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古文字典》引近代漢字資料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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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春勝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
已故著名古文字學家何琳儀先生編著的《戰國古文字典——戰國文字聲系》(下文簡稱《字典》),是我國第一部戰國文字方面的綜合字典。該書集戰國文字研究之大成,通過“以韻部爲經,以聲紐爲緯,以聲首爲綱,以諧聲爲目,兼及分域”(卷首序言)的編排方法,將紛繁複雜的戰國文字編排得井然有序。作者按語常常引用甲骨文或金文原形,藉以貫通文字源流,尤便初學。筆者學習戰國文字,就是以此書作爲入門向導,獲益良多。在學習過程中,筆者發現何先生在釋讀戰國文字時,多處引用到近代漢字資料。無庸諱言,這些近代漢字資料有相當一部分與所釋字的隸定體只是偶然同形,實際上並没有什麽關係。雖然何先生引用這些資料的本意,多數只是作爲一種參考,不作爲立論的根據,但是如果讀者對近代漢字的研究情況瞭解不够,就有可能會誤把兩者當作一個字。因此筆者認爲有必要對《字典》所引近代漢字資料作一些補充説明。
文中字序按《字典》原書爲準。各字下先扼要列舉《字典》內容,然後以按語形式揭出筆者説明。所引部分書名全稱太長,本文按一般習慣使用簡稱,並於附注中説明。
1.慖
包山楚簡有字,何先生隸定作“慖”,釋云:“慖,從心,國聲,《廣韻》:‘慖,恨也。’”(《字典》20頁)
按:楊寶忠先生《疑難字考釋與研究》指出《廣韻》的“慖”字乃“幗”之俗體(俗書巾旁忄旁相亂),其訓釋“恨”字乃“”之俗體(如“貌”俗書或作“狠”),《廣韻》“慖(幗)”字與楚簡中的“慖”非一字(275)。其説是也。
2.
三晉璽有字,何先生隸定作“”,釋云:“,從鳥,食聲。《五音集韻》:‘,鷂屬。’《康熙字典》:‘《集韻》音父,鷂屬。《五音集韻》訛作。《篇海》、《字彙》因之,皆傳寫之誤,其實六書並無字。存考。’以古璽驗之, 非杜撰。食、負均屬之部,故亦作,《五音集韻》遂音‘扶雨切’。”(《字典》66頁)
按:何先生此説是有問題的。《爾雅·釋鳥》:“鷣,負雀。”郭璞注:“鷣,鷂也。江南呼之爲鷣,善捉雀,因名云。”(2648B[1])《經典釋文》卷30《爾雅音義下》:“負,字或作,同房九反。”(1699[2])《廣韻·有韻》房久切:“,鷂別名也。”(324[3])“負雀”爲鷂之別名,“負”又增鳥旁作“”,後世辭書往往割裂“”字以當“負雀”之意。可見“”由“負”變來,非由三晉文字“”變來。至於《五音集韻》“”字,則如《康熙字典》所言爲“”字之訛,與三晉文字“”非一字。
3.团
三晉璽有字,何先生隸定作“团”,釋云:“团,從囗,才聲。《龍龕手鑑》:‘团,音囚。’疑有音變。”(《字典》100頁)
按:《龍龕》是遼代釋行均所編一部主要收録佛經俗字的字書,宋刻因避諱改稱《龍龕手鑑》。《四庫全書》和《四部叢刊》續編本所據均爲宋刻,而學界通用的則是中華書局 1985年影印高麗本《龍龕手鏡》[4]。《龍龕·囗部》:“团,俗,音囚。”(175[5])《中華字海》以此字同“囚”(431B),可從。《龍龕》的“团(囚)”與三晉文字中的“团”同形異字,何先生所疑“音變”之説不能成立。
4.
