈔·佩正德錢》均引清焦循《憶書》,《續鈔·命婦追封不稱太》《四鈔·婦女受封稱太不稱太之别》均引宋徐度《卻掃編》,《續鈔·驢牽船》《四鈔·驢牽船》均引明張萱《疑耀》。

出自記憶,抄寫會出錯。例如《叢鈔·選侍》引《酌中志》“禮臣林堯封題覆皇妹選婚要將光廟選侍傅氏先擬封,其選侍李氏候皇八妹年長選婚時再封”,“林堯封”《酌中志》卷三作“林堯俞”。林堯俞,字咨伯,莆田人,萬曆十七年(1589)進士,改庶吉士。官至禮部尚書。《明史紀事本末》卷六八《三案》:“四年(1624)夏四月,大理寺少卿范濟世請遵遺命,封李選侍爲妃。……六月,遂矯上命,復議封選侍。禮臣林堯俞奏止之,不聽,竟封李氏爲康妃。”《續鈔·女壻止稱門人》引李漢《昌黎先生集序》“先生殁,門人隴西李漢辱知最後且親”。“後”,《四部叢刊》本《昌黎先生集》卷首、《唐文粹》卷九二、《全唐文》卷七四四均作“厚”。俞樾《九九銷夏録》卷十二《書門人不書女壻》引作“厚”。

限於條件,所見或有劣本。例如《三鈔·諦輝》所說“余所見《庭聞録》乃滬上活字版印本,‘諦輝’作‘諦灰’,殆誤字也”。有時未能識別,則或被劣本誤導。例如《枝官碑》引宋趙彦衛《雲麓漫鈔》“溧陽縣有東漢《潘長史枝官碑》,或疑其爲‘校官’字”,認爲“宋時誤以‘校官碑’爲‘枝官碑’,大可笑”。這個判斷不符合趙彦衛《雲麓漫鈔》原意,因爲其書卷十原作“《潘長史校官碑》”“或疑其爲‘校宮’字”,論述“校官”不是“校宮”,據范曄《後漢書》“永平十年閏月甲午,南巡狩,幸南陽,祠章陵。日北至,又祠舊宅。禮畢,召校官弟子作雅樂,奏《鹿鳴》,帝自御塤篪和之,以樂嘉賓”,證明“東漢鄉、縣有校官”。可見趙彦衛《雲麓漫鈔》不讚同“或疑”,而排除“校宮”。俞樾所見應是明商濬半野堂刊《稗海》本,方以智《通雅》卷二十四所引也是《稗海》本。曾據鮑廷博知不足齋抄藏趙氏小山堂本《雲麓漫鈔》的吳騫,在《尖陽叢筆》卷六明確指出“《校官碑》明著于洪氏《隸釋》,作‘枝官碑’殊不可解”,認爲“此殆因商氏所刻《雲麓漫抄》中誤刻‘校官碑’作‘枝官碑’”,嘗得舊抄《雲麓漫抄》善本,則‘枝官碑’實‘校官碑’”。

囿於見聞,有所不知,誤判亦難免,胡懷琛《讀俞曲園〈茶香室叢鈔〉札記》(《學術世界》第1卷第9期,1936年)已有批評。例如《續鈔·察子》引宋朱翌《猗覺寮雜記》:“京師以探刺者爲覷步,唐有此語:‘强梁御史人覷步,安得夜開沽酒户?’是唐時又有覷步之名,惟所引二語未知所出。”“所引二語”(“強梁御史人覻歩,安得夜開沽酒戶”)出自元稹《元氏長慶集》卷二六《荅子蒙》。《續鈔·花友秤友》引清周亮工《書影》“佛氏有花友、秤友之喻,花者因時爲盛衰,秤者視物爲低昂也”,俞樾說“此語不知出何經典”。張文江《管錐編讀解》增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13頁)指出:此喻出支謙譯《孛經》:“有友如花,有友如稱,有友如山,有友如地。……何謂如花?好時插頭,萎時捐之,見富貴附,貧賤則棄,是花友也。何謂如稱?物重頭低,物輕則仰,有與則敬,無與則慢,是秤友也。”再如《叢鈔·獅子》記載温都斯坦產獅子,《三鈔·獅子》記載博爾都阿拉國進獅子,俞樾推測“博爾都阿拉”是“温都斯坦”的“異名”。殊不知“温都斯坦”原是西域一大回國,在今印度境內,而“博爾都阿拉”即“葡萄牙”。