三晉璽有字,何先生隸定作“”,釋云:“,從言,聲。《字彙補》:‘,謀。’”(《字典》101頁)
按:《字彙補·言部》:“,具義切,音芰,謀也。”(663B[6])此外別無“”字,何先生所引《字彙補》“”字,當是“”字誤録。張涌泉先生《漢語俗字叢考》認爲“”當爲“”之或體(1030),其説可從。“”之或體“”與三晉璽中的“”字當然不可能是一字。
5.
三晉璽有字,何先生隸定作“”,從言,帚聲,釋云:“疑之異文。《篇海》:‘,群鳥聲。’”(《字典》191頁)
按:《龍龕·口部》:“,俗;噪,正:蘇到反,群鳥鳴聲也。”(274)可見“”字乃“噪”之改換聲旁俗字,出現時代較晚,與戰國三晉文字中的 “”不可能是異體。
6.幁
楚簡中有字,何先生隸定作“幁”,釋云:“幁,從巾,頁聲(或首聲)。《五音集韻》:‘幁,頭幁也。’”(《字典》196頁)
按:《中華字海》以“幁”字同“”(469),可從。考《廣韻·虞韻》相俞切:“,頭。”(77)“幁”與“”音義皆同,當即“”之省聲字。近代漢字中的“幁()”與楚簡中的“幁”形同實異。
7.
包山楚簡中有字,何先生隸定作“”,云:“,從貝,勹聲。疑之省文。《篇海類編》:‘,音包。’”(《字典》238頁)
按:何先生釋此字爲“”,疑其爲“”之省。如果此説成立,古文字中的確有“”字,那麽它與《篇海類編》的“”也絶非一字。《龍龕·貝部》:“,俗,音包。”(350)此即《篇海類編》“”字所本。鄭賢章先生《龍龕手鏡研究》認爲此字當同“胞”,月旁俗書與貝旁相混,如“肣”俗作“”(288)。其説可從。近代漢字中的“(胞)”與楚簡中的“()”非一字。
8.
戰國文字有字,幷有從的、、諸字。何先生將隸定作“”,釋云:“,金文作(白盨作)。從夂,從土。會意不明。《海篇》:‘,驕也。音囂。’據之讀音立聲首,置於囂聲首之後。”(《字典》284頁)
按:《篇海·人部》引《餘文》:“,許驕切,驕也。”(514A[7])此爲《海篇》所本。《新修玉篇·人部》引《餘文》:“,許嬌切,驕也。”(23B[8])“”“”一字之變。《新修玉篇》和《篇海》所引《餘文》之字,一般見於《集韻》和《類篇》。考《集韻·宵韻》虛嬌切:“,驕也。”(54A[9])又《集韻·豪韻》蘇遭切:“,《説文》:,驕也。”(56B)《類篇·人部》:“,虛嬌切,驕也。又蘇遭切。”(280A[10])“”即“”字,根據《類篇》,《集韻》音“虛嬌切”的“”乃“”之訛俗字(虫旁俗書往往寫作“土”,如《新修玉篇·虫部》有“”字,爲“(蠆)”之俗字,右下角的“虫”就寫作“土”)。《新修玉篇》和《篇海》的“”“”二字,顯然又是《集韻》“”字之訛。因此後世俗書“”右旁“”乃“蚤”之訛,與古文字中的不可能爲一字。陳劍先生認爲“”及從“”諸字目前仍然不能確釋。
9.
三晉璽有字,何先生隸定作“”,云:“,從疒,肴聲。《龍龕手鑑》:‘,胡交切。音肴。”(《字典》286頁)
按:此字高麗本、《四部叢刊》本《龍龕》並作 “,俗,胡交反”,影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作“”。《康熙字典·午集備考·疒部》引《龍龕》作“”(1699A[11]),乃是將俗體部件改爲正體(部件“”“”皆爲“肴”之變)。“”當爲“倄”之俗體。《龍龕·人部》:“倄,胡交反,痛聲也。”(25)“”“倄”音同,“”當爲“倄”之改換形旁俗字。同樣的例子如“傴”俗作“”(《龍龕》473),可資比勘。“倄”的俗體“”與三晉文字“”非一字。
10.傐
三晉兵器銘文有字,何先生隸定作“傐”,釋云:“傐,從人,高聲。《篇海》:‘傐,北方地名。’”(《字典》290頁)
按:何先生釋爲“傐”没有問題,但三晉文字“傐”與《篇海》的“傐”卻並非一字。《篇海·人部》引《奚韻》:“傐,乎老切,北方地名。”(517A)此“傐”字舊一直不得其確解,如《康熙字典》“傐”字下按語云:“ 今直隸真定府有鄗,即高邑,陝中有鎬、滈,並無傐,《篇海》不知何據。”(43B)筆者認爲此“傐”字當是一個俗字。《詩·小雅·六月》:“侵鎬及方,至于涇陽。”鄭箋:“鎬也、方也皆北方地名。” (424C)“傐”與“鎬”音義皆同,“傐”當即“鎬”之類化換旁俗字(受上一字“侵”類化)。“鎬”的類化換旁俗字“傐”的出現無疑較晚,與三晉文字“傐”不可能是一個字。
11.
古璽有字,何先生隸定作“”,釋云:“,從辵,句省聲。《字彙補》‘,音未詳。’”(《字典》344頁)
按:《字彙補》的“”字與古璽的“”字也没有什麽關係。《字彙補·辵部》:“,揚雄《蜀都賦》:‘填衍野。’音未詳。”(679A)考《古文苑》卷4《蜀都賦》:“其竹則鐘龍,野篠紛鬯。宗生族攢,俊茂豐美。洪溶忿葦,紛揚搔合。柯無風披,夾江緣山,尋卒而起。結根才業,填衍野。若此者方乎數十百里。”(105[12])此字當是“逈(迥)”字之訛。“填衍迥野”就是説滿山遍野皆是竹。“逈(迥)”的訛字“”與古璽中的“”當然不可能存在異體關係。
12.
三晉璽有字,何先生隸定作“”,釋云:“,從車,羽聲。《金鏡》:‘,音許。’”(《字典》463頁)
按:《篇海·車部》引《類篇》:“,音揮。,音許。”(428A)《康熙字典·酉集備考·車部》:“,《金鏡》音許。”(1709B)何先生引近代漢字資料多據《康熙字典》,此處引《康熙字典》時誤將 “”引作“”。《篇海》“”字,《中華字海》認爲同“翬”(1306A),可從。“”字待考。近代漢字“(翬)”與三晉文字“”當非一字。
13.
古璽有字,何先生隸定作“”,釋云:“,從辵,下聲。與《餘文》‘,音匹’似非一字。”(《字典》466頁)
按:《餘文》“”字与古玺“”确非一字。《篇海·辵部》引《餘文》:“,二音匹。”(334A)張涌泉《漢語俗字叢考》考定這兩個字都是“匹”的俗字(469)。“匹”的俗字“”與古璽中的“”同形異字。
14.痦
齊陶文有字,何先生隸定作“痦”,釋云:“痦,從疒,吾聲。《龍龕手鑑》:‘ 痦,普杯切,音坯。’與吾聲韻均隔,待考。”(《字典》508頁)
按:《龍龕·疒部》:“痦,普盃反。”(472)《龍龕手鏡研究》認爲此字當爲“”字之訛(45),其説可從。“”作“痦”乃是字形訛變,與字音無關。《龍龕》“痦()”字與齊陶文“痦”形同實異。
15.
廿三年襄城令矛有字,何先生隸定作“”,釋云:“,從心,夕聲,《龍龕手鑑》:‘,痛病也。’”(《字典》551頁)
按:《龍龕·心部》:“,俗;,正。之若反,痛病也。”(62)可見《龍龕》的“”乃“”之俗體(“勺”旁作“夕”形乃俗書通例,參《疑難字考釋與研究》 22頁“”字條),與廿三年襄城令矛的“”非一字。
16.