以俞樾好奇的眼光,不免被嚴謹的學者斥爲“其説殊滑稽,不免好異”。錢鍾書短篇小說《貓》調侃道:“一個大名鼎鼎的老頭子,當場一言不發,回家翻了半夜的書,明天清早趕來看李太太,講詩人的壞話道:‘他懂什麼?我當時不好意思跟他抬扛,所以忍住沒有講。中國人一向也喜歡黑裏俏的美人,例如傾城的妲己,古文作?己,就是說她黑而美。?己剛是Darkie的音譯,並且也譯了意思。’”這位“大名鼎鼎的老頭子”翻書的結果,《續鈔·妲己亦作?己》都有:明楊慎《升庵外集·字説》說“?己卽妲己”,引《字統》“黑而有豔曰?”,《説文解字·黑部》說“?,白而有黑也”。俞樾據此認爲“‘?’卽妲己之本字矣。不特得其字,且可想見其容,亦奇聞也”,推測《史記·楚世家》的“熊?”、《漢書·功臣侯表》的“僕?”都是“以容色名之”。俞樾一本正經的訓詁雖未必可信,但讀起來會覺得有趣。

點校,是當代通常採用的古籍整理形式,也是古籍整理諸種形式中最基本最切合實用的一種整理形式。“點”即標點,“校”即校勘。經過標點和校勘的新版古籍整理圖書,稱爲“點校本”(許逸民《古籍整理釋例》116頁,中華書局2011年)。

限於時間條件以及點校者知識結構古籍點校是一遺憾的工作。經過整理的點校本總是會或多或少地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問題,這是無可厚非的。古籍再點校就是指在有條件的情況下對已有古籍點校本的再次(重新)點校再點校目的是對原有點校本在標點校勘兩方面存在的錯誤與缺漏進行訂正彌補,所謂“後出轉精”。

俞樾所撰《茶香室叢鈔》,中華書局曾出版署名貞凡、顧馨、徐敏霞的點校本(中華書局1995年第1版,2006年第2次印刷)。這個點校本總體上是高水平的,但也存在不少問題。鳳凰出版社出版《俞樾全集》,《茶香室叢鈔》有了再點校的機會。下面針對中華書局點校本存在的主要問題,談談再點校應達到的標準。

(一)甄別採納已有的校勘成果

《茶香室叢鈔》篇幅大約是俞樾《春在堂全書》的七分之一。《春在堂全書》刻印之後,俞樾門生蔡啟盛發現“手民多誤”、“《全書》誤字正復不少”,遂作《〈春在堂全書〉校勘記》一卷,其中對《茶香室叢鈔》校勘約150處。俞樾對蔡啟盛《校勘記》很重視,“刻附《全書》之後,非但正余書之誤,亦以酬其厚意也”(《春在堂全書》第柒册,凤凰出版社2010年,第704页下)。中華點校本沒有理會這個《校勘記》,但所改也有與蔡啟盛《校勘記》相同者。例如《叢鈔》卷五《榮侍下》:

元微之《酬哥舒大少府寄同年科第》詩:“八人同著綵衣裳”,自注云:“同年科第,宏詞吕二炅、王十一起,拔萃白二十二居易,平刊李十一復禮、吕四頻、哥舒大潁、崔十八元亮……。”

按:“平刊”,中華點校本127頁改爲“平判”,與蔡啟盛《校勘記》、《元稹集》卷十六合。唐代吏部科目選有博學宏詞科、書判拔萃科、平判入等科。《唐語林》卷八《補遺》:“及大足元年,置拔萃,始于崔翹。開元十九年,置宏詞,始于鄭昕。開元二十四年,置平判入等,始于顔真卿。”這一校改沒出校記,符合中華點校本《點校說明》所說:“對底本中的明顯錯誤,凡查有實據者,一一改正,不另出校記。”

然而蔡啟盛《校勘記》確有不少值得借鑒之處,中華點校本未予採納。例如《叢鈔》卷十六《渿河橋》:

按顧氏又辨高里山云:俗傳蒿里山者,高里因之訛……自晉陸機《泰山吟》,始以梁父、蒿里並列,而後之言鬼者山之,遂令古昔帝王降禪之壇變而爲閻王、鬼伯之祠矣。(中華點校本348頁)

按:“而後之言鬼者山之”不知所云,《校勘記》改“山”爲“因”,上文“高里因”之“因”改爲“山”(“蒿里山”是“高里山”之訛,就清楚了),與顧炎武《山東考古録·辨高里山》原文合。