包山楚簡有字,何先生隸定作“”,釋云:“,從鼠,予聲。疑之異文。《搜真玉鏡》‘,音野。’”(《字典》569頁)
按:《篇海·犬部》引《搜真玉鏡》:“,音野。”(289A)张涌泉师《漢語俗字叢考》认爲此字乃“野”俗字(375),可從。“野干”爲一種野獸名,“ ”當爲“野干”之“野”的換旁俗字。“野干”之“野”的後起俗字 “”與楚文字“”非異體。
17.
戰國楚器邵方豆中有器名字“”,何先生認爲此字讀“”,舉《海篇》“,器也”爲證。(《字典》747頁)
按:何先生大概認爲“支”“只”聲相通,所以如此釋讀。但這個釋讀卻是靠不住的,因爲“”乃是“盋”的訛俗字。《龍龕·皿部》:“,俗;盋,正。音鉢,~盂,器也。”(329)《海篇·皿部》:“盋,二音鉢,器盂也。”(440A[13])《漢語大字典》和《中華字海》亦將“”作爲“盋”的訛俗字處理。陳劍先生認爲“”應當釋讀爲“錡”。
18.
三晉貨幣文字有字,何先生隸定作“”,認爲是“冥”字之省,從日,從冂,會意,冂亦聲。又云:“《字彙補》:‘,將松切,音蹤。’讀音不詳。是否與爲一字,待考。”(《字典》788頁)
按:《疑難字考釋與研究》認爲《字彙補》“”當是“”字俗訛,而“”又爲“囪”之俗寫(26),其説可從。《字彙補》“(囪)”字與三晉貨幣文字“(冥)”字同形異字。
19.
三晉璽有字,從衣省,炅聲,何先生隸定作“”,引《字彙補》:“,喪服也。”(《字典》789頁)。
按:筆者所據《續修四庫全書》233冊影印清康熙五年匯賢齋刻本《字彙補》衣部無“”字,而有“”字,訓釋云:“,宗知切,音資,喪服也。”(656A)不知何先生所據何本。“”乃是“”之俗體。《龍龕·衣部》:“,俗;,正。音資,~縗,喪服也。”(103)“”所從的“”乃是“齊”字的訛俗體,“縗”的“”字古書通用“齊”字。何先生所引“”字,若非誤引,當是“”之變,同“”,與三晉璽中的“”非一字。
20.
天星觀簡有字,何先生隸定作“”,釋云:“,從邑,生聲。郤之異文。《龍龕手鑑》:‘,同郤。’生、音隔,其詳待考。”(《字典》825頁)
按:《龍龕·邑部》:“,俗,音,正作郤。”(457)此“”字《漢語大字典》以爲同“卻”(1566B),甚是。“音”的“”乃是“卻”的俗體。“卻”隸變或作“”[14],爲後世俗書所沿用。《龍龕》所謂正字“郤”,亦是“卻 ”的俗體(俗書卩旁旁相亂)。《中華字海》照抄《龍龕》,以“”字同“郤”(1072A),非是。《康熙字典·寅集備考·邑部》:“,《龍龕》同郤。”(1711A)略去關鍵的“音”二字,從而隱没了“”與“卻”的關係。何先生引《龍龕手鑑》當由《康熙字典》轉引,其中錯誤當然就無從發現。“卻”作“”,其中間環節當是“”,“去”因形近而訛作“生”。“卻”作“”乃是字形訛變的結果,與字音無關。“卻”的俗體“”與楚文字“”形同實異。
21.
伯戈的字,何先生隸定作“”,釋云:“,從斤,禾聲。《龍龕手鑑》:‘,音科。’”(《字典》840頁)
按:《康熙字典·午集備考·禾部》:“,《龍龕》音科。”(1701B)何先生引《龍龕手鑑》當是據《康熙字典》轉引。今查《龍龕》禾部無 “”字,而有“”“”二字(《四部叢刊》本和影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龍龕手鑑》同),云:“二字《舊藏》作科。”(143)“”右旁爲“斗”俗書,“”右旁(與“叔”之俗體同形)則又爲“斗”俗書的進一步訛變體。《新修玉篇·禾部》引《龍龕》二字作“”(135B)、“”(136A),《篇海·禾部》引《龍龕》二字作“”(480B)、“”(481A),而皆無“”字。可見《康熙字典》“”字當是誤録。《字彙補·禾部》:“,口戈切,音科,見《字辨》。”(605A)“”即是“科”字,其右旁是承隸書而來的俗寫。《漢語大字典》在引《字彙補》時亦將“”誤録作“”(1084B),《中華字海》因之(1078C)。綜上所述,近代漢字中的“”乃是“科”俗書的訛誤,與戰國文字“”非一字。
22.
三晉璽有字,何先生隸定作“”,釋云:“,從犬,戈聲。疑我之異文。《餘文》:‘,同我。’”(《字典》846頁)
按:“我”商代甲骨文作,象有鋸齒的長柄兵器形。其後鋸齒狀之刃部漸漸訛變,西周金文作 (我鼎),戰國金文作(命瓜君壺),《説文》古文作,皆是訛變體(參季旭昇《説文新證》下冊200—201頁)。《集韻·哿韻》載“我”古文作“”(116B),爲《説文》古文的隸定訛變體。《篇海·戈部》引《餘文》:“,五可切,己稱也。”(267B)“”則又爲《集韻》“” 的進一步訛變體。古文字中“我”無從犬者。“我”作 “”乃是近代漢字訛變的產物,與三晉璽“”同形而異字。
23.騍
隨縣楚簡有字,何先生隸定作“騍”,釋云:“騍,從馬,果聲。《正字通》:‘騍,俗呼牝馬,即草馬。’隨縣簡騍,母馬。”(《字典》847頁)
按:《新修玉篇·馬部》引《奚韻》:“騍,苦過切,牝馬也。”(189A)這是筆者所知辭書收録“騍”字之最早者。宋孔平仲《珩璜新論》:“ 俗呼牝馬爲課馬,出《唐六典》‘凡牝四年五課,羊則當年而課之。’課,歲課駒犢。”(39B[15])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録》卷7“課馬”條:“俗呼牝馬爲課馬者,《唐六典》:‘凡牝,四遊五課,羊則當年而課之。’課,歲課駒犢也。”( 99[16])清趙翼《陔餘叢考》卷43“騍馬騸馬驏馬”條:“俗以牝馬爲騍馬,非騍字也,《輟耕録》謂課字之誤。《唐六典》:‘凡牝,四遊五課,羊則當年而課之。’課者,歲課駒犢也。是騍馬應作課馬也。按顏師古《匡謬正俗》云:‘俗呼牝馬爲草馬,以牝少用,常放於草中,不飼以芻豆,故云。’然則唐以前本呼牝馬爲草馬,及牧監設課後,遂呼課馬,後人又易以馬旁而爲騍馬耳。”(976[17])可見訓母馬的“騍”是唐代以後才出現的“課”的後起俗字,與隨縣簡“騍”非一字,何先生釋隨縣簡“騍”爲母馬,非是。
24.
齊陶文有字,何先生隸定作“”,釋云:“,從心,咼聲。《五音篇海》:‘,音過’。”(《字典》848頁)
按:《篇海·心部》引《搜真玉鏡》:“,古臥切。”(417A)“”右旁乃“咼”之變體。《疑難字考釋與研究》認爲此字當是“過”之俗書(270),可從。“過”之俗體“”與齊文字“”非一字。
25.