又如《續鈔》卷十八《十二仙》:

宋黄休復《益州名畫録》云:道士張素卿,於簡州開元觀畫容成子、董仲舒、嚴君平、李阿、馬自然、葛元長、壽仙、黄初平、葛永璝、竇子明、左慈、蘇躭十二仙君像……蜀主命翰林學士、禮部侍郎歐陽炯次第讚之,令翰林徐詔、黄居寶八分書題之。(中華點校本805806頁)

按:這裏是翰林“徐詔”“黄居寶”倆人。殊不知“徐詔”之“徐”從底本訛,蔡啟盛《校勘記》改爲“待”,與宋黄休復《益州名畫録》卷上《張素卿》合,其實是翰林待詔黄居寶一人。

蔡啟盛致俞樾函中說“固有本非誤字,啟盛少見而多怪者”(《春在堂全書》第柒册第691页上)。《校勘記》“少見而多怪者”有兩類,一是不知詞義,二是不知俞樾所據本。前者如《續鈔》卷二十三《元明果蔬湯食之數》:

明郎瑛《七修類稿》云:予觀紀元諸事之書,多有同於今時者。如設酒,則每桌五果五按五蔬菜,湯食非五則七,酒行無算;另置酒桌於兩楹之間,排列壺盞馬盂。(中華點校本910911頁)

按:“每桌五果五按五蔬菜”之“按”,蔡啟盛《校勘記》改爲“桉”。《字彙·木部》:“桉,同案。”似乎有理。但作“按”與《七修類稿》卷二一《辯證類》合,且“按”通“案”(《漢語大詞典》義項?),例如晉葛洪《神仙傳·沈羲》“教玉女持金按玉盃來賜羲”、明葉子奇《草木子》卷三“筵席則排桌,五蔬五果五按酒,置壺瓶臺盞馬盂於別桌”。既有版本依據,又有詞義依據,故不必改。

後者如《續鈔》卷十九《邵康節宅契》:

邵伯温《聞見前録》云:……熙寧初行買官田之法,天津之居亦官地,榜三月,人不忍買。(中華點校本415頁)

按:“買官田之法”之“買”,蔡啟盛《校勘記》改爲“賣”,與宋祝穆《事文類聚》前集卷三三《爲買園宅》引《聞見録》合。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聞見前録》卷十八作“買”。亦不必改。

所以,對蔡啟盛約150條《校勘記》,此次再點校都逐一進行甄別,擇其善者而從之。

(二)糾正《春在堂全書》本的錯訛

正如俞樾所期待:“惟全書中誤字似尚不止此,海内外諸君子有能繼臞客而作《校勘續記》者乎?是又余所深望者也。”(《春在堂全書》第柒册第704页下)《茶香室叢鈔》尚有近100處文字錯訛有待訂正。例如《叢鈔》卷一《刺孟諸書》:

羅大經《鶴林玉露》云:鄭叔文著《崇正論》,亦非《孟子》,曰軻忍人也,辯士也,儀、秦之流也;戰國縱横捭闔之士,皆發冢之人,而軻能以詩禮者也。(中華點校本54頁)

按:“鄭叔文”,《鶴林玉露》原作“鄭叔友”(中華書局1983年,第121頁)。鄭叔友:鄭厚,字景韋,一字叔友,興化(今福建莆田市)人。紹興五年進士。授左從事郎,泉州節度推官。凡此可出校改正。又如《四鈔》卷九《唐乾陵防盗之法》:

宋程大昌《考古編》云:史載温韜發唐陵,獨乾陵不可近,近之輒有風雨,此不可曉。嘗記唐人有一書備載乾陵之役,每鑿地,得土一車,卽載致十里外,换受沙礫以囘,實之方中,方中不復本土,而皆積沙壅之,此防盗之巧思也。沙礫散燥,不相粘著,非盡徙而他之,雖欲取徑闕隧,無由而可,故雖有劇盗,穿穴不竟,必皆舍去,人遂從詩神之,其實不然也。

按:“人遂從詩神之”不知所云,中華點校本1621—1622頁改“從詩”作“從祠”,與《茶香室叢鈔》筆記小說大觀本合。但“從祠”指陪祭,亦不可解。檢《考古編》卷九《周太祖葬劍甲袞冕》作“從而”(中華書局2008年,第148頁),應據以改正。

又如《三鈔》卷四《明代兩異人》:

國朝朱彝尊《静志居詩話》云:康汝詢字仲言,華亭人;李埈字公起,鄞人。仲言無目,公起口啞耳聾,兩君乃能勤於箋述,不廢吟咏,是難能也。(中華點校本1048頁)

按:“康”《静志居詩話》卷十八作“唐”(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第552頁),形近而訛,當據改。朱彝尊《明詩綜》(《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卷七十:“唐汝詢,字仲言,松江華亭人。有《編篷集》。”《嘉慶松江府志》(《續修四庫全書》本)卷五五《古今人傳》:“唐汝詢,字仲言,華亭人,居白沙里……兄汝諤,字士雅……。”俞樾《汪李門封君五十壽聯》、《九九銷夏錄》卷六《竊人著述》均作“唐汝詢”。

(三)補出《春在堂全書》本的缺漏

由於條件所限,俞樾所引原書有的版本不佳,字跡不清,再點校應予以完善而出校。例如《三鈔》卷六《男子纏足》:

宋王明清《揮麈餘録》云:向宗厚履方,建炎末爲樞密計議官。履方美髯,面若滑稽之狀,裹華陽巾,纏足極灣,長於鉤□。(中華點校本1080頁)

按:“長於鉤□”,缺一字。檢宋王明清《揮麈録餘話》卷二《王佾戲向宗厚》作“距”。“鉤”是鈎取,“距”是抵擋。

又如《茶香室四鈔》卷八《公牘用仰字》:

國朝羅振玉《讀碑小箋》云:孔平仲《雜説》,公家文字用仰字,出《齊孝昭紀》:“詔定三恪禮儀體式,亦仰議之。”予案魏高貞碑,貞卒後,宣帝詔云:“其墓□所須,悉仰本州營辦。” (中華點校本1608頁)

按:缺字《全後魏文》卷十《贈高貞詔》作“次”(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7121頁,中華書局1958年)。

有時是原書各本殘缺,再點校最好據後代研究成果盡可能補出。例如《三鈔》卷二十四《琉璃廠書肆》:

國朝李文藻《南澗文集》有《琉璃廠書肆記》云:琉璃廠因琉璃瓦窯爲名,東西可二里許。未入廠,東門路北一鋪曰聲遥堂,入門爲嵩□堂唐氏,名盛堂李氏,皆路北。(中華點校本1080頁)

按:“嵩□堂”,《南澗文集》卷上原缺。王冶秋《北京琉璃廠史話》據李文藻《琉璃廠書肆記》手稿本補爲“秀”(《王冶秋文博文集》第228頁,文物出版社1997年)。可據以出校。

(四)改正點校本排印錯訛衍脫

中華點校本排印錯訛衍脫數十處,應予改正。例如《叢鈔》卷四《瀟溪女史》“瀟溪女史,姓顔氏,名初元,字待月,年十九歸白樂天,後爲蠻素所譖失寵”,中華點校本116頁“蠻素”訛作“巒素”。《叢鈔》卷七《金花帖子》“次書四人甲子,年若干,某月某日生”,中華點校本178頁“某月”訛作“其月”。《叢鈔》卷九《木易楊》“楊字從木從昜,而今人稱姓楊者爲木易楊,此誤昜爲易也”,中華點校本221頁“稱姓楊者爲木易楊”訛作“稱姓楊者爲木昜楊”,則“此誤昜爲易也”就失去了著落。《叢鈔》卷十七《秋香》“近人以其事爲唐寅,余詢其從孫祖源,始得其本末”,中華點校本384頁“從孫”脱“從”作“孫”。《茶香室四鈔》卷十二《土僎》、卷十五《趙凡夫論盥字》兩處引明趙宧光《帚談》,中華點校本16711718頁“宧”訛作“宦”。《四鈔》卷二十《三婆婆》“三月二十二日爲婆婆生日,迎神徧游城内外,鐃鼓嘲轟,燈彩炳耀,爆竹之聲震動一城”,中華點校本1803頁“震動”訛作“霧動”。再點校據《春在堂全書》本排印,改正以上錯訛。

(五)完善點校本引號

《茶香室叢鈔》全書200餘萬字,引文超過八成。俞樾《〈春在堂全書〉錄要》說“叢鈔者,從諸家説部書中鈔撮而成”(《春在堂全書》第柒册第689页上),也有俞樾的按語。俞樾在意自己按語與引文的區分,例如《三鈔》卷十七《佛生日》引王應麟(號厚齋)《困學紀聞》之後說“以上並王厚齋語”,區分於接下去自己的按語:“今觀《玉燭寶典》,則知唐以前所謂佛生日,固在二月,不在四月也。近人箋《困學紀聞》者,皆不知有此說。” 中華點校本有時給引文加引號,以示區別於按語,例如《叢鈔》卷七《懷挾文字》:

宋《歐陽文忠公集》有《條約舉人懷挾文字劄子》:“竊聞近年舉人公然懷挾文字,皆是小紙細書,抄節甚備。每寫一本,筆工獲錢三二十千。”宋時懷挾之風已盛行如此。(中華點校本174頁)

讀者因此知道“宋時懷挾之風已盛行如此”是俞樾的按語。然而給引文加引號這一便於閱讀理解的方式,限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檢書條件,中華點校本未能完成,導致引文與按語混淆。例如《叢鈔》卷一《吾我二字》:

國朝楊復吉《夢闌瑣筆》云:元趙德《四書箋義》曰:吾、我二字,學者多以爲一義,殊不知就己而言則曰吾,因人而言則曰我。“吾有知乎哉”,就己而言也;“有鄙夫問於我”,因人之問而言也。按此條分別甚明。“二三子以我爲隱乎”,我對二三子而言;“吾無隱乎爾”,吾就己而言也。“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我對公孫丑而言,吾就己而言也。

以是推之,“予惟往求,朕攸濟”,予即我也,朕即吾也。“越予沖人,不卭自恤”,予即我也,卭即吾也。其語似複,而實非複。(中華點校本55頁)

按:如此標點,趙德《四書箋義》止於何處,楊復吉《夢闌瑣筆》止於何處,俞樾的意見從何處開始(是“按,此條分別甚明”還是“以是推之”),都不清楚。其實《四書箋義》止於“因人而言則曰我”,《夢闌瑣筆》止於“因人之問而言也”(《叢書集成新編》第23660頁上,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85年),“按此條分別甚明”以下都是俞樾的意見。上海進步書局句讀本從“按此條分別甚明”開始退一字另起一段(《筆記小說大觀》第3417頁,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84年)第,表示從此以下是俞樾的意見,全書句讀規則大致如此。因而就分辨引文與按語而言,中華點校本不如上海進步書局句讀本。另起一段區分俞樾按語的辦法在中華點校本中有時成了誤導,例如《三鈔》卷十六《翦字》:

國朝吴仰賢《小匏庵詩話》云:楊誠齋詩集中有《贈翦字道人詩》,序云:道人取義山《經年别遠公》詩,用青紙翦字,作米元章,字體逼真。此技至今流傳,用泥金紙翦成,兼及花草翎毛,粘於黑色油紙扇,儼如揮寫而成,知其所由來遠矣。周密《志雅堂雜鈔》云:舊都天街有翦諸色花樣者,極精妙。又中原有余承之者,每翦諸家書字,皆專門。其後有少年能於衣袖中翦字及花朵之類,更精工。

又考《嚴州建德縣志》,林文耀字絅齋,幼卽工書,中年失明,乃翦紙爲字,勢飛動若龍蛇點,畫不差毫髮,室人裝潢成軸,易薪米以自給,人稱之曰林翦。(中華點校本12271228頁)

按:其實“又考《嚴州建德縣志》”以下仍出自吳仰賢《小匏庵詩話》(《清詩話三編》第9冊第6470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卻另起一段作區分,令人誤以爲俞樾按語。又如《續鈔》卷十二《竹苞》:

國朝惲敬《大雲山房雜記》云:《酉陽雜俎》,棘竹,一名苞竹,節皆有刺,數十莖爲一叢,或自崩根出,大如酒甕,縱橫相承,大如繅車,今江西多有之。《斯干》詩“言如竹苞”以此。(中華點校本712713頁)

按:“今江西多有之”前只是逗號,誰能料到引《酉陽雜俎》(前集卷十八)止於“大如繅車”、從“今江西多有之”開始是惲敬的意見?