三晉璽有字,何先生隸定作“”,釋云:“,從邑,奇聲。《五音篇海》:‘,同攲。’”(《字典》851頁)
按:《集韻·支韻》丘奇切: ,《説文》也,或作。(11B)“”爲“”之俗寫。“”爲雙聲連綿詞(今通作“崎嶇”),“ ”異體或作“攲”(105A[18]),“”當是“攲”受“”的影響而類化換旁的結果。“”的俗體“”與三晉文字“”同形異字。
26.
古璽有字,何先生隸定作“”,釋云:“,從牛,可聲。《篇海》:‘,郡名。’”(《字典》854頁)
按:《篇海·牛部》引《川篇》:“,音哥,郡名。”(303A)《篇海類編·鳥獸類·牛部》:“,音哥,同牁。戕牁,郡名。按:戕牁二字之相從舊矣,本皆從爿,在牀部者爲正,從牛旁無謂,蓋皆以形似而訛書,非正文也。”(132B[19])《篇海類編》所言極是。爿旁混同牛旁是魏晉以後俗書中才出現的現象,而在漢隸以前(包括漢隸)爿旁絶不寫作牛旁。所以“牁”的俗體“”與古璽“”形同實異。
27.脮
燕侯戈的字,何先生隸定作“脮”,釋云:“脮,從月,妥聲。疑之省文。《字彙補》:‘,多也。’”(《字典》867頁)
按:《龍龕·多部》:“,烏果反,多也。”(179)此爲《字彙補》所本。《中華字海》以此字同“”(509A),甚是。“委”聲與“妥”聲相通(參高亨等《古字通假會典》 508—509頁),形亦近,故從“委”之字往往可換旁從“妥”,“ ”作“”就是這種情況。“”的異體“”出現較晚,燕國文字“脮”不太可能是其省文。
28.
天星觀楚簡有字,何先生隸定作“”,釋云:“,從金,聲。釚之異文。《篇海類編》:‘釚亦作釓。’《集韻》:‘釚,弩機謂之釚。’”(《字典》889頁)
按:何先生大概認爲“釓”右旁是“乙”之變(“乙”旁可作“乚”形,如“禮”本從“乙”,變從“乚”),“乙”“ ”一字分化,故“”同“釓(釚)”。實際上“釓”右旁乃“丩”之變,非“乙”之變。“ 釚”異體作“”(《集韻·尤韻》75A),“丩”旁俗作“乚”(參張涌泉《敦煌俗字研究》下編527頁“糾”字條),故“”又作“釓”。從語音方面來看,“” 從“”聲,古音屬影母質部;“釚”從“九”聲,古音屬見母幽部。二字聲韻遠隔,不可能爲異體。
類似的情況在《字典》中應該還有一些,我們在利用這些近代漢字資料時應該謹慎處理。另外需要注意的是,近代漢字中尚有相當一部分疑難俗字有待考釋,《字典》所引“”(421頁)、“”(766頁)、“”(798頁)等字,就屬于這種情况,它們與戰國文字中同形的字恐怕也没有什麽關係。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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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旭昇 2004 《説文新證(下冊)》,臺灣藝文印書館。
高亨等 1989 《古字通假會典》,齊魯書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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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記:本文先後承陳劍、張涌泉兩位老師審閲並提出寶貴修改意見,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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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金]邢准《新修累音引證群籍玉篇》(簡稱《新修玉篇》),《續修四庫全書》 229册影印金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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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參漢語大字典字形組編《秦漢魏晋篆隸字形表》643頁,四川辭書出版社1985年版。
[15] [宋]孔平仲《珩璜新論》,《珩璜新論·嬾真子録》合編本,上海書店 199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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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清]趙翼《陔餘叢考》,商務印書館1957年版。
[18] [梁]顧野王《玉篇》,影印張氏澤存堂刻《大廣益會玉篇》本,中華書局 198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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