有時誤施引號,造成引文與按語的誤判,比不加引號更糟。例如《叢鈔》卷十《俏》:

國朝沈濤《銅熨斗齋隨筆》云:“今人謂美好爲俏。”案《朝野僉載》云:周韶州曲江令朱隨侯、女夫李逖、遊客爾朱九,並姿相少媚,廣州人號爲三樵。原注音七肖反。是唐時止作樵字,《集韻》始有俏字。《武林舊事》雜扮有胡小俏、鄭小俏,自來俏,此字蓋盛行於宋末。(中華點校本237頁)

按:如此標點,表明《銅熨斗齋隨筆》僅有“今人謂美好爲俏”一句,其餘均歸入俞樾名下。其實“案《朝野僉載》云”以下全部還是沈濤的考證,見《銅熨斗齋隨筆》卷八(《叢書集成新編》第13657頁上)。

(六)改正點校本的斷句錯誤

《茶香室叢鈔》旁征博引,五花八門,文意理解不易,標點破句在所不免。中華點校本超過100處應改正。例如《叢鈔》卷三《算盗絹數》:

唐高彥休《闕史》云:青州楊尚書損,觀風陜郊。一日,使院有專兵籍者闕,有吏兩人,眾推合授從事,掾不能決。(中華點校本105頁)

按:“眾推合授”的位子是“專兵籍者”,不是“從事”。“從事”當屬下,“從事掾”是職官名。此處乃節引,《闕史》卷上《楊尚書補吏》原作:“一日,使院有專兵籍者闕,局司頗重,選置惟難。有吏兩人,眾推合授,較其歲月職次、功績違犯,無少差異者。從事掾不能決,請裁於長。”“從事掾”例如《闕史》卷上《滄州釣飛詔》:“時有從事掾宋藩爲記甚備,然多歸美於水工,議者以此薄之。”又如《續鈔》卷七《有文在手》:

又南氏姓源,《韻譜》盤庚妃姜氏,夢龍入懷,孕十二月而生,手把“南”字,長封荊州,號南赤龍。……又閻氏,唐表,周昭王少子,生而有文在手曰“閻康王”,封於閻城。(中華點校本623頁)

按:這是說“南氏”來源,“又南氏”爲一句,與下“又鮮于氏”、“又閻氏”、“又薛氏”相同,“姓源”當屬下,《姓源韻譜》是書名,唐張九齡撰,《直齋書錄解題》卷八、《郡齋讀書志》卷八、《崇文總目》卷二均有著錄;下劃人名綫的“唐表”非人名,而是指《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中華書局1975年,第2986頁),當標書名號;“生而有文在手”的是“閻”字,“康王”屬下“康王封於閻城”一句。又如《續鈔》卷十九《唐藩鎮行墨敕封神》:

按《容齋三筆》有《太守刺史贈吏民官》一條云:漢薛宣爲左馮翊池陽令,舉廉吏。獄掾王立未及召,立妻受囚家錢,慚恐自殺。(中華點校本830頁)

按:據《漢書·地理志上》,“池陽”是“左馮翊”下屬二十四縣之一。“薛宣爲左馮翊”指薛宣做左馮翊最高長官(《漢書》本傳“入守左馮翊”),就是標題的“太守”,而不是池陽令,下文“宣移書池陽”亦可證,故“漢薛宣爲左馮翊”爲一句,“池陽令舉廉吏獄掾王立”爲一句。

又如《三鈔》卷十三《明季童試重府取》:

國朝光緒《蘇州府志》引《崑新志》云:明季童試最重府取,府取有名卽可冀入彀,貧者以所取之名售人,令頂替陳墓。朱述善撰其妻周徇難始末,自敍幼年以府取售人,得葬其祖父三喪云。(中華點校本1178頁)

按:“貧者以所取之名售人”,“售人”則爲“頂替”,“令頂替陳墓”則不知所云。查“陳墓”爲地名,當屬下“陳墓朱述善撰其妻周徇難始末”一句。《蘇州府志》卷九五《人物》二十二《朱述善》引《崑新志稿》“朱述善字長庚,陳墓人”。“陳墓鎮”即今江蘇昆山錦溪鎮

我們整理《茶香室叢鈔》,以鳳凰出版社2010年影印光緒末增訂重刊《春在堂全書》本爲底本,參校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84年重印上海進步書局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筆記小說大觀》本,參考中華書局點校本,努力遵照上述標準進行再點校,盡可能做到後出轉精,不辜負中華點校本的辛勤勞動。俞樾引文多凴記憶,並不嚴格,多有節引、意引,一般仍加引號,不出刪節號;可改可不改的不改,如有出處錯誤或關鍵字詞差異則出校;異體字、古字、俗字不改;避諱字於首次出現時出校,缺筆避諱字補正,不出校。限於體例,遺憾未能標示人名、地名線。

責編汪允普糾正數處破句,葉書奇、張昕晨、張龍飛三位承擔一校,一併致謝。

 

感謝汪少華先生惠賜書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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